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印無雙

259章 活著不好嗎……

北城區是夜傾城的政治中心,絕大部分衙門機構都坐落在這裏。

這般說並不代表北城區內就沒有商業街,須知達官貴族也是人,也是要吃穿用度的,總不能讓他們為了些日用雜貨,就駕車來回奔馳幾十餘裏路程,去往別的城區購買。

這自然是不現實的,所以北城區內也是有買賣地方,而且還相當繁華。一些在其他城區見不到的稀罕貴重物事,在這裏基本都能找到。這並不奇怪,畢竟能進到這裏做買賣的人,都不會是什麽簡單之輩。

此時,一條繁華夜街街頭,駛來的馬車徐徐降速停下。

“不好意思啊,南宮大哥,是我考慮不妥。”葉席從車上跳下,摸了摸鼻子,看著中年護衛郝然致歉,“過來的匆忙,竟然隻記得帶畫,卻忘了帶上一應祭祀供奉等物品,甚至連香都沒有,真是……”搖搖頭,一副對自己無語的模樣。

“無妨,這說明葉大夫你對我家少爺病情是真用上心了,應該我向你致謝才對,何談歉意?況且區區小事而已,無需介懷。”南宮護衛不以為意擺手,看向不遠處燈火通明的繁華街道,麵露遲疑,“葉大夫你應該不常來這裏,要不,我陪你進去走走?”

葉席笑著拒絕:“不用,隻是尋常的香爐貢品,應該不難找。南宮大哥你在這稍等一會就好,我很快回來。”

中年護衛想了想,確實如此,也就沒再堅持,轉而探手從懷中掏出一小疊大額銀票遞來:“既如此,那就麻煩葉大夫了。這是購物銀票,不知夠是不夠?”

葉席見狀也沒客氣,從中抽出一張,笑著晃了晃:“這就夠了。”隨即轉身順著人流,很快消失在了中年護衛視野當中。

這條南城區不知名街道真的相當繁華,粗略望去,應有盡有。當然,並沒有青樓,至少在明麵上沒有看見青樓招牌。畢竟是政事重地,確與風雅場所不搭。而且說實話,能在這裏定居的人物,身旁又怎麽會少了美妾豔姬相陪?

不過雖是繁華,行走其中的葉席卻沒有瀏覽的興致,也沒去刻意去尋找售賣香爐貢品的鋪子,而是以一種似慢實快的步伐直直穿過街道,來到另一片稍顯冷清的街區,攔下幾個路人多作打聽後,最終來到一處府邸跟前。

這座府邸並不臨街,具體位置也在街區不起眼角落,如果不是葉席機智問路的話,怕是休想輕易找來這裏。不過地方雖是偏僻了點,但這座府邸在葉席看來卻並不一般,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感覺,大半是因為那坐在門旁小屋口的門衛。

倒不是什麽煞氣充盈之輩,實際上這門衛隻是個發須斑白的老頭而已,坐在那裏,左邊褲管空蕩蕩的,隨風搖曳,應是不良於行。葉席看去時,他正眯眼晃首,似在輕哼著什麽小曲,沉醉安逸。

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這就是個普普通通的糟老頭而已,與鄉間那些頤養天年的老漢無異。

葉席也差點被騙過了,如果不是修印師的敏銳感知,讓他在剛出現在對方視線範圍中時,就察覺到一記瞬間打量過來的淩厲目光的話……

不愧是能監管一隅印道的治印司,連個看門老頭都這般警覺!

沒錯,這裏就是夜傾城中臭名遠揚、同時也令城內修印師無比忌憚的治印司府邸。

一邊忍不住暗暗心驚感慨,葉席一邊收拾好情緒,踏步靠近那瘸腿老者,拱手見禮:“老丈有禮了,這裏是治印司吧,我想向您打聽個事。”

瘸腿老者睜開渾濁雙眼,上下打量了眼葉席,咧嘴笑道:“小娃娃膽子倒是不小,即知這裏是治印司,你一個修印師也敢輕易靠近?”

葉席聞言心中不禁一凜,在他的感知當中,這瘸腿老者並無絲毫修為在身上,也就是說對方隻是個普通人而已,但普通人可以一眼看穿他修印師身份嗎?

定了定心神,葉席坦然道:“老丈說笑了,即便是治印司,隻要從無逾越犯律之舉,又如何不敢靠近?”

