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遊俠傳

第 六 回 龍泉要斷奸人首 虎賁群驚劍氣寒

段?璋道:“好,你就在這裏歇息吧。”

駢指一戳,點了那衛士的麻穴和啞穴,叫他既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彈,將他就安置在那假山洞裏,笑道:“魏老三,對不住,委屈你了,你忍著點兒,過了兩個時辰,穴道自解。”

那座房子前麵有一棵鬆樹,枝葉茂密,段?璋處置了那姓魏的衛士,便即飛身上樹,從樹頂俯瞰下來,先窺察屋內情景。

隻見安祿山和一個身材魁悟的官兒坐在當中的胡**,兩旁有四個軍官,薛嵩也在其內。

段?璋心道:“這個官兒想必就是什麽欽使大人了,看來倒不像是個太監。”

宮廷慣例,賞賜給大臣的東西多是叫太監送去的,所以段?璋見這個“欽使”不是太監,稍稍有點詫異,但也並不特別疑心。

隻聽得那欽使笑道:“安大人,你今天來的正是時候,貴妃娘娘本來正在生氣的,幸虧你來了給她解悶。”

安祿山問道:“貴妃娘娘為什麽生氣?”那欽使道:“還不是為了那李學士的幾首詩。”

安祿山奇道:“李白怎的招惱了貴妃娘娘?”段?璋聽他們提起李白,格外留神,隻聽得那欽使道:“在你入宮之前,皇上和娘娘在沉香亭賞牡丹,皇上一時高興,宣召李學士來作詩。

他正在酒樓喝得醉醺醺的,李龜年他們好不容易才將他拉來。”

安祿山道:“貴妃娘娘可是惱他無禮?”那欽使道:“不是。

李白的這種狂態他們是見慣了的,皇上還親自用衣袖給他拭去涎沫呢。

後來又叫貴妃娘娘親自調羹,給他喝了醒酒湯。”

安祿山搖搖頭道:“這等無禮狂生,皇上和娘娘也真是太縱容他了。”

那欽使道:“後來李學士醒了,皇上就叫他做詩,這位李學士也真行,立即便賦了三章清平調,安大人,這三首詩可真有意思,我念給你聽。”

安祿山笑道:“我是個粗人,可不懂得什麽勞什子的詩。”

那欽使道:“這三首詩是稱讚貴妃娘娘的,很容易懂。

可是惹得娘娘生氣的,也正就是這三首詩。”

安祿山道:“這倒奇怪了,既是稱讚她的怎又惹得她生氣呢?這我可要聽一聽了。”

那欽使念道:“李學士所賦的清平調第一章是:“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皇上大為高興,便命李龜年與梨園子弟,立將此詩譜出新聲,著李善吹羌笛,花奴擊羯鼓,賀懷智擊方響(一種樂器名),鄭觀音撥琵琶,張野狐吹角栗,黃幡綽按拍板,一齊兒和唱起來,果然好聽得很。”

安祿山齜牙裂嘴地笑道:“我聽你念、也覺得果然好聽得很!”那欽使笑道:“可見安大人也是個知音的人。”

安祿山本來是人雲亦雲,得他一讚,大為高興,問道:“第二章第三章又是說些什麽?”那欽使續道:“皇上聽了第一章,對李白道:“卿的新詩妙極,可惜正聽得好時,卻早完了。

學士大才,可為我再賦兩章。

’那李白乘機便要皇上賜他美酒,皇上故意逼他道:“你剛剛醉醒,如何又要喝酒?朕並非吝惜,隻是怕你酒醉之後,如何作詩?這酒還是等你做了詩之後再喝吧。

’李白一急,便大言炎炎地道:“臣詩有雲:酒渴思吞海,詩狂欲上天。

吃酒醉後詩興越高越豪。

’皇上大笑道:“怪不得人家稱你酒中仙。

’便命內詩將西涼州進貢來的葡萄美酒,賜給他一金鬥,又命以禦用的端溪硯,教貴妃娘娘親手捧著,求學士大筆。”

安祿山“哼”了一聲道:“簡直把他捧上天了。”

那欽使笑道:“他本來就自誇‘詩狂欲上天’嘛!”頓了一頓,續道:“李白將一金鬥的葡萄美酒喝得點滴不留,果然詩興大發,又立即賦了兩章《清平調》,第二章道:“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第三章道:“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皇帶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欄杆。

