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騎著竹馬來

第七十五章 應笑鴛鴦會白頭

玦兒有些不好意思的坐起身來,微微一笑,撒嬌似的摟住季漣的脖子,嗔道:“可不就差那麽一點點呢,再晚來一會兒,我就不在這兒了。”季漣忙幫她拉起滑落的狐裘,將她裹緊了抱進屋,一邊調笑道:“剛才在外麵,遠遠看著你裹在狐裘裏麵——就像一隻小狐狸呢。”玦兒嬌哼了一聲:“你這是拐了彎說我是狐狸精麽?”

季漣因今日謝昭儀有了身孕,雖不知是男是女,心裏的大石似落地一半;玦兒又似漸漸恢複了往日的活潑神色,心裏便輕鬆了許多,把那白狐裘剝了扔到一邊,輕輕的附到她耳邊:“那你今晚就賞個臉再勾引我一次好不好?”說完便是一陣窸窸簌簌衣帶摩動的聲音。

“阿季……你送我的小狐……我沒給養好,你不會怪我吧?”玦兒縮在季漣懷裏,怏怏的,“我一次給喂肉喂多了,把小狐狸給撐著了。”

季漣嗤的笑出聲來:“頭一回聽說狐狸有養撐死的”,看她撅著嘴蹙著眉的嬌俏模樣,忍不住調笑道:“我看啊……那小狐狸可不是沒養好,八成是上了你的身……不然怎生的這般勾魂?”

玦兒俏生生的橫了他一眼,他連忙哄道:“沒了就沒了,下次去圍獵,再給你打一隻回來就是。”

看著玦兒枕在他臂彎裏,掩著迷蒙水眸的睫毛,伴著她低低的一聲嗯而微微抖動了一下,季漣心頭一動,湊到她耳邊輕聲道:“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月宮裏冷冷清清的,你身子虛,可不能去那兒,聽見沒?”

玦兒輕輕的嗤了一聲,似是真的察覺到幾分涼意,身子又往他懷裏縮了縮——他到底還是回來了,這讓她本來猶疑的心思定下了幾分,縮作一團偎到他懷裏去,撿了個舒服的姿勢睡去。

翌日玦兒醒來時,季漣早已去了中朝,翻了個身,發現枕邊擱著一個長命青銅鎖片,刻著麒麟祥瑞的圖樣,翻過來一看,上麵刻著“福壽康寧”四個小篆字。煙兒捧著衣裳走進來,向玦兒道:“這是陛下今早走時留下的,說是給娘娘昨日生辰的賀禮。”

玦兒拿著那青銅鎖片把玩半天,煙兒皺著眉嘀咕“陛下今年這般小氣”,玦兒斜了她一眼笑道:“你懂什麽!”

煙兒等她玩了老半天,拿了匣子來收好,待用了早膳後,許公公來報說周昭媛來了,問娘娘見不見,玦兒便傳了周佳雯進來,笑問道:“今日——大夥不是該去給謝昭儀賀喜麽?怎麽你倒跑到這裏來了。”

周佳雯笑笑:“反正都去了那邊,也不缺妾身一個,聽說昨日是你的生辰,本來昨日就該過來給你賀壽的,可是想著昨日定是陛下陪著你一起過,就不來湊那個熱鬧,今日才過來。”

玦兒歪著腦袋,一副耍賴的表情,問道:“既是來賀壽的,怎麽又不見帶賀禮來?”

周佳雯點點她的頭:“你這個小富婆,還找我要賀禮?”說著仍從袖中取出一串黑珍珠手串給她戴上,“妾身這裏也就這個值錢了,隻怕也不入娘娘的貴眼。”

玦兒伸手比著看了半天,笑道:“倒是不錯,隻是和本宮這身衣裳不搭,等會子換套衣裳,你再和本宮一起去雲華殿吧。”

周佳雯撇嘴不以為然道:“不過就是懷孕了,用得著這麽大陣仗麽。”

玦兒頗無奈的一笑,搖頭道:“那也沒法子,陛下——總是得有個子嗣才行的,這可不是小事。話又說回來了,你也該加把勁了,不然以後在宮裏孤苦伶仃的,連個作陪的人都沒有。”

周佳雯支著胳膊,臉上竟顯出些許懼意,旋即笑笑作滿不在乎的說道:“反正陛下也不待見妾身,要不是看在娘娘的份上,他隻怕一次也懶得召妾身。沒有孩子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妾身就來找娘娘陪不就成了,隻怕娘娘和陛下你儂我儂的時候嫌妾身礙眼。”&l;

