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變相

第191章

第191章

“雖然看不見毗迦羅現在的狀況,不過剛才大概他也疼了一下。你也可以選擇不相信我,或許他死了,倒是可以令你出一口氣,倒也是一石二鳥。”他笑得那般邪惡,那般令人心若淹煎。他明明知道木尚嵇是什麽樣的人,就算已經斷絕了關係,但畢竟毗迦羅是他唯一愛過的人,畢竟是曾經在修羅道相伴五年的戀人,他絕對做不到看著毗迦羅慘死。

這個木尚嵇想要被愛,想要脫離孤獨,卻總是求而不得,於是更加渴望,就像是他旁邊的這個愆那摩羅一樣。這樣的人弱點太多,太明顯。阿須雲選擇他當自己的弟子之一,真是不智。

阿黎多扶著檀陽子靠在旁邊爬滿花藤的立柱上,然而走向木尚嵇。他的神色謹慎而小心,但又不失一種沉靜的安撫,“阿木,給我解藥吧。否則等到我體內的毒蠱發作的時候,毗迦羅也一樣會死。”

木尚嵇死死地盯著他,那雙一向平和溫潤的眼睛,第一次充滿了厭惡和憎恨。

“你無恥!”

阿黎多坦然接受這咬牙切齒的責罵,“別忘了,我可是背信棄義的惡鬼啊。”

檀陽子並不知道阿黎多是如何威脅木尚嵇的,他隻知道現在唯一能幫他的或許就是阿黎多。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這個世界太熱了,就算是晚上星月反射的光芒也另皮膚上像爬滿了毛蟲一般難受,而且空氣太稠密,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阿黎多扶著他騎上了某種巨大的不知道是鳥還是野獸的東西,它的翅膀伸展開足有一丈多長,虯結的肌肉有力地伸縮著,帶著他們如利劍一般衝向天際。

一般來說從行宮衝去北極淵,就算坐在最強壯出色的普安鳥也要花費五天左右的時間。然而在他們的四周,拘牟頭花的神聖金光宛如無數縱橫交錯的絲綢一直牢牢包裹在他們四周,湧動在那巨鳥的血管之中,它的速度立刻提升了十倍,如一道深藍色的閃電,載著他們疾馳而去。

到達北極淵那巨大的黑門前時,天邊已經微微露出曙光。此時的冰原上已經空無一人,隻留下一些雜亂的腳印印在冰雪之中。隔著兩層羽衣,愆那還是感覺到一陣強烈的燒灼痛感蔓延在皮膚上。一麵因為冰雪寒風而寒冷徹骨,一麵又像是被放在炭火上炙烤,而喉嚨上還嵌著一道永恒的烙鐵,不斷在吞噬他的生命。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支持著穿過戰場找到他的顏非。

阿黎多用羽衣緊緊包裹著他,不斷在他耳邊說,“堅持住,你的顏非就在門後。他不知道你還活著,他以為你死了,所以才想要孤注一擲。你要救他!”

這些話仿佛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令他有力氣強自支撐著意識清醒。他跟著阿黎多猛地衝過天極門,然後便幾乎被明亮的光線刺瞎雙眼。

等到視線漸漸適應,他們看到的是另一幅地獄變相。

原本潔淨的淺水和白沙已經被徹底染紅,分不清是什麽生靈身上掉下的殘肢和器官橫七豎八躺在水中,血粼粼的一片。各種各樣的死法,凡是你腦中能夠想象到的,這裏幾乎都能找到。偶爾看到一兩個尚且能辨認出五官的頭顱,也多半隻剩下一半,拖著白花花的腦漿。

似乎有動物有人也有修羅,天兵竟然也不少。天空中陰雲密布,分不清是鼓聲還是雷聲的聲音在雲巒中穿梭。

此處的戰鬥已經以血作為終結,然而在不遠處,激烈的戰鬥還在繼續著。無數天兵與修羅廝殺著,神通力碰撞出的華彩如無數的日暈層層交疊,血腥的殺戮從遠處看竟華美無比。而更加激烈的卻是一名高大到超出其他天人的恐怖女神,與一名白衣天神的決鬥,巨大的植物和上古神兵不斷糾纏碰撞,但顯然那白衣天神落在下風,若不是有其他修羅大將幫忙,隻怕支撐不了很久。

可是檀陽子根本不在乎這些,他的眼睛立刻鎖在遠處那黑漆漆的“立柱”身上。

非想石!那一定是非想石!

他明明沒有見過,可是那一刻卻無比確定。他知道顏非就在那裏!

他向著顏非的方向衝了過去,不在乎會不會被天人的神兵砍傷,不在乎會不會被女魃踩成肉泥,他隻知道他必須要阻止顏非,他們之後的一切都押在這一段距離之上了。

阿黎多祭起拘牟頭花,勉強才能跟上檀陽子的速度。他驚訝於明明已經是強弩之末的青鱗鬼怎麽竟還能有這般的爆發力。好在天兵大都與修羅糾纏在一起,很少有發現他們的,就算是那些發現了的也極少有人能穿過拘牟頭花的護盾。但即便如此,檀陽子還是被一個天兵射來的羽箭射中了肩膀。他踉蹌了一下,竟然沒有摔倒,仍舊不顧一切地向前衝去。

近了、近了,他幾乎已經看到了一道紅色的人影。

可是就在一瞬間,某種強悍的氣旋從那紅色人影中爆發出來,摧枯拉朽一般橫掃四方。瞬間原本血肉橫飛黑雲壓頂的戰場上某種氣氛徹底地改變了,一種仿佛可以蕩滌一切肮髒的清聖之氣、一種仿佛源自宇宙盡頭的幹淨氣息洗盡一切肮髒,一道縱貫三界六道的金色光柱轟然而起,吞噬一切。

檀陽子用盡全部生命大聲嘶吼道,“顏非!!!!!”

