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

第376章

第376章

說來說去,官員受到的製約還是太少,巡按使獨立於地方體製之外,看似可以獨立行事,其實也還得受中樞到地方的官僚體係的製約。

巡按使也是人,本身可能也貪圖錢財,其身不正,如何正人?

這一套體係,時間久了,則必定運轉失靈。

南安侯府的肅貪體係,看起來是比大魏原本的還要嚴厲的多。

“百戶官,說是俺與你相投,自願與你的也不成麽?”

“笑話了。”何百戶搖頭道:“每有百戶官上任,君侯都要訓話,酒是不準吃百姓的,肉也不準,更不要說錢財。百姓與官吏相近,要麽是畏懼,要麽是希圖好處,哪有憑白無故將自家酒肉錢財送人的道理?凡官吏與百姓相處,不說要錢財來往,婚喪嫁娶,準官吏往百姓處去,不準百姓往官吏處來,比如我家,小女明年要出嫁,隻能宴請至親,莊鄰遠親,就算自己上門來,也是不準接待,更不準受禮。”

黃來貴聽的咋舌,說道:“這規矩也太嚴了。”

“這一套是君侯所定,叫南安侯公務員規範,嗯,聽著有些怪,但越來越詳細。不過有這個也好,我等隻要奉公守法,好處卻是比在大魏時要多。一則俸祿高了,二來不必牽扯人情往來,凡事憑公事規範去做,少了很多頭疼掣肘,人情計較。三來百姓是不必趨奉我等,可是我等也不必去趨奉上司,也是便宜了很多啊。”

何百戶說著笑起來,黃來貴也是連連點頭,感覺確實是這個道理。

“況且,我還有事拜托咧。”何百戶站起身來,拱手道:“還要請老弟和令尊令堂說說,到了底年投票時,一定要給俺投個紅豆。”

黃來貴一頭霧水,說道:“這是啥意思?”

“咱們東藩的官吏,不親民的是秘書閣的吏房考核,親民的官,就是俺這種百戶一類的官,要在年底召集百戶內所有十五以上的百姓投票,識字的寫票,不識字的投豆。認可俺做事的,投紅豆,不認可俺的,覺得俺不稱職的,投黑豆。”

何百戶苦著臉道:“都說上智下愚,俺們君侯不這麽說,上回召集會議,君侯道,官吏對百姓如何,百姓心中清楚的很。所以到了年底,不要等上官考核,親民官由上司考核,無甚用處。還是要叫百姓來投,若紅豆大過黑豆,說明你做事到底用心,有那些糊塗人不懂不明白,或是因管事得罪了人的,隻要用心做事,到底還是紅豆多過於黑豆。若是那一等不用心的,隻會買好賣乖的官吏,縱使有一些人受了蠱惑,投他紅豆,更多的人卻還是識得破他,隻會投黑豆與他。黑豆多過紅豆,立刻革職待勘,若無重要過錯,就不追罪,隻貶為最低等吏員,重頭再來過……”

“這樣百姓不是能罷黜官吏?”

“正是,”何百戶沉聲道:“這是君侯的意思,巡按官吏不一定稱職,審計官員時間久了也可能會失職,隻有百姓這般決斷,親民官才不能懈怠,或是欺壓,漁肉百姓。”

“那成了百姓選官吏了……”

“也不盡然。”何百戶道:“就算俺被選掉了,還是由秘書閣吏房的人再派新的百戶來。君侯說,民智到底未開,就算分族而居,也總會有人暗中聯絡,勾結。若是百戶官由民選,難免會有大族中人,或是膽氣勇壯的,甚至是無賴強梁之輩用利誘,威逼等辦法來強迫百姓選其為百戶,這樣長此以往,南安侯府就失了對各百戶的控製,成了此輩作威作福,撈取好處的地界了。是以,可以免,但不能選任,想想也是這個道理,若百戶真的欺壓百姓,不稱職,可以免,侯府還是要任命新人,新百戶上任,當然要奉公守法竭力做好事情,否則還是一樣可能被選掉。”

看起來何百戶是對這一套體係研究頗深,說起來頭頭是道,卻是叫黃來貴聽的頭暈,他哪裏能對這些事了解的如此深刻?說到後來,壓根已經是接不上話。

“俺卻是多嘴了,總之,拜托黃老弟一定要替俺帶句好話。”

何百戶也不多說,起身送黃來貴出門,態度不僅是客氣,甚至是有些謙卑。

黃來貴也是與官吏打過交道的人,卻是頭一回見著官吏如此客氣,一時間如在夢裏,頭腦都迷糊了,一直到走出百戶官廳,看到來來往往的人群時,才慢慢清醒過來。

官廳裏吏員還有好多,農官醫官工官等各行其是,也有吏員輔助,光是這一個百戶就有十餘名官吏。

若是在福建路,這些管著幾百人的官吏就是裏甲和吏員,也是經製吏,穿著嫩草色的吏服,趾高氣揚,百姓見著了需得打拱作揖,叉手行禮,那些官吏俱是傲然而過,根本不將平頭百姓放在眼裏。