’皇上看了,越發高興,讚道:“此詩將花容人麵,齊都寫盡,妙不可言!”便叫樂工同聲而歌,他自吹玉笛,又叫貴妃娘娘親彈琵琶伴和。

鬧了半天,然後仍叫李龜年用禦馬送李白歸翰林院。”

安祿山一竅不通,問道:“連皇上也稱讚是好詩,那貴妃娘娘還惱什麽呢?”那欽使笑道:“貴妃娘娘起初也很高興,她退入後院,還一直吟著李白給她寫的這三章《清平調》。

那時高力士正在她的旁邊,四顧無人,便對娘娘奏道:“老奴初意娘娘聽了李白此詩,必定怨之刻骨,如今娘娘反而高興,這可大出老奴意外!”娘娘便問他道:“有何可怨之處?’高力士道:“他說:可憐飛燕倚新妝。

是把娘娘比作趙飛燕呢!’貴妃娘娘聽了,勃然變色,果然將李白恨之入骨。”

安祿山詫道:“這趙飛燕是個什麽人?”那欽使道:“趙飛燕是漢朝漢成帝的皇後。”

安祿山道:“將皇後比她,也不算辱沒她了。”

那欽使道:“安大人有所不知,趙飛燕是個出名的美人,體態輕盈,常恐被風吹去。

皇上有一次曾對貴妃娘娘戲語道:“若你則任其吹多少。

’梅妃和她爭寵的時候,也曾說她是‘肥婢’。

貴妃娘娘焉得不怒?”安祿山笑道:“原來如此。

依我看來,女人還是胖一點的更好看!”那欽使微微一笑,笑得頗有幾分詭秘,安祿山道:“怎麽,我說得不對麽?”那欽使小聲說了幾句,安祿山勃然變色,拍案罵道:“這李白當真可惡,怪不得娘娘惱他!”原來趙飛燕曾私通宮奴燕赤鳳,是漢朝出名的**後,高力士向楊貴妃進讒,就是說李白的詩將楊貴妃比趙飛燕,實乃“暗中譏刺娘娘的私德”,楊貴妃私通安祿山,高力士這樣一說,正觸著她的忌諱,因此將李白恨之入骨。

那欽使笑道:“安大人無須動怒,李白觸怒了貴妃娘娘,他還能在朝廷站得住麽,他雖然得皇上寵愛,但總不能勝過貴妃娘娘啊!高力士也真厲害,這一下什麽仇都報了。”

安祿山問道:“高力士與李白有仇?”那欽使道:“你還不知道嗎?去年渤海國派使臣來呈遞國書,書上番文,滿朝無人能識,後來由賀知章保薦了李白,他非但能識番文,而且就用那番邦文字,寫了一封回書,譴責渤海可汗的無禮,這才保全了大唐的體麵。

李白當時也是喝得醉醺醺的,在醉草這‘嚇蠻書’的時候,要楊國忠給他磨墨,高力士給他脫靴。

高力士早已想找他的過失了。”

安祿山道:“好,明天我也要送一份禮給高公公。”

忽地話題一轉,問薛嵩道:“聽說你們今天在酒樓大鬧,幫姓南的那個人是什麽相貌?”薛嵩口講指劃的描述了一番,安祿山沉吟不語,那欽使卻仔細地問薛嵩,與他對敵的那人用的是什麽劍法,段?璋在外麵偷聽,聽他問得居然甚是在行,暗暗詫異。

安祿山沉吟半晌,驀地拍案說道:“我不信他有這樣大膽!”話猶未了,忽聽得嗤嗤兩聲極為強勁的暗器破空之聲,一條人影箭也似的射入屋中,守衛嘩然驚呼。

段?璋用暗器打穴的功夫,射出了兩顆鐵蓮子,一取安祿山胸口的“璿璣穴”,一取那欽使耳後的“竅陰穴”,準備將他們打倒之後,立即搶出去擒獲一人,作為人質。

他的暗器打穴功夫百發百中,滿以為即算安祿山能夠避過,那“欽使大人”決計躲避不了。

哪知奇怪的事情突然發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那個欽使竟是個身懷絕技的一流高手!那兩顆鐵蓮子雖然不過黃豆般大小,但經段?璋以金剛指力彈出,勁道卻是非同小可,隱隱挾著風雷之聲。