玦兒見她仍是一副調皮又什麽都不上心的樣子,隻得歎歎氣也拿她無可奈何,周佳雯等她換了衣裳出來,又讓煙兒挑幾件首飾,說是待會兒給謝昭儀送去做賀禮,皺了眉道:“娘娘這樣子也真算做足了,真不知道哪兒來的那麽好的涵養,還白白跑去看人的顏色。”

玦兒攜了她的手出來,似是自我解嘲的口氣:“不管怎麽說——也是陛下的孩子,將來你要是有了孩子,本宮保證更疼你的。”

周佳雯隻是笑笑,到雲華殿時,已有了七八個人在裏麵圍著謝昭儀,見玦兒和周佳雯到了,同屋的景婕妤忙上前招呼:“貴妃娘娘和昭媛娘娘也來了,昭儀娘娘的麵兒可真大呢。”

眾人見玦兒今日神清氣爽的樣子,不似先前那麽蒼白風一吹就倒的薄弱,心中都甚是奇怪——這謝昭儀懷孕了,怎麽貴妃娘娘麵上一點都看不出來有何不豫之色。玦兒叫煙兒把賀禮奉上,謝昭儀笑著讓侍女接過,打開一看,是一個白玉石髓冰盤,一個鏤空瑪瑙佛手金簪和一支鎏金玉燕釵,做工都極是精致。

玦兒指著那白玉冰盤向謝昭儀道:“算著日子生產的時候該是夏天了,到時候拿這盛些避暑的正好,這隻佛手簪是本宮的父親往日裏送來的,看著和謝昭儀往日穿的那件五彩刻絲撒花裙極是相配;這隻玉燕釵是周昭媛的,剛才碰到她就放在一塊了,謝姐姐不要嫌棄才是。”

謝昭儀接過道了謝,玦兒又交待她要注意飲食,孕婦忌食的有哪些等等,旁邊的趙充儀和幾位美人都是最近侍寢的,聽了玦兒的這些話都暗自裏記下,盼著日後有孕了能用上。眾人心中不免又猜想這孫貴妃如何總是這般溫順的樣子,自從小產之後,聖上的恩寵已大不如前,卻絲毫不見她對謝昭儀有何不滿之處,心思深點的便在猜測這孫貴妃恐隻是麵上和順,私下不知要做些什麽事情——在宮裏住了幾年,講些曆朝舊事,總是知道些水深水淺的。

季漣從覽竹殿議事後回了秋風殿,餘公公把雲華殿那邊的情形詳細的說了一遍,季漣躺在椅上,微閉著雙目:“先前讓你去打聽的年初母後請進宮的那個戲班子,請進宮來吧,日子就定在下月初八。歎……今早——娘娘對那青銅鎖可還……?”

餘公公小心答道:“聽高嬤嬤說,娘娘對那青銅鎖片極是滿意,反複看了好半天,又拿著先前陛下親手雕的那荷花簪子,把玩的舍不得放下,臨用膳前才放在一起收起來呢。”

季漣臉上這才有了淺淺的笑容:“就知道是她中意的——歎……對了,餘公公幫朕打點打點吧。”他略略抬頭似是有意無意的瞥了餘公公一眼,餘公公心領神會,悄無聲息的點點頭退了下去。

之後一日一日的寒了起來,看了那戲班子的幾出戲,下了兩場雪,除夕又至,玦兒在長生殿呆的甚是無聊,懶懶的不想動,可是張太後照例是要請各宮妃嬪去坐坐的,玦兒無法,隻得打扮好了過去應個景。

好容易挨過了新年,宮中照例有些宴席,往年這些時候,季漣是最喜歡帶著玦兒出去招搖一番的——生恐大家看不清誰才是這興郗宮裏說了算的人物。玦兒雖並不喜這樣張揚,隻是見他一意要在這些上麵補償才覺心裏痛快些,隻好由著他;自玦兒小產之後,季漣常深自悔悟,於是新年間的宴席,除非必要的,別的都讓玦兒在長生殿裏呆著。

年後宮中各處都換上了新紮的宮燈,宮殿門楣皆換了新的裝飾,明光殿那裏突然傳出消息,說今年送宮燈的人中有擅製燈謎的,張太後尋思著後宮也好久沒什麽喜慶的事了,所以想在上元節那日效仿民間做一次花燈會。玦兒對這些事情並不在行,隻在一旁看熱鬧,江淑瑤也隻是安靜的在上首陪著張太後一起揭題,倒是各處的妃嬪們忙著爭奇鬥豔。

