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造女尊國

—叁拾— 一個人和一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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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馬長隊層層疊疊的,紜舟處在隊中,想要看清楚前麵到底何人攔路,還真有點難度,等到有人來稟報她時,雙眼已處於迎風流淚狀態,真不知道武俠小說裏看見幾千米外的高人是如何煉成的。

“主人,前麵的人自稱銅源的知縣曹華,有事相商。”

京官見人大一級,果然名不虛傳,這位知縣按理來說,比紜舟的級別還高上那麽一點點,卻老老實實的來求見,按禮,應該是她去打招呼才對,不過兩人的職位卻八杆子打不著,一個是管理國家軍事後勤小吏的,一個是地方父母官,但這反而引起了她的興趣,從馬車上爬進烈陽下,去見那位知縣。

曹華身穿嶄新官服,隻帶一仆前來,看起來四十不到,黑而瘦,麵容蕭肅,兩人見麵,首先客套一番,“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大人路過本縣,還請一定至本縣歇息。”

曹華態度恭敬,紜舟卻心中犯難,果然鳳蕭聽見這句話後,立刻搶白道:“我們有皇命在身,曹知縣的好意心領了。”

如果鳳蕭不說這句話,紜舟還會考慮一下,他一說,那叛逆心理便上來了:“不妨事,不過一天而已,還麻煩曹大人引路。”

曹華臉現喜色,這位黑老哥也是,想來做官也不少年頭了,卻這麽喜形於色,就連紜舟都猜測,八成是官場老油條最討厭的揭穿皇帝新衣的小孩,混不上去,被貶在這裏做父母官。

一行車馬跟著曹華慢慢移動,紜舟無視鳳蕭要殺人的眼光,鑽回車上,問趙謙:“這人如何?”相信趙謙的眼光,幾乎已經成了定例,而他也從未讓相信他的人失望過。

“清廉倔強,吃過苦,是個好人,可未必是個好官。”趙謙緩緩道,語多歎息,“也許就是因為有這樣的官在,鳳漢才能繼續強大下去,可是也正因為這樣的官都在下麵,鳳漢一直無法一統天下。”

紜舟腦中浮現出北國千裏外的周淵,那苦寒之地矗立的皇城,永遠虎視耽耽著南方的鳳漢,咂了咂嘴:“我倒覺得正因為有王巍和南齊在,鳳漢才沒有腐敗下去,團結是需要條件的,而一個最重要的條件就是,敵人,有敵人,才有團結。”

趙謙讚同的點頭:“自然,可這不是唯一的條件,就象你帶著的這個小家庭,你又能保證就一定是團結的?”

“清官難斷家務事嘛。”紜舟撇撇嘴,結束了交談,臨近天黑時,一行人終於到達曹華所說的銅源縣,原本以為,就算不如河城、奉天這樣的地方繁華,但至少是個平和安定的小城,入境之後的模樣,卻讓他們吃了一驚。

百裏無煙,如同鬼域,連家禽動物也沒有一隻,夕陽斜下時分,隻餘老樹昏鴉,孤村是孤村,卻連繞的流水都沒有,除開隨風晃動的殘破門板外,幾乎沒有會動的東西。

“這,是縣?”

紜舟越看越是驚心,曹華卻是沉默不語,隻是前麵帶路,鳳蕭的眉頭緊皺,騎馬趕上曹華,喝道:“你到底是何人?竟敢冒充朝廷命官!想帶我們去哪裏!?”

曹華前行,口中應道:“不敢,在下是銅源知縣,這裏自然就是銅源縣。”

“怎麽可能……”鳳蕭臉色一沉,他雖是皇家窗邊,但在驕陽的**下,對於民生政事知之不少,銅源縣臨近奉天,隻是個小地方,但土地肥沃,民風純樸,隻要風調雨順,得一溫飽不成問題,現在這個破落殘垣怎麽回事?

