道印無雙

129章 空有屠龍刀,卻無過江龍 四千六

“去那邊看看,有沒有人或者屍體。”

“還有人?”機靈少年不由一愣,再次看向周遭狼藉環境以及那幾具冰冷屍體。不愧是出身於夜傾城,小小年紀卻完全不知害怕為何物,甚而還湊近過去撥弄了下屍體,仔細觀察打量,還是撓頭疑惑,“老大,難道這不是半道劫殺後因為分贓不均又自相殘殺,最終全軍覆滅嗎?”

耿輕侯聞言並沒立刻表露讚成或者否定的態度,微一挑眉:“依據呢?你的判斷依據是什麽?”

這就是現場實地考驗了,那喚作小虎的機靈少年倒也不懼,指著滿地狼藉自信說道:“依據就是這些痕跡。這裏是有兩夥人,一夥是埋伏在這半道截殺的噬魂野叟三人,一夥就是被釘在牆上的那西方人,還有他的車夫。偷襲很成功,車夫應該是第一個死的,坐在車上的西方人因為是修印師的關係,機警跳車躲過一劫,但隨後就被第二輪的圍攻偷襲給釘死在牆上。”

手臂一轉,前行幾步,再指向那幾塊腐蝕布料,“接下來就是這三人內訌了,應該是分贓不均的緣故。老大你方才也說了這麻子是死在那老頭噬魂血爪之下的,如此不是自相殘殺又是什麽?而且那獨狼身上雖然刀傷頗多,但卻沒什麽明顯反抗痕跡。沒猜錯的話,他是第一個死的,在毫無防備之下,死於自己人的偷襲……應該是那個麻臉下的手,彎刀也是他的,不過就在他想揮刀殺死那老頭時,卻被對方的臨死一擊打中,最終雙方盡數葬命於此。”

“恩,有理有據。腦子很活泛,邏輯也合理。”耿輕侯貌似讚賞點頭,隨即就在機靈少年笑逐顏開之際,無情譏諷撇嘴,“可惜眼光拙劣了點,第一步就推斷錯了,否則去茶樓講評書至少也能換兩個賞錢。”

“怎麽可能!我哪裏推斷錯了?”少年不服。

“還不服?誰告訴你小子這裏隻有兩夥人的?”耿輕侯一指西方人腳下,那落在血泊邊緣的石塊模樣物事,“去看看那是什麽東西。”

“去就去……咦?”

機靈少年依言走去,這才愕然注意到那物事並不是尋常石塊,雖然後者在這晦暗環境中確實很像,但石頭是不會輕易被鮮血所浸染的。那分明是頁紮好的紙包,隻是現在有點摔散了,裏麵黑餅狀物事也碎成數個小塊,捏起一點放在鼻前輕嗅,機靈少年一愣,“茶、茶餅?”

“準確的說是君頂黃茶的茶餅。”耿輕侯似笑非笑道:“再猜猜這茶餅是誰的?”

隻是稍微一想,少年便下意識抬頭看向掛在牆上的西方人。

這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且先不說噬魂野叟三人喝不喝茶,但就算他們平常再怎麽喜歡喝茶,也不可能在出來打劫的時候,還順手去買幾包放在身上。這又不是什麽幸運物,佩戴在身上也不可能有什麽屬性加成……

耿輕侯見狀輕點頭:“恩,還不算太笨。雖然我是覺得一個西方人喜歡喝東方茶,還是這種悶澀黃茶,有點古怪,但東西方大陸人口那麽多,出現幾個奇葩也不足為奇對吧……好吧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乘車出來買茶葉是合理的,但在千鈞一發的生死時刻,還會想到拎起那幾包隻值十餘兩銀子的茶餅,就像拎著自己花大價錢娶回來的婆娘,一起跳車逃生……你覺得這算正常嗎?”

機靈少年沉默了,這當然不正常,一條人命,還是一條修印師的命,又怎麽可能會與幾包茶餅價值對等呢?

沉吟片刻,鄭重點頭,“我明白了老大,坐在車內的另有其人,一共是三夥人。”

話落下意識轉頭,看向耿輕侯方才所指的那處廢墟倒塌牆壁,忽然愣了愣,像是瞬間意識到了什麽,不由再次轉頭,看向自己身後那懸掛著的西方人。

所謂一通百通,既然確定這裏是有三夥人,那此前的推斷無疑就顛覆了,也就是這時機靈少年才注意到那處廢墟堆,恰好是與他身後掛著的西方人位置,形成一條直線。

愕然脫口,“這西方人……是那人殺的?彎刀也是他的?”

“不錯不錯,這麽快就能看出這點來,說明你小子腦子還是有的。”這次是真的讚賞了,耿輕侯也點頭看向那處廢墟,“是那人殺的是一定的,但瞧這架勢,兩人說不定是同歸於盡。”

話一出口,耿輕侯就被那邊搜查完畢的幾名手下給秒打臉了,搖頭攤手,“老大,沒人也沒屍體,不過有血跡。”

耿輕侯一怔:“連殺噬魂野叟三人,又殺了應該是來撿便宜的西方長毛,最後把牆都撞塌了,這都沒死?”

