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變相

第181章

第181章

其餘修羅侍衛一擁而上,將仍舊如野獸般咆哮著的阿黎多從毗迦羅身上拖開。那修羅將軍憤怒地嘶吼一聲,也不顧脖子上血流如注,便舉劍要殺此鬼。可是他的劍終究沒能刺下去,因為木尚嵇忽然撲到那惡鬼身前,用自己的胸膛迎著他的劍鋒,“毗迦羅!你鬧夠了沒有!”

仿佛是被擊敗的獸王,毗迦羅憤怒卻又無奈的大叫一聲,修羅的怒火另那原本姣好的麵容徹底扭曲,變得無比凶惡懾人。他死死地盯著木尚嵇道,“你給我記住,你這輩子都是我的人,今天之事,你一定會後悔的!”

毗迦羅的人陸續跟著他們那怒焰滔天的將軍離開,木尚嵇這才鬆了口氣。他的左臉頰仍舊在火辣辣的疼著,想必腫的厲害。他連忙轉身撿起地上的羽衣裹在阿黎多身上,卻又不敢去看阿黎多的眼神。這些不堪的情形都被阿黎多看到了,木尚嵇隻覺得自尊都被撕碎了,化作了灰塵飛了滿天。

半晌木尚嵇才低聲說了句,“對不起,連累你了。”

阿黎多一直沒說話,可是木尚嵇卻忽然感到左臉頰被輕柔的力道覆住。

“疼嗎?”幾乎是憐惜一般的問話。

木尚嵇帶著點訝然抬頭看了一眼,這一眼卻再移不開目光。他從未被那樣的目光注視過,充滿某些柔軟而溫情的東西,仿佛他是什麽珍貴的東西,值得被小心對待的東西。他從前總是聽說一些女子隻因為情人一個溫柔憐惜的眼神就淪陷,他還覺得不過是山野奇談,眼神怎麽可能有那麽大的力量。

但是現在他才發現,就算是對男人來說,這樣的溫柔珍重也還是難以抗拒。

大概是因為他本就是個被動的性子吧 所以在他內心深處某個地方,還是在渴望著得到這樣的東西,這種在上一段戀情中他努力了十年也沒有得到的東西。一股壓抑了許多年的委屈莫名在此時蠢蠢欲動,化作酸楚湧上眼眶。

木尚嵇連忙甩開這些不合時宜的軟弱,扶著阿黎多的手臂,“到屋子裏去吧,我有藥膏,可以幫你愈合燒傷。”

阿黎多第一次進入了木尚嵇的屋子,而後者則吩咐一名下人去接一盆清水來,揮退了所有剩餘的侍者,然後從櫃子中拿出自己的藥箱,在其中翻找一番,找到一包藥粉。此時清水已經送到,他將藥粉融進水中,將手巾浸在裏麵,頭也不回地對阿黎多說,“把衣服脫了。”

身後傳來如以往一般的有些不正經的調笑聲,“脫到什麽程度?全脫光嗎?”

“ 脫掉上衣!”

阿黎多看著木尚嵇低著頭,認真地用那種清涼的,帶著一股淡淡薄荷香氣的藥粉水擦拭他脖子上、肩頸上發紅的地方。木尚嵇再次沾濕手巾,開始擦拭他臉上被曬傷的地方,那平凡的眉眼認真起來,卻有一種別樣的魅力,叫阿黎多看得也有些出神。

“你為什麽會給一個修羅當妻奴?”阿黎多忽然問了句,打破了剛剛一霎那的和諧。

木尚嵇的手一頓,半晌才繼續動作,“不過就是些俗套的瑣事罷了,你不會有興趣聽的。”

“我最喜歡聽俗套的瑣事了。”阿黎多道,“不過,你還是先換身衣服再講吧,雖然這樣看起來很誘人,不過若是受了風寒就不好了。”

木尚嵇這才意識到自己仍然穿著濕透的衣服。由於羅侯國地氣和暖,所以他穿的衣服也比以往單薄些,淺藍的衣衫被浸透了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他較一般男性更加消瘦的身體。木尚嵇臉上一紅,連忙衝去屏風後麵,胡亂找了一些衣服換上。

“你不願意說,那我就猜一猜。”阿黎多在屏風外悠閑地說著,“你應該已經在醫仙派很久了,說不定從小就在蓬萊島上習醫吧?而這位毗迦羅將軍似乎對人間比較熟悉,大概是專門負責在羅侯國和醫仙派之間傳信的,所以我想你們兩個一定是在蓬萊島上認識的,是不是?”

屏風後一陣沉默。

“可能是某一次他來島上與你們仙君商量什麽重要的事,所以停留的時間比較長。那時候你大概也就是不到二十歲的年紀?從來沒見過那麽好看的生靈,而且又強大,於是喜歡上他了?然後這位將軍也對你有意思,於是你們兩個就幹柴烈火,瘋狂地相愛 ”

“行了,你別瞎猜了 ”木尚嵇忍無可忍地從屏風後出來,頭發披散著,上麵仍然滴著水珠,“前半段還稍微靠點譜,後麵簡直是胡扯。”

“哎呀,有一半都猜中了,我真是聰明,是不是?”

木尚嵇在他對麵坐下來,看著桌上自己那些藥瓶,像是放棄了一般,一邊收拾,一邊說道,“我確實是在島上見過他,也確實 被他的外貌所惑 不過我去修羅道,有一部分也是因為醫仙派需要送一人去羅侯國 ”

“你是說,你是被派過去監視他們的?”

