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變相

第182章

第182章

“看他長得人魔狗樣,沒想到是個渣滓。”

木尚嵇輕笑一聲,“奇怪的是,我竟然能理解他。”

“理解?”

“被自己的王要求收一個並不喜歡的人類當妻奴,又在這種認為強大的人可以隨意主宰一切的環境裏成長,他這種想法隻怕是非常正常的吧。所以他會覺得我無理取鬧。”

“拜托,你不要這麽善解人意了好不好?”阿黎多麵上怒色愈發濃重,這一次卻是對木尚嵇的,“他都這麽欺負你了,你還理解個屁啊?!要是我絕不會一走了之,而是一刀先割了他的那玩意兒再說!”

木尚嵇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此時此刻阿黎多的表情實在太嫉惡如仇,但這麽正氣凜然的表情,實在不太適合他這個從地獄來的毫無節操可言的鬼。

阿黎多忽然伸手,一把將木尚嵇抱住,像是安慰一般揉著他的後背。木尚嵇嚇了一跳,想要掙脫開來,但是阿黎多的手臂那麽有力,懷抱裏還有種奇怪的令人放鬆的味道,令他的掙紮也有點心不在焉。

“下一次你再遇到他,你就喊我,我幫你砍他。”阿黎多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說道。

木尚嵇在他懷裏低笑起來,“你怎麽忽然這麽有正義感?”

阿黎多扳直他的肩膀,認真道,“身為俘虜,當然不能讓我的主人隨便被人欺負了!不然我的麵子往哪裏放。”他頓了頓,忽然又歪著頭說了句,“你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真可愛。”

木尚嵇臉一紅,有點不自在地離他遠一點。卻在此時,門外有侍者稟報,說是白鷺恩來了。

木尚嵇臉色一沉,知道白鷺恩來者不善。但是他也沒有什麽拒絕的餘地,於是便讓人將白鷺恩帶到廳裏去,他自己整理一下衣衫,便匆匆去見。

沒想到一見麵,白鷺恩便直截了當地說,“剛才發生的事我已經聽說了,那個摩耶鬼,還是由我來看管吧。”

木尚嵇先是一愣,隨即怒色爬上眼角,“為什麽?”

“這不是明擺著麽。”白鷺恩那嬌柔的聲音此刻卻帶著一絲尖銳,“現在我們在羅侯王的土地上,得罪他最信任的毗迦羅將軍,對我們沒有任何好處。我不管你與那個摩耶鬼到底是什麽關係,當此緊要關頭,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

第128章 修羅道 (3)

白鷺恩步步緊逼欺人太甚, 可是這一次木尚嵇不打算退讓。他淡淡一笑, 端起桌上的茶杯輕輕啜飲一口,不緊不慢的態度另白鷺恩心中愈發氣惱。

“白壇主, 毗迦羅和我的關係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不過是借題發揮, 你又何必如此膽戰心驚的。”

白鷺恩麵具後也析出一聲冷笑, “借題發揮?明明是你和那摩耶鬼關係非常,這才 ”

“關係非常?嗬嗬, 白壇主, 這樣的指控我可承受不起,你的證據在何處?”

“木壇主, 我沒有時間和你玩這些文字遊戲。此次來修羅道仙君命我為玉蟬代掌者,凡是可能危及到聖君複生大計的, 我有權裁奪。你之前看守聖君二魂不利,如今還要因為私人感情破壞我們和羅侯國的關係嗎?!”

“私人感情?所謂的私人感情難道不是當初找到虛無之境入口的契機?”木尚嵇也收斂了麵上文雅卻虛偽的淺笑, “這個摩耶鬼或許是另一個契機。”

“就是因為他手中握有的證據十分重要,所以才應該由我來看守。畢竟,越是重要的人越容易從你手中跑掉。”

尖銳的諷刺另木尚嵇愈發生氣, 正想反唇相譏,忽然卻聽另一人說, “不要為了我傷了和氣嘛。”

阿黎多不知道什麽時候晃了過來,懶懶地靠在門口的廊柱上, 笑出一口白而整齊的牙齒。

木尚嵇心中一凜,怒道, “你出來做什麽,不是讓你 ”

“白壇主,你這麽想看守我,那我便跟你走一趟吧。”阿黎多主動走到白鷺恩麵前,一副束手就擒的樣子。

木尚嵇瞠目,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人瘋了嗎?

白鷺恩瞥了木尚嵇一眼,明明戴著麵具,木尚嵇卻能明顯地感覺到那雙明亮的眼睛裏帶著的一絲得意的訕笑。木尚嵇氣結,皺著眉瞪向阿黎多。這摩耶鬼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既然如此,還請公子隨我換一處居所吧。”白鷺恩說完,便另她的那幾名高大的狼妖護衛引路,將阿黎多帶走。木尚嵇無法,隻得眼睜睜看著阿黎多經過他麵前,隻是一霎那劍,那摩耶鬼似乎對他眨了下右眼?

