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騎著竹馬來

第十 三章 隻緣身在此山中

季漣身上的疹子全好了後,心裏便時常惴惴不安,畢竟這一次是衝著他的性命來的,自己稍有閃失便什麽指望都沒了。心中不安,聽課時便有些恍惚,柳心瓴見了,便問:“殿下前幾日病了後,身子還沒複原麽?”

季漣低下頭,這後宮裏陰險算計的勾當,總是上不得台麵,便有些遲疑,思索一陣才道:“弟子身子已好了,隻是想托先生問一下顧首輔,若有人……起了斬草除根的心,又當如何……”

柳心瓴臉色大變,道:“怎麽有人要殿下的性命麽?”他一聽說斬草除根,那便不是明裏朝堂上的爭鬥,而是直接衝著季漣的性命來了,驚憂交俱,畢竟他教導季漣好幾年了,永昌年間便被當作將來的帝師看來,如今朝中關於立嫡還是立長的爭執正是暗流湧動之際,若是季漣出了什麽事情,那他的仕途也可算是毀了。

季漣隻是默認不語,柳心瓴道:“這才沒幾個月,難道事情已糟到這個地步了麽?殿下沒有和陛下說這件事麽?”

季漣道:“弟子,並沒有實據,若不是當時僥幸,將來弟子不知不覺的死了,都不知是怎麽回事。”

柳心瓴心中有些亂了方寸,出宮後便直奔顧首輔的府邸,第二日授課時,柳心瓴向季漣道:“老師說,殿下不妨考慮盡快成親,入住東宮,到時找些放心的人在身邊就好了。”

季漣道:“孫小姐要到明年冬天才及笈呢。”

柳心瓴道:“那殿下或者考慮向陛下請命出去曆練……”

季漣皺眉道:“那孫小姐一個人在宮裏怎麽辦?”

柳心瓴厲聲道:“殿下左一個孫小姐又一個孫小姐,如今到底是儲君之位重要呢還是孫小姐重要呢?”

季漣被這樣當頭棒喝,半晌不言語,最後仍不死心:“難道就沒有兩全之法麽?”

柳心瓴甩手道:“那殿下隻能在宮中好自為之了!”

季漣也有些慪氣起來,惱道:“顧首輔便對弟子如此不管不顧了麽?”

柳心瓴冷然道:“顧首輔何嚐不知道孫小姐尚未及笈,但如果殿下連在宮中生存的能力都沒有的話,將來又談何治理天下呢,威服四邊?”

季漣一時氣苦,又無話可說,這個顧首輔,他倒是見過很多次了,每次中朝,父皇都會把他帶著,然後,對他的觀點大加貶斥,朝臣中起初有些人為他辯護,說皇長子殿下的看法,也是有可取之處的,後來說話的人越來越少了,而顧首輔每次都端坐一旁,如看戲一般不發一言。

柳心瓴見季漣這樣,亦甚感無奈,歎道:“顧首輔還有一言讓臣轉告殿下……”

季漣忙問道:“什麽話?”

柳心瓴道:“顧首輔問殿下,是否非常急於贏得陛下的賞識。”

季漣歎道:“這是自然,弟子在宮中住了好些年,陪皇爺爺的時候多,跟在父皇身邊的日子少,漸漸的似乎也疏遠起來,如今有機會隨著父皇參加中朝,自然……可惜父皇似乎對弟子的觀點甚是不喜。”

柳心瓴道:“顧首輔說,殿下的那些道理,聽起來也是不錯,隻是未免紙上談兵,殿下自己並沒有任何實際主事的經驗,陛下自然覺得殿下失之於輕浮。滿朝的臣子,就算本來覺得殿下的主意不錯的,年深日久之下,隻怕也對殿下失去信心。”

季漣默然半晌道:“那依顧首輔的意思,是要弟子出了這宮去,把那些事情一樣一樣做好,才算是良策麽?”

柳心瓴道:“這樣自然是不可能做到的。顧首輔的意思,是希望殿下的朝堂之上,不要鋒芒畢露。殿下既然知道陛下性寬厚,喜柔弱,為何事事都反著來呢?”

季漣恍然道:“可是也不能一味的隨著父皇啊,這些話總要有人說才是啊。”

柳心瓴道:“其實在朝堂上說的是一套道理,下來大家做的,也許是另一番道理,難道滿朝文武都是傻子麽?隻是殿下的眼睛,總是盯著陛下,殿下不妨稍微開闊一下眼界,看看朝臣。”

季漣似有所悟,不住的點頭。

柳心瓴雖口上說的輕鬆,心中的焦急卻遠甚於顧安銘。畢竟顧安銘在朝堂上並不曾十分明麵的支持季漣,就算將來立了嫡,最多不過告老歸田;他自己卻是和季漣命連一線,從律例上來看季漣本是沒有太多的贏麵,但因永昌帝早年對季漣的寵(全文字小說閱讀,盡在ар.1.(1.m.文.學網)

