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變相

第98章

第98章

露骨的話另樂喬紅了臉。她不明白碧諾平日在外麵清冷淡漠,口中出來的都是高雅的詩詞歌賦,怎麽一到她麵前就這麽 粗俗。

“那是因為你剛剛被賣進來,怕得厲害,又吃盡了苦頭。我看你可憐,所以照顧你。他們要訓練你,我舍不得那些臭男人欺負你,所以才和媽媽保證教會你一切 沒有別的了!”

可是這一番話並不能說服碧諾。碧諾仍然記得自己十六歲被賣進來的時候有多麽害怕。不像那些從小養在樓裏的,她一進來沒多久就要被逼著掛牌。她試圖逃跑,被抓了回來,按在地上一頓毒打,還要被綁起來掛在房梁上,在開門迎客前都要掛在那裏。

那時候她第一次看見樂喬從二樓和其她幾位姑娘一起走下來。樂喬似乎才剛起不久,挽著懶懶的倭墮髻,斜插一支藍琺琅步搖,寬大的衣領難掩白皙修長如天鵝般的脖頸,那優雅從容的姿態和笑容,簡直如同壁畫上飛天的仙女。

碧諾從未見過這麽美的女子。

樂喬走到碧諾旁邊,那拿著鞭子守在旁邊的龜公立刻笑得眼睛都要找不到了,點頭哈腰的問早。樂喬說,“你們總是這樣,這樣一個漂亮孩子,你們想要把她嚇成傻子麽?你告訴媽媽,如果她想要一個真正能給她賺大錢的美人而不是一個隻會躺下來接客的普通雛妓,就把她交給我**三年。三年後一定不會讓她失望。”

就這樣,碧諾到了樂喬身邊。

樂喬說話總是輕聲細語,就算生氣的時候也不會大喊大叫,更不會支使她幹活。樂喬教她看書寫字,教她唱歌跳舞。後來發現她在吟詩作對方麵比自己有天分後,樂喬就給她找了一名老師。她覺得樂喬高貴優雅得就像是皇宮裏的皇後,美麗得就如同曹植筆下的洛神。樂喬常常跳舞給她看,看得她如癡如醉,如在夢中。

她十八歲那年媽媽聽說樂喬竟然還沒有教她**,氣得要馬上給她掛牌,隨便讓幾個龜公來“**”她。無奈下,樂喬隻好保證一年內讓她精通此道。那第一夜中,她惴惴不安地躺在**,看樂喬披著鬆散的紅衣,一頭青絲披散在身後,嫵媚的眉目間春情流轉,盡是溫情脈脈。

“別怕,這事是世上最快樂的,等你嚐過,就忘不了了。”樂喬輕輕趴在她身上,在她耳邊低聲說。

那一夜,也確實是令她終生難忘的一夜。樂喬那嫻熟而精妙的技巧,令她幾乎瘋狂。

那一夜之後,她們兩個人中間似乎又多了一層親密,多了一層愛意。樂喬在她麵前會現出不在別人麵前現出的種種情態。給她化妝的時候在她臉上畫兩個大紅圓點,然後被她追著滿屋亂跑;會在她彈曲彈錯的時候彈她的額頭再親一親;會在她嗓子疼的時候親自給她熬製雪梨湯。晚上,當樂喬沒有客人的時候,她們時而相擁而眠,時而再次體會那種禁忌的快樂。碧諾有種錯覺,覺得她們已經是一對相愛的夫妻了。

所以她開始嫉妒那些碰過樂喬的客人,嫉妒得幾乎要發狂。聽著房間內樂喬偶爾傳出的婉轉輕吟,她硬生生撕碎了手中的帕子。

事情是什麽時候變壞的?似乎是在她掛牌之後,又似乎是在那個姓柳的男人出現之後。

樂喬對她越來越冷淡,甚至眼中出現了敵意。她那麽難過,卻又不知道如何做才能留住樂喬。

她從未想過,可能對樂喬來說那段荒唐,真的隻是荒唐而已。女子與女子相戀,就算是對於她們這些男人的玩物來說,也太驚世駭俗。

“姐姐,你不相信我,卻要去相信那個薄情的柳公子。你早晚有一天會後悔的!”碧諾含淚說完這句話,便離去了。

後來,碧諾的話果然應驗。那柳公子似乎傾心於碧諾的才學,不再來看她跳舞了。

樂喬覺得自己的世界正在一點點坍塌。

更加可怕的是,她覺得她的鏡子不太對勁。每天晚上她出現在銅鏡中的臉正在用比正常來說三倍不止的速度衰老。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眼角布滿皺紋,看到顴骨的肉垂下來,嘴角也長出細紋,牙齒發黃掉落,曾經明眸善睞的眼睛變得渾濁愚鈍,光潔的額頭也越來越凹凸不平,那一頭濃密烏發也變得幹枯稀疏,夾雜著許多白發。

