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

第33章

第33章

他心頭湧起一陣歉意,可能是最近的這些事都叫他投入了太多精神,居然真的把這事給忘了。

“我是打算親自去接秀娘。”徐子先胡亂編造著理由,說著說著自己都信了:“秀娘受了委屈,不能隨便就派個人將她接回來,得我自己親自去。”

“原來是這樣。”小妹眼神轉為柔和,看了看徐子先,說道:“大兄這幾天是不是在發愁錢的事兒?”

“嗯……你女孩子家別管這些事,府裏再怎麽樣也不會短了你的。”

“我可是有些體己,存著也沒有用,拿來給大兄先用吧,你的正事要緊。”

“你知道是甚事?”

“你們不是把李誠父子關起來了,秦典尉和金抱一他們,還有李奉常天天都去閩江邊上挑流民少年當牙將,這事我都知道了。”

“好了。”徐子先一臉無奈的道:“這事你別管了,安生在別院呆著,沒事別出門。”

“我能去哪兒?”小妹白了他一眼,帶著伊然離開。

“世子,別忘了去接秀娘姐。”小伊然在門前回頭提醒一句,徐子先無奈的苦笑起來。

……

天色微明,雞啼聲漸漸被淅淅瀝瀝的雨聲取代,入秋之後這一場雨連續下了好幾天,秀娘每天在清晨時分都在雨聲中被驚醒。

家裏的房舍四處都在漏雨,屋中的空氣都是濕漉漉的。

秀娘洗漱之後就坐在床邊發呆,她出不了門,幾個婦人受了李誠的托付,一直在秀娘家院門口坐著看守著,下雨之後就坐在堂屋的條凳上,說著令秀娘厭惡的閑話。

一切都是叫這小娘無比厭惡,了無生趣,清新的空氣中都象是帶著老邁陳腐的臭味。

很多時候秀娘會想起世子,世子的相貌其實很平常,並不英俊,隻有一直掛在臉上的溫和笑意打動人心。

說話時也是溫和客氣,不象鄉音的青年男子說話粗魯直接,遇到清秀的小娘就喜歡拿言語挑逗調戲。

有時秀娘也會想到世子看自己時略顯灼熱的眼神,她的心會很慌亂,然後又猛然想起李誠那色眯眯的樣子,心便是猛的一沉。

秀娘的銀簪子早被收走了,家裏的菜刀,剪刀也收起來了,她現在便是要尋死也找不到稱手的工具。

每天都隻能這麽心煩意亂,了無生趣的坐著,每天都在希望和絕望中來回往複的掙紮著。

院外傳來在泥地裏走動的啪啪聲響,接著響起秀娘父說話的聲響,然後是母親的尖叫吵鬧聲,秀娘一臉漠然的聽著……秀娘父拿了世子給的幾千錢後,沒老實幾天又開始每日去撲錢鋪子耍錢,隻要他不敢再賣秀娘一次,她已經完全不在乎了。

這一次父親說話的聲響似乎有些大,還有點興奮,秀娘沒有理會,也沒有站起來去打聽,她對別的事已經毫無興趣。

這時聲音卻是向這邊傳過來,接著有人推開房門,秀娘轉過頭去,見父親和母親一起站在房門前,母親正用衣袍拭淚。

“秀秀,這下好了。”秀娘父一臉高興的道:“李誠父子立了三天站籠,現在押去石灰場去了,還有,他托人送回了契書和休書,這下真的無事了。”

秀娘的眼睜了一下,睡夢中無數次幻想過這樣的場景,想過這樣的話,居然真的會發生,她象是溺水的人一下子又能呼吸到空氣,但又被清涼的空氣嗆著了,有一種要窒息的感覺,爹爹說的是不可能的事罷?

