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

第208章

第208章

韓鍾是何等人,一生都是在官場中摸爬滾打,種種厚實的心計和再狠辣的手段也是見識過,天子的稟賦中等,性格扭曲而衝動,而且下了決心的事很難更改,這一切都使得韓鍾起身之後又頹然坐下……就算天子相信了他的解釋又如何?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那你來見我,有何益處?”韓鍾盯視著徐子先,問道:“是來坐實我們勾結之事?”

徐子先沉聲道:“刀刃臨頭,當然要奮起一搏來反擊,我此前沒有,現在也沒有,將來也不會有束手就縛的那天。如果相公信任,我想要奮力一搏,唯一的辦法,就是誅殺劉知遠!”

韓鍾猛然一震,盯著徐子先看了半響,他是真沒有想到,眼前這個青年宗室,居然有如此的膽量和決斷?

楞了半響之後,韓鍾道:“我為什麽要信你?”

“因為利益一致,”徐子先道:“相公要保住權位和身家性命,我也是一樣。既然被人捆在一起,就是天然的盟友。我聽說過一句話,打勝仗的話,靠不住的人也能靠的住。打輸了,靠的住的人也靠不住。現在相公危在旦夕,舊有的力量不是被防範就是靠不住了,真正能用的,反而就是我這個昔日之敵……”

“那要怎麽著手?”韓鍾在這一瞬間,看到了徐子先的勃勃野心和藏在外表之下的狠辣,越是這樣,他反而越是心安,站起身來,韓鍾說道:“劉知遠府裏有過百元隨,還有相當多的牙將,如果奉詔討逆,會有郎衛跟隨,那就難辦了,天子腳下,郎衛持白虎旗至,禁軍無不束手,靠不住的。”

“我帶的都是福建來的鄉野之民。”徐子先道:“白虎旗下禁軍束手,我的人卻不會,另外還有王直的人。我在這裏要討一句承諾,此事過後,我回福建,王直能得到相公支持,另外我需要堂劄,相公聽聞劉知遠造逆謀反,令我率部平亂。再有堂劄,令我於考試後迅速返回福建,以安天子之心。再有奏疏,上奏天子相公願支持北伐,但要在相公的控製之內,不可以浪擲兵力……”

“有何意義?”韓鍾道:“我反北伐,現在改變主張,底下的人如何看我?”

“政治上的堅持是要看收益與損失,現在相公因為反對北伐,已經成了天子心中必除之人,不可以再堅持下去了。此次要誅除劉知遠,最少要叫天子感覺相公也可以與他站在一起,而不是一直反對北伐大政,若無此疏,恐怕天子會親征出宮至相府,那樣還是前功盡棄……”

韓鍾麵沉如水,但並沒有堅拒徐子先的建議。

事實上也正是因為北伐之事是劉知遠提出來,成為韓派和劉派的分水嶺,韓鍾再怎麽樣也要堅持,否則大政遲早被劉知遠所控製,韓鍾才不得不極力反對,如果能誅除劉知遠,韓鍾的改變當然也是無所謂了,隻是當著徐子先的麵,韓鍾要做作一番罷了……

“這就是他娘的秉持國政的相國……”徐子先內心不乏悲哀和無力之感,怪不得大魏會亡國,從天下到宰執都是這般模樣,不亡國才是怪事。

“請相公盡快決斷……”徐子先催促道:“要搶在內東門那裏結束之前上奏和下劄,一旦落後,就會失了大義。”

韓鍾臉上陰晴不定,他秉國十餘年,在天子麵前也是自有主張,身為宰執當然不能事事依附,但現在卻是被眼前的青年後生牽著鼻子走,卻隻能依從於對方的主張。

“我現在知道林鬥耀和韓炳中二人為什麽那麽狼狽……”韓鍾坐定下去,開始按徐子先的要求先書寫讚同北伐的奏疏。

……

劉知遠在偏殿等了片刻,便有內侍從裏頭進來請他入內。

幾位侍中站立在殿閣門前,向著劉知遠點頭微笑。

這一次的奏對,劉知遠已經退出兩次,天子再請他進入正殿,這已經是第三次。

“大參至。”一位謁者朗聲道:“請天子為參政起身。”

正殿內禦椅上的天子站了起來,向著劉知遠看了一眼。

天子在便殿穿著沒有那麽正式,淺黃色的大科花長袍,寬衣博帶,衣料當然是最上等的料子,刺工,織工,都是蘇造的最上等的式樣,裁剪也是毫無瑕疵,天子沒有束帶,頭頂是天青色的展腳襆頭。