“血跡不少,他應該是受了很重的傷,瞧痕跡是往南邊去了,不過至少可以肯定他沒死在這裏。”

“難道他有大印師境界?”耿輕侯低頭看向腳旁的老者屍體,“老小子這是終日打雁被雁啄瞎了嗎,這也敢招惹,眼光未免也太差勁了點吧……不對啊,他們肯定是照著畫像在這埋伏的,有大印師境界還去學院學個什麽勁啊……”

微皺眉頭,耿輕侯也有點看不懂了,就在這時,一聲驚咦忽然從前方巷道處傳來,

“咦,老大?你們怎麽在這?我正要去找你們呢。”

“老白?”看著從巷道深處鑽出來的中年男子,耿輕侯不由一怔,“你怎麽來了?你們不是該在青喬街包圍那群家夥的嗎?”

“老大你是說暗隱傭兵團那夥人嗎,已經被我們抓了。除了大半死掉的,少數活著的正往司裏押送呢。我就是想抄個近路來通知老大你的……呃,怎麽這麽亂,這裏發生了什麽?”說到後來,卻是中年男子看到了這滿地狼藉屍體的狀況。

“你特娘!”耿輕侯沒有回答中年男子的疑問,瞬間怒容滿麵,氣急敗壞罵道,“該死,不是派人過去讓你們不要擅自行動,等我過去的嗎?是哪個兔崽子下的逮捕命令,說出來,看我不剝了他的皮!”

中年男子委屈攤手:“老大這真不能怪我們啊,不是我們想動手,而是對方有一部分人忽然要突圍。我們如果不立刻下手的話,他們就跑了。”

“真的?”耿輕侯將信將疑。

“真的,我們也是後來才知道對方是真的起內訌了,此次過來夜傾城劫掠的計劃,是他們的副團長製定的。但在他們得手回來後,那副團長卻不見了。恩,也幸好是有這個事耽擱,不然沒等我們發現對方行蹤,估計他們就先一步溜了。”

“這麽巧?”

“是啊,我們四個隊將那小樓徹底圍住時,他們還在等那副團長呢。不過隨後他們意見產生了分歧,那傭兵團團長要繼續等,但有些團.員等不下去了,雙方還爆發了陣小衝突,最終那夥急於離開的人出來了,我們也就隻好選擇收網了。”

看著一臉無辜的手下,耿輕侯張了張嘴,頗有種屠龍刀在手,但放眼四顧卻無龍可屠的憋屈感,想說什麽又不知該說什麽好,最後隻好無語閉嘴。

他這時是真的不知該怨恨那消失不見的副團長好,還是該欣喜好。

就是因為對方的忽然消失,打亂了撤退計劃,這才讓他們有機會查到行蹤並最終完成包圍。但也還是因為對方,讓那暗隱傭兵團分裂突圍,提前了收網行動,也導致了他無法及時趕上這場抓捕大戲。

歎了口氣,耿輕侯強打起精神:“這麽說,那個副團長跑了?”

這是個壞消息,也是個好消息。當然,隻是對於耿輕侯而言是這樣。畢竟他有興趣想見見的是製定這次劫掠計劃的過江龍,也就是那個消失的副團長。至於別的什麽暗隱傭兵團,既然沒趕上,那也就罷了。

重點還是那個副團長。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重新燃起鬥誌的耿輕侯,私下心裏是覺得那副團長跑的好的。因為隻有跑了,這場鬥智鬥勇的遊戲才能繼續進行下去,也不至於他這一晚上來回奔波,到最後卻像傻瓜一樣徒勞無功。

然而這時中年手下開口了,“是跑了,不過老大你放心,他絕對跑不出夜傾城。隻要再給兄弟們點時間,肯定能把他抓出來!”

看著中年男子異常的自信滿滿模樣,耿輕侯不由就是一怔:“怎麽說?夜傾城麵積這麽廣,人口這麽多,他隨便往哪一藏,你們準備怎麽找?”

“哦,怪我怪我,忘了說了。”中年男子自責的一拍腦門,擺手解釋道,“那副團長不是我們東方人,叫什麽普利莫,是個西方青年,有著一頭棕色長發,紮眼的很,很容易就能找到的……呃,老大你這什麽表情?難道有印象?是不是在哪裏見過啊……”

一旁機靈少年看不下去了,好心的指向近在咫尺的一側牆壁:“白隊長,你說的那跑掉的副團長……是他嗎?”

