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修

第十七章 子夜密談交心刻

那是一位老人,大約六、七十歲的樣子,穿著一身幾近洗白的藍布麻衣。正在巡視的他,看見那邊的燈光還亮著,輕輕走上前去,敲了敲門,接著便推開房門:“老爺,請恕老奴無禮,都這個時候,您該歇歇了,那些憂國憂民的事,還是交給別人辦吧。”老爺是自己打小看著長大,他是什麽脾氣自己最清楚不過,他絕不會聽自己勸的。

“是啊,夜深了。”抬起頭,眯縫著眼睛,望了望隻能用感覺的深夜,“陳叔,希文知道您想說什麽,不要在為這大晉天朝操心,不要去想那些家國天下。可是,陳叔,您也要知道,希文辦不到。希文不能眼睜睜看著大晉天朝就這麽衰弱下去,這並非身為臣子的本分,而是我等晉朝子民必須辦到和做到的事。”天下,忠天下,邢少陽小友,請恕老夫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老……爺……”陳叔語重心長地說,“您可以為晉朝死,可您為什麽還要效忠那等不辨青紅皂白的昏君,那個隻會任用閑人、庸人、佞才的昏君,您不論怎麽做,最後有利的都是他啊!”想起那個昏君,陳叔的殺意就冒上來,自己此生最想殺的,除了這個狗皇帝,還有就是那個滿口胡言的黃毛小兒。

“昏、君?”聽到陳叔這麽說,杜希文先是一愣,既然狂笑,“哈哈哈哈哈……”笑聲中充滿了悲涼和不甘,還有那隱晦的落寞和傷痛,“昏君,昏君,好一個昏君!”空氣突然被寂靜充滿,在這寒冷的秋夜,杜希文慢慢從憂傷中走出,“的確,我所憂之事,看來似全送給那個昏君,”話語中,有著極其低沉地“嗬嗬”聲,“可惠及的都是黎民百姓,難道說,我就因為他一個昏君……”臉上又浮現出一絲苦惱的笑容,“就放棄了這晉朝的眾人?”

躬身超杜希文拜了拜:“老奴受教了。”此時,陳叔突然感覺到,那個自己熟悉的老爺回來了,這種久違的親切感真的非常好,不過卻也讓自己心生不安,“老爺,請恕老奴再次無力,此刻老爺偏安一隅,怎幫得了這黎民百姓?”老爺,您已經不在朝堂,不能為社稷出力了,您必須知道這點啊。老爺當年連中三元,在朝浮沉二十多載,早已經習慣了朝堂上的一切,一時空閑下來,定然難以轉圜。

“無妨,陳叔,此時隻剩下我們二人,就不必計較那麽多規矩了。”是啊,杜家隻有我們二人了。皇上啊皇上,您還真是英明神武啊!想起自己的家人,一時間黯然神傷,“不在朝堂,有不在朝堂的做法,陳叔的擔心,希文自然明白。”

“老爺,規矩就是規矩。”陳叔淡淡地駁回杜希文的說法,“老奴此刻頂撞了老爺,甘願受罰。”說著,陳叔跪在地上,低頭不語。

杜希文想不到,即使是此刻,看著自己長大的老奴也是這般計較規矩。規矩是人定出來的,怎麽到現在還看不開呢!“陳叔……”剛想伸手去扶,卻記起陳叔的性子,“起來吧。”

“是,老爺。”言辭間,語氣和動作都恭敬無比,一點都沒有長輩的樣子。

“陳叔,過來看看,這是我的計劃。”說著,順應陳叔的性子,將紙遞了過去。陳叔,你能理解我的苦心嗎?我隻剩你這麽一個親人了。聖上啊聖上,你是多麽地英明神武!而我和那些大臣,在你麵前不過爾爾。

手有些顫抖,並非因為年老,而是為這紙上所書寫的內容而顫抖。壓抑內心的驚訝,硬是看完了這東西,手顫抖地更厲害了!陳叔不停地磕頭:“老爺,萬萬不可啊!萬萬不能受那個小鬼的騙啊,您忘記他是如何在大庭廣眾下陷害您的嗎?您忘記了在法場上他是如何誘您說出那些話的嗎?您忘記了第一見麵他是如何誘您談話,並攪亂您的心智了嗎?”對於邢少陽,陳叔除了反對,就隻有反對,沒有其他的詞匯可以形容。

“第一次偶遇,是我們無禮在先;那日所謂的陷害,不過是置諸死地而後生的手段;至於在法場上言論,卻並非完全由於小友。陳叔,你恐怕還不知道。這位小友曾經做詩(這裏沒有曲這說法)一首,我念來給你聽聽,這是前不久邊關書房內看到的。當真一語中的!”包含著對邢少陽的欣賞,對這首元曲精辟的震驚和理解,杜希文用他那經過浮沉和苦難經曆的嗓子說道,“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海表裏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古來多少王朝更迭,正是如此,正是如此,為何沒有人像小友這般通透、明智?!嗬,我也是這看不透的其中一員呐!

“老爺!”陳叔真的沒有話說。這八個字,最後這八個字,自己真的什麽話都說不出來!興亡之間,唯百姓苦。這個少年,真的是有大才啊,隻是,為什麽偏偏要看上咱麽家老爺,這八個字,結合之前的言行,少年,你可否知道,這是多重的負擔?!

“大晉積弱,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杜希文哀歎一聲,“想我這麽多年來勵精圖治,想要變革朝中這一團死氣,卻不想碌碌無為。”這大晉的弊端,唉,真是積習難改,“如果不是這位小友提點,我還真想不到這一招。隻是,愧對了小友我的厚望,隻圖來生再報。”天下,隻有來生再圖了。

“老爺,恕老奴多嘴!”陳叔提醒著杜希文,“隻是這份計劃,真的能執行嗎?誰來執行?誰可以執行?關鍵之關鍵,誰才是那個值得托付和信任之人?!要知道,一旦計劃外露,老爺,您可真的白白犧牲了。”陳叔不是那種愛國之人,他的世界,親人第一位,沒有東西比他的親人更重要的了。所以,杜希文這個唯一的親人,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如果皇帝要動手,那就殺了皇帝。

“所以啊,小友已經同意這個計劃了!”看著桌上不知什麽時候寫下的“可”字,杜希文隻得歎了一句,“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小友。陳叔,我相信您不會出賣我,所以您要不要參與進來,全憑您的決斷。”這是一項危險的計劃,沒有生還的機會,而且難度頗大,除了小友和陳叔,我想不出任何人可以幫助我,或者值得托付和信任。

“老爺!”陳叔滿懷傷感,“老奴並不在乎這條小命,我年歲大了,活得也夠久了。死是什麽滋味,早就知道了。老爺,遺臭萬年,就讓老奴陪老爺一程!”即使留下罵名,隻要能讓老爺安心,死又算得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