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變相

第188章

第188章

那是一種幹淨到不曾被任何東西玷汙過的風,三十三天都沒有的潔淨空氣。什麽味道都沒有的虛無空氣

“時間到了!”

白鷺恩舉起手,那些白衣信徒們便立刻從兩邊魚貫衝向那大門中扭曲的懸崖。他們那樣毫不猶豫、毫不懷疑,似乎一點也不擔心自己會跌入懸崖之中。

他們也確實沒有,穿越大門的一瞬,他們的身影便如霧氣一般消散,隻留下一串細細的波紋。

但是很快地,某種血腥氣從門的那頭滲了過來,伴隨著渺茫的、似乎是慘叫的聲響。原本寂靜的夜頓時變得詭秘恐怖起來。

果然天兵也進去了,在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這扇門現在是單向的,不必擔心他們會進入修羅道。”大概是怕他擔憂,柳玉生安撫道,“等一會兒進去,你什麽也不要管,也不要戰鬥,隻要跟著我。”

顏非點點頭。

信徒們不斷地衝入門中,很快便隻剩下寥寥一百來人。柳玉生示意顏非,可以進去了。

然而在進門前一刻,柳玉生又拉了他一下,認真地凝視著他的雙目,鄭重地說,“你確定嗎?融合的時刻隻要有一點點的懷疑,便是萬劫不複。”

勁風吹起顏非烏黑的長發,夜色中他的麵容詭豔非常,眼神又太過空洞。

他什麽也沒回答,轉過身,便躍入那門後無底的深淵。

第132章 虛無之境 (1)

幾乎是頃刻之間, 虛無之境大地上那些未被玷汙的白沙和淺水便已經被血染成了觸目驚心的紅色。那原本清朗明透的天空也被厚重的雲巒重重遮蔽, 間有駭人的奔雷閃電翻攪著藍色紅色的電光四處奔走,駭人的戰鼓聲響徹四麵八方。

這幾乎是一場單向的屠殺。天兵重重疊疊列在那些虛實難辨的雲堆中間, 宛如無窮無盡的金色雲霞,數以萬計。他們降自離恨天, 個個都是成仙數劫的神將, 手中拿著聖光萬丈的種種神兵。當天極門打開,波旬的信徒們如潮水般湧入的瞬間, 他們便踏著金紅祥雲, 如潮水一般撲向了那些下五道不堪一擊的敵人。

醫仙派聚集到的信徒中有些神通的人類和妖怪若是對上普通天中的小仙或還可一戰,但是一旦對上離恨天紫微上帝座下的天兵, 便如豆腐撞上千年寒鐵一般不堪一擊。第一個勇猛地衝出天極門的是一隻體型巨大全身覆蓋著純黑皮毛的強壯狼妖,他的利爪可以在瞬間穿透數寸厚的鋼板, 尖牙可以將人的頭顱咬得粉碎,然而他雄心勃勃剛剛踏上虛無之境那濕潤的大地, 便被從天而降的炙熱火雨擊中,瞬間全身的皮毛都燃燒起來,他尖叫著滿地翻滾, 但這尖叫沒有持續很久便停止了,水上一片黑色的灰飄散開來。

一條全身披著刀槍不入的鱗甲的巨蟒試圖絞殺一名衝向他的天兵, 然而下一瞬卻已經被那天兵的銀色長刀剖開腹部,髒器和腸子如麵條一般流了出來。另一個白須白發修行了一百多年的劍仙老人手中原本叱吒天下的長劍在撞上天兵的長戟之後也斷成了數截, 那無堅不摧的鋼刀從空中劈下,將老人從頭頂劈成兩半, 內髒的橫截麵那般整齊,連血都沒有流多少。還有那禦劍而飛的少年,才剛剛飛出天極們,便被一道仙法集中,整個人如鼓脹的氣泡一般爆炸開來。另有幾個信徒隻因為看到了天兵身上散發的灼目光芒,眼睛便已經被燒成了兩個黑漆漆的洞,滿地慘叫打滾。