“不是監視,這就有點像是 和親一樣,是體現誠意的手段。我帶著醫仙派的一些千金難求的靈丹妙藥,去交換他們測算到的虛無之境通道的位置。不過 是我自願去的。”

那時候的毗迦羅,那樣美麗強大,但是在同他說話的時候卻那樣溫柔,那樣耐心。他從前從未得到過這樣的溫柔,畢竟他擅長的是研究□□,跟很多醫者濟世救人的信念相悖,在眾多弟子心中他可能都是個表麵溫文爾雅內心卻十分變態嗜血的瘋子。

可是毗迦羅不一樣,他似乎對自己的研究十分感興趣,也很耐心地聽他說話。孤獨慣了的木尚嵇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這樣喜歡說話,可以喋喋不休一兩個時辰講自己的那些構想和試驗。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他連連道歉,但是毗迦羅卻用那種眼睛中仿佛閃爍著星光一般的表情望著他說,“我喜歡聽你說話,我覺得你就像是一塊璞玉,外表看上去那麽內斂,可是走近之後,就發現你身體裏住著的是一個與眾不同的靈魂。”

那時候的木尚嵇才剛剛滿十八歲,從小不曾離開過蓬萊島,不曾愛過人,也不曾被愛過。所以在毗迦羅這樣超越人類的存在麵前,他自卑又憧憬,很快便已經淪陷在那明媚的光芒裏。

後來他才知道,毗迦羅奉命要從醫仙派弟子中選一人帶回修羅道,而他選擇自己,不過是看自己性情內向,似乎比較好控製,帶回去以後不會太過影響他的生活。至於血契上那句一心一意,不過是他為了哄自己而勉強加上的罷了。

他一直都是一個異類,不論是在蓬萊島上還是在修羅道。修羅收人類為妻奴之事不是沒有過,事實上有一陣子十分流行收人間美貌女子男子為妻奴。可是他既無美貌也無魅力,有的不過是那點可憐的身為仙君關門弟子的身份。他很快便發現那些毗迦羅給予過他的奢侈的溫柔消隱不見,甚至一連幾日見不到他的身影。

他以為是毗迦羅軍營裏的事太多,試著去理解他,畢竟他自己也需要適應修羅道的生活,需要去打探虛無之境通道的位置和開啟契機。

大概一年後,他才知道自己不過是住在毗迦羅一處別院中,而毗迦羅在城中還有兩處別院,豢養了十幾個妻奴

當他不顧一切衝到其中一座別院之內,便親眼看到毗迦羅躺在一名相貌清秀美麗的年輕修羅腿上,張口接住那修羅喂到他口中的水晶果。

早該在那個時候便離開,頭也不回地離開。可是他還有任務,而且,他不甘心。

他覺得一定是自己哪裏做的不好,隻要他做的更好,或許毗迦羅會回心轉意,會再次愛上他,就像當初在蓬萊島上一樣。

這一耗就是十年,一開始是不甘心,後來 則是習慣了

他開始明白,毗迦羅從來沒有愛過自己。從一開始就是他一廂情願。

他一次一次看著毗迦羅給予那些美貌的妻奴他得不到的溫情,一次一次看著新的人躺在他曾經愛過的那個男人的懷裏,一次一次在盛大的節日裏獨自一人躺在黑暗中,聽著遠處城市中煙花綻放,想象著毗迦羅此時正與哪一位妻奴看著那漫天明滅的彩光。

一顆心被失望傷心洗禮了太多次,就變得麻木,也變得堅強。他把自己當成一台沒有感情的機器,隻要完成仙君給他的任務便好。

終於,那些僧侶算出了虛無之境的大致位置和與修羅道之間會出現的最短距離,以及時機時刻。隻要將這些都傳給仙君,他的任務就完成了,他可以離開了。

但他還是猶豫了。

畢竟 已經在這個地方生活了五年,安人間的時間算便是十年時間,半生都在此處,而蓬萊島,隻是一個遙遠的記憶。

竟還是有一絲不舍。

但就算是這一絲不舍,也終於磨滅,因為他發現毗迦羅愛上了一個從毗摩質多羅國來的貴族修羅。

這一次與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毗迦羅甚至為了此人遣散了大部分的妻奴,隻留下他這個最早的妻奴,還有幾名同樣跟的他比較久的。隻是就算留下,也再也見不到毗迦羅的身影,他日日與那名毗摩質多羅國修羅混在一起,甚至帶著他出席宴會。那名修羅似乎是一名出色的弓箭手,地位也十分顯赫,性子也十分驕傲,似乎是因為被毗迦羅在決鬥中打敗才淪為他的妻奴的,跟別的那些一出生就是妻奴的柔弱修羅截然不同。木尚嵇看到毗迦羅看著那人眼中的萬種柔情的一霎那,才發覺當初毗迦羅給自己的那點溫柔有多麽虛假,多麽可笑,幾乎像是施舍一般。

他終於徹底絕望,便再無一絲留戀的離開。

隻是他不明白,現在為什麽毗迦羅要這樣

他早已過了那天真的年紀,他知道毗迦羅絕沒有愛上他,或許 是作為主人的那種無聊的占有欲吧

隻是認為自己的東西別人不能碰罷了,不論是不是他已經不要了的玩具。

他沒有將所有這些事都告訴阿黎多,隻籠統地簡述幾句,畢竟阿黎多因為此事受傷,有權知道一些。

阿黎多聽後,收起了臉上一貫的玩笑之色,竟現出幾分怒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