不料那位“欽使”大叫了一個“好”字,信手抄起一雙象牙筷子,隻一挾就把一顆鐵蓮子挾住,就像挾肉丸子一般。

說時遲,那時快,第二顆鐵蓮子又電射而至,那欽使將筷子一甩,兩顆鐵蓮子碰個正著,同時落地。

但緊接著便是“僻啪”一聲,他那雙象牙筷子也當中折斷,裂為四段。

原來他雖然挾著了鐵蓮子,那雙象牙筷子卻經受不起這股勁力!那欽使“噫”了一聲,隨即哈哈笑道:“幽州劍客果然名不虛傳,今晚我可以大開眼界了!”原來這位欽使正是大內三大高手之一的宇文通,他的職位與另外兩位高手秦襄、尉遲北一樣,都是官封“龍騎都尉”。

但因為秦襄、尉遲北乃是開國功臣之後,雖然皇帝對待他們三人不分厚薄,他卻自慚門第不如,聲望不及,總是感到皇帝對那兩個人親近一些。

因此,他們三人雖然並駕齊驅,但行事卻甚不相同,秦襄、尉遲北不屑巴結權貴,而宇文通則在宮中奉承楊貴妃,在宮外又與安祿山結納,雙管齊下,以求鞏固職位。

今晚替皇帝與楊貴妃送“洗兒錢”給安祿山這個差事,便是楊貴妃替他討的。

他雖然從未見過段?璋,但他卻早已探聽得段?璋與安祿山有仇,一接了這兩顆鐵蓮子,又見了段?璋所使出的劍術,當然可以立刻斷定這人便是幽州劍客段?璋了。

這時薛嵩和另外三個衛士已堵住了段?璋,就在這屋子裏廝殺起來。

宇文通是欽使身份,一時不便出手。

安祿山突然遇襲,隨即又看出了是段?璋,這一驚自是非同小可,但到了宇文通將那兩顆鐵蓮子接下之後,他便安定下來,心中想道:“饒你段?璋本領再高,單身一人,總敵不過我麾下諸將,何況還有字文都尉在此!”他既然有恃無恐,便站了起來,哈哈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老朋友來了!有話好說,何必一見麵就動刀動槍?難道你就一點也不念舊時情份,居然妄想取我的性命麽?”段?璋唰唰兩劍;將薛嵩迫退幾步,又蕩開了另一個軍官的護手鉤,朗聲答道:“安祿山,你小人得誌,毗眶必報,還何必惺惺作態?哼,你要害我也還罷了,為何將我的朋友也一同陷害?”安祿山笑道:“那是一個誤會,但錯了也有錯的好處,要不是錯捉了你的朋友,焉有請得你的大駕到來?而且我也不想難為他,你來得正好,你就勸他一同在我這裏做事吧。”

段圭璋道:“哼,給你作事?”安祿山大笑道:“我身兼平盧、範陽、河東三節度使,你給我當差,難道還會辱沒你麽?”段?璋以更響亮的聲音笑道:“在我的眼中,你以前是個無賴流氓,現在也是個無賴流氓,不過比以前作的惡事更多更多,以前隻不過是欺侮善良,現在則簡直是禍國殃民了。

哈哈,你以為你做了什麽節度使,我就看得起你了嗎?”安祿山本來要像貓兒捕捉老鼠一般,料想段?璋已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先把他嘲弄一番,發泄心頭的惡氣,哪知反而給他毫不留情的痛罵一場,並且揭穿了他的底細不過是個無賴流氓。

這一氣真氣得七竅生煙,登時放下了臉,厲聲喝道:“不識抬舉的東西,你們給我將他斃了!”段?璋大笑道:“我既然敢到你這裏來,本來就不打算活的出去。

可是,你們要把我殺掉,隻怕也沒有那麽容易!”他口中滔滔不絕地說話,手底卻是毫不含糊,笑聲未絕,隻聽得“唰”的一聲,一個衛士的胸口已中了一劍,血如泉湧,急忙退出戰團。

安祿山罵道:“膿包,膿包!快去多喚幾個得力的人來!”薛嵩是段?璋手下敗將,心裏本來害怕,但聽得安祿山一罵,卻不由得他不鼓勇向前。

段?璋喝聲:“來得好!”寶劍橫空一劃,一招“龍門鼓浪”,矯若遊龍,劍光四射,當真有若波翻浪湧,威不可當,薛嵩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後退,卻哪裏閃避得開,陡然間隻覺得肩上一片沁涼,早給段?璋的寶劍劃開了一道長長的裂口。

