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變相

第101章

第101章

綠衣女子微微一福身,道,“若道長真能驅鬼,還請道長救救我們!也救救喬姐姐!大恩大德奴家一定結草銜環相報!”

檀陽子起身,還禮道,“姑娘不必多禮。貧道不請自來,自當竭盡所能。”

綠衣女子再抬起頭來,一雙鳳目中已經蓄滿了淚光,“奴家名喚碧諾,也曾是這細雨樓的花魁。”

顏非看著她美麗的雙眼,點頭道,“嗯,能看出來。隻是現在怎麽成了那位叫樂喬的花魁呢?”

綠衣女子猶豫了片刻,似乎橫下了心一般,緩緩揭開了遮臉的麵紗。

顏非和檀陽子都不由得倒吸一口氣。

她的臉,從鼻子以下開始潰爛,連嘴在哪裏都難以分辨。從模糊粘膩的皮肉之間,長出了許多大約有半個拇指那麽大的、有著半透明的粘膜外殼的、卵一樣的東西,在時不時地顫動著。

第75章 海棠鎮 (4)

看到原本的一張如花麵容竟然爛成這種令人作嘔的樣子, 怪不得之前請來的醫生都會被嚇跑。

顏非道, “這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是被傳染了什麽瘟疫?”

碧諾鼻子下那一團模糊的血肉中拉出一條裂口,還有不少黏糊糊的血絲粘連著, 形貌甚為可怖,“大約是半個月之前開始的。一開始隻是長出了一兩個小膿包, 還以為是酒刺、麵瘡這樣的東西, 也沒有在意。隻是樓裏很多姐妹都開始長,大家都忙著調製玫瑰膏一類的東西來敷臉。可是幾天過去了, 那些膿包沒有消下去的跡象, 反而似乎還變大了些似的,鉛粉也蓋不住了。”

她還記得那天自己對鏡理妝, 看到鼻子旁邊那顆紅彤彤冒著白尖的痘,心中十分煩躁。她瑩白的皮膚一向保養得當, 怎麽會長出這些東西?她於是伸出兩根指頭,用幹淨而修剪得宜的指甲掐在那膿包的左右兩邊, 向著中間輕輕一擠。

噗的一聲,一股白而粘膩的東西爆發出來。

奇怪的是,明明看上去隻是那麽小的一顆痘, 那裏麵的膿卻怎麽也擠不幹淨,一直在一股一股地冒出來。她心中開始不安, 用手帕拭去堆在那小破口附近的膿血,卻仍然控製不住自己一般繼續去擠。看著那一股股白色的東西不停被她從皮膚裏擠出來, 竟有種難以言喻的快|感。

膿包周圍的皮膚已經被她的指甲掐得發紫,她卻還是停不下來。

終於, 最後一點點固體一般的膿根也被拔了出來,在她那原本光滑的皮膚上留下一個小小的微微紅腫的開口。

她鬆了口氣,卻猛然意識到自己對自己的臉做了多麽野蠻的事。她趕忙拿出愈合的藥膏輕輕塗抹在傷口上,用一小塊紗布蓋住,然後通知鴇母今天不能見客了。

原本以為在藥膏的鎮靜愈合效力下,第二天紅腫應該就能消下去了。可是沒想到第二天起了床,解下紗布的瞬間,她整個人都要崩潰了。

那原本針尖大小的開口,現在已經變成了小指指甲蓋大小,邊緣紅腫,洞裏通紅的血肉清晰可辨,還不停的有紅中帶黃的膿血溢出來。更可怕的是,傷口附近密密麻麻長了十好幾個泛著白尖的膿痘,幾乎像是被燙出了水泡一般,又疼又癢。

是皰疹嗎?

可是從那傷口蔓延出來很多血絲一般的紋路,看起來竟像是感染了一般。

她慌忙用紗巾遮住麵容,去找樂喬求救。可是不論她怎麽敲門,樂喬都不理會她。

自從幾天前樂喬忽然容光煥發風姿奪目地出現在大堂中,將一眾男人迷得五迷三道之後,便重新搬回了暖芍閣,奪回了自己曾經的地位。可是樂喬也再也沒有同她說過一句話,除了到大堂中表演舞蹈,偶爾選中一兩個幸運的男人,她不同任何姐妹往來,偶然間撞上的眼神,也另碧諾心中暗暗生寒。

那是一種陌生的,空洞到妖異的眼神。

見樂喬不開門,她隻好低著頭避著人,去找鴇母求救。鴇母一看也是大驚失色,但又不願意外人知道當家花魁之一的容貌受損,於是隻是將她的症狀說給了鎮上最好的大夫聽。大夫開了藥,內服外敷都有。鴇母讓幾個小丫頭每天按時熬藥,督促她換藥,指望著能盡快痊愈。

隻是沒想到,其他姑娘臉上也接二連三長出了膿包,甚至比她更為嚴重,原本粉雕玉琢的臉蛋現在已經紅腫一片,難以見人。有些女孩子手癢擠破了,也和碧諾一般開始潰爛,甚至惡化得比她還要快速,開始往身上蔓延。那些腐肉很快散發出一陣陣難聞的酸臭味道,令人難以忍受。

