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變相

第160章

第160章

白鷺恩口中瀉出的一字一句, 如同一根根尖銳的棘刺紮進顏非的胸口, 短短一瞬,便已經千瘡百孔、鮮血淋漓。顏非轉頭看向愆那, 那狸花貓仍是那樣沉靜地看著他,細長的瞳仁中隱約流露著一絲擔憂。

原來師父在地獄早已受盡折磨, 而他當時卻像個傻子一樣待在人間, 什麽也沒有做。

每一次都是如此,師父最需要他的時候, 他卻無能為力, 如一個毫無用處的廢物。他本以為自己終於成為了師父的紅無常,終於成為了能和師父比肩的男人, 但是他錯了,錯的離譜。

一切其實從沒改變過, 他永遠是那個望著師父背影的、無能為力的孩子。不論多麽努力,也追不上那高大的青色身影。

眼淚溢滿眼眶, 但是被顏非硬生生忍住了,並未流下。他的手死死地攥著,指甲刺入掌心的肉裏, 牙齒也用力地咬著舌頭,讓疼痛來抗拒那無窮無盡的痛苦和無力感。

師父還要為了他承受多少痛苦?

顏非知道自己在這一場博弈中已經輸了。他死死瞪著白鷺恩, 不肯露出半分脆弱,“說吧。”

白鷺恩沉默了片刻, 似乎不知道他所言何意。

“不必裝傻了。你們要開出什麽條件?”顏非冷冷地說,“是否要我幫助你們找到那個什麽六道歸一法, 你們便可以救我師父?”

愆那忽然大聲叫了一聲,爪子用力抓了一下顏非的脖子。那雙金黃的眼睛裏燃燒著驚惶和憤怒,似乎在大聲地反對著什麽。但是顏非卻將他抱到懷中,用力地抱著,手卻在微微發抖。

白鷺恩溫婉的聲音沒有任何得勝者的傲慢,反而充滿同情和溫存,“公子,我等此番告知,也是好意。那項圈是離恨天之法寶,也隻有離恨天上的上仙有能力解開它。而我醫仙派創派祖師藥仙阿須雲,卻正是一位離恨天上的上仙。”

顏非眉頭微蹙,道,“我聽過這個名字。波旬的左右手,在波旬被紫微上帝重創後用元墟大陣救過他一命的上仙 他早已被逐出天庭了不是麽。”

這個藥仙,便是參與害死師父的紅無常希瓦摩羅的元凶之一。想必師父對此仙必定恨之入骨。

“並非被逐出,而是仙君因看不慣離恨天的種種作為而選擇離開。就算離開,仙君的仙力和福報也依舊是離恨天上仙中首屈一指的,就算是長庚星君太乙仙君也對他十分忌憚。仙君到凡間創立醫仙派懸壺濟世後,已經隱居閉關數百年不問世事,這一次若不是為了公子之事也不會貿然現身。這項圈雖然是長庚星君的法器,想必對於仙君來說也並非無法可破,隻要公子與令尊師願意隨我去麵見仙君,他定然有辦法 ”

話還未說完,忽然天空中一隻海鷗急速掠至,落於船上的瞬間化作一素衣少年,“報白壇主,霧陣中出現了天兵的蹤跡!”

穿山的眾人麵色具變,一時間議論紛紛,惶惑蔓延。顏非心中也是一緊,難道是尋著他們的蹤跡來的?他們被跟蹤了麽?

而被阿黎多抓著的木尚嵇則不動聲色地瞟了一眼他身後的摩耶鬼。阿黎多也跟著露出了驚惶之色,簡直惟妙惟肖,“見鬼,修羅我勉強可以應付,天兵就太過了吧!”

白鷺恩原本溫婉的聲音一瞬間倏忽淩厲起來,“安靜!不過是兵臨城下,又還沒破門而入,慌什麽!”

她這一吼,那些弟子瞬間都安靜了,大氣也不敢出。

她語氣略略疾速地對顏非說,“此時也隻得請幾位先隨我上島避難。不論我們之間有什麽誤會,但天兵是我們共同的敵人。若是落到他們手裏,幾位斷無生路!”

