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變相

第149章

第149章

“而且是個千年老妖。”

“情弦太強了。”

“可能會被反噬。”

兩隻水郎君你一言我一語地接著話茬,要是有頭的話,隻怕已經撥浪鼓一樣搖著頭了。

可是顏非卻說,“我偏偏要去該他的情弦。你們要是不敢,就快點離開。”

“你會被反噬的!”

“你會瘋掉的!”

顏非嗤笑道,“再被關在這裏我也一樣會瘋。別多說了,我主意已定。”

兩隻水郎君在他的情弦裏遊蕩了一會兒,伸縮著身體,半晌說道,“好吧,我們可以試試。”

顏非再次挑眉,“你們不怕了?”

“ 總比被送回地獄好。”

顏非低笑兩聲,便開始控製著自己的情弦向外延伸。

他像上次迷惑趙夫人一樣,在腦中幻想站在自己麵前的是師父,是他最深的執念,努力將心底的焦慮和依戀全都調動起來。他的情弦漸漸變成了某種接近黑色的深紅色,一種他尚未在其他人身上看到過的顏色,厚重濃稠,如血一般。這情弦如同觸手一般,穿過那扇門扉,悄無聲息地穿入那些深藍色的颶風一般複雜的玄蛟情弦之中。

顏非小心翼翼地操控著,讓自己盡量多的情弦都小心地編進去,隨著玄蛟的情弦微微抖動。等到他覺得自己已經差不多抓住了玄蛟情弦中最粗的那幾根,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猛然收緊!

此時,玄蛟猛然驚醒。就在這一瞬,一股磅礴駭人的、如海潮般的情弦巨浪,倏忽間向著顏非傾覆而下。顏非驟然感覺自己的所有情弦都被拉扯過去,沛然力量排山倒海一般,根本拉扯不住。一瞬間一股強烈的憤怒和殺意彌漫在他的腦海裏,一片血紅中,他腦中眾多許久以前的黑暗記憶被翻了出來。

這些年見過的那些苦難、那些不公、那些因為人性之惡所造就的悲劇,那些童年時代見到過的師兄們身上的傷痕和痛苦的眼淚,那種被虐打時的恨意,那種被琴聲父母拋棄的絕望悲傷,那種對自身是否值得被愛的懷疑,統統轉化成了地獄業火般的憤恨,一種想要燒盡一切、吞噬一切的憤怒。

在這憤怒中,還有一段模糊的、被壓抑的感覺,一種被剝奪了什麽重要東西的感覺,一種被壓抑了數百年的怨恨。想要釋放,想要解脫,想要推翻一切。

一陣猛烈的氣旋驟然從顏非身體中爆發開來,刹那間整個關押他的屋子裏所有的家具幾乎都被震成粉末。那個看守他的醫仙派弟子還來不及清醒便被一股龐然巨力震飛出去,摔在已經坍塌的牆壁亂石之間。與此同時那屋外的玄蛟也怒吼一聲,吼聲響徹整個寂靜的山穀。

顏非睜開眼睛,那眼睛裏卻彌漫著一片不祥的鮮紅。他周身的紅衣烈烈飛舞,與那散亂的黑色長發糾纏在一起,沒有表情的臉卻彌漫著一種妖異的豔色。他的情弦被完全攪進玄蛟那恢弘的情弦之陣裏,那原本深沉的血一般的紅色情弦漸漸被一種燥熱的橘色玷染。這麽大的動靜馬上就驚動了他人,倏忽間這片隱藏在大山之中法陣之內的龐大建築群中,燈火一盞接著一盞亮起來,間或夾雜著一些不屬於人聲的動物嚎叫。

顏非看到那些從四麵八方圍過來的人群,一股嗜血的殺意沾滿了意識。他想要血,想要聽到人們的慘叫,想要看到那些膽敢阻擋他去找師父的人驚恐地匍匐在他腳下

可是當師父這個詞出現在頭腦中時,一時間他周身暴旋的氣流又倏忽間一陣亂竄。他腦海中出現了檀陽子那冷峻中卻帶著一絲柔情的眼神,出現了愆那那雙承載了太多苦難卻依舊清明的澄黃色眼眸。他腦中一凜,驟然意識到自己身處險境。他努力抓著自己的情弦,想要將之從那玄蛟的情弦中抽離。可是玄蛟的情弦太強大了,他根本不能動彈分毫。

一邊是瀕臨將他逼瘋的殺意,另一邊又是不停告誡自己的理智。顏非覺得頭疼得像要炸開一樣。而那玄蛟也不好受,他不停地用巨大的頭顱去撞附近的建築物,龐然的巨尾一掃便掃榻了數座屋宇。

師父 師父還在等我

顏非用力地回憶,回憶那些從小到大的往事。

他還記得,師父救了他以後,低頭望著他那有些為難的眼神。而自己伸手抓住了師父的衣角。片刻後,他聽到師父歎息一聲,然後用那雙布滿老繭的溫暖的大手握住了他的小手,再也沒有鬆開。

