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騎著竹馬來

第二十二章 相逢情深自無言

季漣拿著柳心瓴呈上來的金陵一帶大戶捐贈米糧和銀子的名單,側頭道:“以前人說金陵富庶,我還一直不信,現在看來,原來都富在這些人身上了。”

柳心瓴幹笑道:“殿下,先帝帳下的不少武將退隱後都回金陵置業,所以……”,季漣瞟了他一眼,輕笑道:“我倒不知道,顧首輔什麽時候也成了武將了。”

前些日子為著賑災的事情,有幕僚進言說金陵不少大戶囤有良田不止千頃,平時納糧卻甚少,又不斷的兼並小戶人家的土地,他遣人查了之後開了單子,發現其中竟有顧首輔的親戚,柳心瓴忙親自前去,讓顧首輔的家人帶頭分了些田地下來,又拿著這個例子展示給金陵的豪族看,最終才沒有動用府庫的存糧。

季漣看著單子,自嘲的說:“原來三個雞蛋值一兩銀子就是這麽一回事啊。”柳心瓴在旁邊裝聾作啞,隻是不答話。

季漣歎了口氣,又問柳心瓴:“五叔那邊怎麽樣了?”

柳心瓴答道:“據那邊的探子的消息,皖王殿下最近似乎和申柏遼起了一些衝突,申柏遼責怪皖王殿下舉棋不定貽誤時機……但是皖王殿下究竟作何打算,現下還沒探明。”

這時門外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外麵一個小廝叫道“殿下,溫大人遣人送信來,說有一個重要的人要見殿下。”

季漣叫了進來,問是什麽人,那小廝卻語焉不詳,說溫大人的急報,說是要送人來見殿下,又怕殿下這些日子有安排,隻說等殿下閑了再送來。季漣聽了個糊裏糊塗,想要是重要的事溫大人必有親筆書信,可能是一些瑣碎事情,就點點頭應了,又拿起捐贈名單,想了想,走到香爐前,把單子扔了進去,爐裏散出一陣青煙。

季漣又撿了幾樣官文,一樣一樣的看,柳心瓴在旁邊候著,漸漸覺得這位殿下的心思難以揣測起來——不過令人安慰的是,看起來他並沒有繼承永昌帝多疑且愛殺的性子,他在屋子裏徘徊半天,又問道:“殿下……想過什麽時候回京麽?”

季漣抬首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怎麽先生這麽快就惦記家裏的師母和小妾了麽?”

柳心瓴被他這句話說的哭笑不得,無奈笑道:“這個時候微臣哪裏還有心思想這些……”,季漣接口道:“聽錢塘的縣丞說,錢塘潮要八月份才最好看呢,先生難道不想見識一下麽?”

柳心瓴默默的點了頭,心裏又開始擔心京裏的情況,怕生出什麽變故來,斟酌良久,又道:“殿下,這些日子裏調兵的事情,恐怕瞞不了許久。”

季漣笑道:“本來也沒有準備瞞許久,先前我總怕五叔等不得,現在……弟子已經有些等不得了。”

柳心瓴皺眉道:“殿下真有必勝的把握麽?”

季漣笑笑,找了幾張紙出來,微笑著遞給柳心瓴看,俱是皖蘇交界一帶的險要地形圖,旁邊還寫著扼要的一些攻防要點,季漣指著這幾張紙道:“這是四叔的人加的批注,我私下找人去尋訪過,並無錯漏。”

柳心瓴這才放了心,他對作戰方麵並不在行,是以一直擔心季漣,想到襄王送來的幾個人中,竟有一兩個將才,安心許多,再加上季漣這些日子在金陵尋訪的永昌年間退歸金陵的武將弟子,總算把握多了幾分。

六月末,贛皖巡撫王日升因酒後在皖王府鬧事被囚,馬上傳來王日升畏罪自殺的消息。

過了兩日,傳來的消息是,贛皖蘇邊界的流寇和官府衝突,流寇掘了邊界處的堤壩,正值夏天皖蘇浙一帶暴雨期,洪峰直衝江蘇二來。

七月初四,皖王櫟出兵采石磯剿匪。

季漣拿著皖蘇邊界官員的信函,對柳心瓴冷笑道:“原來我的好五叔,就是這樣剿匪的。你去通知金陵那邊,公告蘇浙,說寡人自巡幸江南以來,凡事皆以社稷蒼生為念,修築河道、賑濟災民,皆為改善江南民生。如今……流寇竟然掘毀堤壩,置金陵百姓於水火之中,寡人……決不姑息,五叔治理贛皖,勞苦功高,寡人不能將五叔置於流寇環伺的危險境地,寡人要親征贛皖流寇……大意如此了……”

柳心瓴聽了,開門準備出去,卻見小王公公一路小跑過來,說是溫大人送來的人到了,正在前廳候著。

季漣問道:“是什麽人?溫大人可有書信隨來?”

