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變相

第99章

第99章

她雙膝一軟,跪坐在地上,手緊緊抓著那麵鏡子。她想要這樣的臉,她多希望這就是自己的臉!

她不要變老!不要變老!老了,就什麽也沒有了!

隻要能貌美如花,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仿佛是被蠱惑般,她將那鏡子拿得離自己的臉越來越近,最後用力地貼在了自己的臉上。

片刻後,她輕輕將鏡子拿開。

鏡中仍然是那個令人窒息的美人。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光潤如玉,細膩如珠。

她用顫抖的手將銅鏡擺回原位,眼睛深處,卻閃過一簇空洞而古怪的光。

她拿出了已經蒙了塵的妝奩,打開胭脂玫瑰膏的蓋子,然後又合上了。她隻是略略整理了一下頭發,換了一身幹淨素雅的長裙,便打開了門,走向細雨樓的大堂。

半個月後,一名青衣道人和一名紅衣青年牽著馬,緩步走在海棠鎮這條即便入了夜也還是聲色犬馬光怪陸離的長街上。海棠花的香氣淡淡彌漫在空氣裏,叫人聞之欲醉。

“快走快走!細雨樓花魁要跳舞了!”

一群衣著富貴的男人嗚泱嗚泱地從身旁跑過,撞了檀陽子一下。檀陽子皺皺眉,用拂塵撣了撣自己的衣服。

顏非好奇地指著遠處那燈火通明的花樓,說,“他們跟我們去的是不是同一個地方?”

檀陽子嗯了一聲。

顏非看了看檀陽子,一臉想說又不敢說的表情。

檀陽子瞪他一眼,“想說什麽就快說!”

“師父 你這一身出家人打扮,人家讓不讓你進啊?會不會有損道門清譽啊?”

檀陽子淡然道,“從我們打聽到的情況來看,他們應該巴不得有個會驅鬼的道人來幫他們一把。”

顏非哦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又小跑幾步到了檀陽子身邊,低聲說了句,“師父你放心,我絕不會讓那些鶯鶯燕燕吃你豆腐的!”

檀陽子一拂塵打在顏非腦門上,“沒大沒小!”

第74章 海棠鎮 (3)

細雨樓是這條胭脂巷中燈火最為輝煌奪目的建築, 花花綠綠的彩燈匯成一條蜿蜒悠長的光河, 沿著回廊幽幽流轉。檀陽子和顏非混在人潮中踏入那扇春光旖旎的大門。

隻是才一進門,檀陽子便用袖子掩了掩鼻子。他問道一股水果腐敗般的酸臭氣味, 混在濃濃的脂粉香氣中,若不是他五感超出人類隻怕也難以分辨。

顏非看他麵上現出嫌惡之色, 便問, “聞到什麽了?”

“不好說。”

細雨樓一樓的大堂中齊整地擺了數個大席位,圍繞著星星點點的小席位, 四周包圍著不少用屏風隔出的包廂, 此刻全都嗚嗚泱泱坐滿了,甚至有人沒有座位, 隻好站在大門前的一片空地上。二樓圍繞著一圈欄杆設有不少雅座,也都是人滿為患, 不少衣著光鮮的公子哥擠在欄杆邊伸著脖子往下望,幾乎要掉下來。

所有這些男人的目光全都盯著大堂中央的戲台。而此時那戲台上垂著片片輕紗, 擺著許多蓋著石板的水缸,卻是空無一人。

每一桌也有些濃妝豔抹的陪客姑娘,隻是檀陽子注意到, 時不常能看到幾個姑娘都用一條絲巾掩住半張麵容,隻露出一雙眼睛來。而且偶然間一兩個戴麵紗的姑娘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 那股子爛水果般的酸臭氣味也會更加濃烈。

