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變相

第91章

第91章

顏非立刻轉身,趁著自己還能控製住自己轉身狂奔,逃離這樣的景象。在那迷霧中橫衝直撞,忽然間撞入一間屋子。那是和柳州茅舍師父的房間非常相似但又有微妙不同的房間,紅紅的蠟燭在桌麵上滴下斑駁的燭淚,氤氳迷離仿佛帶著酒氣的光線籠罩著青紗帳中兩道人影。

此時的檀陽子和平日那總是衣著整潔的樣子截然不同,他的玉簪被人拔下,一頭銀發鋪展在寬闊的肩膀上,順著結實的麥色皮膚一直垂到緊窄的腰際。他那總是一塵不染的青色道袍被拉得鬆鬆的,領子寬寬地從肩頭滑下,掩不住那禁|欲衣衫下如獵豹般強健美麗的身體。而那張一向肅然端嚴的麵容,此刻也染滿情動的紅暈,劍眉微微蹙起,薄薄的雙唇微微張開,點染著濕漉漉的光澤。

這是顏非幾年來那一個個不敢啟齒的春|夢中檀陽子的模樣,每一個早晨醒過來被褥和寢衣都髒的一塌糊塗。如果檀陽子不在家的時候還好,若是師父在家,他便要想辦法偷偷自己把床單清洗幹淨。

可是現在,曾經他最期盼而又羞|恥的景象,卻成了他的噩夢。

抱著師父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個叫希瓦的男人。那個有著和自己極為相似的外形的男人。他撫摸著明明隻有自己才能摸的皮膚,親吻著明明隻有自己才能親吻的頸項,還在麥色的皮膚上留下深深的痕跡。

無窮無盡的怒火燃燒殆盡他的理智,他大喊一聲,一把抓起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桌上的剪刀,衝過去一把就將剪刀捅進了希瓦的右眼,直刺入大腦之中。血液順著剪刀染紅了他的手。希瓦甚至都沒有發出聲音,便倒了下去,一動也不動了。

“不要!”檀陽子的叫聲那樣悲痛絕望,另顏非整顆心都揪了起來。這樣的喊聲他聽到過一次,那是在無間地獄的地宮,當他為師父擋住了缽曇摩華的力量時。

“孽障!你為什麽要殺他!!!”檀陽子一把扼住了顏非的咽喉,眼睛裏燃燒著濃烈的憎恨和厭惡。

顏非感覺心髒像是被撕扯開一樣疼。明明應該知道這都是假的,都是那神秘紅無常的把戲,但是眼淚還是流了出來。他大喊道,“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聽到他故作強悍卻十分可悲的嘶吼,檀陽子卻笑了,那嘲諷輕蔑的笑容,是顏非從未真正見過的,“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當初我撿到你,不過是因為太寂寞了,想要養個寵物玩玩而已。而你又和希瓦有幾分相似,我才收留你。沒想到你不知道感恩便罷了,還蹬鼻子上臉了?”

“住口住口住口!你不是師父!師父不會這樣對我!”

“我當然是你師父!你自己心裏也知道的不是麽?”檀陽子笑得那麽殘忍,“你什麽也不會什麽也不懂,隻知道任性地喊著什麽你是我的這樣的蠢話。你生而為人,難道就隻有這點可悲的目的?我在人間行走上千年,見過嚐過多少苦難,你了解哪怕皮毛麽?你不過是一個吵著要糖吃的孩子罷了!這樣的你,配不上任何人!我不會愛你,永遠都不可能愛上你!”

這些話,明明不可能是檀陽子說出來的,卻字字都戳到顏非心中最害怕的地方。一股子求而不得的怨恨忽然占滿了他的心髒,他憤怒地瞪著“檀陽子”,冷聲說道,“師父永遠不可能說這樣的話,你是那個紅無常幻化的!”話音一落,他便狠下心將那剪刀再次紮入“檀陽子”的脖頸之中。鮮血頓時狂噴而出,炙熱的血液噴到臉上,觸感那樣真實。檀陽子鬆開了他,雙手捂著噴血不止的脖子,向後栽倒在**,口如擱淺的魚那般絕望地翕張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得不到,就要毀滅,這就是你所謂的喜歡?”熟悉而帶著嘲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仿佛有人正伏在他耳邊耳語。他猛然轉身,卻見愆那立在他身邊,澄黃的眼睛裏閃爍著濃濃的失望和陌生,“顏非,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顏非條件反射般地辯解,“不是的!剛才那個不是你,是別人假扮的!”

“你就那麽確定那個不是我?”愆那寒心地反問。

顏非答不出來,他忽然也有些不確定了。

他當時那麽生氣,生氣到毫不猶豫地下手殺了師父。可說不定師父真的是那樣想的,真的會說出那樣的話。果真如此的話,自己難道真的會把摯愛的師父殺掉麽?

難道這才是自己最真實的情感。什麽傾慕,什麽信仰,不過是最淺薄不過的迷戀和占有欲罷了。這樣的自己,果真不配得到師父的愛,甚至不配留在他的身邊。

可是怎麽辦呢?好像他這一生就是為了追隨師父而生的。沒有了師父,他就如同失去了舵手的船,置身在充滿險惡風暴和驚濤駭浪的汪洋之中,隨波逐流不知該去往何方。他不能放棄,如果放棄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不是的 不是的 你們都是幻覺 我在做夢 ”他呢喃著,一遍遍對自己說著。他已經不那麽確定了,但像是撐持著最後一分堅持,他猛地再次將手中的剪刀刺入那“愆那”的胸膛。

愆那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隻是忽然現出青麵獠牙的凶相,尖銳的爪子死死掐著他的咽喉,吐露出夢魘般的詛咒,“顏非,你對我來說什麽也不是,我永遠都不會愛上你!”

