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變相

第68章

第68章

愆那一連好幾天坐立不安, 和幾個一起負責安排下一次試煉的黑白無常和青紅無常開會時連連走神。到最後範章都有些生氣了, 一拍桌子道,“愆那摩羅, 你能不能專心點!”

眾人都麵麵相覷,有些尷尬。

愆那於是暫時散了會, 隨口扯了個自己昨日醉酒今天頭疼的幌子。其他幾個無常都走了以後, 範章便盯著他問,“你怎麽回事?這幾天連魂都不知道飛哪去了。”

愆那用手搓了搓眼睛, 低聲說, “沒什麽,失眠而已。”

範章正要再說些什麽, 忽然謝雨城搖著羽扇施施然走進來,手裏拿著一張令牌對範章道, “有個將軍死了,好像命魂比較棘手, 楊判官讓我們去處理一下。”

範章皺眉道,“那這邊甄選的事怎麽辦”

愆那說,“你去吧, 反正大體上要考什麽已經確定了。”

範章也隻得同意,便去收拾桌上的文書。謝雨城上下打量了一番愆那, “看你怎麽這麽憔悴?”

愆那瞥了他一眼,便坐回桌前繼續翻看從生死簿中抄錄下來的關於幾個候補生平的記錄。不同於凡間相信的, 生死簿中的內容會不斷變化,一個人一出生, 他的名字就會出現在生死簿中,同時會大致地出現一個壽數在名字後麵。隨著人生閱曆越來越多,名字後麵的數字也會不斷變化。同時會出現一些小小的標注,指示出在那些年月命魂上出現了較大的改變。

“看來選這個倒真是件勞神費力的差事。要不要我幫你?”謝雨城倒是完全沒被愆那冷淡的態度逼退,反而饒有興致地翻起那些名冊來。

愆那馬上一把將名冊搶了過去。他可不想顏非的名字被他看見。

那些屬下抄錄的時候會將候補們身上的毛發指甲一類的東西撒到生死簿的書頁中間,那本書吃掉了那些毛發指甲,就會自動翻到記載那些鬼的那一頁供他們抄錄,所以愆那不確定被抄進去的是顏非的名字,還是顏非使用的那具尋香鬼屍體原本的主人的名字。但不論如何還是不要被發現的好。

“不必了,範章已經幫我整理的差不多了。”愆那裝作若無其事地將名冊塞回原位。

謝雨城便聳聳肩,也沒多問。此時範章在他身後輕輕咳了一聲,“可以了,走吧。”表情似乎有些不爽。

兩個地仙離開後,愆那馬上將那本名冊揣在懷裏,然後就出了門。

他當然知道自己這兩天為什麽心神不寧。那天在三生石畔和顏非不歡而散,他一半覺得情理之中,另一半又覺得十分意外。早在寫那封信的時候他就猜到過顏非會恨他,但是猜到是一回事,真正麵對又是另外一回事。他本以為自己準備好了,到頭來卻發現這種事永遠準備不好。

是不是自己的方法錯了?該不該強行把他帶回人間?該不該想個什麽辦法把他淘汰?亦或是直接揭穿他的身份?但這樣的話 真的是對顏非好嗎?

顏非說他一定會成為紅無常時那決絕的表情,另愆那不敢輕舉妄動。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對待顏非。從前隻要顏非一裝可憐,他就會心軟。可是現在他該怎麽辦?

而且,在他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他也確實帶著一絲絲不願承認的喜悅。

再次見到顏非的喜悅,知道顏非很可能是為了見他才曆盡艱險直下地獄的沉重的感動,還有一絲不願意顏非離去的自私。

他歎了口氣,隻覺得心亂如麻。多希望能有一個人告訴他該怎麽做才是正確的。

入夜,酆都南大街一片繁華錦盛。懸掛在樓閣之間的成串彩燈都亮了起來,令人目眩的燈華將亭台樓閣染得光怪陸離。酒樓食肆中擠滿了白日裏忙前忙後的地仙鬼差們,一天的辛勞結束了,終於可以和友人出來喝酒玩樂一番,猜猜燈謎玩玩射覆,或是去戲樓看戲,去梨園聽曲。比起白天眾人的行色匆匆更添幾分閑適喧鬧。