幸而那個手持雙鉤的武士亦非庸手,雙鉤一鎖,把段?璋的攻勢解開,要不然薛嵩的琵琶骨也要給寶劍割斷。

薛嵩這時哪裏還敢戀戰,拚著受主帥責罵,虛晃一劍,就想退下。

段?璋恨他是捉史逸如的凶手之一,卻容不得他逃走,猛地大喝一聲,右腳飛起,一個“魁星踢鬥”,將欺近身前的一個衛士踢翻,寶劍一揮,又將使雙鉤的那個衛土迫退,劍光一展,身形急起,如箭射來,眨眼之間,已追到了薛嵩背後,眼看那明晃晃的劍尖,就要在薛嵩的後心擲個透明的窟窿!段?璋正要跨上一步,出劍刺薛嵩的背心大穴,忽覺得背後有金刀劈風之聲,來勢極為勁疾;段?璋眼觀四麵,耳聽八方,立即知道是有強敵襲到,而且這一刀也正是對準他的背心大穴。

恰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突然襲來的一招,正是攻敵之所必救,段?璋心中一凜:“想不到安祿山的衛士之中竟有如此人物!”無暇收拾薛嵩,巳先對付背後的敵人。

段?璋的劍術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心念一動,劍招立即發出,反手一撩,身形未變,卻像背後長著眼睛一般,劍尖直指那敵人的脈門,登時把他這偷襲的一招解了。

段?璋腳跟一旋,轉了半個弧形,順勢一招“橫雲斷峰”,劍勢橫披過去。

那人似是顧忌他手中的寶劍,不敢讓刀口相交,卻反轉刀背一磕,隻聽得“當”的一聲,火星蓬飛,那人斜躍三步,段?璋也不禁上身一晃。

宇文通讚道:“刀法精奇,劍術更妙!兩人都好!好,好!”喝彩聲中,段?璋已轉過身來,定睛一看,看清楚了敵人的麵貌,不覺一怔!這人正是曾經三番兩次暗中替他遮掩、勸他回去的那個聶鋒,真是大出段?璋意外。

使雙鉤的那個衛士名叫張忠誌,武功與薛嵩在伯仲之間,也是安祿山手下的一名得力軍官,趁這時機,雙鉤霍霍,卷地勾來,疾攻段?璋的下盤。

段?璋剛自一怔,一個疏神,“嗤”的一聲,饒是他立即滑步閃開,褲管亦已被撕去了一幅。

聶鋒大喝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進來!死到臨頭,還敢逞凶傷人麽?”聽這語氣,淩厲之極,但段?璋卻聽出了他的話中含意,似乎還是勸他逃走的意思。

段?璋心道:“他是安祿山的親軍副將,怪不得他要為安祿山出力,隻是他對我卻頗有惺惺相情之意,不知為了什麽?”聶鋒確是有惺惺相惜之意,但在安祿山麵前,他卻是不敢露出些微破綻,而且剛才試了兩招,他也發覺了段?璋的本領實是在他之上,因此確是認真動手,將全身解數都施展開來,一口單刀舞得潑風也似。

倒是段?璋因為不願傷他性命,有幾招最為厲害的殺手劍招他都不敢使用,這樣一來,他以一敵二,竟然漸走下風。

宇文通看了片刻,心中想道:“這段圭璋劍法雖然精妙,可算得是當世一流高手,但似乎還沒有武林中傳說他的那樣神奇。”