顏非喘著粗氣,大汗淋漓,仿佛剛剛打了一場筋疲力竭的仗。

他贏了嗎?他有殺了那個紅無常在夢中的幻化嗎?

忽然間整個房屋都彌漫起了那種濃濃的霧氣,看不見了師父的兩具屍體。

“顏非,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什麽會這麽喜歡師父?”剛才明明已經被他殺死的檀陽子從迷霧中走出,脖子上還插著那隻剪刀,“你不覺得自己有些瘋魔了麽?沒有自己的目標,沒有自己的願望,什麽都圍著師父轉。你真的覺得這是正常的嗎?”

“顏非,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師父根本就不想要你這樣的感情。你這樣死纏爛打有意思麽?如果那次不是你欺騙我,你我又怎麽會有那些荒唐?我從來就隻是把你當成一個順手搭救的流浪狗,你為什麽一定要咬住我不鬆口呢?”愆那胸前插著剪刀,堵住了他的退路。

“顏非,你真的以為這樣是喜歡嗎?如果真的喜歡一個人,應該尊重他的意願。你用卑劣的手段欺騙我,又用苦肉計逼我得罪自己的頂頭上司來幫你。你以為這樣束縛一個人就是喜歡嗎?你這樣隻有帶給我更多的痛苦和危險,隻會令我的生活更加艱難!”

“顏非,你才不過陪了我十年,就妄圖替代已經陪我走過一千年的希瓦嗎?希瓦是我的摯愛,永遠都不會改變。”

“顏非,你才喜歡了十年而已。希瓦與我一千年的愛尚且有用盡的一天,你怎麽知道你的熱情不會有消散的一天?”

“顏非,你真的能保證自己的真心永遠不變嗎?你連能否活到明天都保證不了,你連你自己內心有多麽齷齪肮髒都不知道,你又能保證什麽?”

這些聲音如同最惡毒的詛咒,源源不斷灌入顏非的耳中。他明明知道不應該相信,可偏偏他們說的每一句都是真的,都無法反駁。自己一直自以為是一廂情願的執著和愛意,隻是給愆那帶來了更多的麻煩和煩惱。或許這根本就不是愛,而是一種疾病,一種從出生就帶有的疾病。

顏非一直都隱隱感覺到自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自己對師父的執念太深,深到毫無道理的地步。會不會是因為從小缺乏父母的愛,又在戲班飽受欺淩恐懼,所以才會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抓著師父?除了對師父的這份強烈的情感,他似乎對世間一切都欠缺興趣,都像是隔著一些東西。沒有了師父,就連自身都虛無縹緲,毫無意義。

是的,沒了師父,他的整個存在都變得毫無意義。如果他成了師父的負擔,或許還是消失比較好。

顏非雙膝一軟,跪坐下來。他用雙手捂住耳朵,卻也阻止不了那些殘酷的話。他的眼神逐漸變得空洞,變得一無所有,仿佛天魂地魂也都飛走了一般。

他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靈識的抵抗力降到最低。現在的他若要被阿伊躂完全操控簡直易如反掌。隻要阿伊躂進入他意識最深處,就可以操控他的身體自刎。

然而就在阿伊躂終於鑽入顏非靈識的最深處,卻沒有看到預想中的一片虛無的潔白。

在那潔白中立著一個人影。

一個淡淡的,有些看不清明、似乎隨時要消散的淡金色的人影。

那人影依稀是顏非的樣子,但卻又給人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一種難以描摹的悲傷、一種比寰宇還要空曠的寂然、一種超越時間的古老。

阿伊躂愣住了,他不知道那是什麽。

淡金色看不清麵貌的人影緩緩睜開眼睛,而對上那眼睛的一瞬間,阿伊躂不由得發出一聲尖叫。

”要我放棄愆那摩羅,是不可能的。”淡金色的人影用縹緲如歌的溫柔聲音說,“你不該挖的這麽深,阿伊躂。”

阿伊躂當紅無常的時間按人間曆算, 也不過隻有一百年。那時候天魔大戰剛剛結束沒多久, 尚且有許多波旬手下的餘孽在逃。其中最有名的幾個將領包括龍神燭陰、蛇神那伽、修羅王虛倫和酒神蘇摩,還有一些皈依了他的妖仙, 比如藥仙阿須雲、狐仙九尾、金華貓鬼等等。這些神鬼神通廣大不亞於負責追捕他們的那些天兵天將,而且分散入六道之中藏匿, 尋找十分困難。因此酆都破格提拔了一批新的青紅無常幫助天庭抓捕逃入地獄和人間的魔兵魔將。

阿伊躂便是那一批紅無常之一。作為酆都少見的摩耶鬼, 再加上他強悍的實力,令他很快便展露頭角, 韓子通也對他十分器重。他的青無常是一名普通的羅刹鬼, 名叫丘諾,性格咋呼膚淺, 跟他沒有什麽共同語言。實際上阿伊躂一直覺得有沒有這個青無常根本就無所謂,帶著丘諾反而還礙手礙腳的。

阿伊躂選擇成為紅無常也是迫不得已, 為了逃避阿鼻地獄的追殺。他的父親是阿奢尼王的弟弟,篡位不成, 把他也給連累了。他父親的頭骨被阿奢尼王製成了酒杯,到現在還時常出現在宴會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