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印無雙

197章 善後

中午。

回去的車廂裏麵,依然是三人,不同的是如今坐在葉席與果梨對麵的,不再是那中年管事,而是身著青綢直襟長袍、神色有點無奈的黃老。

“我與那陳指揮使喝茶敘舊,正想著該尋個什麽由頭提及此事,這邊就派人傳話過來,我這才知你們已經進了府邸……”

“沒辦法啊黃老,人家都尋到醫館去了,馬車就直接停在學院外,不來都不行。”

頷首輕歎,“早有所聞那夫人性子強勢,行事不讓須眉,甚而使得那陳指揮使都隱有懼內名聲在外流傳……恩,治療得怎麽樣?看方才出門時她直接送至門外馬車旁的熱切模樣,莫不是成功了?”

這樣的猜測是有依據的,這個時代的尋常女子一般來說是很少出門的,更不用說現於人前與外在打交道了,尤其是在嫁人之後。如此再想想那大夫人的強勢作風,若是治療失敗的話,休說歡送,讓葉席幾人安全走出門去,就是看在黃老與指揮使交情的麵子上了。

葉席想了想,沒有正麵回答:“黃老你知道的,這種病症一時半會是看不出治療效果來的,還是再等等吧,等上月餘再說。”

黃老了然笑道:“那便就是治療成功了。”

稍頓,大約是想及自己鑽研醫道大半生,到頭來卻不如一記印術,搖頭歎道,“印術的力量果真神秘玄奧,有莫測造化之功,能凡人之所不能,無怪乎千百年來修印師一直高高在上。”

“嗬嗬,黃老這話說的未免有失公道了。”葉席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對方,“我們現在不就是平起平坐嗎?”

“呃,哈哈,確是如此,是老夫失言了。”黃老大笑,隨即視線掃到一旁默然靜坐的小姑娘,嘴巴微鼓,情緒很差的樣子,不由微怔,“果梨?”

心中想著自家孫女可能是初次見識這等場麵,受到了驚嚇,正待出言安慰,卻不想果梨側頭瞥了眼一旁葉席,嘟囔抱怨,“治好了又怎麽樣?人家都把酬金奉上了,某人卻還在那假意推辭。這下好了,白跑一趟!”

葉席有些頭疼的揉揉眉心,無奈道:“我不是說了嘛,現在還不是收錢的時候,若是最後失敗了呢?再把錢還回去?”

“你都說她會心想事成了,又怎會失敗?”

“萬一呢?萬一!”

“沒有萬一,我隻知道我們少了一萬!”

……

好吧,這事確實是有的,在見到葉席施印時的種種異狀,接著服下那杯水後大約又在體內感受到了某些奇異感覺,那大夫人在送葉席他們出門離開時,很是爽快的就要奉上約定酬金。

很闊綽,一千金,也就是一萬兩白銀。

幾箱金燦燦的物事擺在眼前,不說小財迷果梨,葉席自己看了都心動,但他最後還是推辭了。

因為無法懷甲不似尋常病症,不可能做到以往出手時那種立竿見影的效果,畢竟九老仙都印就算是再牛,也不可能憑空造出個孩子出來,讓人喜當爹。所以為保險起見,葉席還是決定等到塵埃落定時再收不遲。

但是很顯然他這謹慎習慣,小姑娘很是不敢苟同。這大約也是南城區民眾的慣性思維,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才是江湖規矩。什麽指揮使府邸的聲譽保證,她們是不認的。因為事後耍賴不認賬的事情她們見的多了,所以講究的就是個落袋為安。

這是價值觀的差異,講不通。好在有黃老在一旁鎮壓,小財迷也不可能直接咬人。葉席隻當是察覺不到那束注視的怨念目光,裝作四處看風景……

車輪滾滾,馬車很快駛出北城區區域。就在這時,葉席抬手敲了敲了車門,示意車夫靠邊停車。

隨即轉過頭來,對著疑惑的黃老解釋道,“事情已經暫時解決,下午還有半天課要上,我就不與你們一道回醫館了。”

聽到是涉及學院課程的事情,黃老當即點頭:“好,對了,你午飯還未吃吧?”

“沒事,我隨便找個路邊攤就能解決,那我先下去了。”

“等等。”怨念未散的果梨皺眉打量了下葉席,稍頓,生硬道,“你沒事吧?”

