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變相

第152章

第152章

大概是怕他睡著,愆那用一種閑聊般的語氣問道,“你原來在波旬手下是個什麽官?”

他道,“我是他的侍衛。”

“他是個什麽樣的神?”

“ 有些人說他是假慈悲,有些人說他曾經阻止過佛陀修道,現在又來假惺惺地學地藏王菩薩攪亂天地秩序,是個禍亂世間的魔。也有些人相信他,願意把性命交給他。”

愆那嗤笑一聲,“是麽,那些人真是蠢。”

這嗤笑中,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那些人原本想的是,如果他們真的成功了,包括你在內的所有鬼,都不必再繼續受苦了?或許他們想的是,像你們這樣的鬼,原本就不應該下地獄,不應該經曆不停轉生的苦難。所以他們才要反抗,要改變現有的秩序?”

“那他們有沒有想過,或許我們不想被拯救?”愆那的聲音平平的,聽不出起伏,“或許我們並不懂那些大道理,隻是想要和某個人在一起,安安靜靜的過日子?”

他無言以對。

難道 他真的錯了嗎?

畢竟 這個青麟鬼的痛苦,他看在眼裏。確實是自己,奪去了他的愛人,奪去了他的幸福。

還有多少人像愆那一樣,被自己的“善心”奪去了最重要的人?被自己的“慈悲”毀掉了一切?

就算麵對著強大的對手,就算在生死邊緣,他也沒有懷疑過自己,可是現在他開始懷疑了。因為他開始在意這個被他害慘的小小青麟鬼,開始被那種已經變得陌生的卻又如罌粟一般強烈的、無法抗拒的、燃盡一切的情感吞噬。

是否自己消失 才是真正對這個世界最好的?

顏非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淚流滿麵。他有些意外地擦了擦眼睛,卻又有些想不起來剛才夢到了什麽。

模模糊糊地,他好像夢到了師父,夢到了自己是另外一個人,一個天人。好像自己對師父做了什麽很過分的事,那種仿佛將心髒撕開一般的痛楚仍舊清晰地留在他的胸膛裏。

一聲嗚咽,他嚇了一跳。轉過頭,卻見之前見過的那隻狸花貓蹲坐在他枕畔,黑暗中一雙發光的眼睛望著他,竟似乎有些擔心似的。

顏非鬆了口氣,歎了一聲,伸手去摸那貓的頭。但是那狸花貓竟然將頭一偏,有點不耐煩地躲開了。

顏非笑道,“脾氣這麽差?倒是有點像我師父。”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貓似乎有些氣憤似的瞪了他一眼。

顏非一伸手,不顧貓的反抗將他抱了過來。原本以為會被抓出幾條血道,結果這貓隻是看上去凶,實際上真的抱到懷裏,還是很溫順的,甚至都沒有伸爪子,隻是象征性地用肉墊拍了拍他的手,表達抗議。

到了懷裏以後,他也不掙紮了,就那樣乖乖讓他抱著。顏非低笑起來,搔了搔狸花貓的下顎,看到貓挺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喉嚨裏咕嚕咕嚕的。

“我師父要是看見你,肯定可喜歡了。我以前都不知道他喜歡貓。”顏非說著,神色又黯然下來,“也不知道師父怎麽樣了。我真是個廢物 ”

手指一陣濕軟,那貓竟然舔了舔他。

是在安慰他嗎?

第110章 化貓記 (2)

顏非的心跳逐漸平複。那令他無比悲傷卻又如指間沙一般記不清楚的夢境給他的影響一點點淡去, 他環顧四周, 抱著貓站起身,走到窗邊掀開一條縫隙。外麵蘆葦深深, 天地間一片安靜,隻有船行駛時發出的淡淡水聲。他將手向外伸了幾寸, 忽然感覺到一陣灼痛。在窗口向外約麽一尺的地方有金色的波紋蕩漾開來, 顯然有一道看不見的法陣包裹著整艘船。

他一抖袖子,縮小的渡厄傘落在他掌心, 卻沒有辦法變大。在這古怪的熏香之中他竟連半點法術也使不出來了。他又往門口走, 拉了拉船艙的門,門隻是稍稍動了一下就卡住了, 顯然外麵已經上了鎖。而且馬上就有人問他是否有什麽需要。

顏非有些泄氣。雖然也猜到了第二次被抓到再想逃跑便不會那麽容易了。他回到床邊坐下,轉頭看著那隻趴在他枕頭上的狸花貓。

“你又是怎麽進到這屋子裏來的?”

狸花貓轉頭去看窗戶, 又轉回頭來看著他。

顏非眨了兩下眼睛,似乎有些不確定, “你是說 你是從窗戶鑽進來的?”

狸花貓點了下頭。

顏非一下子跳了起來,“你聽得懂人話?!你是妖?!你是那個叫木尚嵇的人派來的?”

狸花貓翻了個白眼,轉身輕巧地跳上窗棱, 倏忽間便不見了。

是了,貓的身形小行動靈活, 正好可以在船和陣法之間的那點空間裏來去。他透過紙窗看到那貓的影子一閃而逝,大約是跳上了船頂。

顏非萬萬沒想到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在他麵前。

愆那原本打算用寫字的方法告訴顏非自己是誰, 可是聽到顏非說自己脾氣差以後,一股莫名邪火上來。他想到之前在阿鼻地獄自己被顏非騙的那麽慘, 像個蠢驢一樣,便生出了幾分不合時宜的報複心。

或許顏非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好,這樣便更加不容易穿幫。

愆那意外地被木尚嵇“俘虜”後,原本是有很多機會可以逃脫的。但是他卻由於身份的便利,聽到了很多事,這令他改變了主意。

醫仙派雖然在各大城鎮都有聯絡處,但在陸地上被總體劃分為四壇:東原壇、西山壇、南林壇和北水壇。所以壇主的地位可算是非常尊貴的。木尚嵇為人低調隱忍,雖然隻是個人類,但醫術深不可測,尤其用毒更是一絕,令不少醫仙派弟子十分懼怕。

但是這個人喜歡貓,可以說是對於一切貓科動物毫無抵抗力。據說他在蓬萊仙島上就養了幾頭獅子,種了一院子的木天蓼。

愆那於是便幹脆將計就計,委屈自己先裝幾天普通的貓,方便打探更多消息。

愆那從他與其他屬下的談論中,得知他們受命於一位“仙君”。這位仙君顯然是醫仙派的首領,而且有時候聽他們談論他的語氣不像在談論一個人,而是在談論一個高不可攀的神一般 簡直有些像是從前那些波旬的追隨者談論波旬時的語氣表情,就算在他不在場的時候說話也處處謙卑謹慎,生怕對自己的信仰不敬一樣。

愆那有些懷疑他們口中的“仙君”究竟是不是柳玉生。一開始他還十分確定,可是到後來又不那麽確定。柳玉生醫術再怎麽高明,畢竟也十分年輕,也不至於讓連木尚嵇這樣的元老也這般敬畏吧?而且他們口中的仙君似乎是一個已經活了很久的老人,斷不可能是看上去大概才剛剛二十出頭的柳玉生吧?

或許柳玉生也隻是一名壇主?

而他聽到的另外一個人,便是顏非。

他們很少直接稱呼顏非的名字,所以有時候愆那都不能確定他們是不是在談論顏非。他們總是一種他聽不懂的天語來稱呼顏非,若不是有一次他聽木尚嵇說了顏非的名字,他也沒辦法把那個天語稱呼和顏非聯係起來。他們數次提到要去漢水攔截之類的話,還說千萬小心不能傷了顏非,也不能動靜太大驚動天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