來之前他和顏非在鎮子上打聽過,說是細雨樓有位絕色美人一舞傾城, 很多汴梁富商闊少慕名前來。但是樓中卻似乎有很多姑娘生病了不能接客,以至於不少客人敗興而歸, 還聽說老板娘有在白天悄悄找大夫進去,可是沒多一會兒就聽那大夫尖叫著衝了出來,說樓裏有鬼。

還有住在細雨樓附近的人告訴他們,一到了四更後,這樓裏就常常能聽到嗚咽啜泣聲,甚至還有慘叫聲,聽得人汗毛直豎。細雨樓鬧鬼的傳言不脛而走,但是已到了晚上,趕來看花魁的人仍舊絡繹不絕。

檀陽子一進來,就聽到不少嘲笑之聲,大都是說一個出家人還跑到這樣的煙花之地來。更有甚者看到他身後姿容華美不遜於樓中美女的顏非口出戲言輕佻下流,甚至還伸手去拉顏非。檀陽子心中生怒,隨手撿起桌上一粒花生殼,指尖施力,便聽到那剛才還口無遮攔地衝顏非吹口哨的人哎呦一聲,嘴便被打腫了。

“你幹什麽啊你!”有人拍桌子怒道。

檀陽子也不說話,隻是略略側頭瞪了那幾個紈絝子弟一眼。他那股犀利冰冷的氣勢立刻就嚇得那幾個人蔫了下去。

顏非在身後噗嗤一笑,“師父,你不是一直教導我少惹是生非的嗎。我還沒生氣呢,你怎麽比我還沉不住氣。”

檀陽子哼了一聲,“既如此,下次我不管了。”

顏非趕緊拉拉檀陽子的衣袖,軟下聲音求道,“別生氣嘛。”

見也沒有什麽可以落座的地方,兩人便巡了處靠近舞台側麵,視野不太好但是人比較少的空處站好。顏非低聲道,“這樓裏的姑娘怎麽這麽少,你看有好多桌都沒有任何姑娘作陪。而且進來的時候也沒有人招呼。”

“大概是像外麵傳的,’生病’了。”

檀陽子略略抬頭,便見最上麵兩層的光線陰暗,大多數的房間都熄著燈,偶爾晃過去一兩個鬼魅般安靜的人影。

大堂裏的紙醉金迷沸反盈天和三樓四樓的寂靜形成了鮮明而詭異的對比,令人不禁好奇那黑暗裏到底在發生著什麽。

忽然燈光微暗,隻剩下戲台上,懸掛在高處的數個銅鏡將所有的光芒折射到舞台中間。舞樂奏起,瑟瑟鼓聲中,忽聞一陣清脆曠然的響聲,合著那鼓樂之聲分外悅耳和諧。隻見一名身著紫霞霓裳、水袖遮麵的女子踩著一雙精美的木屐,踏著鼓點、踩著那些青石板,行至舞台中央。

原本喧囂的大堂倏忽間寂靜下來,隻能聽到那澎湃輝煌的樂聲和木屐的響聲相互映襯,回環不止。伴隨著樂聲,女子柔中帶剛的細腰帶動曼妙挺翹的腰臀抖動起來,水袖飛揚間偶爾露出一截蓮藕般白嫩的玉臂,是最極致的挑逗。然而不論如何跳,她的水袖始終有一片擋著自己的麵容,隻露出一雙顧盼神飛的美麗杏眼,含著三分秋水,三分春光。

響屐舞,西施當年一舞傾國,便是這一支。

忽然間,樂聲攀上第一個**,隨著一陣快速而有致的木屐踢踏,忽然間那擋著臉的水鏽如長虹般綻開,露出一張驚人美麗的容顏。那是一張竟能將妖豔與純情柔和在一起的臉,一張另人無法拒絕的臉。

說是絕代佳人也不為過。

然而顏非卻發覺到,其實那張臉本身雖然確實美麗,卻絕不應該有這種勾魂攝魄的效果。另周圍那些男人露出如癡如醉的表情的,是她身上的另一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