黃老是後來的所以不清楚,但果梨可是將葉席先前施印後的脫力慘狀完全瞧在眼裏的。

咦,還知道關心人,這熊孩子還是有那麽點可愛的嘛……葉席聞言愣了愣,隨即方才回以燦爛微笑:“放心,正常行動無礙。”

其實之前葉席之所以會那麽慘,一是因為九老仙都印確實消耗巨大,二還是葉席自身的緣故,第一次施此印訣,他有點發力過猛了……現在歇這麽久,正常行走自無問題。當然再想施印是不可能的,除了那抹留作種子的幽藍先天真氣,他丹田內是空空如也。

見到黃老又露疑惑神情,懶得再行解釋的葉席幹脆揮手鑽出車廂,跳下馬車。

待那馬車重新啟動駛離後,葉席站在這陌生街道路邊,左右看了看,畢竟是靠著北城區,這裏算是繁華,尤其是街道兩旁的各式商鋪,鱗次櫛比,就是行人少了點,多的是來回穿梭不停的馬車,不時停靠下來,走入商鋪,買完東西後又匆匆上車離去。

唔,這裏的營生節奏有點快啊,想來青樓在這裏是開不了的,就算開了也不會有人自曝其短前來光顧……轉著這樣的惡趣味念頭,葉席向前走了一段,穿過街道,找到了個在路邊巷口賣餅的流動小攤。

這等上不了台麵的小營生,能有自信在這地段擺攤自然是有所依仗的,事實上也正是如此,攤主是對中年夫婦,算是夫妻店,麵餅味道應該相當不錯,生意顯得很好的樣子,不時就能看到馬車在邊上停下,扔來幾許碎銀,婦人負責做餅裝袋,男人則快步遞送上去,並還以找零碎錢,有的車主收了,有的車主則當做小費沒收,若是後者,男子便喜滋滋的將零錢重新揣入腰袋,輕快走回。

如葉席這般走過來還不打包的客人,顯然是不多的,因此在買完後葉席隻能選擇蹲在一旁吃餅,那男子見了從攤後搬來一張原本放置麵粉袋的小桌,並遞來一把小凳,服務很是周到。葉席見狀自是連聲道謝,沒想要找回來的零錢。但那男子打量了下葉席的普通穿著,還是擺手笑著將零錢推了回來,並順勢遞來一碗免費茶水。

不經意的善意最是動人,茶水是最為廉價的那種,應是他們自己用來解乏的,但葉席喝來卻分為有滋有味,連帶著嘴裏本就口感極佳的麵餅,也變得愈加香甜。

街道上來去車輛依舊匆匆奔馳,帶起塵土,隨即又被下一輛馬車帶的更遠。周遭商鋪大門四敞,等待著其中某一輛的忽然減速停靠,然後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一筆交易,目送離開,繼續等待,一如葉席身旁那手腳不停的攤主夫婦,效率,忙碌,且充實。

整條街道上,似乎唯有葉席這裏最是清閑,一麵餅一杯茶,埋頭吃喝,不緊不慢。

直至,一道身影出現在小桌前,來者罩著披風,帶著麵紗,顯得頗為神秘的樣子。唯有從衣襟處稍露出來的嫩白細頸,以及麵紗上的如水雙眸,方才能大致推斷出來者應是名女子,年輕女子。

“客人是來買餅的嗎?”攤主男子主動詢問。

麵紗女子定定看著眼前一直吃喝、不曾抬頭的葉席,頓了頓,正要擺手拒絕,卻聽,“嚐嚐吧,味道很好的,我可以請你。”葉席頭也不抬說道,“雖然不知道你是尋了什麽由頭出來的,但這時候你應該還未吃過午飯吧。”

麵紗女子聞言如水雙眸頓時一凝,好似兩支銳利箭枝,直直紮向葉席,然而後者卻恍若未覺般依舊在埋頭吃餅,見狀,女子遲疑了下,對著望過來的攤主男子點頭道,“兩塊餅,謝謝。”

“好嘞。”

攤主男子的手腳很快,不過片刻功夫,就將盛放著兩塊散發著撲鼻香氣的麵餅小瓷碟端來,與葉席的待遇一樣,還有一個馬紮小凳、一碗免費茶水。

收攏披風下擺,麵紗女子以一種受過良好教養的姿勢,與葉席隔著一方小桌相對而坐,並沒有動身前的麵餅茶水,而是靜靜看著後者吃喝直至半響後咽下最後一塊麵餅,再灌了口茶水,“啊,舒坦……店家,再來兩塊餅,另外三塊裝袋帶走。”

話落葉席轉過頭來,也不去看那麵紗女子,抖手從袖中丟出個小瓷瓶:“我不想惹麻煩,更不想麻煩惹我。但既然是生意人,還想要收人錢財,就自然得幫人做事。這個小瓶你拿回去,裏麵裝的東西你之前也見過,摻在湯裏茶裏隨便你,給他服下就行。以你的身份,這應該不難辦到吧?”

麵紗女子沒有看那瓷瓶,更沒有伸手,冷然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這就沒意思了啊。”葉席皺眉,“我覺得你是個聰明人,所以才選擇了眼下這個辦法來解決問題。而且我之前留了張紙條給你,你若不出現在這便罷了,但你不敢賭最終出現在了這裏,那還有必要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嗎?”