沒多久,田承嗣和幾個軍官聞訊趕來,見段?璋已落在下風,大家都想搶功,一擁而上。

尤其是田承嗣,為了要報日間在酒樓所受之辱,刀刀都朝著段?璋的要害之處劈來。

他知道段圭漳那口劍是把寶劍,特別挑選了一件重兵器——重達三十三斤的厚背斫山刀,段圭璋的寶劍雖然鋒利,卻也無法將它削斷。

段?璋力鬥六名高手,更顯得左支右絀,激戰中,忽聽得“當”的一聲巨響,刀劍相交,田承嗣的大刀被段?璋用巧勁帶過一邊,但他的寶劍也給蕩開。

他這一招本是一招三式,同時應付三般兵器的攻擊的,劍點一歪,張忠誌的雙鉤立即乘虛而入,喇啦一聲,又撕破了他的一幅上衣,鉤尖劃過,即小臂上登時現出了一道傷痕。

而與此同時,聶鋒的單刀也正使到一招“白蛇吐信”,明晃晃的刀尖堪堪就要指到他的喉頭。

段?璋一個“大彎腰、斜插柳”,身軀轉了半個圓圈,倏的一劍反削出去,隻聽得“哎喲”一聲,聶鋒中了一劍,血流如注,斜躍出去,隨即倒地,包圍圈出了一個缺口。

段?璋這一劍本來隻是想格開聶鋒的單刀的,結果卻令聶鋒受了重傷,實是他始料之所不及。

他哪知原來是聶鋒有意放他逃走的,聶鋒一見段?璋出劍的姿勢,已知他的劍鋒削向哪邊,若論兩人真實的本領,聶鋒僅比段?璋稍遜一籌,他那一刀斫去,雖然一定會給段圭璋格開,但他隻要向相反的方向避開,就不至於受傷,但他有意放段?璋逃走,不惜身受重傷,故意向著段?璋劍鋒所指的方向迎去,因此才被段?璋一劍戳中了他的小腹。

段?璋敗裏反攻的這一招本來精妙非常,劍勢虛實莫測,所以聶鋒雖是有意讓他,旁人卻看不出來。

不過,段?璋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初時雖然一愕,片刻便即明白,心中想道:“我若然不死,日後定要報此人之恩。

呀,隻是你一番好意,我卻不能接受。

救不出史大哥,我還有何麵目獨自逃生?”段?璋已從缺口衝出,但他卻不肯奪門逃走,反而向安祿山奔來,田承嗣等人大驚,慌忙堵截。

正在他們手忙腳亂之際,忽聽得字文通哈哈笑道:“看了段先生這等精妙的劍法,我也有點技癢難熬了。

各位暫請歇手,待我來獻醜,獻醜!”聲到人到,雙手空空,長衫飄飄,話聲未了,已站在段?璋的麵前!田承嗣等人一見字文通出手,俱都鬆了口氣、他們知道宇文通自視極高,不待吩咐,便紛紛閃開,讓出場子。

段?璋見他如此聲威,也不禁心中微凜:“原來這個‘欽使大人’,竟是一流高手。”

字文通站在段?璋麵前,緊握雙拳,睥睨作態,傲然說道:“段大劍客,你剛才不是有意將我拿下的嗎?現在我已站在你的麵前,你怎麽還不動手?”段?璋道:“你既然按照武林規矩與我單打獨鬥,我豈能占你的便宜,亮出兵器來吧!”字文通大笑道:“段先生果然不愧是成名劍客,不肯貽人半點口實。

不過,你可不必為我擔心,你雖然有一把上好的寶劍,卻也未必便能傷得了我宇文通!”宇文通自報姓名,段?璋這才知道他是與秦襄、尉遲北齊名的大內三大高手。

段?璋這一生幾曾受過人如此輕視,心中怒氣陡生:“你以為憑著你大內高手的名頭,就可以壓倒我不成?我不信你的空手入白刃的功夫,還能夠在尉遲北之上?”要知若論到空手人白刃的功夫,尉遲北這一家乃是天下第一家,但段?璋這日日間在酒樓上與尉遲北一番較量,卻還稍稍占了上風,所以他才敢暗罵字文通狂妄。

當下段?璋冷冷說道:“是麽?好吧,那就請你先賜高招!”他雖然氣極怒極,但看在對方空手的份上,仍然不肯占先動手的便宜。

宇文通道:“好,恭敬不如從命,留神接招!”雙拳一晃,立即劈麵打來,段?璋一看,他既非擒拿手法,亦非最厲害的羅漢神拳招數,隻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北派長拳,不由得大為詫異,心道:“難道他以為憑著這套普通的拳術,就可以應付我的寶劍不成?他號稱大內三大高手之一,不信他竟這般沒有眼力!”段?璋心念方動,宇文通那碗口般粗大的拳頭已打了到來,段?璋橫劍一削,宇文通雙拳一張,忽聽得“叮”的一聲,火星濺起,原來宇文通並非狂妄。

相反的卻是極工心計。

他手中藏著一對極短的判官筆,事先並不說明,由得段?璋以為他是空拳對敵,有意激惱段圭璋並令他輕敵。

待到段?璋一劍削來,他雙拳一張,暗藏的判官筆突然伸出,恰恰頂著段圭璋的劍脊。

說時遲,那時快,他左筆一頂,右筆立移,趁著段?璋劍招用老,來不及撤回之際,驟下殺手,閃電般的判官筆便向段?璋脅下的“愈氣穴”點來,當真是陰毒之至,狠辣之極!幸而段?璋是個膽大心細的人,他雖然不知道宇文通掌中暗藏兵器,但見他隻是使出一套普普通通的北派長拳,早已起了疑心,因此並不如宇文通所算,他非但沒有輕敵,反而格外留神,第一招隻是虛晃一招,未曾用實。

