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騎著竹馬來

第三 十章 三十六宮連內苑

新年後正式改元永昭,各地官員送呈上來的女子也都安排在興郗宮的別宮住下了,因無往例可循,所以禮部做起來一時不知道該通報哪宮不通報哪宮,最後隻好把冊子做成四份,一本送呈皇太後,一本送呈皇後,一本送給皇帝陛下自己挑選,還有一份放在禮部備用。

那冊子前腳才送往了秋風殿,後腳小王公公便通報了煙兒讓她轉告玦兒——季漣登基之後的幾個月,傻子也能看得出來後宮的風向標,雖然他自己認為已經頗為收斂。例如有了賞賜一定按同樣的份送到蓬萊殿和明光殿那兩邊,初一十五玦兒仍按照規矩去蓬萊殿拜見皇後,逢九又要和皇後一起去明光殿探望太後。他本不想讓玦兒去見這兩個人,想找個由頭讓玦兒稱病,玦兒卻怕引起太後和皇後長日累積起來的鬱氣,他拗不過,隻好逢九都和玦兒一起去探望太後,想來他在場的時候,太後也不至於讓玦兒難堪;初一十五的時候有中朝,有時他便讓小王公公跟著玦兒過去,每次倒也平靜,回來之後玦兒也不曾抱怨,想來那皇後也是知趣的吧。

隻是餘公公就有些犯難了,拿著進獻上來的冊子不知如何是好,按這幾個月的情形看,季漣下了中朝和內朝就在長生殿裏呆著,平時更是以長生殿為家,幾乎就沒怎麽回過秋風殿。官員們呈上來的奏折,他都偷偷的送往長生殿,可這選妃的冊子要是不送吧,季漣看不到;送了吧,萬一惹孫貴妃不快,倒黴的隻怕是自己。思前想後,隻好讓小王公公偷偷的告訴季漣再做決斷。

季漣聽了,便讓小王公公去把冊子取來,一麵進裏間對正在削小板凳的玦兒道:“禮部選妃的冊子送來了,你要不要看?”一麵留神看她的表情。

果然玦兒皺眉撇嘴道:“你要選妃自己去選好了,故意拿來氣我麽?”

季漣幫她按住小板凳,笑道:“我怕進來不合你的眼的人,你看著心煩啊;你要是心煩了,我又怎麽睡的好。”

玦兒一麵給小板凳磨光一麵道:“合你的眼就行了,要合我的眼做什麽——隻要合了你的眼,你自然睡的好,她們選進來又不是陪我睡覺的。”

季漣皺眉笑道:“你看你,說話這麽粗魯……禮部定了二月初四正式選妃,在興郗宮懿德殿,你要不要和我一塊去?”

玦兒斜睨了他一眼,道:“你不怕我去了,把那些長得漂亮的都趕走了,留下一些醜八怪麽?”

季漣隻是笑笑,也不答話,不多時小王公公便送了冊子來,季漣見玦兒仍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便故意拿了冊子,饒有興味的看起來,邊看邊用眼角偷瞟玦兒,看她作何反應,見她也偷瞟自己,忙做一副興致盎然的樣子,不住的點頭,玦兒以為他見著了什麽絕色,忙擱下小板凳,上前來把他眼睛遮住道:“不許看!再看,剜了你的眼睛!”再看那冊子上翻開的那一頁上,畫著一幅小像,旁邊有小字注著:琅琊趙氏女,年十五,後麵寫著她家父母各代為官的情況,再見那女子的小像,隻能算中等姿色,便有些鄙視的看著季漣,心想一輩子沒見過女人麽,這樣一個就看得這麽帶勁。

卻見季漣正饒有興味的看著自己,玦兒仔細一看自己的姿勢,方知她從後麵繞著季漣,拿袖子遮著他,頗有一些曖昧,便撤了袖子,搶過冊子,自己斜在榻上一一翻看。

看著看著臉色就差起來,原來這冊子裏呈上的五六十名女子,容顏俱是上佳,剛才那個琅琊趙氏,似乎還隻能算中下等,已經不遜於己;大部分都是清秀一類,也有七八個顏色嬌媚的;再看家世,竟有一大半都是世家女兒,再不濟也是累世為官書香門第的那種,相比之下,自家裏出身商賈顯得十分寒磣。

原來本朝開國之後,尚無大規模的選妃,那些名門望族,幾十年來都未嚐過做皇親國戚的滋味,這次好不容易碰上,還不卯足了勁,從家族裏挑年歲相合又容貌出眾的,再使上不少銀子,從地方打點到京城,務必要使自家女兒進入最後挑選的名單,巴望著能借此振興自高祖開國以來已逐漸式微的世族門閥勢力。

季漣見玦兒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心知冊子裏必是佳麗無數,便笑道:“怎麽冊子裏都是醜八怪麽?你看著臉色這麽差?”

玦兒一把把冊子扔到他身上,惱道:“你有豔福了,趕快回去偷著樂吧!”