第134章 忘憂林 (1)

“顏非!!!!”

檀陽子大叫著顏非的名字, 猛然睜開眼睛。

他看見的是一片深深淺淺的綠色葉影, 在清晨細細的帶著露水香味的風裏散漫地搖晃著。淡金色的陽光穿過枝葉的縫隙,如細雨一般撒在他的臉上, 那種溫和輕柔的暖意,令他舒適到想要歎息。

他意識到自己的身上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那種無時無刻不在他血脈中燃燒著的熔岩般的炙熱不見了, 那不總是燙燒著他脖子上一圈皮膚的可怕熱度也不見了。他幾乎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 這種久違的輕鬆感令他難以置信, 他伸出手去摸自己的喉嚨,鬼體的手透過人身落在他青色的正在愈合的喉嚨上, 發現已經沒有了項圈的蹤影。

發生了什麽?

他最後的記憶是光,無窮無盡的光明。他知道那光明可能會將他燒到灰飛煙滅, 但是他不在乎。顏非就在那道光裏,他知道。

於是他衝了過去, 被那鋪天蓋地的熱浪吞噬。他感覺全身都在燃燒,不論皮膚、肌肉還是內髒。他最後的記憶是大喊著顏非的名字。

然後便是現在了。

他撐著身體坐起來,發現自己的頭枕在一根蜿蜒在地麵上的樹根上。身後是一顆巨大的榕樹, 如傘蓋般的枝葉散下絲絲縷縷的陰涼,一些如破損的紗布一般的氣根從樹枝上垂落, 宛如片片輕盈的帷幕。他身下生著青綠色的苔蘚,柔軟而潔淨, 旁邊滄桑的布滿結塊的木頭上生著一片片的靈芝,開著淡紫色牽牛花的藤蔓纏繞在樹上, 引來幾隻采蜜的蜜蜂蝴蝶。

這是哪裏?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發現自己披著一件紅色的外袍,裏麵竟然□□。不過他身上留下的那些經年累月的傷痕全都不見了,隻剩下完好的皮膚覆蓋著強健的肌肉。

是在做夢嗎?

正疑惑間,忽然聽到那如蜜一般甜又如春雨般清越的聲音喚他,“師父!”

檀陽子渾身一震,猛然將頭轉向右邊。便見顏非穿著單衣,雙手捧著一片芭蕉葉跑了過來。陽光落在他光潔的額頭上和那雙明媚逼人的眼瞳中,仿佛成了某種鎏金的**蕩漾不休。他忽然意識到,原來顏非已經長得這麽大了,已經成了一個如此美麗的男人。就算穿著破舊的棉布單衣,就算頭發散亂額角還浮著一層薄汗,也沒辦法遮掩他那渾然天成的驚世華美和從骨子裏透出的魔魅之氣。

“顏非 ”檀陽子呢喃著,驚覺自己的聲音那樣幹澀沙啞,顫抖得厲害,仿佛已經一百多年沒有開過口一樣。

“師父你終於醒了!”顏非興奮地跑到他麵前,過程中還險些被一根突出地麵的樹根絆倒。他跪坐在檀陽子麵前,將那盛滿水的芭蕉葉湊過來,“師父,喝口水吧!”

檀陽子有些訥訥的,整個人如在夢中。他就著顏非的手張開口,飲下那流入口中的清泉。泉水清冽甘甜,如久旱後等來的甘霖浸潤過他幹涸冒火的喉嚨。他貪婪地飲著,將所有的水都飲下,感覺自己仿佛已經被埋葬入大地一般的身體一點點複蘇。他的臉頰開始漸漸透出紅暈,麥色皮膚散發著健康的光澤。

顏非看到師父身上潛移默化的變化,眼中的光芒愈發溫柔,嘴角也微微提起。

喝光了所有的水,檀陽子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終於抬起眼睛望向顏非。他伸出手,手指微微顫抖,像是不敢確定似的,去碰觸顏非的麵頰。

顏非則一把抓住他的手,將那大而溫暖的,生著繭子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用自己臉頰的皮膚輕輕蹭著,如貓一般閉上了眼睛。

“我在做夢麽?”檀陽子輕聲問。

“沒有師父,我真的在這兒。”顏非睜開眼睛,慢慢把檀陽子的手指移到自己的嘴唇中間,用牙齒輕輕咬了一下,“你看,會疼,所以不是夢。”

檀陽子感到心跳在一點一點加快,臉頰上的紅暈更深,有什麽濕潤的東西迅速充滿眼眶。他穩住自己,喉嚨梗塞,但還是努力不想讓激蕩的情緒令自己失控。他深深呼吸,讓自己稍稍冷靜,問道,“發生了什麽?我們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