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變相

第19章

第19章

“那師父你還等什麽!咱們開始啊!”

檀陽子翻了個白眼,道,“我念一句,你跟我念一句,注意不要念錯。”

隨即檀陽子開始用等活地獄的語言吟誦起咒文。等活地獄乃是八大根本地獄中受苦最輕的,其語言相比起其他地獄也更加拗口豐富,有些發音甚為仄口。但顏非對於八大地獄的語言都多多少少會些,念誦起來倒也不成問題。

檀陽子帶他念了幾遍,他堪堪背了下來,便開始自己閉著眼睛在心中默念了。那些地獄文字在他腦海中幻化成扭曲的字符,不斷翻轉變換,形成種種畸形的影子,待要去抓住那變換出的形狀卻又隻抓到一片虛無。顏非知道地獄中的文字本身就帶著一種難以名狀的邪惡,若是看得久了,心中會升起種種古怪邪惡的念頭,有時會想要破壞點什麽,有時想要殺死點什麽,就像有小爪子在你心裏抓撓,蠢蠢欲動地勸誘著,一個不小心就會失去神智變成瘋子。

“不必抗拒那些文字,順其自然。”檀陽子在旁邊說道。

顏非的眉頭微微皺起,“可是 ”

“沒有可是,你不是要當紅無常嗎?難道連這點膽量也沒有?”檀陽子道,“放下你的戒心,有我在呢,你就算發瘋也不會傷到人的。”

聽他如此說,顏非咬牙再念一遍。那些字符在他眼前的黑暗裏幻化成眾多沒有名字的顏色和形狀,一片連著一片在他眼前旋轉起來,如漩渦般般將他向下拉去。顏非試著鬆開他腦中那無形的拉著理智邊緣的手,可才剛剛鬆了三個手指頭,那種失重般的恐懼又令他用力抓了回去。他全身打了個寒顫,正要睜開眼睛,忽然感覺手被另外一隻溫熱而略粗糙的大手握住了。

“別怕,我抓著你。”檀陽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令人安心的沉穩。

顏非咽了口唾液,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試著鬆開腦海中那隻扶在理智邊緣的手。

眼前是無數混亂的色彩和形狀盤旋絞扭的無底漩渦,那空洞的最深處仿佛一隻無神的眼睛,遙遙地凝視著他,洞悉著他心底深處的隱秘。顏非忽然感到一陣恐懼,想要往後退,卻又怕檀陽子失望。他把心一橫,一下子鬆開了手。

此時閉目坐在床榻上的顏非嘴忽然張開,無聲地尖叫起來。

他在向下墜落,迅速穿過那些古怪扭曲的形體。仔細看時,卻發現那些形體都是變異了的人形,手腳和軀幹糾纏盤繞,眼睛生在不可能生長的地方。他感覺自己像在墜入噩夢的深淵,無休無止。

忽然,墜落像是停止了。顏非抬起頭,卻看到了一片奇異而美麗的景象。

在他麵前,有一張奇怪的圖畫。那畫上是一條發著幽幽青光的細線,盤繞成了幾個瑣碎的小螺旋,中間還有一個最大的螺旋。奇異的是這畫卻並非靜止不動,那螺旋在不斷盤卷纏繞,時大時小。

顏非訝然看著,伸手想去觸摸,卻忽然聽到檀陽子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你看到什麽了?”

顏非道,“青藍色的線,好像是一整條,卷了很多圈圈。”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檀陽子說,“不要碰。”

就在這一瞬的時間,那圖畫已經完全改變了。那條線迅速而急切地張開又絞扭到一起,出現了幾個尖角,但大體上還是螺旋形的。

顏非忽然明白了什麽,“師父!我看到的不會是你的 ”

那螺旋上的尖角變得更多了,顯得有些可愛,“行了!別光顧著看我的!你可以往稍微遠點的地方看看!”

所以,這些尖角是師父在尷尬?還是在害羞?