血和器官像雨一樣紛紛揚揚灑落,和那天兵降下的火雨冰雨一道,撕裂這潔淨而虛空的世界。人類和妖怪們慘叫著、哀嚎著,恐懼地奔逃,卻也逃不出天羅地網,被從天而降的霹靂燒成焦炭。也隻有修羅還可憑借超出人類和妖太多的神通力以及骨血中的那種勇猛與天兵戰上幾回合,然而離恨天天兵身上的光芒終究太強,光是碰到就已經要被燒傷了,更別提去抵抗那些神兵利器。

顏非衝入虛無之境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堪比地獄的殘酷景象。他雖然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忽然看到這末日一般的慘烈景象,還是呆住了。

在蓬萊島上,他們被保護的很好,所以沒有看到人類和妖怪與天兵廝殺的慘烈景象,可是這一次,他剛一進來,就有一片不知道從何處飛來的鮮血濺在他臉上。到處都是殘肢斷臂,難以分辨是人還是妖,連一具完整的屍首都看不見。哪裏還能辨認出他夢中那寧靜純潔的大地之鏡?

這就是 真正的戰爭麽

此時身後一股溫柔而堅定的白色光芒包裹住了他,他感覺自己的手臂被另一隻柔軟卻不容抗拒的手抓住,轉過頭,卻見是一身白衣戴著麵具的阿須雲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他身邊。

阿須雲和顏非一出現,頓時空中電閃雷鳴,恍惚中有一道威嚴無比轟鳴如鍾的聲音喝到,“誅殺魔神者,當直升離恨天神座!”

一霎那,所有的攻擊都聚集向顏非和阿須雲。一道駭人的閃電從雲中降下率先劈向顏非的天靈,速度快到來不及反應。顏非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卻覺得眼前一暗,竟然是一名狐妖擋在了他麵前,那細瘦的身體瞬間就化為烏有。阿須雲口中吟念咒語,一道純白聖光從他的身體中爆發出來,形成一圈圈環繞的急速轉動的光圈。那些火雨冰箭撞到光圈上,便立刻氣化,消散無形。阿須雲大喝道,“保護上神!”而後便拉著顏非,一路向前疾奔。

整個過程中,不斷有煙塵血液濺在阿須雲製造的屏障之上,爆炸產生的濃煙遮蔽了視線,慘叫聲如噩夢一般包裹在四麵八方。顏非跌跌撞撞跟在阿須雲身後,被眼前的景象震懾、被那些信徒為了他不顧一切赴死的決絕震懾、進而心中那如岩漿般沸騰的憤怒和憎恨便越來越濃。為什麽,為什麽這些殺人不眨眼的畜生可以生在離恨天那樣的地方?為什麽他們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他要報複,要讓這些天兵嚐到同樣的恐懼!

漫天天兵如蝗蟲一般俯衝而下,將前後左右都堵得水泄不通。保護顏非的人類和妖怪都幾乎已經死傷殆盡,唯有修羅們還在拚死戰鬥著。那些三麵六臂的半神此刻早已不見了平日裏的俊美神聖,一個個都化作惡鬼一般,渾身浴血,揮舞著手中握著的數個兵器。他們殺掉了不少神兵,樣貌凶殘,將那些金色的頭顱砍下、硬生生扯下一些瘦弱天兵的手臂、修羅刀卷著烈火向著四麵八方燎原而去,倒也真的燒死了幾個天兵。可是相比起來,死去的修路卻多得多。

這是一條用血祭出的路。

四周的天兵越來越多,阿須雲忽然腳步一頓,大喝一聲,身上散發出萬丈金光,就連顏非一時也難以承受,痛苦地叫著用手臂遮掩住麵容。那光芒熾盛勝過驕陽千倍,如無數利劍撕裂了那些圍繞著他們的天兵的身體。天兵們慘叫著在光芒中蒸發氣化,隻留下一些尚未被融化的神兵和盔甲落在地上。

一瞬的爆發後,通路被打開了。阿須雲穿著粗氣,道,“快走!”