“沒有騙你。”秀娘父還是很高興的道:“世子很快就會來接你了,這一下好了,你成了世子的妾侍,我家也要發達了。”

第二十八章 上轎

“咚!咚!咚!”秀娘仿佛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越來越猛烈,她滿臉通紅,手腳都仿佛無處可放,嘴微微張開,象是從池塘裏跳上岸邊的魚兒,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哪怕並不能吸到一星半點的空氣。

外間的婦人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空蕩蕩的堂屋裏滿是淩亂的淤泥,是人們在外頭帶進來的,房間裏空空如也,隻有幾個破舊的條凳,這根本賣不到錢才能留下來。

空氣中是豬糞和雞屎的臭味,還有不知來源的腐爛味道,到處是踩踏出來的爛泥,雨水不斷的打落下來,從房頂上的縫隙落到屋裏,水氣彌漫,叫人呼吸不暢。

但秀娘在看到轎子抬過來的時候,她的呼吸一下子通暢了,什麽也影響不到她的心情,呼吸順暢,原本軟軟的身體也突然有了氣力。

遠處似乎有個高大的身影在等著她,那是新生的感覺,是完全的,純淨的希望。

秀娘突然流下淚來,她幾步走到井前,低下頭,用井水照映著自己。

井水晃動著,還是能看到一張清秀白皙的臉龐,瓜子臉仿佛被一團暖暖的光籠罩著,額前幾縷碎發垂下來,原本清澈的眼睛此時被水霧遮住了,粉色的嘴唇在此時沒有什麽血色,似乎還在微微顫抖著。

“秀秀,你很漂亮的。”滿臉皺紋,腰身也有些彎的娘親走近來,滿頭蓬鬆的白發,臉上和手上都是皺紋,還有很多裂紋,是勞作時被田裏的野草劃傷的痕跡。

“娘,我要走了。”秀娘淚水順著腮邊流下來,和雨水一起滴落到地上,她輕聲道:“我會求世子將爹爹的賭病治好,再將娘接到鎮上去。”

掀開轎空的一瞬,秀娘又回頭看了一眼,破敗歪斜的茅草屋,爛泥遍地惡臭熏人的院子,這裏雖是她長大的地方,奇怪的是她卻沒有絲毫留戀。

“拜見世子。”秀娘父看到居然是世子親自來接,還有四個牙將,一頂轎子,配五六個隨員和仆婦跟著,一行十餘人從莊頭進來,已經把整個乙字官莊都轟動了。

秀娘父先撲出來拜見,徐子先對這爛賭鬼沒有好感,看在秀娘份上揮了一下手,說道:“起來罷,秀娘我便待走了,你在家裏安生些,莫要爛賭,莫借我的名頭惹事生非。”

這可不象是和老丈人說話,不過按大魏律法,妻子的父親才是丈人,妾侍親屬算不得親戚,加上徐子先過高的身份,這麽做也是相當正常的事情。

秀娘父唯唯諾諾的答應著,自是不敢有一句駁回。

莊上的莊頭很快也趕了過來,親自帶著幾十個壯實漢子,用稻草編成的厚墊子將秀娘家到村莊路口的爛泥地墊平。

“你等各安營生。”徐子先對著莊上所有人道:“不要和李誠父子往來,其提管一職已經被我免了,日後自有新的提管。”

莊上的人都是答應著,不過徐子先看所有人心態不一,有驚奇,有慶幸,有興奮,也有神色不安,目光躲閃的人。

李誠父子在各莊經營多年,以徐子先一路過來時所見,乙字莊按當初立莊時隻有一百戶,現在向侯府交納實封進奉的也還是一百戶,但丁口最少二百以上,有不少分門立戶了,卻並未上報官府,這是隱戶的來源之一。

還有一些逃亡流民,幾十年間逐漸形成的自然村莊,以種田,種菜,做小買賣,打短工,在閩江上打漁和放鴨為主,這些村落都是雜姓為主,徐子先一路過來,發覺了三個小村落,每村四十多戶到五十戶左右,丁口估計是二百到三百人之間。

這就是相當可觀的隱戶了,徐子先若有所悟,宗室這已經是克製後的結果,如齊王府,趙王府,幾家國公和諸多侯爵,加起來的隱戶真是天文數字,怪不得宣宗年間朝廷都急眼了,大查宗室隱戶……

文武官員也有恩蔭製度,進士出身直到從九品為止都有恩田和免役名額,從九品的官員是二十畝地和兩個身丁免役,但以宗室占地和隱戶的情形來看,估計文武官員的占役隱戶也絕不在少數。

怪不得大魏的稅賦種類如此繁多,收稅的力度之大比後世還要法網密布,可稅賦收入還是年年下降,這樣的情形下降是相當正常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