他記得師父一把將他抱起來,不知道用了什麽法術便踏著劍飛了起來。他又害怕又興奮,緊緊地抱著師父的脖子。師父那堅實的手臂牢牢地環著他的腰身,用平淡但溫柔的聲音說,“別怕。”

他記得師父拉著他走過繁華的街道,自己看到路邊有賣酥酪的,白白軟軟的,彌漫著濃濃的奶香。他暗暗吧唧了一下口水,卻沒想到被師父看到了。師父忽然停下腳步,不動聲色地拉著他到那酥酪攤位邊,問他想吃什麽口味的。

他記得師父看他羨慕地望著別的小孩在山坡上放風箏,第二天就從汴梁帶回來一隻大紅色的蜻蜓風箏,那麽大,那麽漂亮,托著長長的飄帶,比村裏任何一個孩子的風箏都漂亮。他在山坡上放著,得意地覷著其他孩子豔羨的目光。而師父就抱著劍,遠遠地望著他,也不知道嘴角是不是帶著一絲笑意。

他記得師父帶他在一間簡陋的山洞裏避雨,外麵電閃雷鳴,洞裏火光氤氳。他聽著雷聲做了噩夢,夢見自己又回到那班主手裏。尖叫著醒來,卻發現師父就坐在他身邊,輕輕地搖著他。

師父總是不苟言笑,但是在那火光之中,他卻分明看到師父眼睛裏的擔心,“做噩夢了?”

那時候他才剛剛跟了師父不久,還覺得師父有些可怕,不敢跟他太過親近。於是他隻是沉默著點點頭。

師父歎道,“快睡吧。”

然而卻怎麽也睡不著了。外麵電閃雷鳴,令他害怕,怕得睡不著。他閉上眼睛裝睡,可是呼吸那麽急促,又怎麽騙得過師父呢?過了一會兒,師父有些尷尬卻又有些試探地輕輕用手拍了拍他的後背,然後清了清嗓子

師父竟然開始哼歌了

顏非猛地睜大眼睛,回頭去看。卻見師父快速地瞥了他一眼,轉了轉頭故意看著旁邊的火堆,耳根上似乎有些發紅。但是他卻沒有停,依舊在哼著那首小調。調子聽起來有些老舊,也不知道是什麽朝代的民謠,師父唱的也不好聽,甚至有點五音不全。但是那細細的溫柔的聲音,被師父用低沉而沙啞的嗓音唱出來,卻有種獨特的安撫人心的魅力。

那一夜他就這樣聽著曲子睡著了。後來有好一段時間,隻要他做噩夢驚醒了,師父便會用這種方法笨拙地安慰他。

他記得師父憤怒地流淚的樣子,記得師父忘情地低吟的樣子,記得師父有些別扭地說“你那麽聽話幹什麽”時候那可愛的樣子,記得師父對他說“嗯,你是我的紅無常”時那有些無奈卻又分外幸福的淡淡笑容。

他的師父,他的一切。

倏忽間,原本的橘紅迅速褪去,那深沉的血一般的紅色突然以壓倒性的優勢向著四麵八方蔓延,幾乎是在瞬間就吞噬了玄蛟的所有情弦。原本憤怒發狂的玄蛟一瞬間停了下來,愣愣地望著麵前的顏非。

短短一瞬間,剛才的混亂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兩個人都安靜下來。

此時柳玉生衝了過來,喚道,“顏非!!!”

顏非緩緩睜開眼睛,轉過身靜靜望著他,嘴角勾起一個魅色橫生的微笑。然後倏然間,他從袖中打開渡厄傘,整個人如驚鴻一般飄起,輕盈地落在了玄蛟的頭上。

“小黑,咱們走!”顏非道。

那玄蛟長嘯一聲,便邁開了巨步,所過之處摧枯拉朽,勢不可擋。

顏非坐在那玄蛟巨大的腦袋上, 在那古老而幽靜的叢林之中一路穿行。原本玄蛟巨大, 經過的時候不可避免地弄出種種巨響,很容易暴露蹤跡。然而他的速度實在太快了, 就算是後麵那些行動最迅速的虎妖鹿精都遠遠無法追上。一天尚未結束,玄蛟已經竄出去三百裏, 出了那片莽然無際的深山林穀。在他麵前視野逐漸開闊起來, 地勢也沒有剛才那樣複雜陡峭。

顏非望著那懸在山腰的夕陽,覺得有些頭暈目眩, 後繼無力。大約是之前利用情弦控製玄蛟時消耗了太多精神力, 所以到現在竟然開始一陣陣犯困。但是他又不敢睡,怕失去了對玄蛟的控製, 又怕被柳玉生的人追上。

大約是感覺到他的困頓,那玄蛟忽然放慢了步伐, 低低嗚咽了一聲。顏非還以為他是累了,便摸摸他頭上粗糙的鱗片, 帶著歉意說道,“對不起呀小黑,都沒來得及讓你吃飯吧?你這麽大隻, 隻怕食量也不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