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變相

第97章

第97章

有了柳公子,就算其他那些恩客全都變了心,去找碧諾了,她也不在乎。

她願意隻為他一人舞,隻為他一人歌。

玉浣勸過她許多次。她們這樣的年紀,應該盡快找個人將自己贖出去,實在不應該再跟這些窮書生浪費時光。古往今來那麽多青樓女子被情郎拋棄的先例,她怎麽還這麽傻。月喬當然也知道玉浣話裏的道理,但很多時候就算聽了再多故事,真的發生到自己身上的時候,還是一樣的結果。

她沒辦法拒絕見他,也沒辦法不在與別人歡好時假裝對方是他,她早已不知不覺迷上他了。

她相信以他的才學,定然能夠金榜題名,衝上青雲。她願意等他。

所以今晚,她一定不要讓他失望,要在那些很可能能夠幫助他的朋友們麵前綻放自己最美的舞姿。

她將那支翠玉步搖插在烏黑的發髻上,對著鏡中的自己嬌媚一笑。

可是就在眨眼的片刻中,她隱約感覺鏡子裏的自己不大對勁。

剛才自己紮眼的時候,鏡子裏的自己好像眨得 稍微慢了點?

她愣了一下,又眨了兩下眼睛,似乎還是有那種微妙的延遲。

這是 正常的嗎?是不是自己這兩天睡得不好看錯了?

她決定不去理會這些小事,將玉鐲戴在手腕上,便站起身推門出去了。

夜色降臨,而花街柳巷中的一天才剛剛開始。她穿著豔麗華美的長裙,彎著豔若桃李的唇,盈盈登上舞台。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台下的柳公子。他身邊那幾個公子顯然家室不錯,穿衣打扮自有一股與眾不同的氣質,以她多年看人的經驗,應該都是官宦人家的子弟。但即便如此,柳公子身上那一分詩書氣的癡狂,卻仍然是出類拔萃。

一見她登台,柳公子立刻露出了那種眼睛一亮的快樂表情,站起來用力鼓掌,還被旁邊的幾個朋友笑話了一頓。

水袖如虹,劃過長空。細雨樓那微微氤氳的光線,全都被她攪動起來。整個大堂裏鴉雀無聲,眾人都震撼於她的美豔身姿。幾麵銅鏡高高掛在舞台四方,將燈光幾番折射,統統落在她的身上,令她頭上那些金翠製成的珠釵步搖閃閃發亮,整個人仿若化作吉祥天女。

一舞畢,掌聲雷動。

她盈盈下拜,眼波徜徉在柳公子身上。隻見那幾個世家公子爭相起身喝彩,其中一人提議,眾人為她的舞蹈賦詩,誰的詩最好,便能成為她今晚的入幕之賓。她知道柳公子一定會贏,於是欣然應允。

她對於詩詞隻是略懂,但也依稀能感受到孰優孰略。一炷香的時間,幾個公子輪番將自己的詩寫在紙上,然後依次大聲念出。她一一聽來,隻是笑,卻不說話。

隻有到了柳公子處,一首七言絕句,寫得豔而不俗,仙氣淩雲。他一讀出來,眾人便知是勝了。

正當她笑著想要走到柳公子身邊時,忽然一道清婉的女聲輕輕吟誦道,“細雨海棠盛,佳人紅袖深。蓮足點碧露,鶴頸引清芬。孤芳人不識,華年空餘恨。誰道飛燕後,不見掌中身?”

樂喬一怔,卻見是碧諾倚靠在二樓輕輕吟誦著。她依然如以往那樣穿著水綠色的紗裙,精細但十分素雅的妝麵,如清水出芙蓉,在這充斥著灼目色彩的細雨樓中分外搶眼。

她這一出現,立刻就搶走了樂喬身上一半的風華。

不過未到雙十的年紀,卻有種天然的冰雪般的氣質,令人產生某種可遠觀不可褻玩的敬慕。

樂喬看到柳公子望向碧諾時那欣賞的眼神,便覺得心中一窒。一種厄運降臨的預感令她頭昏腦漲,幾乎要站立不穩。

她從未這麽恨過另一個女子。從前,她才是那個被萬千人嫉妒的對象。

她不願看柳公子與碧諾殷切對話的場麵,於是她微微抬起頭,睜大眼睛讓自己眼眶裏盤旋的一絲淚花不要給人看見。卻在此時,她無意中瞥到,那懸掛在她右上方的銅鏡中映出的她的麵容,似乎不太對勁。

為什麽鏡子裏的自己好像看起來老了許多似的?

