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修

第十章 當年往事

醜時一刻,從禦書房走出的晉朝天子,帶著滿頭銀發和蹣跚的步伐,前往金鑾殿。猶如春風的麵色,讓守衛的士兵一陣心悸,作為禦書房外的護衛,他們比常人都要清楚,皇帝的滿麵春風代表什麽——第一,是真的有喜事;第二,就是現在這位臨近古稀的老者,怒極的表現。

醜時三刻,皇帝坐在金龍椅上,右臂支住一邊頭顱,拇指托住下巴,其餘四個手指不斷在臉上敲打。那滿麵的春風帶著陰森的笑容,狠狠地掃過跪在地上的群臣:“四喜啊,你看這些臣子,是不是來的太晚了?”

群臣寒毛直立,紛紛擔心禍事落到自己頭上。這幾日朝堂不安寧,邊關連連告急,別看皇上威嚴正坐,其實心裏比誰都急。偷偷抬起眼皮,望著皇帝身邊的太監總管,心中期望這個老不死的太監、千萬不要往這裏看,不,千萬別說“來晚了”或者“晚矣”之類,表示遲到的話語。

“皇上,依老奴看……”目光掃過下麵的群臣,“此事當由聖上決斷。若由老奴斷定,怕有人不服啊!”擲地有聲又高尖的嗓音,道出最後六個字時,讓在場的官員都冷汗涔涔。他這麽說,明顯是要決定我們的生死,這個該死的閹人,若我以後逃過此劫,看我以後怎麽治你。

“四喜,朕恕你無罪。”嘴角掠過一絲弧度,“說吧,若有人敢說三道四,朕斬了他。”

“謝聖上。”四喜望著底下的官員:正好,借此機會收拾一下你們,看你們還敢在我麵前傲!別以為我不知道,就連內庭的部分侍衛,都被你們兩派掌控了。

眾官員的手掌和衣服,都被汗水浸潤,瑟瑟發抖的雙腿,由於和地麵相接觸而表現得不明顯,但那微微顫動的身子,已經出賣了一眾官員的想法。這個四喜公公,說出那句話後,一定會有人死,誰若替他說話,恐怕也是一個“死”字!

“皇上,老奴以為,您說晚就晚,您說不晚就不晚。”治了一批還有一批,到不如賣個“順水人情”,日後相見也不會如此尷尬。

眾官員即刻放下心來,不會因為一個閹人,哦,是大內太監總管四喜公公的話語而送命。隻是,才落地的石頭,瞬間又被提起來,這個閹人,竟然如此歹毒!若聖上說晚,那豈不是必須有人遭殃。

“程長吉!”皇帝喊了宰相的名字。

“臣在。”程長吉上前聽旨。

“拿去看看!”八百裏加急的軍報,丟在宰相麵前。老皇帝不慍不火的態度,仿佛一位老神仙般泰然自若。

雙手顫抖地拿起軍報,越來越劇烈的顫動,在悄無聲息的大殿上發出“啪嗒”的掉落聲。程長吉大駭,當即叩頭謝罪:“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滿麵春風的帝王,饒有興趣地看著程長吉:“卿家是否有罪,等聽完下麵這位的說辭,在告罪也不遲。”一個眼神,令四喜把傳令兵帶上殿來,省去那些繁文縟節,讓他講明商丘城發生的大事。

“下去吧。”皇帝看著跪在地上的大臣,大聲說,“我知道,這不是你們這兒任何一個臣子的責任!”

“臣罪該萬死!”朝臣們可不敢接這句話,不是咱們的責任,莫非還說是聖上的責任?

“好了,殺你們有用嗎?”對著這些口稱“罪該萬死”的臣子,老皇帝說:“既然都被人算計,還是想想該怎樣應對吧!”

……

群臣不敢吱聲,要知道,火燒商丘,派兵落石,都是前線將領沒有布置的事,一個小小的城池守將,怎麽可能會有這麽大的膽子,恐怕多半是奸細和那藏頭術士搞的鬼。當前木已成舟,隻能想法設法彌補,這種極度損害天朝顏麵的事,不日變回越傳越玄乎。越解釋,越表明朝廷在掩飾,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怎麽,平日裏的腦子哪兒去了?”老皇帝一拍龍椅,質問著群臣,驚得群臣再呼“臣罪該萬死”。

“別給我扯那些沒用的、”老皇帝看著堂下眾人,“四喜,走。他們愛跪著,就讓他們跪著!沒想出辦法前,不要來見我。”丟下一句狠話,兩人在朝臣的跪拜和罪該萬死下,步出金鑾殿。

皇宮內院,對著漫天的星鬥,老皇帝“嗬嗬”地笑著:“四喜兒,還是你最貼心,找來這麽一位貼心的道長。咦,怎麽沒見到他呢?以那位道長的本事,此刻應該出現在這裏了。”

四喜公公,已經收起了通常的諂笑,對皇帝說:“主子,您別怪道長,他也沒料到,那個藏頭術士,會出現在商丘,還救了一城百姓。”雖是勸慰之詞,可不論怎麽聽,話語中都充滿了深深的怨毒。

“是啊,不怨他!”四喜公公的話,似乎點出了皇帝的真火,令他語帶三分毒,“不怨他!”