天子的身高中等,體形偏瘦,下巴留著短須,兩眼偏小,皮膚很白,是一個看起來很精明的貴族形象。

“臣見過陛下。”劉知遠長揖為禮,天子半揖還禮。

待官家坐定後,劉知遠相當急切的道:“請陛下速下決心,一旦韓鍾發覺此次獨立有何不妥,怕是會暴起發難……”

“宰相未必會如此行事。”天子降下玉音,說道:“小半個時辰前,韓相派人送奏疏來,言稱其讚同北伐,但要可控,可進可退,可放可收,朕雖覺宰相保守,內心也不乏欣慰!”

“此韓鍾疑陛下之心矣!”劉知遠向來得寵和邀重於天子的,就是主持北伐之事。韓鍾突然改換立場,對天子來說可以減少朝堂動蕩,以最大力量北伐,這未嚐不是一個更佳的選擇。

對劉知遠來說,這個結果就相當的差強人意了。

“不刑而誅,後世人當何以論朕?”劉知遠拚命要天子派出郎衛包圍相府,拿捕韓鍾,天子原本意動,但韓鍾奏疏一至,天子原本堅決的態度也開始模糊和動搖起來。

當今崇德皇帝最重視的就是自己的後世聲名,他急欲成功,就是想獲得一個“中興之主”的名聲,後世史書上,能如漢之宣帝,唐之憲宗那樣,創造出一個大魏中興的局麵,成為後世子孫百代膜拜的中興帝王。

對宰相不教而誅,京師之內皇帝派出親兵包圍相府,實在是一個有辱形象的事情,令得天子難以下定決心來做這樣的事。

“若韓鍾擁立徐子先或徐子誠為儲,有右相讚同配合,陛下危矣。”劉知遠再次警告道:“陛下切不可猶豫,此等大事,絕不可掉以輕心。”

天子再三猶豫,還是下不定決心,劉知遠奏請獨對,提起這個話時,天子一驚,迅召衛尉,郎中令,郎中令入內東門,同時下令鎖院,使消息不得外出半句。

至晚間時,韓鍾正常下值,同時將一份讚同北伐的奏疏送了進來。

今天的政事堂的堂劄也一並送入,有一份韓鍾斥責徐子先在福建南安虛報戰功,奏請其考試後立刻離京的堂劄,右相徐夏商雖然反對韓鍾對徐子先的評價,認為南安戰功屬實,林鬥耀和韓炳中等人失職是實,但也讚同徐子先離京回福建,隻是表示徐子先戰功卓著,是宗室中難得的人才,理應受到重視,給其高官美職,使天下宗室俱有向上之心。

奏疏加上堂劄記錄,使得天子心中更加猶豫起來。

第一百六十八章 郎衛

“陛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劉知遠躬身道:“韓鍾已知道內東門臣奏對之事,其對臣恨之入骨,北伐大計又必得耽擱下來。”

這算是劉知遠和天子攤牌了,確如他所言,若韓鍾知道小東門這裏發生的事,必定與劉知遠不死不休,朝廷會陷入無休止的政爭之中,韓鍾和劉知遠,天子當然隻能留一個。

“便如卿請。”天子深感不悅,但事涉北伐大計,天子隻能選擇一向支持自己的劉知遠。

“臣請陛下派郎中令陳常德前往拿捕韓鍾。”

“可。”

“陛下可派期門令徐子威,執白虎旗與郎中令同去?”

“白虎旗不可輕出。”天子沉吟片刻,終是覺得以天子身份,派出郎衛已經太過,再出白虎旗,形同鎮壓兵變,傳揚開來,名聲太過難聽,當下還是拒絕劉知遠所請,隻道:“韓鍾並未謀叛,令郎中令持虎符率執戟郎並金吾禁軍一同前往,著令韓鍾赴大理寺獄,朕將簡派大臣,審理其不法諸事。”

宰相在大魏是最尊貴的存在,天子下詔時心情不乏沉重,不管怎樣,拘捕宰相都會是對他後世名譽的損害,而韓鍾隻要稍有自尊都不會被押送到大理寺獄,弄的上下難堪,估計多半會伏劍自殺,以全其令名。

天子道:“對韓鍾家人不可騷擾,不可侮辱,更不得殺戮。”

劉知遠抱拳躬身,答道:“臣不敢。”

再起身時,天子已經在羽林郎和諸多內侍簇擁之下,起身返回大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