麵紗女子聞言默然,眼簾微垂掩住裏麵閃爍不定的目光,似在掙紮猶豫、又似有些慌亂,半響後方才略帶沙啞道:“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這問題也沒必要問的,你把瓷瓶拿走,我當你從未來過,這樣不好嗎?”看著麵紗下依舊固執的雙眸,葉席輕歎了聲,“好吧,告訴你也無妨。還記得你剛進內堂時打得招呼嗎?葉大夫……我們之前並沒有接觸過,唯一的一次還是上午我剛進入府邸時,我們在花園碰巧遇上。但當時那文管事並未有介紹我的身份,更未提起過我的姓氏,也就是說你至多猜到我是名大夫,但你絕對不可能知道我姓葉,但在第二此見麵時,你卻直接喚了我一聲葉大夫……”

“這能說明什麽?”

“說明你很在意我啊……哦,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看著麵紗女子,當然也就是溫婉二夫人的瞬間薄怒目光,葉席歉然攤手,“我的意思是你在進入內堂前調查過我,或者更準確的說,是你知道偏廳內發生的事情,我讓一株垂死病竹妙手回春,恩,這手是有點駭人聽聞,因此你有些慌了,覺得我能看出大夫人身上其實並沒有病,無法懷甲是因為問題出在指揮使身上,所以你迫不及待的過來查探情況,以至於在與我剛見麵招呼時就露出了破綻……”

“別說了!”溫婉二夫人驀地尖叫打斷,麵紗劇烈起伏,引得一旁攤主夫婦都是詫異看來。

葉席聳了聳肩,目光似是無意掠過不遠處一輛停靠在路邊的尋常馬車,轉而又收回對上溫婉二夫人的懊悔慌亂雙眸,搖頭:“用不著後悔的,這些從小細節推導出來的結果,談不上準確率的,更不會成為什麽證據。關鍵是我留了紙條給你,而你依約前來,這才是最大的破綻。”

頓了頓,“當然,你也不用慌張。還是那句話,我無意招惹麻煩,否則出現在這裏的就不隻是我一個人了,你覺得呢?”

溫婉二夫人再次沉默,片刻後輕聲道:“謝謝。”

“用不著謝我……”

“你想得到什麽?”

葉席一愣,隨即抬手觸額:“雖然我很想提些要求,比如金銀財寶什麽的,但我隻是名大夫,目的是醫好病症,恩,你就當我現在的所作所為是一種治療手段吧。”

說罷,葉席一指小瓷瓶,裏麵裝的是他先前悄然截留下來的一部分雞子茶水,“好了,你在這停留時間夠長了,未免意外,還是早走為好。”

溫婉二夫人定定看了葉席一會,似想瞧透他是什麽人,最後默然點頭,收起瓷瓶站起,稍退半步,屈身行禮,轉身就要離開。

“麵餅不要了嗎?”葉席指著那未曾動過的兩塊麵餅,抬頭掃了眼不遠處馬車,笑意吟吟,“你若是不餓的話,不妨帶去給那位嚐嚐,畢竟他手舉弩弓瞄這邊很長時間了,應該很累。”

披風下,溫婉二夫人嬌軀頓時一僵,葉席笑意不變,“有些話我是不想說的,但為了防止以後出現我們大家都不願看到的情況,還是說說為好。恩,或許是我看人眼光有問題,我看你的模樣,實在不像是個**謀奪人家產的野心之輩,那就是另有其人有這般打算了。”

再次看了眼不遠處馬車,“勸勸他吧,有野心是好事,但隻靠一個孩子就想做成大事未免天真了些。你那姐姐的為人想來你是清楚的,或許她永遠也不會發現你們的秘密,但當她徹底斷了求子的念頭時,也就是你、連同你的孩子遭殃的時候了。而讓她順利生下子嗣,對她,對你們而言其實都是件好事……哦,謝謝店家。”

接過攤主男子遞來的麵餅茶水,葉席致謝付錢,待對方走遠後,再道,“說這些,不是指望你們感謝我,隻是想讓你們認清楚情況。我幫你們,不為其他,隻是想拿我應得的那份診金報酬。恩,這樣的想法不過份吧?”

“當然,嗬嗬……如果你們覺得隻有死人才能保守得住秘密,想要幹掉我這個知情者,我的建議是你們一定要策劃妥當,務必做到一擊必殺。哦,友情提示下,我是名修印師,一把弩弓是肯定不夠的。”

笑意吟吟,態度誠懇。急他人之所急,想他人之所想。坐在那裏調和麵餅茶水比例的葉席,端得是古道熱腸,盛意拳拳。

而麵對著他這副誠懇笑臉的溫婉二夫人,卻好似忽然間看到了洪水猛獸,嬌軀劇烈震顫後搶也似的撿起桌上麵餅,狼狽轉身,踉蹌奔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