她用力眨了一下眼睛,但鏡子裏的她還是那樣。眼皮有些下垂,原來漂亮精致的杏眼變成了三角眼,眼袋變得那麽大連妝容都遮蓋不住,臉也仿佛鬆弛了一般,不見了光華圓潤的線條。

她感覺好像有一柄錘子狠狠砸了一下她的腦袋,麵上露出驚恐的表情,用手捂住自己的臉。她尖叫一聲,昏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在她身邊照顧的不是她的侍女,而是碧諾。

她那飽滿白皙如剝了皮的雞蛋般瑩潤的臉頰上似乎還帶著一絲淚痕,漂亮的鳳眼猶有一絲紅腫。

樂喬猛然想起自己之前看見了什麽,她一把推開碧諾,幾乎是步履蹣跚地衝到銅鏡前,仔細端詳著自己的臉。

奇怪,明明還是之前那張明媚動人的紅顏。她有些不確定一樣捏了捏自己臉上的肉皮,仍然是緊致而富有彈性的。

“小喬姐姐,你怎麽了?你之前忽然就昏倒了,我已經讓紫鳶去請大夫了。”

碧諾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她轉過頭來,便見那少女已經站在她身後,一臉擔心地望著她。

“你為什麽在這裏。沒有去陪柳公子?”樂喬的聲音冷冷的,帶著一股疏離。

碧諾似乎被她冷淡帶刺的語氣刺了一下,有些難過似的低下頭,“我知道姐姐喜歡他,我不會搶他的。”

“搶?哼,你是不是覺得隻要你想搶就搶得走?”樂喬明麗的眼睛中射出熊熊怒火,握成拳的手心被尖銳的指甲刺破,她卻也感覺不到疼。

碧諾愣愣地望著她,然後垂下眼睛說,“姐姐,姓柳的不是可以托付終身的人。他看姐姐,不過是像在欣賞一朵花,他根本不愛你。隻要他看到更新奇的花,馬上就會移情的。姐姐你千萬不要陷得太深啊!”

這一番話說得分外懇切,甚至帶著一絲哀求。但是停在樂喬耳朵裏,卻隻剩下濃濃的諷刺和挖苦。她一抬手,狠狠地扇了碧諾一巴掌。

碧諾的臉猛然偏到一邊,臉頰上甚至被樂喬的指甲劃出一道細細的痕跡。但是她卻一點都不在乎似的,隻是用有些心傷的眼神望著樂喬。

樂喬沒想到會弄傷她的臉,一時也驚住了。她連忙起身從箱櫃裏翻出藥膏,用指頭挑出一點,尷尬地看了碧諾一眼,終究還是沉默著把藥膏抹在碧諾的臉頰上。對於她們這些風塵女子來說,臉就是她們的身家性命,是一點點瑕疵都不能有的。

清清涼涼的觸感在臉頰上蔓延,帶著一絲久違的溫柔。碧諾忽然一把抓住了樂喬的手腕。

樂喬一驚,想要縮回手,一時卻沒有掙動。

碧諾那多情的眼神,她又豈會不認識。那眼神,比那些曾經為她一擲千金的富少還要深沉。

但畢竟碧諾的力氣小,她猛然一掙,終於還是掙開了。

尷尬的沉默在她們頭上搖晃的珠翠間彌漫開來。

“姐姐,你為什麽不再喜歡我了?”碧諾的鳳目中又氤氳上了一層水汽,似有千萬委屈一般,“我們以前在一起,多好啊。”

“住口!我從未與你一起過!你我都是女子,怎麽可能在一起!”

“姐姐,你相信自己說的話嗎?你那時候那麽溫柔,對我那麽好,保護我,照顧我,教給我一切甚至是那方麵的事。我的第一次都是你的,我們日日一同起臥。如果這不是在一起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