若是縣裏的押司,衙前,經管,倉使之類,更是高頭大馬,地位遠在普通人之上,尋常人根本沒有機會上前打招呼行禮。

一個村莊,供養個吏員都是困難,要畢恭畢敬,逢年過節要送上好處,否則定下上田中田下田,或是各種雜稅時,一個刁難就能叫普通的百姓生不如死。

在這裏,卻是顛倒了過來,黃來貴也不知道這是好是壞,就是感覺自己又是多放心了幾分。

懷著愉悅的心情,黃來貴在村中縱貫主軸的東西大道上向東行走,一路卻是又有些新奇的感覺,各家的房前院後,俱是打掃的相當幹淨,這叫習慣了村中汙水橫流,垃圾滿地的黃來貴,感覺相當新奇。

而每條巷子之前,又有一麵大鼓立著,卻不知道是何用意?

到了第七條巷子,便是第七小旗所在的地方,從巷南往北走,向幾個玩耍的小孩問了路,便是找到了父母在東藩島的家宅。

一樣的院落,一樣的房舍,不同的就是門首都有門牌號,黃來貴看了一眼,便是記在心中,下回卻是不必再問道了。

南安侯府也是允許各家用不同的裝飾,甚至將房瓦,門房,大門,改成不同的顏色,但百姓願在這等事上花功夫的卻是一家也沒有。

每天農田中已經耗費了大量的精力,況且這小院都是這般的漂亮,整齊,哪個願意去多費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黃來貴推門而入,先是見到門房中放置的一些農具,還有糧囤,裏頭有淺淺的幾石糧,黃來貴知道這是南安侯府先借的糧,每家按不同的人口數,立契借糧,這也是移民和流民安置計劃裏的內容。

若是上島來還要自己尋衣覓食,準備吃食用具,怕是流民還是會來,但會抱怨,而普通的移民就算想著南安侯府官戶的身份,也是會有所猶豫,不會如現在這樣,大批的移民還是陸續不絕的前來。

待人以誠,則人以誠報之,流民和移民也會有書信遞出去,甚至會有人短暫的返回故地,東藩這邊的情形,也是轉化為很高的口碑在福建路各地流傳,若非如此,又怎能吸引更多的人前來?

門房地麵也是用磚鋪了地麵,不是泥地,再看院子,左右大約是二十步,也不算小,在院西南角開辟了一塊不小的菜田,已經是綠意盎然。

“爹,娘。”通過磚石鋪好的道路,一直延伸到正堂之前,堂房門大開著,卻無人在內,內裏的陳設也頗為簡單,隻有一條長供桌,兩麵擺著幾張式樣簡單的椅子,牆壁上沒有掛畫,屋中最值錢的應該是貢神的銅五供。

正堂無人,黃來貴叫了一聲,東麵的兩間偏廂房裏卻是傳來應答聲,聲音中充滿驚喜的感覺。

兩個五十來歲的老人一前一後推開廂房門,黃來貴眼一熱,上前兩步。

兩個老人俱是五十出頭,身板看著都還健壯,南廂房是灶間,生著火,黃來貴看看天氣,估計才是午時末刻,時辰距離做晚飯還是太早了。

“兒拜見爹,娘。”這時候的人,卻是不會有什麽太親密的動作,黃來貴上前兩步後,便是躬身叉手,畢恭畢敬的向父母行禮問好。

“老大你似乎有些瘦了?”黃母滿臉笑容,打量了兒子幾眼後,卻是有些擔心的道:“是不是在船上又吃酒,不好好吃飯?”

“並未瘦。”黃來貴笑道:“吃的好睡的也好,哪瘦了?吃酒是不成了,現在南安侯府規矩嚴的很,誰敢在船上吃酒,立刻攆下去,差使丟了,退養金都沒有了,哪個敢?”

“管的嚴些好,”黃父沉聲道:“你此前在船上勾當,賺的不少,官家收的也多,但總該攢下幾個,都是喝酒,賭錢耍沒有了,一文錢也沒有攢下來,現在就算侯府將來給你們退養錢,總還是要自己攢一些,你都多大了,連個媳婦也沒有說上,說起來是為父對不起你兄弟,但你兄弟也要自家爭氣些,貧門小戶,又能如何呢?”

黃父提起這事,向來都會生氣,他自家痛恨自己沒有攢下多少家財,令得自家十分痛苦,兩個兒子俱未成親,都年近而立之年,這在福建路的窮苦人家其實是相當正常的事,但任何一個家庭的父親,不免都會深深自責。

老實說最近這些章節是我自己最喜歡的描述。

“父親,”黃來貴趕緊道:“現在規矩嚴,賭錢,喝酒俱是不許,兒子現在的錢,也都是能攢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