那些剛剛從地獄出來的候補鬼們更是從未見過這等華美的城市,在他們的記憶中,所有的房屋要麽是由不停分泌粘液的視肉雕鑄,要麽是用死去的巨型動物的骨架搭成,最好的屋子也就是鬼王們那些用石頭雕鑄的堡壘了。他們何曾見過這些飛翹的簷角,這些繁複的雀替,這些華美的鬥拱。還有那些脫去日間的鬼差服裝換上天人彩衣的地仙們,一個個都那樣美,皮膚那樣光華沒有汙漬,身上彌漫著一層縹緲如歌的聖光。

這些候補的地獄諸鬼,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走在一群光鮮亮麗的地仙中間就如同誤入了花園的耗子一樣顯眼。很多地仙露出明顯的嫌惡神情,紛紛捂著鼻子繞路走開。但候補們哪裏還顧得上在乎這些,他們這輩子也沒見過這麽美麗的地方。

而在不遠處一座戲樓上,一個孤獨的青色身影靜靜坐著,手裏拿著一壺酒,一邊慢慢喝著,一邊遙遙望著從街那邊緩步走來的兩個候補。

顏非穿著一身紅衣,那笑容依舊如記憶中一般華美,帶著一絲稚氣未脫的天真。他和走在他身旁的那紅角鬼說笑著,用手比劃著什麽,活潑而陽光的樣子,和記憶中乖巧的樣子有幾分不同。

原來顏非也有這樣少年人一般的模樣。為何在他麵前總是一副故作成熟的樣子?

是自己對他太嚴格了麽?

愆那第一次將注意力放到了那從初試中就一直在顏非身邊的紅角鬼身上。這種人形鬼通常出沒在黑繩地獄,膚色偏深,長著一條帶有毒針的長尾,額頭上也生著一根不算很長的紅角。他們以行動迅速尾帶劇毒出名,且不分雌雄。平時看起來都是雄鬼的樣子,不過交|配的時候會輪流扮演雌性的角色受孕。

這隻紅角鬼似乎和以往見過的略有些不同,走路的姿態倒是罕見的優雅,而且還穿著一身很幹淨的白衣,大概是來了酆都以後弄到的。

他看著紅角鬼和顏非似乎很熟悉、關係很好的樣子,心裏不知為何十分不痛快。

想必就是在那場初試中成的朋友,顏非也太輕信了。

愆那一直跟著他們,越過幾棟小樓的房頂,看著他們進了一家戲樓。

愆那思索片刻,也鬼使神差一般跟了進去。

戲樓裏十分熱鬧。一樓的大堂裏人山人海的,根本分辨不清顏非他們在哪個方位。戲台上幾個穿著戲服畫了臉的地仙正咿咿呀呀唱著,下麵一片叫好起哄的聲音,地上遍布著果皮,和人間的戲樓沒有多少分別。

二樓則要相對安靜很多,分成一間間的小隔間,隻不過座位需要預定,花費也不小。愆那抬頭看二樓基本都空著,便想上去看看,這樣居高臨下,也比較容易找到顏非。他上了樓,趁著那茶小二沒注意的功夫,溜入一間空著的房間,往前靠著欄杆往下看。

他正仔細分辨著,忽然感覺肩膀被拍了一下。一驚之下還以為是被小二發現了,萬萬沒想到一回頭看到的卻是顏非微微挑著眉頭的麵容。

“你在跟蹤我?”顏非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愆那感覺臉上哄得一聲發起熱來,好在他現在青色的皮膚,應該看不太出來。

“胡扯,我是來看戲的。”愆那故作鎮定。

顏非輕笑一聲,似乎早已輕而易舉識破他拙劣的謊言,“我倒是從來不知道你喜歡聽戲?”

“ 偶爾也會聽。”

顏非往前走了一步,愆那也往後退了一步。屁股不甚撞上了身後的欄杆。顏非卻仍在往前,一隻手撐在他身側的欄杆上,作勢往樓下看的樣子,實際上卻把愆那困在他的身體和欄杆中間。格外曖昧的距離,顏非的呼吸都落在了他的臉頰旁邊。

那淡淡的彼岸花香味繚繞在鼻間,另愆那的腦子如喝醉了一般,一時難以思考。

雖然知道麵前這個人是一手帶大的徒弟,可是自從發生過那種關係後,便很難再保持著平靜的心情麵對這出落得愈發魔魅的“孽障”。幾乎是一瞬間他就回想起姑獲鳥洞的那個晚上,顏非將他按在牆上,用那種強勢的姿態主宰他的一切的感覺。一股熱|潮不受控製地在皮膚之下無聲燃燒。

他僅存的理智讓他抬起手推在顏非胸前,”別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