“哈哈,是這個理沒錯,小娃娃這句話倒是中聽!”瘸腿老者頷首大笑,隨即滿意道,“說吧,你想打聽什麽事?”

“我有位師兄名喚秦帆……”

“等等。”瘸腿老者忽然擺手打斷,再次打量了眼葉席,“你也是那西城印術學院學員?”

葉席點頭。

“難怪了。”瘸腿老者了然,隨即幹脆揮手,“小娃娃,我不管你是來求情,還是有別的什麽打算,那秦小子你是見不到的,回去吧。”

葉席皺眉:“探望也不行?”

搖頭,瘸腿老者一指門旁不遠處停靠的幾輛豪華馬車,“見到沒有,有人比你來的還早呢,已經連鬧兩天了,小娃娃你就莫要再讓老夫難做了。”

葉席看著那幾輛豪華馬車,想了想,點頭行禮:“如此,打擾了。”

話落,幹脆轉身離去。在走出瘸腿老者視線範圍後,仰頭對著晦暗夜空吐了口濁氣,

“既然你命該如此,那就怪不得我了……”

……

回到繁華夜市,葉席仍未停留,換了個方向再次橫穿街道,這次來到的地方不再是另一個街區,而是一處莊園,準確的說是形似莊園,實則是一座名為青廬堂的醫館。

來到這裏,葉席的目的也就顯而易見了,沒錯,他是來殺閻高軒的。

葉席的性格其實真得不算暴躁,兩世為人,也早就過了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的熱血衝腦階段。包括這閻高軒,以前就曾三番兩次的尋過麻煩,但因為沒越過容忍底線,葉席也就沒在意搭理。隨後好不容易動了次殺心,結果還被秦帆給搶先了。而在得知閻高軒被秦帆打成重傷,算是有所報應後,葉席也就暫時熄了殺心……

但誰料人沒傷虎心,虎有害人意。在從那地印班學員口中得知這次伏殺的背後主使人,也是剩下的唯一知情者正是閻高軒後,葉席便直接在心中判了對方死刑。

某種程度上來說,如葉席這等好脾氣的人,其實也是最為可怕的。

殺機一定,死胡同內笑臉青年幾人的屍體尚未燃盡,葉席便就擬好了通盤計劃,包括送畫混入北城區,借口貢品未買贏得作案時間,也包括方才治印司門口的那番詢問……

從表麵上看是瘸腿老者拒絕了探望請求,但實際上葉席的目的已經達成了,便是從前者口中確認秦帆此時此刻還被困在治印司內。

這點很重要,如果秦帆已經被放出來,那葉席會選擇暫時放棄今晚的行動。

因為他若在這時殺了閻高軒,那這個鍋秦帆就背定了,他不是殺人凶手也會被看做真正的殺人凶手。

但是很遺憾,直到現在,秦帆並未被放出來。那麽,閻高軒也就失去了唯一活下去的理由……

月黑,風高,殺人夜。

葉席的時間有限,但他並沒有急於動手,而是先脫下便衣,露出裏麵一身夜行勁裝,隨即繞著那青廬堂醫館,大致走了一圈。

青廬堂門口是有守衛的,還是正兒八經的持兵戴甲守衛,這有點出乎了葉席的意料之外,但轉念想想也正常,這裏是為達官顯貴瞧病續命的地方,安全容不得馬虎。

不過,畢竟隻是個醫館而已,防守自然談不上有多嚴密。

葉席從一側院牆翻了進去,輕而易舉便突破了外圍守衛。

不出所料,裏麵的防守要鬆懈許多,隻有兩隊應付差事的巡邏守衛,破綻很大,根根無需摸清楚換防規律,隻要避開巡邏路線,不當麵撞上,基本就不用擔心會被發現。

此時的醫館自然早就打烊了,除了正門前廳有幾處燈亮,應該是為了防止夜間急診而開著,其餘大半地方都是黑漆漆一片,分為模糊晦暗。

但葉席行走其間,卻好似自如走在陽光下坦途上,實際情況也差不多就是如此,行字訣夜視效果在手,這處於漆黑夜色下的醫館對於葉席來說,沒有絲毫秘密可言,輕鬆避開所遇障礙,大搖大擺的觀察深入,宛若主人家。