小王公公詭異笑道:“溫大人並無書信來,人在前廳呢,殿下過去看了就知道了。”

季漣又叮囑了柳心瓴幾句,便朝前廳過去。

季漣走到前廳,見一個少年裝束的人,著一件藍青色雁紋外袍,負手立在椅旁,正看著牆上的字畫。

季漣呆在了門口,那少年聽到腳步聲,回頭看著季漣。小王公公在後麵忙趕走了在附近伺候的小廝和婢女們,臉上閃著詭異的笑容,輕輕的把門帶上了。

“你……怎麽來了?”

“我等了幾個月,都不見你來接我,怕你在金陵被什麽秦淮八豔迷住了,所以就過來了。”

季漣抬步向前,兩手緊緊箍住玦兒雙臂,喉骨聳動,卻半晌都沒有說出話來,玦兒試著推開他卻不能夠,低聲道:“你要勒死我麽?”

季漣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用力過大,不好意思的笑笑,抱了玦兒坐在一張太師椅上,頭埋在她胸前喃喃低語,卻聽不清他到底在說什麽,玦兒隻是摟著他的脖頸,兩個人這樣呆坐了半晌,季漣才抬頭問:“從長安過來的路上……不很安穩,你怎麽一個人跑過來了?”

玦兒嗔道:“那還不是都怨你,當初跟我說兩三個月就接我過來,我等到五月都沒有一點消息,隻好賴著師傅,她才答應我過來。我也不是一個人,師傅怕我出事,從我家綢緞莊找了兩個平時護送綢緞的鏢師送我過來的。”

季漣點點頭,看著人現在好端端的在自己麵前,才算放心,又問:“那你怎麽跑到溫文中那裏去了,不來直接找我,還神神鬼鬼的說什麽這個那個的,又說要等我有空,弄得我一頭霧水……你到底在幹什麽?”

玦兒縮到他懷裏,小手輕捶著他的前胸:“還說呢,我要是跑來找你,怎麽進得來?師傅說她有朋友和溫大人是故交,拖了門路讓我去找溫大人,說讓他再來找你方便點。再說……你老換地方,我哪裏知道你在哪裏,我又怕你有什麽事情在忙,不敢耽擱你的事情,可溫大人看了師太給他的信,就以為我是什麽關鍵人物一般,非要給你送信。”

季漣一想也在理,見到她雖然歡喜萬分,口上卻責怪她一個女孩子千裏迢迢的趕來,要是出了事怎麽好,又想起他五叔那裏所謂的流寇,不由得慶幸玦兒沒出什麽事,玦兒卻搖搖頭:“我不是沿江過來的,我是從汾陽到太原,再到滄州,經曲阜、淮安、江都,最後到的金陵,然後找溫大人送我過來的。”

季漣聽她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子過來,有些訝異,馬上醒悟過來:“又是你師傅要你繞這個圈子過來的?”玦兒奇道:“你怎麽知道是我師傅要我繞路過來的?我師傅叮囑我千萬要照著她定的路線走,不能走長江的水路呢。”

季漣一邊刮著她的耳垂,一邊輕吻她的頸項,低聲答道:“五叔起兵了呢,贛皖一帶現在最是危險了,不是我不願意去接你,而是計劃不如變化,我現在自身難保,怎麽敢去接你來和我一起擔驚受怕呢。”

玦兒一聽自身難保幾個字,忙捧起季漣還在她身上流連的頭,著急問道:“你五叔起兵了?那怎麽路上都沒見聽說,京裏不派人過來的麽?”

季漣笑道:“情勢複雜,一時也和你說不清,這次……恐怕是我要在這裏和五叔打仗了。”

玦兒一下子急了:“到底出了什麽事?我來之前,師傅說話也怪怪的,到了金陵,溫大人那邊說話也是吞吞吐吐的,現在你又這樣,你五叔……真的造反了麽?”

季漣見她心急的樣子,安慰道:“也沒什麽大事,五叔遲早是要反的,皇爺爺當年隻是盼著他迷途知返,若是不成,這事遲早是要我來解決的,你……”本來想說把她送回家住著,心裏畢竟有些不舍,又想著現在四處不安穩,留在自己身邊或許還安全些,玦兒見他這樣躑躅:“我來這裏,是不是耽擱了你的事情?”