愛,即便是嫡子涵降生,也絲毫未動搖永昌帝的心意,再者今上和皇後也一直當季漣嫡子相待,朝堂上下當年便是以皇太孫之禮待之,因此以朝堂上的勢力來看,倒是季漣占優。

此時季漣自然不能出什麽差錯,他暗想著,還是想法讓陛下早定儲君,讓季漣入住東宮,方才能安心。

日子又漸漸的近了夏天,季漣下了課不再和玦兒坐在屋裏寫字,而是照例帶她去曲江池賞荷,玦兒又老一個人跑過去釣魚。孫家因玦兒在宮裏的緣故,每年夏天都另外貢呈些上好的綢緞和其他布料入宮,玦兒不喜綢緞,隻取了些麻絲料給自己和季漣做了幾套新衣。

季漣在朝堂上也逐漸收斂鋒芒,永宣帝似是覺得這個兒子變沉穩了,口上雖不說,心裏倒在暗暗點頭,平日裏有幾次便和皇後提起正式冊立太子的事情。

七月十五,季漣才隨永宣帝下了中朝,準備回崇明殿,永宣帝忽道:“昨日你母後說有事找你,你過去看看吧”,末了又加上一句:“你母後平日裏為你操了不少心,你凡事也該三思而後行,不要老是讓朕和你母後擔心。”

季漣應了,便往明光殿去了,路上不住揣測這次母後又有什麽讓他頭痛的事情。

到了明光殿,見涵兒和幾個宮女正在外殿玩耍,幾人向季漣行了禮,便有太監向張皇後通報,隻聽得張皇後在裏間道:“漣兒來了,快進來吧。”

季漣走進裏間,見張皇後旁邊坐著一個少女,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頭上挽著一個懶雲髻,簪一隻細細的白玉簪,上穿一件淺藍色鑲邊雲幅線單衫,下著血紅底白寶相花印花絹褶縐裙,隻是低著頭,看不清模樣,忖道難道母後又要給我送人來了?隻是見這少女的樣子,不像是平常的宮女,似是哪家的名門閨秀,有些來頭的樣子。

季漣忙向張皇後見了禮,張皇後笑道:“你也好些日子不來這裏了,行這麽大的禮做什麽。”忙叫侍女扶了他起來,把他拉到自己身側坐下,道:“這是蜀中江家的女兒,名喚淑瑤,永昌元年生的,比你隻小了兩歲。她父親到京裏來辦事,把她也帶了出來玩,正巧她家與你外婆年輕時有些來往,這次進了京來,正巧被本宮知道了,所以接她到宮裏來住幾天,你要是得空,就陪她四處走走。江小姐也是一個知書達禮的孩子,從小習得琴棋書畫,與你的性子倒是有幾分合。”一麵又側身對江淑瑤道:“你這孩子,隻是低著頭做什麽,還不來見了殿下。”

那江淑瑤方才抬起頭來,一張小巧的鵝蛋樣臉,下巴微尖,一雙秀目眼波流轉,似有情似無意的在他麵上一過,又低下頭道:“民女江淑瑤見過殿下。”

季漣大致猜到張皇後又是要給他送人了,隻是這次不是宮人,換作大家閨秀了,長得倒是不錯,隻是他要再敢收,不知玦兒要鬧成什麽樣,一麵尋思著推辭之策,一麵笑道:“我臉上長了花麽?江小姐這麽怕寡人的樣子。”

江淑瑤這才抬了頭,臉上似有紅暈,張皇後隻是說了一些閑話,不是給季漣講這江小姐如何知書識禮,便是給江淑瑤講季漣從小如何被先帝寵愛,如此講了一刻的樣子,張皇後便道:“漣兒今日就留在這裏用膳吧,下午還有些話叮囑你呢。”

季漣推脫不得,隻好應了,一頓飯吃的索然無味,又要表現一副母慈子孝的樣子給外人看,臉上不停地堆著笑,好不容易用完了午膳,江淑瑤便尋了個機會說要出去轉轉,留張皇後和季漣好說話。

等江淑瑤出了門,張皇後便道:“漣兒你看這位江家小姐可合你的意?”

季漣笑道:“母後是怪兒子不常來看望母後,所以要另找一個解悶麽?”

張皇後笑道:“這些日子你父皇常擔心你,說你年紀也不小了,隻是性情不定,想著你要是成家了,也許性子能穩重些,所以就讓本宮四處尋訪名門閨秀許給你做太子妃……”

季漣聞言大驚:“母後,皇爺爺……”

張皇後不待他說完,打斷道:“孫家的小姐,你爺爺也是極喜歡的,當年也曾下旨說比照公主之例撫養,本宮估摸著也該下個旨,正式給她個公主的名號了。”

季漣一呆,癡了半晌,原本想用來搪塞的千言萬語一時哽在喉嚨裏……他一轉念便知張皇後必是算計好了所有的路子才來和自己說的,悵然半晌後道:“父皇也是這個意思麽?”