那螺旋呢是擔憂自己嗎?還是關心?還是煩躁?看那線條那麽順暢,感覺應該是正麵的情緒才是。

原來這就是情弦啊!好有意思的樣子!顏非在情緒的世界裏笑得像個偷了腥的貓,又圍著檀陽子的情弦看了好一會兒,見那尖角越來越多,這才趕緊退開。

一片黑暗中最初隻能看到檀陽子的情弦,但是他眯著眼睛仔細分辨了一會兒,便遠遠能看到一線淡藍色的光暈。他走近了,便看到那淡藍色的線也卷成了幾個螺旋,隻是這螺旋中又有些可愛的變化和翻轉,如雲團的圖案一般。

這是達撒摩羅的情弦吧?此刻他應該是在做夢,這夢中會不會是庫瑪摩羅姐姐?他在擔心她?還是在思念?螺旋是擔憂嗎?亦或是別的什麽

他剛想要再走得遠些,卻忽然聽檀陽子的聲音遙遙傳來,“今天差不多了,回來吧。天快亮了。”

顏非聽話地回轉,到了之前看到檀陽子情弦的地方,剛想問要怎麽回去,就聽檀陽子道,“隻要睜開眼睛,自然就回來了。”

顏非這才意識到自己看到的這一切,之所以是浮在黑暗之中,是因為他一直閉著眼睛

顏非用力睜開眼睛,整個人顯得十分興奮,“師父!如果我碰了那些情弦會怎麽樣?我能控製別人的情緒嗎?”

檀陽子冷笑道,“控製別人的情緒豈是那麽容易的。以你現在的修為,隻怕根本摸不到,隻能撲個空。有些修為的紅無常即使能摸到也不敢去觸碰,因為除非是意誌力非常強大的紅無常,否則不但不能改變別人的情緒,還會極大地受到接觸的情緒的影響,最後瘋了也說不定。古往今來著無數的歲月,真正做到能靠觸摸情弦改變別人情緒的紅無常不超過二十個。”

雖然如此說,但顏非卻隻聽見了“意誌力非常強大的紅無常”可以改變別人的情緒這一點。

若是真的能做到如此,該是多麽可怕的力量?

眼見顏非陷入沉思,檀陽子還以為他是有些失望,於是安慰道,“不過情弦還有別的用途。紅無常可以從情弦中探知眾生的內心,也可從中汲取能量做法。很多紅無常的法術便是在此基礎上施展的。不過你平日裏修煉時還是要小心,不要在情緒的境界裏走得太遠,否則有可能迷失來路,就醒不過來了。”

第17章 父母祠 (6)

原本顏非以為他們會和達撒摩羅一起出去探訪那些出事的家庭,卻沒想到檀陽子根本沒有這個打算,隻是拿了些銀兩給顏非,讓他自己去街上玩,而檀陽子自己卻在**打坐了修煉了一天的長生術。顏非莫名被放了一天假,便在襄陽城中轉了轉,一路行至襄水附近。

碼頭邊停靠著不少船隻,有載貨的也有載人的,人來人往十分熱鬧。顏非在賣蟹生的攤位上吃了點洗手蟹,望著那碧綠江麵上兩隻翩然點水的白鷗,正愜意間忽然聽到不遠處正靠岸的一艘客船中響起一陣喧嘩,不少客人驚慌失措地從船艙裏擁擠出來,將那不大的客船踩得搖搖晃晃。那撐船的船家大聲喊著讓大家別亂動,但根本沒人聽他的。隻聽有人大聲喊著“殺人啦!!!”然後便不管不顧地跳到水裏。另一些水性好的客人也跟著跳了,不幸的是一位並不識水性的年輕公子也被擠了下去,在水裏不停地撲騰求救。