顏非震驚於阿須雲的實力。原先見到他,總覺得他那樣瘦弱,且說話氣力也不是很足的樣子。卻沒想到這羸弱的身體裏竟蘊藏著這般可怕的力量。

已經能看到非想石了。它就如夢境中那樣,在一圈圈嚴密的咒語和法陣的封鎖下,靜靜等待著。

就在看到的這一霎那,顏非忽然感到胸口一痛,有著什麽焦慮的東西在頭腦中湧動。他感覺到一種難以忍受的不安和躁動,耳中忽然傳來壓倒一切的嗡鳴,直刺他的腦海。他的頭忽然劇烈地疼起來,一種難以壓抑的渴求瞬間在他的身體中蔓延開來,滲入他的每一根血管之中。說不清是疼痛還是酸麻,有些像是聽到用指甲刮擦青石板時那種令人全身起雞皮疙瘩手腳酸軟的感覺,卻更加強烈。

他需要過去,他需要得到那石頭裏的東西,才能擺脫這種令人發狂的渴望感!

接近了,接近了。然而就在此時,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怖感覺忽然降臨,巨大的陰影彌漫過來,驅散了原本剩餘不多的光明。

一個女神,一個極為恐怖的女神,出現在他們麵前。

她全身披掛著龍骨製成的鎧甲,黝黑的皮膚包裹著強壯而優美的肌肉線條,她原本的麵容是極美的,但是在戰鬥中,她的五官會改變形狀,眉骨突出、皮肉糾結、嘴拉長到耳根處,似乎永遠在嗜血地微笑著,露出好幾排鯊魚一般尖銳的牙齒,凶殘猙獰惡鬼一般的麵容。她的黑發奇長無比一縷一縷如蛇一般舞動著,而且可以隨意變長,將獵物纏裹其中,被尖銳的發絲切割成無數碎片。她的雙手各拿一柄燭龍巨斧,卻似乎毫不費力,那尖銳的指甲如爪子一般,尚且染著血跡。她那樣高大,甚至遠遠超過摩耶鬼的身形,如深沉的巨塔一般佇立在他們麵前。她身上不像一般的離恨天上神那樣散發著炙熱的光明,相反,她仿佛是一個可以吸盡無數光的黑洞,一片無法反光的黑暗,隻是站在那裏,一種難以言說的壓抑與恐怖、一種永恒的死亡之氣,便已經在四野彌散。

阿須雲似乎也緊張起來,低聲道,“女魃!”

毀滅女神女魃,三十三天第一戰神,當初摧毀涅槃塔六合歸一陣的便是她!

女魃張開那似乎可以垂到胸口的血盆大口,喝道,“阿須雲!在人間流離三百年了,你還是執迷不悟!”

阿須雲沉默片刻,而顏非卻在自己腦海中聽到他在對自己說,“一會兒我會纏住她,你什麽也不要管,隻要衝過去。”

顏非立刻在腦中說,“可是我接近不了啊!有法陣!”

“ 你可以的!顏非,不要忘了你自己是誰!”

話音一落,阿須雲身上忽然發生了某種迅疾的變化。他的身形在變得高大,皮膚變得更加瑩白,幾乎像是半透明一般,白袍絲絛淩亂飛舞,無數絲絛如蛇一般扭動在他身後。他的身上再次開始迸射那種可以在瞬間將人的眼球融化的炙熱聖光,麵具脫落,露出一張顏非在記憶碎片中見過的清麗容顏。

顏非知道他已經沒有退路,便向著女魃身後非想石的方向,拔足狂奔。

與此同時,阿須雲摔向向女魃發動攻擊。無數白色絲絛拔地而起,從四麵八方卷向女魃。然而女魃巨斧幾下揮舞,輕而易舉地將之全部削斷。她一斧劈向顏非,卻被拔地而起的一顆巨樹的枝幹硬生生擋住。那堅硬無比的神樹建木就算是天庭神兵也無法劈斷,卻在阿須雲的咒語中如靈蛇一般舞動著,不斷阻礙女魃對顏非的攻擊。顏非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兩個巨人之間掙紮求生的一隻小小螞蟻,左衝右突,猛然間低頭,那巨斧便堪堪在頭頂掠過,削掉了他幾縷長發。

然而阿須雲原本在戰鬥方麵便不是女魃對手,如今在人間消磨三百年時光,沒有離恨天地氣的滋養,神力更加衰退。很快女魃的巨斧上劈出的一道紫色煞氣他沒能擋住,正中胸口,他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顏非一驚,卻也知道自己不能停。他此生從未用過這麽快的速度奔跑,腦子裏空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