“無量天尊!”一耄耋老者,身著麻黃色道袍,從土中躍出,在二人麵前現身,“見過天子爺,見過四喜公公。”

“道長,我知道。你們這些道者,總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道行比別人低……”四喜語帶幽怨,準備狠狠刺激下這位貌似老者的道長,卻被生生打斷。

“無量天尊!”一聲口號,這老者說:“貧道不是童少鷗的對手,若是四喜公公想要另尋一位道友。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他強,還是我厲害。”

“道長,四喜,別爭了。我知道,你們都在幫我!”老皇帝想起當年的事,臉上一陣憤恨,“大晉天朝,他,一定要在我的手中滅亡。至於那些龍子龍孫,就讓他們亡國奴去吧!”

四喜不禁身子一顫,世間竟有這樣的皇帝,要滅亡自己的國家,還敢這麽大聲講出來,幸好這裏的話語,沒有侍衛聽到,否則,就是他們的死期。真是何其不幸,四喜不由想起當年的聖上,不過是一個豆蔻之齡的孩童,由於是“賤婢”所生,一直不受人待見。可是,那時候的他,心中充滿了陽光,即便那些年長的皇子欺侮於他,依舊是如同光芒般,照亮了周圍的所有人。

隻可惜,那個好母親,被那些年長的皇子以遊戲為名,在射獵活動中,裝作一隻雄鹿,被眾多羽箭……射成了蜂窩。那時的皇上,哦,十七皇子,呆呆地跪在血跡幹涸的地麵上,淚流滿麵。就這麽望著慈愛自己的母親,不吃不喝,在風雨中,烈日下經過了三天三夜,昏倒在草甸子上。

一年後,十七皇子的病,終於痊愈,不過整個人依舊渾渾噩噩的。那些年長的皇子見他這般,在經曆了三個多月的連番戲弄後,覺得無味的他們,放棄了這個好玩的“遊戲”。直至戲弄過後兩個月,十七皇子在拐角偶然聽到兩個太監的談論,方得知自己的母親,不是被那群紈絝的皇兄以“遊獵”為名射殺,而是被已故皇帝用“助興”為名,以試弓為法,殘忍的殺害。

這一幕真實的慘劇,猶如晴天霹靂,將十七皇子從人間煉獄打落無盡深淵。當時,年幼的十七皇子,昏倒在內院中,七個月後,他已經瘦削得不成樣子。

似乎上天也在垂憐這個孩子,新調來的侍女,有著宛若那個已故母親的氣質。經曆喪母之痛的十七皇子,深深愛上了這個能給予自己慈母一般關懷的宮女。其後的三個月中,十七皇子的笑容越來越多,他發覺,自己深深愛上了這個宮女,不止因為她有著和母親一樣的慈祥與堅強,更有自己希望看到的那張愉快的臉龐。

可是,這一切,都被先帝破壞了。他抓來侍候十七皇子的宮女和十七皇子,命人把當今聖上,緊緊綁在一根木料上,而十七皇子喜歡的那個宮女,則在眼前被先帝……

先帝一邊享受著宮女,一邊看著宮女臉龐上的淚珠,還有在淚珠下心痛和嘲諷的笑容,一邊斜睨著十七皇子:“吾兒,這個遊戲,比射鹿有趣多了。”

嘴被人填滿的十七皇子,隻能用淚水和叩頭來祈求先帝的罷手。可是,這有用嗎?沒用!反而激起了當時那位皇帝的,更加劇烈的反應:“哭泣吧,心痛吧,憂傷吧,讓我瞧瞧,你這個充滿快樂與祥和的小子。是怎麽心如刀絞,肝腸寸斷的!”

“咚……咚……咚……”殿堂內除了那位先帝的詭笑,宮女的嗚咽,就隻剩下十七皇子的磕頭求饒。

斜眯著眼睛,先帝向聖上走去,緊緊捏住他的下巴,輕聲說:“真像啊,真像你母親,那個卑賤的賤人。知道嗎,你越像你母親,我就越想毀了你。”

大殿內一時間滿是這位天子的恐怖笑聲:“你不是不願看這東西嗎?我偏要你看!你不是希望她冰清玉潔嗎?我偏要奪取她的貞潔!吾兒,朕才是天子,朕的位置,永遠不會留給你這個賤種。”

一夜還未過去,宮女已經死去,帶著淚痕的十七皇子,被送回寢宮,直至第三日深夜,在他那雕梁畫棟的精美寢宮,還未褪去華服的他,大喊著“不要啊,求求你了。不要啊,求求你了”從夢中驚醒。

眼中噙滿淚水的十七皇子,擦掉代表懦弱的淚水,眼中的恨意越發濃烈,卻又慢慢平息。一手指天,充滿憤怒和不甘的眼神褪去,嘴角滿是不屑和陰冷,“咯咯”地低笑在屋內飄蕩,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喂,老頭子,我們比比,看誰能笑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