顏非見狀,也來不及多想,便衝到碼頭邊跳下水去,手臂一伸一把抱住了那不斷掙紮的年輕人的腰身。隻是那公子力氣也不小,求生本能令他一把抓住了顏非就不肯鬆手,險些把兩個人都拖下去。顏非連忙運起紅無常的攝魂術,單手抓住那公子的臉令那驚恐的雙眼與自己微微發紅的眸子對上,很快那原本掙紮不休的人便奇跡般地安靜下來。顏非抓著他的腰帶將他拖到船邊,由那船上的人幫著拉了上去。

那名年輕公子全身的衣服都濕透了,清俊的麵容上尤有未定的驚惶,瑟瑟發抖地縮成一團。他一抬頭,卻見顏非抓著船沿利落地將自己拉出水麵,一席紅衣包裹著他修長而有力的身形,那一頭黑發趁得皮膚愈發雪白,眉目愈發如濃墨重彩暈染出來的,一時間看呆了。顏非卻根本沒顧得上注意剛才自己救了誰,一把抓住一名擁擠在船艙外的船客問道,“出了什麽事?”

“裏麵有個男的忽然拿出來一把刀,要砍死他爹!”

顏非一聽,便知道是那三日一次的弑親事件正在發生。他撥開眾人衝入船艙,就見裏麵一片狼藉,人們隨身帶的貨品撒了一地。一個大約四五十歲的中年人驚恐地縮在角落,雙手舉著個藤條籃子當盾牌,但手臂上血淋淋一片,顯然已經被砍過一刀了。而另一少年看上去大約是與顏非差不多的年紀,雙目發紅,麵目被蝕骨的恨意扭曲。見有人進來也不管不顧,隻是大叫一聲,舉起刀就再次撲了上去,一副定要將那中年漢子置於死地的凶狠模樣。

顏非沒帶武器,便隻好徒手衝上去,一腳飛起將那刀踢偏了,一下子插到了那漢子的臉頰邊。那五大三粗的男人竟嚇得臉色煞白,褲襠都濕了一片。若不是顏非這一腳,這一刀現在便已經在他臉上開一個血洞了。

那少年惡狠狠地便來打顏非,但顏非好歹是檀陽子教出來的,身體向後一傾,順手抓住那打來的拳頭,身體向後一躍,伸腳踢向那少年膝窩。少年失去平衡跪下來的瞬間,他便將那隻手狠狠往後一扭。少年發出一聲痛呼,拚命掙紮。可奇怪的是他明明身形比身後的紅衣少年要高大,卻無論如何都掙紮不開。那少年的腳踩在他的小腿上,雙手狠狠扭著他的右手,忽然湊到他耳邊說了一串他聽不懂的語言。但是這一串字眼卻像是有種奇異的鎮定力量,令他心頭原本沸騰的仇恨和殺意一點點沉澱下來。他喘著粗氣,掙紮的力道終於一點點變小了。

咚然一聲,是船終於靠岸了。所有船客紛紛倉皇而逃,吵鬧著要去報官。顏非眼睛微微一轉,忽然低頭對那少年說,“你不想進大牢吧?”

少年沒想到他忽然這樣問,理智似乎正一點點回到他的頭腦中。他回頭看了看那仍舊驚恐萬狀的爹,又看了看紮在船艙上的刀子,臉色也一下子白了。他搖頭,身體也開始發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剛才竟然真的嚐試殺了爹。

“不想被抓的話,就跟我走。”顏非說完,一把將他拉起來,抓住他的手臂便將他拉上岸,然後拔腿就跑。

眾人驚呼一片,卻也沒人阻攔。倒是那剛才被顏非救了的清俊公子有些癡然地望著顏非離開的方向,直到聽到身後船艙中的□□聲才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麽。他匆匆回到船艙中,找到自己的醫箱,蹲到那手臂仍然在流血的漢子身邊,“我是大夫,讓我看看吧。”

而這一廂顏非帶著那少年在巷子裏鑽來鑽去,避開了路上巡邏的官兵,回到了達撒摩羅的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