很快,有幾個惡化的最嚴重的姑娘,身上開始發生進一步的變形。有一名喚蕊朱的姑娘,某天忽然把自己鎖在屋子裏誰也不見。幾個護院破門而入後,卻被眼前的景象嚇得慌忙又退了出去。隻見蕊朱衣衫半褪,可是原本應該露出的白皙年輕的身體,卻生滿了一層一層簇擁在一起的膿瘡,傷口間冒出了許多蟲卵一般的東西,其中一些卵似乎已經破了,一種血紅色的形貌很像蜘蛛的小蟲在爛肉上爬來爬去。而最古怪的,是在她的腹部,那些腐肉增生長成了一隻極細而扭曲的小手。

鴇母看到這一幕,也尖叫一聲嚇跑了。她命人將蕊朱的房門釘起來,派人去找大夫來樓裏看看到底是什麽怪病,可是那大夫看見蕊朱的時候,據說她已經不成人形,就算是噩夢裏的惡鬼也沒有那樣可怕的模樣。大夫被嚇跑了,一連請來的數個大夫都被嚇跑了。

在樂喬最落魄的那段日子裏,蕊朱大概是最喜歡落井下石的一個。她自恃年輕貌美,暗地裏罵樂喬老妖婆也已經有一段日子了。樂喬被趕出暖芍閣的那些日子,她曾當著樂喬的麵問,一個晚上伺候那麽多男人,舒不舒服這樣的惡毒話語。

當這可怕的瘟疫在樓中蔓延,所有人都在那股爛水果般的酸臭味道中慢慢腐爛的時候,隻有樂喬,越來越嬌豔,越來越動人。她仿佛是一朵可以吸食美貌和生命的毒花,舒展著最豔麗而致命的霓裳羽衣,迷惑著所有男人。

隻是那些男人似乎也在迅速變得消瘦蒼白,很多原本大腹便便的富商來了半月後,竟然瘦的皮包骨頭一般,而且那種著迷到不顧一切的樣子,當真有些嚇人。

還有一些男人,被樂喬邀請到她房中後,就再也沒出來。那些男人多是外地富商,雖然失蹤了,一時半會兒倒也還未驚動官府。

聽著碧諾娓娓道來這一切,顏非奇怪地問,“既然知道有可能傳染,你們為什麽不逃走?”

碧諾苦笑道,“逃?逃到哪裏去?世人都道我們這些娼|門女子不知廉恥,可是當初把我們賣進來的是誰?我們什麽也不會,隻會討男人歡心,就算我們想要去賺些生計,又有誰會雇傭女人?男人們說女人就應該相夫教子,不應該在外麵拋頭露麵,說我們這些玩物吃不了苦,做不好事,腦子蠢笨。就算媽媽放我們離開,我們這些女人又能去哪裏?又要如何活下去?倒不如 死了幹淨!”

已經陷入泥沼中,再難洗刷幹淨了。

檀陽子此時卻說,“恐怕不止如此吧。從半個月前起,你可曾踏出過這細雨樓半步?”

碧諾細致地將麵紗裹回臉上,聽到這個問題,怔了一下,細細回想了一番,半晌,有些遲疑地搖搖頭,“似乎,沒有出去過了。”

“你知道的其他姑娘,有出去過麽?哪怕隻是出去買些胭脂、頭油這一類小物件的。”

碧諾仔細思索,又搖了搖頭,“似乎也沒有。”

“那就是了。”檀陽子的麵容有些沉重,“因為它不想你們離開。你們這個樓,隻怕已經被它同化了。”

顏非問,“師父,你知道這是什麽鬼?”

“還不能完全確定。”檀陽子對碧諾說道,“姑娘可否借這間房與我暫用。”

“道長請。”

檀陽子對顏非使了個眼色,顏非便馬上從背著的包袱裏取出屍燭。檀陽子清空了桌子,在上麵擺了一碗米,插了三根筷子,點好屍燭。

古怪的腥甜香味中,麵前的碧諾漸漸變形。她的身形枯瘦,有不少像蛇一樣的藤蔓緊緊勒在她身上,好像要將那細瘦的腰身扭斷。她的背上有一些不明顯的尖刺,想來幾世以前也是造過殺業下過地獄的,這一世雖然脫離了地獄,但那些夙世以來別人對她產生的怨恨嫉妒還是緊緊纏繞吸食著她的福報。

不過相比起來,她的命魂變形算是小的了。如果她此生不再造作什麽重罪,來生大約可以投生到一個好人家去。

見過了地獄百態後,如今再見到這些命魂本相的顏非也不會再像第一次那樣吐出來了。他學著檀陽子保持著麵上的平靜,對碧諾說,“這蠟燭請姐姐照看好,莫要讓它熄滅了。”

檀陽子此時已經出門去了,顏非連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