張皇後笑道:“你不是才從你父皇那裏回來的麽,前幾日才和你父皇商量來的。”

季漣記起早上自己來時父皇的叮囑,心裏又沉下去三分,便道:“母後……容臣再考慮幾日。”

張皇後笑道:“我也知道這事一天兩天的你也想不清楚,隻是這江小姐下個月就要隨父親回去了,漣兒你想好了早些回個話,我也好安排。”

季漣應了,腦中雜亂紛紛,出來便直奔宜春殿,玦兒見他來的匆忙,忙道:“這麽急做什麽?天塌了麽?”

季漣本是想過來告訴她這件事好一起商量個法子,見她打趣自己,一時不知道從何開口,忙道:“這不是趕著過來看你麽”,一麵把她推著進了裏間,心想這事還是明日見了柳心瓴再參詳參詳,免得先告訴了玦兒又讓她胡思亂想。

玦兒見他一副猴急的樣子,也不以為意,二人在裏間蜜語良久,季漣隻是一味的隨著她,心裏早轉了幾百次心思,母後定是見自己身上一時無法下手,便拿玦兒來要挾自己。一麵又暗罵自己糊塗,自己無論如何也是皇長子,輕易整治不了自己,玦兒在宮裏依仗的不過是皇爺爺的寵愛,現在皇爺爺不在了,除了自己又有哪個能幫她說上一句話?

想到這些不禁心亂如麻,玦兒也發覺了他的不對勁,問他他也隻是說這幾日頗為勞累,拉著她隻是親昵萬方,用了晚膳後就回了崇明殿,一夜輾轉難眠,竟想不出一個主意來脫身。

第二日見了柳心瓴,忙向柳心瓴討主意:“昨日母後召見弟子,說是給弟子尋了一個蜀中的名媛,預備做太子妃……”

柳心瓴聽了也有些吃驚:“先帝不是早就定下了殿下和孫小姐的事麽?”

季漣歎氣道:“壞就壞在這裏,當年皇爺爺把孫小姐放在宮裏養,隻當是母後給我挑好的媳婦兒,將來父皇和母後自會給我操辦。那時孫小姐年紀小,皇爺爺說比照公主的份例來養著,昨日母後便以此要挾我,若是我不應承和江家的婚事,便要下旨賜封孫小姐一個公主名號,絕了我的念頭!”

柳心瓴道:“這也未必是一件壞事啊,殿下成了親,陛下便無法再推脫立殿下為太子之事,太子也可順理成章的入住東宮,也免得每日在宮裏擔驚受怕,不是挺好的麽?”他一邊這樣說著,心裏卻不免又在揣測——照如今的情勢,張皇後該當把季漣的婚事一拖再拖才對……

季漣狠狠的盯了他一眼,道:“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

柳心瓴一麵思索,一麵道:“殿下還是不願另娶他人麽?或者娶了太子妃再納孫小姐為嬪?”

季漣道:“你真是多此一問!孫小姐是斷斷不能為人妾室的!”

柳心瓴如今的心思,隻願季漣立刻成婚,然後顧安銘也好順勢再請定位東宮——至於季漣娶誰,他是渾然不在意的,這樣的主意一定,他便勸道:“殿下娶了太子妃,將來還可以再娶;孫小姐若是封了公主,將來或者再被賜婚,還能再陪伴殿下麽?”

季漣道:“你的意思竟是要我應了這門親事?”

柳心瓴道:“皇後娘娘突然出此一招,臣恐殿下要做的不止是應了這門親事這麽簡單。”

季漣道:“就算我應了這門親事,隻怕母後仍未打算放過孫小姐。”

柳心瓴笑道:“看來皇後娘娘對於殿下的弱點,了解的是一清二楚呢。”

季漣沒好氣道:“我是讓你來給我出主意的,你今天怎麽一直都這麽陰陽怪氣的。”

柳心瓴正色道:“微臣往日便是這樣,殿下也從未覺得不妥,隻是殿下今日關心則亂罷了。殿下若想永絕後患,要麽自己舍棄這個弱點,要麽殿下就盡快讓孫小姐離宮。”

季漣怒道:“你可不可以想一個不這麽餿的主意?”

柳心瓴道:“殿下覺得餿是因為殿下身在其中,殿下一直與孫小姐交好,舍不得任何犧牲所以才有今日如此被動的局麵。殿下能保證避過眼前這一次就能和孫小姐安然度過以後的日子麽?”

季漣沉默良久,道:“先生一言,如當頭棒喝,是弟子糊塗了。”

下了課,季漣便去了宜春殿,一路上又不停的思索如何和玦兒說這件事。走到宜春殿,卻見玦兒在裏麵冷著臉不理他,便道:“玦兒這麽不高興我來麽?”

玦兒俏臉一寒:“誰要你來看我了,你不去看你的江家小姐麽?”

季漣一驚:“你已知道這件事了?”

玦兒聽他這麽一說,更是怒從心來,拿起榻上的枕頭扔過去,厲聲道:“你既有了江小姐,還來我這裏做什麽?”

季漣本就心煩,被她這麽一說,怒道:“你難道以為我很願意麽?我這還不都是為了咱們!”

玦兒冷笑道:“你自己在外麵勾三搭四,難道還是我逼你的不成?昨日你在我這裏就心不在焉,原來一顆心早飛到了別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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