季漣拾起冊子,走過去偎在她旁邊靠下,左手摟著她的纖腰,右手翻開冊子道:“一起看看嘛。”

然後指著第一頁那個十六歲、瓜子臉大眼睛的太原鄧氏道:“嘖嘖,你看看這個,下巴長這麽尖,眼睛瞪得和一頭牛似的,看了就叫人害怕。”

翻開第二頁,十四歲的潁川史氏,季漣皺眉道:“你再看看這個,頭發稀稀拉拉的,抓起來一把都沒有,肯定營養不良。”

第三頁,就是剛才季漣在看的那個琅琊趙氏,一雙彎彎的月牙眉,眼神似有笑意,季漣便道:“這個對著畫師就笑成這樣,十之八九品行不端。”

再翻到第四頁第五頁,季漣不是說人家臉太方,就是額頭太寬,或是嘴巴太大,就連玦兒覺著最親切可人的永嘉周氏,也被他貶的一無是處,玦兒知他故意說來逗自己開心,心裏又擔心這些人真的進了宮來,每天在季漣麵前晃來晃去的,難保哪天他不動了心,仍是皺著眉。

季漣見她還是不開心,隻好使出老一套——甜言蜜語加賭咒發誓,擺事實講道理:“去年我去金陵的路上,五叔還送來了一堆舞姬呢,比這些長得漂亮多了,我可是一個也沒碰啊。”

玦兒聽了這話,眉頭皺的更緊了,道:“怎麽我以前沒有聽說你五叔給你送舞姬的事情啊?”

季漣忙道:“這也沒什麽好說的啊,五叔把人送來了,我當著使者的麵,欣賞了一番歌舞,敷衍了一番,就沒管那些人了,等你後來過來,我早就把這些事忘了。”

玦兒仍是懷疑的盯著他:“那個時候我不在,你會那麽自覺?你要是沒留意那些女人,怎麽記得她們比這些還要漂亮?”

季漣心裏想這真是說多錯多,忙將那冊子丟在一邊,撫著她的腰溫言道:“我有沒有對不住你,你還不清楚?”一麵又使出渾身的手段溫存起來,玦兒在他這番言語加實際行動的勸慰下方才作罷。

季漣瞥了一眼扔在旁邊的冊子,想著如今要忙的事情可不止一樁,和顧首輔、柳心瓴等人商議了許久的新政之法也該頒下去了,照曆朝以來實施新政的阻礙看來,此次必不容易;那名冊裏,傳說中的六大門閥士族盡數送了人來,有的還不止送一個,百餘年前曾有“願娶六姓女,不尚皇家姝”的說法,再看看現在的冊子,他心中不禁冷笑,再者他現在一腔心思都在玦兒身上,選什麽樣的人進來,他倒確實懶得費心。

到了二月初四,太後攜季漣、江淑瑤和玦兒及禮部眾人一起在懿德殿進行了本朝第一次大規模的選妃活動。

張太後自季漣登基後,便深居簡出,平時對玦兒也是和顏悅色的,然而她越是這樣,季漣便越是揣測她又要玩什麽手段,總是放心不下,好在她大部分時候閉門不出,偶爾出來,什麽事情也都依著季漣,一時也沒出什麽事來。

江淑瑤坐在太後下首,心中卻是說不出的滋味,嫁給季漣已經一年半了,他對自己隻是冷言冷語,太後勸她等季漣將那孫如玥納進宮來,過了那股子勁,自然就回心轉意了,誰知這兩個月來,除了和孫貴妃一起去拜見太後的時候能見到他之外,從來見不到他。有一次他中朝下的早,孫貴妃在自己這裏呆的時間長了些,他在長生殿見不到人,竟直接跑到蓬萊殿來找,那樣子似乎是生怕來得晚了,自己會把孫貴妃吃了一樣。

舊人尚在,新人又來,太後又勸她,等得新進宮的人多了,陛下的心自然便會從孫如玥的身上收了回來,可是,從孫貴妃身上收了回來,難道會轉到自己身上麽?難道自己就是因為當時占了他認為應該給孫貴妃的位子,所以落得他如此冷遇麽?

江淑瑤看著攤開在季漣麵前的冊子,又看著他神情溫柔雙目含笑的看著玦兒的樣子,一顆早已冰冷的心繼續朝著無盡的地底墜下去。

禮官按照州府的順序,一個一個的叫進來,進來後,張太後和江淑瑤問些閨名、生辰等問題,或是祖上哪一代曾出過的名人,然後看季漣的意思。季漣用餘光偷瞟玦兒的手勢——昨晚說今天要來選妃,她心理仍是老大不樂意,季漣隻好哄著她,是留是走都憑著她的意思。見玦兒用左手覆著右手——這是他跟她說好的留的手勢,便讓留了,張太後再以容貌家世的大概,定一個品級,江淑瑤再擬定詳細的封號,一連下來幾個,玦兒的手勢絲毫未變,季漣一邊叫留一邊心裏發虛,心想這不是讓明天內朝的人笑話我麽,再見她麵上的表情,看她咬著唇,眼中忽閃狡黠,才知她是故意刁難自己,於是下一個便叫了不留,再看她嘴角勾了一下,斜睨了自己一眼,似是幸災樂禍的樣子。

季漣心下大寒,接下來的人,便不知是留好還是不留好,總不能全部不留吧?若隨便挑了幾個留下,隻怕她晚上又要糾纏不清到底留的那幾個人是為什麽要留,不知會給自己編排些什麽罪名。思及此處,對下麵的鶯鶯燕燕更沒了看的心情,這時叫道的正是琅琊趙氏,趙氏女報了閨名,季漣便皺了眉,正準備說不留,卻聽得玦兒道:“臣妾聽說琅琊想來頗多文人雅士,名家匯集,趙小姐出自世族,想必也學了不少,不知精研的是哪幾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