可是一到第二天早上,鏡中的她又如常了。

她以為是她的鏡子有什麽問題,可是到了晚上,所有的鏡子映出的她,都是那衰老腐朽的可怕樣子。她擔驚受怕,一到了晚上就用布將所有反光的地方都蒙住。伺候她的紫鳶私下裏和別人說,她的腦子出了問題,大概是瘋了。

仿佛是雪上加霜一般,一天早上,她發現她的眼角真的出現了幾條皺紋。一開始她不相信,以為是鏡子的問題,可是當他用手去摸,卻能明顯地感覺到皮膚比以往粗糙了些,也鬆弛了些。

那鏡中的人呆呆地看著自己,眼神中不知為何,似乎充斥著無窮無盡的邪惡。

樂喬猛地將梳妝台上的東西都掃到了地上。

她不再照鏡子,就算是早上也不再照了。

然後,某一天,一名客人湊近了看她後,卻忽然吵著要換人。說她臉上全是褶子,倒胃口。

她呆呆地坐在**,聽著那客人在走廊裏大喊大叫,聽著老|鴇一遍遍地安撫,聽著自己最後的那一點驕傲碎在地上的聲音。

兩天後,她被要求搬出了她居住了十年的暖芍閣。

沒有了侍女,住在比原來狹窄一倍的簡陋屋子裏,她晚上開始睡不好。她總感覺在她快要睡著的時候,會有什麽東西敲她的床板將她叫醒。可是醒了以後又什麽聲息都沒有。她僵在**不敢動彈,快要睡著的時候又會感覺到床板一陣震動。她忍無可忍,低頭去看床下,隻看到一片深不見底令人窒息的黑色。她不敢去想陰影裏可能藏著什麽,隻好把頭埋在被子裏繼續躺著。

黑夜裏,她能聽到各種各樣的聲響。仿佛每一件家具都有生命,都在她看不見的時候做一些人類理解不了的事情,發出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

那些曾經的朋友都不再同她說話,她也不再有挑選客人的特權。她的柳公子也似乎早已把她忘了,眼睛裏隻剩下一個碧諾。

而碧諾,這個她最恨的人,卻是唯一還來找她的人。她見她淪落到這步田地,竟然還假惺惺地落下幾滴眼淚。她給她送來的那些珍珠玉器偷偷塞給她的錢,她全都扔了出去。她覺得自己就算再落魄,也總還有最後一點尊嚴。

可笑她每天晚上都要承受那麽多粗鄙的恩客,卻還抓著那一點可笑的尊嚴。

一日日的生活變成了醒不過來的地獄。由於不再照鏡子,她愈發的不修邊幅,神情也恍恍惚惚。她想著,這樣下去,還有什麽意思呢?

於是她在房梁上掛了一條腰帶,自己找來一張木凳子,爬了上去。

她將頭伸入那死亡的圈套中時,忽然聽到一聲短促的笑聲。

一種尖細的,不像人聲的笑聲。

她嚇了一跳,猛地轉頭問道,“誰?!”

滿室寂靜。

可是當她再一次把頭伸向腰帶時,又是一聲短促的笑聲。

這一次,她聽出了,那笑聲來自桌上那麵被她蓋起來的鏡子。

她感覺心跳加速,腳也有些發軟。

她遲疑著爬下木凳,走到那銅鏡麵前。她不敢想此時此刻的鏡子裏麵,映出的是什麽。

顫抖的手接近那塊布,猛地掀開。

她愣住了。

鏡子中映出的是她的臉。

卻又不是她的臉。

那是她可能有的,最好看的樣子。吹彈可破的皮膚,豐潤飽滿的輪廓,精致細膩的雙眼皮,瑩潤得仿佛能掐出水來的丹唇。那是一張屬於絕色佳人的臉,一張不論男女見了都難以忘懷的臉。

就算是她十八歲的時候,也沒有美成過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