就在那電光石火的刹那之間,兩人的身形都快到極點,宇文通一筆點向段?璋脅下的愈氣穴,筆尖尚未沾到他的衣裳,陡然間隻見劍光一閃,段?璋的劍尖已指向他的小腹。

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宇文通隻得把判官筆偏斜一格,立時跳起,半攻半守,才化解了段?璋這一淩厲的劍招。

旁人看來,但見兩條人影倏的分開,一個彎腰,一個跳起,卻不知道就在這一招之間,兩大高手都已使出了平生絕學,過了性命相搏的一招!宇文通這時方始知道段?璋的劍法果然非同小可,剛才實是未曾使出全部本領,不覺暗暗膽寒。

說時遲,那時快,兩人一分又合,段?璋挽了一個劍花,唰、唰、唰,連環三劍,疾風暴雨般的狠狠攻來,使到疾處,但見劍光,不見人影,竟似有十幾口寶劍,從四麵八方攻來一般,劍氣縱橫,劍光飄瞥,將宇文通的身形全都籠罩,旁邊觀戰的武士,看得眼花繚亂,個個驚心。

宇文通號稱大內三大高手之一,武功上確也有驚人的造詣,對於判官筆點穴,武學有雲:“一寸短,一寸險!”普通的判官筆是二尺八寸,他這對判官筆隻有七寸長,實是短到無可再短,因此每一招都是欺身進搏,凶險萬分,不論哪一方稍稍應付不宜,都有性命立喪之虞。

段?璋一劍緊似一劍,眼看勝算可操,激戰中忽聽得“嚓”的一聲,字文通那對判官筆陡然間暴長七寸,原來他的判官筆共有四節,每一節長度七寸,一按機括,便可以一節一節的伸出來,全長仍是與普通的判官筆一樣。

高手比鬥,隻差毫厘,現在兩人在近身肉搏之際,宇文通的判官筆暴長七寸,饒是段圭璋本領再高,也難以閃開。

隻聽得“嚓’的一聲,宇文通的判官筆已紮破了段?璋的衣裳插入了他的小腹。

旁觀的武土登時彩聲如雷。

可是彩聲未絕,宇文通卻忽地“哎喲”一聲,斜躍出一丈開外,眾人先聞其聲,定睛看時,始見他的肩頭上殷紅一片!原來段?璋不但劍術精妙,內功亦已有了相當造詣,當宇文通的那支判官筆一紮破他的衣裳的時候,他吞胸吸腹,小腹陡然凹了三寸,判官筆的筆尖剛剛沾著他的皮肉,業已力盡,就差那麽一點點勁力未到,戳不進去。

段?璋的劍法何等快捷,就趁對方已是強弩之末,來不及換力進招的瞬息之間,抓著時機,劍鋒一偏,削去的宇文通肩上的一片皮肉。

幸而宇文通也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覺不妙,立刻撤筆抽身,要不然隻怕琵琶骨也要給寶劍削斷。

這一下突然的變化,眾武士大驚失色,喝彩的聲音登時止了。

宇文通剛剛誇了海口,說是段?璋的寶劍不能傷他,哪知未到三十招便當場出醜,雖然僅是皮肉的輕傷,但他是自大慣了的,在這眾目睽睽之下,段?璋這一劍無異戳破了他的麵皮,令得他又羞又怒。

當下大怒喝道:“姓段的,我若今晚讓你逃得出去,我宇文通誓不為人。”

雙筆橫穿直插,展開了一派進手的招數,他的判官筆點穴手法獨創一家,確也具有相當威力,這時兩人已是如同拚命,誰也不敢輕視對方。

安祿山道:“對,還是生擒的好,你們在這裏呆著作什麽?還不快快上去,幫宇文都尉將這賊人縛了?”田承嗣與張忠誌這些人剛才之所以不敢去幫忙,一來是知道宇文通驕傲自大的脾氣,二來他們也深知宇文通的本領,以為段?璋的劍法雖然精妙,但在久戰之後,以宇文通的本領,當可取勝無疑。

哪知事情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受傷的竟然不是段?璋而是宇文通,現在安祿山一聲令下,他們再無顧忌,立即上去圍攻。