曹華腳步不停,語氣卻越發透出滄桑之感:“各位大人跟我來便知。”紜舟雖心中疑惑,卻仗著人多勢眾,又多有武藝在身,便不作聲,隻是跟上去,小半個時辰後,夕陽逾斜,倦鳥歸巢,荒涼之中,終於出現有人氣的地方。

一幢大屋,看起來年代久遠,可是與周圍的破落相比起來,屋瓦整齊,更有寥寥數道炊煙升起,令眾人有從鬼域回到人間的感覺,門匾上赫然寫著:銅源縣府,原來,這便是曹華的辦公樓了。

進去後,大堂昏暗,不見燭光,想來是節省,紜舟重新皺起眉頭,她從小到大,還未見過如此貧窮之地,國家再發達都會有貧窮,可是聽鳳蕭介紹,這裏也不象是會落得此般地步的地方,不等她想出個所以然,已穿出黑堂,拐過石屏,視角豁然開朗,她卻吃了一驚——一塊空地上密密麻麻的坐了百來人,神情萎頓、衣衫破爛,空地中央燃起一口大鍋,正冒出陣陣菜味,連香都談不上,隻餘奇怪的味道。

“各位大人,這便是銅源縣所有的百姓了。”曹華語氣平靜,但紜舟仍能聽出那之中的一絲憤然,這位趙謙評價的好人,是在為什麽而憤怒?鳳蕭抿起嘴唇,眉頭糾結,卻一聲不吭,那知縣也不多言,做了個請的手勢,領紜舟穿過人群,進入偏屋,不過幾步間,她看得這席地而座人群麻木的目光,心中不禁側然。

進了屋,紜舟才一坐下,那曹華便跪了下來,行請罪大禮,高聲說道:“曹華私攔上官,已犯死罪,在此先行請罪!”

紜舟看著跪拜於下的男人,有些不自在,這個年齡可做她父親的小官,卻再度拜下:“這一拜不為請罪,而為感激,曹華四年見官就攔,唯有大人您停了下來,曹華代銅源縣百姓拜!”

室內靜默無聲,紜舟口中苦澀漫延,這種苦情戲她不擅長啊,誰知那官接著再拜:“最後一拜,是為曹華將要說的話,實為砍頭之大不敬!”

三拜之後,這瘦黑的漢子站起來,也不看別人表情,朗聲道出原委,紜舟才慢慢明白,為何說攔官四年,這鳳蕭口中的銅源又為何會變成今日此景。

“四年前,北河泛濫,淹沒沿途千裏良田,數十萬百姓流離失所,南逃避災,雖然當時女帝大赦天下,可是仍有許多人無法再獲家園,他們拋了妻子,賣了兒女,最後還是絕了生路,落草為寇,銅源未受水災,卻遭人禍,一批難民逃到此地,搶我百姓,辱我官員,可憐我手無寸鐵,怎與那盜賊相鬥,數度請命,卻不見朝廷回複!曹某攔官,一攔四年,卻屢遭驅趕,無人願見,更不用說到這裏來!”曹華聲逾嚴厲,滿麵通紅,可見心中激動,他的聲音沙啞,卻透達人心,“鳳漢的公義何在!?天下的公理何在!?仁心何在!?皇命何在!?女帝何在!?”

鳳蕭聽得最後,厲聲喝道:“曹華你好大膽!居然敢斥責皇廷!”

卻不想那曹華好象爆發出全部的生命,毫無俱色的喊道:“是!曹華今天就要斥責鳳漢!要問問女帝鳳彊!她在就位之初所說的話,都到哪裏去了!?天下太平,國泰民安,就這麽幾個字!難不成都讓狗吃了嗎!?”

“曹華!”