“謔,這怎麽還掛個人?!”下意識轉頭看去,中年男子被嚇了一跳,這就是所謂的燈下黑了,越近越尋常也就越不容易注意到,“咦,還真是棕色頭發,這張臉也是西方人模樣……”

湊近打量時,中年男子踢到了那包茶餅,低頭看去,目光先是一凝,隨即就是大喜,“哈哈,是他、肯定是他沒錯,都對上了!那副團長消失時曾對一個手下說出去買茶葉,我先前還以為這是個借口,沒想到還真是啊!”

“真、真的……是他啊?”耿輕侯語氣有點幹澀,目光有些絕望,定定的看著那歪歪斜斜掛在牆上的普利莫,神情複雜若風雲變幻莫測,一時精彩紛呈。

特麽說好的過江龍呢?怎麽現在成標本了……

“肯定是他啊,棕發、西方麵孔、茶葉,特征這麽明顯,什麽都對上了。”中年男子沒有看到一旁幾位同伴不斷打來的眼色,兀自搖頭歎氣,感慨道,“魚不驚、水不跳,不聲不響就把關鍵地方擺平。還不居功,不至於讓我們這些小弟顯得一無是處……老大啊老大,我老白這次算是徹底服氣你了。”

“哦……”幾次長長的深呼吸,耿輕侯臉龐宛若岩石,沒有丁點表情,“老白,治印司的規矩你是知道的,你這次是立了大功,我必須得進行獎賞。”

“真不用老大,我這點微末功勞哪能和你……”

擺手打斷,“錢財太俗,官職太鄙,我決定賞你個別的。恩,作為乙隊隊長你平時操勞忙碌,定是有些累了。這樣吧,接下來你取代老何守下我們治印司的大門,這工作不忙,順帶著還能歇歇。好了,就這麽定了,你回去或交接一下,不用謝我。”

背身,揚手,留下那茫然張嘴、木木呆呆站在原地的中年男子,幹脆走人,“散了散了,先回司裏。”

“呃……”

……

深夜,北城區莊園。

“暗隱傭兵團、普利莫……”披著件狐絨裘袍,陸千秋手指輕點桌上的幾頁紙張,嗒嗒輕響,片刻後微微點頭,“西方正規傭兵團嗎,有點意思。”

“老奴瞧著他是異想天開,西方的玩意,哪那麽容易就能在東方立地紮根。”輕哼一聲,白鬢樊老不屑眯眼,似乎還帶著些許怒其不爭的意味,“事實也證明了他們確實是爛泥扶不上牆,前後隻是短短一個時辰的時間,就被治印司連根拔起,實在不值一提。”

“嗬嗬,樊老偏見了。”陸千秋搖頭輕笑道,“事情的前後經過你也看到了,怪不得這普利莫,隻能說他運氣確實是差了些,再加上他這次麵對的是耿輕侯,方有此敗。”

頓了下,“不過不管怎麽說,這傭兵團確是個不錯的設想製度。有規矩,也有約束能力。恩,樊老你待會命人依照這些資料,拿出個傭兵團章程出來,交給石山,讓他散出去,夜傾城的武力亂狀是該治一治了。”

樊老聞言白眉一動:“少爺,我們第一個治理目標是夜傾城內的幫派與混亂印道嗎?”

搖頭,“隻是順手為之罷了,樊老你太急了,耿輕侯在此經營多年也不過隻能壓製,無法治理,我們又如何撼動這大勢?現在的我們,首要目的還是進入城內官方體係,然後盡可能多的掌握些官方力量,要懂得借勢!”

“是,少爺,老奴知道了。”

“先就這樣吧。”守候了半夜等待城內亂狀結局,陸千秋似乎是有些乏了,擺擺手,起身向廳後裏屋走去,走到屏風處想起什麽,又頓步轉頭問道,“對了,知道殺死普利莫的那人是誰嗎?”

樊老搖頭:“不清楚,需要老奴派人查嗎?”

“算了,我也就是一時興起。嗬嗬,現在想來這事也挺有意思,隻是因為一個毫不相關的局外人忽然介入,結局竟然就徹底變了番模樣。本來應該能將夜傾城印道再攪渾幾分的重大事件,到最後竟是就這麽虎頭蛇尾的結束了,哈哈,有意思……”

扶著額頭,陸千秋連連搖頭失笑步入後堂。

屋內,樊老並沒有立刻離開,他在行駛著家仆的本分,拿起桌上那幾頁紙張,挑出一張寫有傭兵團字樣的紙張,放置一旁,其餘幾張盡皆投入一旁火盆。

燃燒光亮間,白紙黑字所記載內容,赫然正是今晚夜傾城亂狀的詳細前因後果。按道理來說,這份算得上隱秘的資料,除了治印司會有所備份外,其餘就隻能是城主府那邊才會擁有,而且還是治印司整理稟報過去的。

再從時間上推斷,這份隱秘資料出爐絕對不超過半個鍾頭,但此時此刻,卻是堂而皇之的擺在了這邊案桌上,其間內情關係,著實值得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