宇文通這時已知道不是段?璋的對手,對別人的幫忙,也就不加阻止了。

宇文通的本領和段?璋所差有限,得了田承嗣和張忠誌相助,登時扭轉了劣勢。

隻見劍氣縱橫,刀光如雪,雙鉤霍霍,筆影重重,這一場惡戰,當真是驚心駭目,令得旁觀的衛士,氣也透不過來。

激戰多時,段?璋的劍光圈子越縮越小,安祿山剛剛鬆了口氣,陡然間,忽聽得段?璋大喝一聲,劍光夭矯,宛若遊龍,忽然突圍而出,田承嗣的膝蓋先中了一劍,蹌蹌踉踉的退了幾步,緊接著“嚓”的一聲,張忠誌也給他削去了一隻手指。

宇文通一筆戳去,段?璋剛剛削了張忠誌的手指,未及撤劍回身,捏著劍訣的手指,突然收攏,反掌向後一拍,“當嘟”聲響,宇文通那枝判官筆也墜地了!段?璋以掌拍筆這一招實是用得凶險之極,結果,宇又通那枝判官筆雖然給他拍落,但段?璋左手手腕的寸關尺脈,給鐵筆劃過,也裂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寸關尺脈受傷,這條臂膊,已是再也不能用力。

宇文通見他用這種兩敗俱傷的打法,暗暗吃驚,但在這一招上,他傷了段?璋的一條臂膊,卻是占了便宜。

旁邊一個衛士將那枝判官筆拾了起來,向他拋去,宇文通接筆在手,立即喝道:“這廝隻有一隻手好使用了,再凶也凶不到哪兒去了,趕快將他拿下,留心他要逃跑!”段?璋一聲長嘯,冷冷說道:“好個大內高手,果然是好本領,好威風!不但是皇上跟前得力的人,而且還做了安祿山的看門狗!哼,你怕我逃走麽?我踏進此門,本來就不打算活著出去了,你放心吧!”宇文通給他一番奚落,滿麵通紅,喝道:“我不與你鬥口,看筆!”段?璋的寶劍已削了到來,登時兩人又鬥在一起。

這時,宇文通、段?璋張忠誌、田承嗣這四個人都已或多或少的受了些傷,而以段?璋傷得最重,其次是田承嗣,他的膝蓋被削去了一片,跳躍不靈,但仍然跟著字文通他們圍攻段?璋。

段?璋雖然傷了一條臂膊,但他已豁出性命,劍招越發淩厲。

安祿山的手下,武功最高的是田承嗣、薛嵩、聶鋒、張忠誌四人,現在聶鋒和薛嵩先後受了重傷:隻有田、張二人助宇文通作戰,其他的衛士,武功相差太遠,上去了幾個人,都給段?璋刺傷,未受傷的也幫不了忙,反而礙手礙腳。

宇文通氣極,大聲喝道:“你們去保護大帥吧,別在這兒丟人現世了。”

那些衛士一哄散開,結果還隻是留下了田、張二人助他。

激戰中隻聽得“唰”的一聲,田承嗣跳躍不靈,身上又中了一劍,幸而並非要害,但亦疼痛難當。

宇文通趁段?璋劍刺田承嗣的時候,一按機括,判官筆又伸長了一節,這次段圭璋早有防備,一跳避開了,但在他跳躍之時,小腿卻給張忠誌的利鉤鉤去了一片皮肉。

安祿山看得心驚膽戰,生怕宇文通若然也非敵手,段?璋殺了上來,他性命難保,但“欽使大人”在這裏為他抵禦仇人,他又怎好意思退入後堂躲藏起來?正在心慌意亂之際,忽見薛嵩一聲哈喝,帶著幾個衛士,推了一個人進來!段?璋失聲叫道:“史大哥!”原來給薛嵩推進來的這個人正是史逸如!隻見他瘦骨支離,病容憔悴,已給折磨得不似個人形。

薛嵩挺著一把長劍,頂著他的背心,大聲喝道:“段?璋,你給我站住,你若是再跨上前一步,我就先把你的史大哥殺了!”段?璋又怒又氣,心痛如割,但投鼠忌器,也隻好強抑怒火,停下腳步,橫劍當胸,封住了宇文通攻來的雙筆,向安祿山叫道:“你的仇人是我,關姓史的什麽事?要殺要剮,聽你的便,你把這姓史的放了!”安綠山這才鬆了口氣,哈哈笑道:“好,你把寶劍扔下,我可以繞這個姓史的不死。”