那個地印班學員的身份不夠,隻知道閻高軒躺在北城區青廬堂內養傷,並不清楚具體位置。唯一來過這裏的笑臉青年,還被葉席給提前弄死了。

不過這並不是什麽大問題,就在葉席準備擒下個小廝友好詢問下時,在一處亮著燈火的獨居院落外,他察覺到了異常。

準確的說,是看到了一些站樁的崗哨。

從衣甲標識上來看,這些人明顯不是醫館的守衛,他們也不允許巡邏的醫館守衛過分靠近這區域,約莫幾十號人,自行就將這院落圍成鐵桶。

這些精氣神明顯精幹的漢子,本意應該是奉命前來守衛這裏,但現在,他們卻成了黑夜中的螢火蟲,直接就將葉席給吸引了過來。

秦帆曾經介紹過的,閻高軒同樣有個做副城主的老爹,算是名不折不扣的衙內。如此想來,以他的身份,養傷期間有些守衛自是理所應當的待遇。

當然,這些隻是猜測而已,具體如何還需摸近確認。

如此,問題也就來了。

葉席畢竟不是專業刺客,潛行功底一般,正常情況下他想要不驚動那些漢子,悄無聲息的摸進鐵桶院落裏麵真的很難,幾乎辦不到。

但是,是的,我要說但是了。

這獨居院落後麵有個麵積不小的池塘,池中不知名花朵綻放正豔,即便是在夜裏,也能嗅到陣陣淡雅清香隨風飄散……講道理,這醫館環境真的不錯,至少在葉席眼裏,他那金鬥醫館與之相比差距判若雲泥。可以想象到居住在這裏療養的病人,定然也是極為幸福的,每天隻需推開窗戶,就可以輕易飽覽這一池美景,看風搖花動,魚遊水響,享受如斯……

不過凡事有利有弊,有這麵積不小的池塘在,所謂的鐵桶守衛也就成了擺設,就這麽多人手,想要將這池塘完全圈起來不太現實。

發現了這點,葉席在大喜之餘也不禁有點感慨,原來潛行與反潛行靠的不是一方多麽優秀,都是同行之間相互襯托嘛……

沒說的,笑納美意,葉席選了個池塘外圍處無聲潛落下水,也不撥動水花,直接憋了口氣,在池塘水底行走通過,如履平地,輕鬆便摸到廂房窗下。

翻手亮出一柄窄刃短刀,沒錯,還是那殺豬刀,穿過縫隙小心切開窗戶木質搭扣,輕輕一推,窗戶半開,並沒有月光射入,但葉席的眼睛已經瞧到了那躺在窗下床榻上的熟睡麵容,眉眼邪異,不是那閻高軒是誰?

正常狀況下,一個修印師被人如此近身,哪怕是在打坐睡眠中,也都是會有所感應的。

實力越高,感知也就越敏銳。

閻高軒的實力高嗎?沒有交過手,葉席並不清楚,但從他能讓心高氣傲的秦瀚冰都極為忌憚來看,他的實力應該是不低的,甚至很可能有大印師境界的修為。

這等境界修為的修印師,想感應到葉席這個不入流的刺客,應是完全不成問題的。

但現在事實卻不是如此,葉席這邊刀都抬起來了,他卻仍在氣息平穩的熟睡……此一時彼一時,被秦帆當街重傷後,現在的閻高軒幾與凡人無異,哦,不對,應該是幾與癱瘓的殘疾人無異,毫無反抗能力。

或許,這也就是門外會有那麽多護衛把守的緣由。可惜,一念之差,這些還是沒能保住他……

最後看了眼熟睡的閻高軒,隔著窗子,葉席果斷揮臂落刀,也就在刀鋒即將刺穿脖頸咽喉時,閻高軒身軀一震,霍然睜開雙眼,眸中滿是驚怒恐懼,他還是感覺到了什麽,但這已經太遲了。

噗嗤,爽利輕響,短刀從咽喉刺進,斜著往上貫進腦顱,一轉,大股大股血液噴灑濺出……所有動作一氣嗬成,仿若宰豬。

閻高軒想要張嘴慘叫,卻被早有準備的葉席死死捂住,發不出一絲聲響。修印師的強悍生命力讓他沒有立刻斃命,似是認出了葉席,雙目圓瞪,色彩複雜,有震驚、有後悔、還有乞求……

嘶——

麵無表情抽出短刀,葉席單手掐印捏訣,火信印,彈指將一抹黃豆粒般大小火苗落在被褥上,嗤嗤灼燒。

做完這一切後,葉席對上閻高軒乞求視線,搖頭,無聲開口,一字一頓。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活著,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