愆那漸漸失去了時間的概念。他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關在這一片漆黑一片死寂的地方多久了,可能是幾秒,也可能是數百年。一片漆黑中他看不到自己的雙手,看不到自己的身體,唯一能確認自己的存在的便是身體中血液流淌的聲音和那轟鳴般的心髒跳動的聲音,以及在脖子上愈演愈烈的那中被燙燒的痛楚。

任何生靈都不應該生活在絕對的寂靜裏。你可能以為安靜沒有什麽好怕的,甚至十分令人向往。但是當所有聲音真的都被剝奪了,就連風吹樹葉雨打芭蕉、市集喧嘩村舍雞鳴那樣的恒定的噪音都不見了,你的頭腦無法適應,於是會開始到處尋找聲音。你會聽見自己身體中的一切活動,那些平日裏理所當然發生的、根本不需要去注意的聲音,此刻就成了你的全部。你聽到心髒在跳,血被擠壓出,順著血管淙淙疾流,延伸到身體的每一個末端。你會聽到你的胃在蠕動,胃酸貪婪地腐蝕著裏麵的食物殘渣。如果沒有了食物,它們便焦躁不安,緊緊收縮在一起。你還能聽到那些已經被轉化成穢物的東西在你的大腸裏一點點推進,聽到腸道裏的寄生蟲蠕動時發出的濕漉漉聲響,聽到自己骨骼相互摩擦發出的咯咯聲仿佛有什麽看不見的怪物正在發出怪笑。

生靈也絕不應該生活在絕對的黑暗裏。你的視覺捕捉不到任何光明,於是就開始自己製造影像。一開始你會看見各種各樣千變萬化的色斑,好似不停變形的蠕蟲一樣。然而它們轉變的太快,每當你將視線集中到一點,它們就跑去了別的地方,在你的餘光裏生生滅滅。漸漸地它們持續的時間越來越長,甚至就算你將視線聚集到它們身上,它們也不會改變位置,也不會消失。漸漸地你開始看到一些古怪的東西,似乎像是人體器官,又有些像是腐爛的內髒。它們不停抽搐蠕動,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某種畸形扭曲的怪物,肢體全部生長在錯誤的地方,爬在你的視野裏。不論你如何閉眼也沒有用,因為在絕對的黑暗裏睜眼閉眼是沒有區別的。你會看著它們變得越來越清晰,離你越來越近,逃無可逃,因為它們便是你,便是你自己的思想幻化出的惡鬼。

而愆那卻在絕對的寂靜和黑暗裏存活了數天了。

從前他也曾將不少的鬼關入這樣的攝魂珠中,再將珠子吞到肚子裏保存。想必那些鬼也體會過這種恐怖的黑暗和死寂吧?而自己通常會在人間待上數個月才會回一次地獄清空攝魂珠,那是怎樣一種折磨啊?

即便如此,那些鬼的處境還是比他稍微好些,至少在他的肚子裏仍然能聽到聲音。他不知道自己所在的這枚攝魂珠被保存在了什麽地方,怎麽會這般安靜?

但是現在他已經沒有心思去考慮這些了,他已經無法思考任何東西。他覺得自己在一點點陷入崩潰,往昔那些不願意回想的記憶卻像是忽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不受控製地湧現出來。真是奇怪,越是在這樣的時刻,越無法去想那些令人幸福的記憶,仿佛有無形的力量在強迫他麵對那一次一次轉生中經曆的苦難。他想起某一次轉生,一出世竟然難以分辨男女,因為同時擁有兩種器官。他的親娘無數次試圖掐死他、或是將他推到池子裏淹死,都沒有成功,大概是他的求生欲太強了。最後她將他賣給了某個雜耍班子,結果他在還沒來得及覺醒前,便因種種非人折磨而死。還有一次轉生,才一出生就被遺棄在山林裏,竟然是被森林裏的狼給養活的。後來養他的狼被打獵的士兵殺死,他則被那軍營裏的人當成某種好玩的狼孩子寵物給養了起來,用沉重的鎖鏈鎖住他的脖子,喂給他狗才吃的食物,還讓他和其他獵犬一樣為他們在林中尋找獵物。他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人,以為自己的母親就是那隻已經死去的狼,直到覺醒。另一次轉生,他好不容易生在一戶尚算富庶的人家,身體也沒有什麽大的異常,不過是長得奇醜無比罷了。然而就算隻是如此,他也是從小受盡冷眼,他的親生父母連看都不願意看他一眼,甚至不讓他出去見人。他隻能看著自己的兄弟姐妹去在外麵玩耍,看著他們跟著先生讀書。然後有一年,他染了天花,他父親把他所在那間陰森的小屋子裏,也未給他找大夫,大概是想讓他就這樣靜靜病死,以後便再也不用看他那張醜陋的臉了。

他和希瓦轉生的時間有時很相近,有時差的很開。如果是他先覺醒,他通常會到處去尋找。在另一個無常覺醒之前,他們是沒有感應的,隻能碰運氣,有幾次他找到了希瓦,都會想辦法以種種新的身份去保護他,一直到他覺醒。而希瓦也是一樣。隻不過這樣的幾率畢竟還是太低了。大多數時候,他們隻有在對方覺醒之後才能感知到他們的位置。

但是希瓦的運氣似乎比他好很多,不至於每一次都遇到那麽多的苦難。有不止一次希瓦是在墳墓裏將他挖出來,或是將奄奄一息的他從某個陰溝裏救出來,那時候的希瓦並不會露出多少憤怒或憐憫之色,而是會輕柔地擦去他臉上的血汙,笑著說,“你的運氣真的不是一般的差啊。”

而這正是愆那想要的,他害怕被人憐憫,害怕被人同情。

但是有時候在希瓦那溫柔的笑容裏,愆那還是能捕捉到一閃而逝的悲傷。

是在為了自己而悲傷嗎?

或許,這就是他要償還的罪業。他上一世殺了太多人,太多無辜的人。而這一世他又妄圖通過成為青無常來逃避地獄業火,於是他便要繼續在人間一次一次嚐盡千萬種苦。

可是另一個聲音又會一遍一遍地問,憑什麽?

他殺的那些人,真的是無辜的嗎?他們不是一樣用自己的自私冷漠無知狹隘害死了很多人嗎?他們活該!他們活該!

憑什麽要他為了那些人承受這些?

不然前世的他應該怎麽樣?任人宰割,接受自己的最愛死無全屍,然後像個懦夫一樣活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