最後猜謎的結果出來,翠衿殿的袁美人猜中最多,其次是謝昭儀,接下來是苗充媛,其餘人大都也有猜中的,其中趙充儀猜中的雖不多,卻正是用典頗繁的幾個,季漣依次打了賞,又讓管事的公公記下,十六召袁美人侍寢,十八召趙充儀,這樣依次隔日排下來……

眾人見陛下雖點了這幾人的名要召幸,卻未挑在今日,想是仍要去長生殿了,心中各懷著些許心思,膽子大些的難免在心底嘀咕——都已是知道生不出皇嗣了,卻仍是霸著陛下隔一兩日就去長生殿坐坐——這風頭雖不如往日,陛下到底是念舊……等張太後乏了,便陸續有人告退,季漣便每人賞了一盞花燈送回去,說是掛在殿裏有個亮,夜裏也不顯清冷了。

燈會散了後,禦輦果然是駛去了長生殿,玦兒早已卸了妝容,歪在榻上看書。季漣進來時正看到煙兒準備把今日玦兒帶回來的那盞鯉魚燈拿到後邊去,笑問道:“這燈——要拿去哪裏?”

煙兒道:“娘娘說不喜歡這燈的樣子,正好高嬤嬤說想弄盞花燈給家裏的小外孫,剛才高嬤嬤忘了拿走了,娘娘讓婢女送過去給高嬤嬤。”季漣看了看那鯉魚燈,在今日的花燈中並不出彩,又看看自己讓小王公公提著來的花燈,左右打量半天,覺著自己帶來的這個肯定如玦兒的意,便點點頭打發煙兒送東西去。

到寢殿時看見玦兒才把書放下,見他來了,也隻是支著小腦袋望著他,季漣便問道:“那鯉魚燈,你不喜歡麽?剛才……怎麽不挑個合意的?”玦兒撇了撇嘴,也不答話,季漣便笑了——今日的各種花燈有不少做的新奇,別人自然都是尋了那好看的帶回去,人人都有的,她自然不稀罕,“那些花燈送去母後那裏之前,我偷偷留下了一個預備給你的,你要不要看看?”

玦兒神情古怪的盯著他,皺著眉道:“你預先挑的,必是好的了……這麽說,我的東西還真拿不出手呢。”

季漣揚了眉問道:“你自己做的?又是什麽東西?”前些日似乎聽許公公說過——玦兒這些日子在照著圖樣做花燈——想必是要送與他的,隻是猜不中是什麽樣子。

玦兒轉身從榻下取出一樣東西,正是一盞用吳絲紮製的宮燈,比目魚狀,隻是不如外麵的師傅做的精致,她扭扭捏捏了半天才拿到他跟前:“做了幾回,這已是做的最好的一個了。你留下的那個是什麽燈?”

季漣見了這燈,喜得一把摟住她,道:“這會咱們可真是心有靈犀了”,一麵朝外叫道“小王,把燈拿進來!”

玦兒詫道:“難道你也是留的比目魚燈?”外麵小王公公提了燈進來,卻是一交頸鴛鴦燈,那鴛鴦翅上還上了彩,正是白頭鴛鴦的樣,畫工極是精致。玦兒拿了過來細細的瞧了一番,連連讚道:“這師傅的手工真是精致,我是怎樣也學不到這樣的了。”

季漣拿過那盞比目魚燈,笑道:“我偏偏喜歡這個——”,他眼角含笑的看著玦兒,吃吃的笑著:“已見雙魚能比目,應笑鴛鴦會白頭,再沒有比這更巧的了,難怪今日那些燈你都瞧不上眼——”,他眼角的笑意蕩漾開來,似乎要將她收入他的目中。

玦兒聽了這話,哼了一聲:“今天你倒是風光得緊,做了那最大的彩頭”,季漣知她在取笑自己按照猜中燈謎的次序排侍寢的名單的事情,訕笑道:“可等到你吃醋了,我還以為你這幾年被逼著讀多了列女傳,要學起賢良淑德了呢。”

玦兒嘴角微撇了一下,語帶譏諷道:“你不若找幾個人填上來,貴淑德賢,這不還差三個麽,我可不湊那個賢良淑德的熱鬧了。”

季漣笑罵了一聲胡鬧,一邊去撓她癢癢,直到她討饒為止,待她縮作一團窩在他懷裏,季漣環顧一下,透著紗窗看到殿外園中頗冷清的樣子,比起去年此時火樹銀花的歡鬧局麵,真是天壤之別——他心中微微歎息一聲,本想開口說待明年上元之時,與她出宮去看看長安城裏鳴鼓震天燎炬映地的歡快景象,同賞絲竹繁會,徹夜狂歡的,想了一想,生怕說出了口又是一場空,於是輕輕的闔了眼,攬著她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