季漣忙道:“哪有的事,我歡喜還來不及呢,最近出去也不安穩,你就在我這裏住下吧,隻是我每天的事情多,恐怕沒什麽時間來陪你,你不會怪我吧?”心裏熱流湧動,想著此時能有她伴在身邊,又多了幾分信心一般。

玦兒這一個多月來辛苦趕路,隻為著能陪在他身邊,路上雖有家仆陪著,畢竟不如以前在京裏的日子過的安穩,好不容易到了季漣身邊,一心指望著能和往常那樣日日廝磨在一起。可見了麵才知原來季漣也有不少政事要忙,心裏雖然有些不樂意,但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季漣自是要大局為重,抿著嘴想了一陣:“當然不會了,我還生怕會耽擱你的事情呢,來之前師傅就勸過我好多次,隻是,隻是我……”說到這裏又咬了唇沒往下說,季漣知她一心隻是想來伴著自己,在她麵上低吻一邊輕聲道:“你的心意我還能不知道麽,有你過來陪著我,我不知多歡喜呢。”

季漣又細問了玦兒一路上的行程,雖然現在人好好的站在麵前,心裏仍恐她路上太過辛苦,怎麽看都覺得她好像瘦削憔悴了似的,一一問了半天,突然問道:“剛才你說秦淮八豔,是個什麽東西?”

玦兒聽得這話,俏臉一板,撅嘴道:“還問我呢,你心裏難道不清楚麽?”

季漣被她說的莫名其妙,纏著她要問個究竟,玦兒被他鬧不過,答道:“我師傅說的,秦淮八豔就是秦淮河上最有名的八個妓女,長得漂亮不單止,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以說是色藝雙絕了,你到了這麽久,沒有去見識過麽?”

季漣聽了這解釋,哭笑不得,道:“我每天忙的焦頭爛額,哪有時間去管秦淮河上的這些事情,再說了,我在你心裏就是這樣急色的人?真是該打”,說著就去捏她的麵頰,隻是手伸了出去力度就卸了九分,玦兒低著頭偷笑,季漣想起前些日子聶川跟他大力鼓吹的錢塘潮,又問道:“你以前在家的時候,有沒有去看過錢塘潮?”

玦兒搖搖頭道:“每年看錢塘潮的時候我都在京裏呢,你難道不記得麽?”

季漣想想也是,便道:“我聽錢塘縣丞說每年八月是觀潮的好時節,那時候要是事情不忙,咱們又還在這裏,就一起去看好不好?順便還可以回你家看看嶽父嶽母呢。”

玦兒咬唇道:“也不害臊,就叫上嶽父嶽母了。”

季漣頑笑道:“你不嫁給我,難道還有第二個人敢娶你麽?前些日子我從杭州過,在你家門口看見一個小孩,長得跟你小時候有幾分相像,估摸就是你弟弟了。不過我怕貿然上門被嶽父嶽母打出來,沒敢進去。”

玦兒被他說的臉紅,便不理他,季漣拿自己這半年的一些見聞來逗她,又陪她一起用了晚膳,這樣的久別重逢,份外情濃,柳心瓴見了,便攔下那些不是太緊要的事情,隻挑和皖王有關的事情來稟報,讓他們二人親近了幾日。

這日柳心瓴來找季漣,發現玦兒不在,心中有些疑惑,季漣笑道:“我也歇了幾日了,該收心做正事了,孫小姐自己在房裏歇了。”

柳心瓴笑笑道:“殿下和孫小姐大半年不見,多親近幾日也是正常的。”季漣笑道:“來日方長呢,倒不急著現在一兩日”,說著從案上抽出一張紙,在上麵寫下幾個名字,柳心瓴一看,第一個正是那個傳言畏罪自殺的王日升,便問:“殿下……是準備日後追諡這幾位大人麽?”

季漣點點頭,歎道:“這幾位都是社稷忠臣啊,等事情了了,可得去尋訪一下他們的家人,好好安置才好。”

柳心瓴這日帶來的消息,卻是溧陽失守,皖王的軍隊已向宜興進發;另一支隊伍已逼近金陵。季漣一麵查看地圖,一麵問:“蕪湖那邊形勢如何了?”

柳心瓴答道:“和殿下之前的計劃差不多,皖王殿下對蕪湖的守備並不是十分嚴密,出兵奇襲應該可以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