段?璋冷笑道:“你當我是個三歲小兒,可以任由你戲要麽?要我扔下寶劍也不難,你得讓我先將史大哥送出十裏之外,然後再和你的人一同回來,那時我甘願把寶劍繳給你。”

安祿山笑道:“你不相信我,你又怎能叫我相信你?先扔寶劍後放人,沒有討價還價的了!”段?璋眼燃怒火,心裏躊躇,這時宇文通、張忠誌、田承嗣三人,早已占了有利的方位,三般兵器,對準了段?璋的要害。

史逸如忽道:“讓我和段大哥說幾句話!”安祿山道:“好,你勸他投降,我敬重你是個讀書人,決不為難你,你願做官便有官做,你不願做官,我便立即放你,讓你家人團圓。

段?璋是我的老朋反,他雖然對我不敬,我也會饒恕他的,你可以不必為你的朋友擔心。”

史逸如所安祿山提起他的家人,麵上一陣青一陣紅,又是悲憤又是傷心,他嘴唇顫動了幾下,忽地雙眉一堅,心意立決朗聲說道:“段大哥,與其留我報仇,不如留你報仇!為了免得你被人要挾,我先走一步了!”陡然間向後一撞,薛嵩那柄長劍正對著他的後心,做夢也想不到他會借劍自殺,要縮手已來不及,史逸如這一撞用盡了渾身氣力,那柄長劍從他的後心透過了前心。

這一下突如其來的變化,連安祿山和薛嵩也嚇得呆了,就在這一瞬間,段?璋一聲怒吼,儼如受了傷的獅子,雙眼火紅,揮劍便殺!張忠誌首當其衝,段?璋這一劍乃是畢生功力之所聚,張忠誌如何禁受得起?但聽得“咣”的一聲,張忠誌的一柄護手鉤已給他削為兩段。

宇文通一按機括,判官筆的最後一節伸了出來,段?璋一劍削斷了張忠誌的護手鉤,立即飛身掠起,逞向安祿山撲去,本來以他的本領,要閃開宇文通這一招並不困難,但此時他怒火如焚,一心隻想殺了安祿山為他的好友報仇,宇文通一筆點來,他竟渾如未覺。

宇文通這一筆正正點中他的後心,幸而習武之人驟逢襲擊,雖在神智昏迷之中,也能夠立時生出反應。

字文通本來要點他後心的“中府穴”的,筆尖一觸,忽地覺得有一股反彈的力道,筆尖滑過一邊。

原來就在這刹那間,段?璋已閉了全身穴道,並用“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彈開了宇文通的筆尖。

可是宇文通的功力亦已到了第一流的境界,與段?璋相差無幾,他的筆尖雖然滑過一邊,但順手一拖,段?璋的背脊登時也出現了一道傷痕,他的小腿本來已受了鉤傷,這一躍又用力過猛,再給宇文通的判官筆劃傷了他的背心帶脈,饒他功力非凡,亦是抵受不起,就在張忠誌給他的猛力震倒之時,他也跟著跌倒了。

宇文通大喜,左手的判官筆立即跟著戳下,段?璋在失足跌倒之時,心裏猛地想道:“大哥之仇未報,我還不能死,不能死!”也不知哪裏來的氣力,陡然間大喝一聲,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正碰著宇文通那一筆向他戳下。

宇文通給他那一聲大喝,震得耳鼓“嗡嗡”作響,不覺呆了一呆。

說時遲那時快,段?璋一招“舉火撩天”,寶劍與判官筆碰個正著,宇文通大叫一聲,虎口震裂,判官筆的筆尖亦已給寶劍削去。

安綠山嚇得麵無人色,叫道:“調,調,調弓箭手和撓鉤手來!”宇文通到底是慣經陣仗的人,這時他已看出了段?璋不過是拚著最後一股氣作困獸之鬥而已,立即叫道:“安大人放心,這惡賊雖凶,也挨不了多少時候了。”

“咄,繞身遊鬥,不必和他硬碰!”段?璋的手足、肩、背部已受傷,有如一個血人,跳躍亦已不靈,宇文通這一班人將他圍著,采用了繞身遊鬥的戰術,登時將他困在核心!但段?璋仍然高呼酣鬥,猛若怒獅!正是:為報深仇甘拚死,氣衝牛鬥恨難平。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