顏非看了眼愆那,眼神中全是詢問。愆那腦中幾番掙紮,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若是顏非落到天兵手中定然不會有好結果。於是他隻好點了一下頭。顏非又看向阿黎多,後者則舉起雙手道,“這一點上我讚同這位戴麵具的美人。”

顏非暗咬嘴唇,下了決斷,“好,我們就暫且與你們上島。”

他們從那巨龜的右後肢爬上那不斷在蒼茫大海上漂流的仙“島”之時,天空早已雲巒如山,陰沉傾軋。烏黑雲絮中電光閃閃,雷鳴滾滾,凜然長風卷起驚濤駭浪,天地之間一片壓抑人心的肅殺,仿佛蒼天震怒,滄海顫抖。

天兵降臨的預兆

此時仙島四周揚起一片迷幻如夢的聖光,形成了一道如霧般輕薄的屏障,蛋殼一樣罩住了那巨大而古老的神龜。顏非見到有一陣黑霧悄無聲息從島上升起,比那天上的雲還要陰沉密集,迅速地掠向海麵。那是無數隼妖已經接到了命令,作為先鋒起飛迎敵。很快,還會有無數船隻離開仙島,那些在深海中蟄伏的千年古獸,也都在蠢蠢欲動。

這場戰爭將會十分慘烈,但它不屬於顏非等人。此時他們正由白鷺恩帶領著,循著那些隱沒在奇花異草之間的青苔石階拾級而上。而木尚嵇自然也被解除了禁製。畢竟到了這一步,威脅已經沒有意義了。而愆那的人身還被幾名弟子抬著,亦步亦趨走在他們身後。這靈龜之島,集合了娑婆天地之間最為純靈之氣,開遍了陸地上見不到的爛漫百花。仙藤香蘿牽絆纏繞,攀附在山石古樹之上,垂落的枝條如綺羅帷幕般重重疊疊,半遮半掩著仙林中那些隱秘而古雅的小樓雅榭。

這景象,另愆那覺得與柳玉生在襄陽隱居的那棟雅築有些相似。

柳玉生 會是他們口中的仙君嗎?不可能吧?

愆那的爪子緊緊抓著顏非的衣襟,生怕一鬆手,就要失去這已經對他來說不可或缺的紅衣青年了。他知道這些醫仙派的人不懷好意,可是卻又沒辦法阻止一切。眼見著一圈一圈的陷阱在腳下陷落,卻也阻止不了自身的沉淪。

絕望如傷痕湧血般漫溢,止也止不住。

他們被直接帶入一處極為清幽之地。此處四下無人,環繞著一圈年齡大約已經上千的古木。當中圍著一捧蒸騰著紫霞的池塘,隱約可見鶴影翩然。在那池塘之畔,立著一間飄渺而雅致的宮殿。如雲巒般輕盈的紗簾隨著清風飄舞,還未接近,一股至純的清聖之氣已經撲麵而來。愆那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阿黎多也悶哼一聲,腳步一頓。這種痛苦的感覺,已經可以媲美見到長庚星君時的那種痛楚了。

可是就在一瞬間,那種清聖之氣全然褪去,煙消雲散,就像不曾存在一樣。

白鷺恩宛然道,“仙君慈悲,必是感知到你們到來,知道你們承受不了,所以收起了所有仙氣。”

顏非道,“這仙氣是可以收的?”

“自是可以,不過比較耗神,少有天人願意做的。他們更喜歡在其他五道眾生麵前彰顯自己的神威,又怎麽會紆尊降貴地收起仙氣呢?那樣的話他們與其他五道眾生又有什麽分別?”白鷺恩歎息道,“仙君與他們是不一樣的。”

顏非輕輕哼了一聲,不置可否。他有些心疼地撫摸著師父的背脊,希望可以稍稍安撫師父剛才承受到的痛苦。

那宮殿之中,簡單素淨,白色地磚上不染纖塵。一重重輕軟如煙的白紗後,有一道身影端然坐在蓮座上。不必那些仙氣,便有一種幽眇而亙古的神秘和聖潔氣息彌散在這曠然的宮殿裏。那種直達天庭的高貴,會令任何近前的生靈感受到一種敬畏的謹慎和卑微。

白鷺恩早已用謙卑的姿態匍匐在那帷幕之前,“啟稟仙君,紅無常顏非、青無常愆那摩羅、摩耶王子阿黎多已經帶到。”

而木尚嵇也隨之下拜,“弟子辦事不利,請仙君責罰!”

一道動聽而渺遠的聲音傳來,“世間之事大有定數,汝不必過分自責。暫且退下吧。”

木尚嵇還有什麽想說的,但是白鷺恩衝他使了個眼色,他也隻好站起身,後退幾步,瞥了阿黎多一眼,轉身離開大殿。

此時顏非已經率先說道,“你們什麽時候把我師父的人身還給他!”

仙君的聲音道,“自然是盡快。白鷺恩,你去處理此事,務必尋一處安全之所,解除保護人身的法陣。”

白鷺恩柔柔應是,走到顏非麵前要將愆那接過。然而顏非拒絕交出,“我自己帶他去!”

然而仙君的聲音卻再次響起,“顏非,吾有話同你說。”

顏非道,“我卻沒有什麽要同你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