鳳蕭已是動了真怒,欲要動手,紜舟剛想阻止,曹華卻夷然不俱,挺直身軀,道:“曹華今天就是死諫,已無活之念,大人如想動手,也得等我說完。”

鳳漢古規,為官者如死諫,就算是當麵唾女帝一臉沫子,女帝也得等他罵完,再讓他死,鳳蕭臉色數變,瞥到紜舟嘲諷的神色,還是放下了手,曹華卻連個謝字也欠奉,接著罵道:“我無緣一見女帝,恐怕見過最高的官也就各位了,就為各位奉上這條命!我想問一聲,鳳彊!當我們為賊寇所慌時,你在哪裏?當我們為活命而食樹時,你在吃什麽?當我們為寒夜所苦時,你睡在哪裏?有一個銅源,就會有第二個銅源,當銅源遍天下時,鳳彊,你在那奉天過的可好!?”

爽,紜舟心中就隻有這一個字,這曹華實在是太對她味口了,剛想著是不是招到手下,耳邊響起趙謙的聲音:“一會兒,鳳蕭如果要殺他,你不要阻攔。”

紜舟一瞪:“為什麽?”

“我知你所想,但是,無規矩不成方圓,既然他用了死諫,便得付出代價。”趙謙臉色平靜,句句在理,“況且,你如果不讓他死,他的這番話便失了重量,用命來襯托的話,才顯的有份量,如果你憐其人,比起救他一命,他更需要你做的是把他這番話傳出去。”

紜舟沉默不語,用命來說話,就算在她的前世,也不乏此種例子,非得用鮮血寫字,才會令世人注目,那曹華似聽見趙謙所說,對著她深深一躬,道:“曹華今日一去,唯有外間百姓令我安心不下,今晚賊寇們將會來襲,本已準備與百姓們共死,但見各位大人武姿英勇,還請大人憐百姓苦,救他們一命,曹華死而無憾!”

鳳蕭早等他這句話,手起刀落,紜舟阻聲還未出口,曹華脖間銀光一閃,頭顱落地,骨碌碌滾出去數尺,身子卻還站得筆直,如同生前。

紜舟喉間哽咽,卻終究什麽也沒說,鳳蕭還刀入鞘,冷哼一聲:“亂臣當誅。”

“亂臣?”紜舟還是看不慣鳳蕭高高在上的嘴臉,諷道,“如果沒有這亂臣,鳳漢會有今天這模樣!?你作為皇家子弟,就如此見識淺薄嗎?”

“那我問你,你也去過鳳漢多地,難道鳳漢是遍地如銅源這樣嗎?”鳳蕭漠然問道,倒把紜舟問的一窒:“……不是。”

“如果天下如此,那我無話可說,可是僅僅這一地如此,便要容忍他無目朝廷,辱罵女帝嗎!?”鳳蕭厲聲喝道,也頗有幾分威嚴,可惜紜舟偏偏不買帳。

“難道此地的百姓便不是人嗎?難道僅僅少數,便是可以犧牲的理由嗎!?”

“是!”鳳蕭毫不猶豫的回答道,“如果殺一人,可救百人,自然是殺一人!”

紜舟冷笑一聲:“那如果有天殺女帝可救天下,你便要去殺女帝!?”

“舟兒!”奚南與趙謙同時喝道,鳳蕭神情一緊,正要說什麽,外間突傳百姓尖叫,幾人湧出去一看,便知曹華所言非虛。

銅源陋府外圍著幾十匹馬,為首的人體形嬌小,麵容清秀,居然是個女人,四周散著十幾個男人,手持火把,把府外照的倒比府內還亮,他們正是曹華所說的賊寇,剛放了羅嘍進去,本意抓了曹華出來,誰知先是一通尖叫後,倒沒了聲息。

為首的女子臉蒙黑巾,正猶豫間,猛的從門後躍出一物,賊寇們四下躲避,動靜息了後定晴一看,地上躺著的,赫然是他們當作先鋒的兄弟,府門隨之洞開,裏麵走出一女子,勁裝怒容,手拖長鞭,環顧之時利目如刀,嗓音中卻帶著幾分稚嫩:“誰是領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