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變相

第193章

第193章

檀陽子咽了口唾液,故作鎮定,“我,我順著你踩出的路找來的。”

顏非遊到他站著的青石旁邊,趴在石頭上歪著頭看著他,笑容越來越大,甚至有點邪惡,“師父,你該不會是在偷看我洗澡吧?”

“胡扯!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洗澡!”

“師父,你一著急耳朵根就開始發紅,真可愛。”顏非呼扇了一下長得嚇人的睫毛,抖落了那上麵架著的兩顆水珠。他的手伸出來拉了拉檀陽子的下擺,“要不要來一起啊,就像上次在落鬆穀那樣 ”

落鬆穀,似乎已經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但是一想到那晚上發生的旖旎又羞恥的荒唐事,還是會覺得渾身發熱。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接受顏非用那種方式愛著自己,也第一次允許自己用同樣的感情去對待顏非——師徒相戀,這在三善道中都被認為離經叛道的禁忌。

如今知道了顏非作為波旬天地二魂容器的身份,或許還要再加上一層神鬼相戀的禁忌——這樣一來就算在地獄中也是離經叛道的驚世之舉了。

一想到這裏,檀陽子身上的熱度漸漸冷卻下來。

看到檀陽子麵上微妙的變化,顏非也收斂了笑容。他走上岸來,撿起自己的紅衣披在身上,然後默默走到檀陽子身後,伸手環住了檀陽子的腰,頭枕在師父寬闊的後肩上。

“師父,你恨我嗎?”

檀陽子一驚,回頭看他,“我為什麽恨你?”

“你知道我和波旬的關係了是不是?不然你也不會來虛無之境救我。”

檀陽子有些艱難地深深吸了一口氣,半晌才說,“你是你,波旬是波旬。我不會因為和你無關的東西怪罪你。”

顏非沒有出聲。

檀陽子轉過身來,伸手輕輕托著顏非的下顎,讓他的眼神和自己對上。他認真地告訴顏非,“我承認剛剛知道的時候,我 有些難以釋懷,但是後來我想清楚了。前世的事太虛無縹緲,我不想管。隻要你沒有接受命魂,就不是波旬,我還會像以前一樣待你。”

顏非卻輕聲問了句,“如果我那時候接受了命魂,你會怎麽辦?”

檀陽子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一道森冷而陰沉的光在他眼瞳深處閃過。

“顏非,有些事,我是永遠沒辦法原諒的。你應該明白。”

顏非垂下眼簾,點了點頭,“我明白。”

“不過如果你接受了命魂,就有了波旬的所有記憶。那時候我在你心裏隻怕也無足輕重了,說不定你會忘了我,直接一腳將我這個地獄惡鬼踩死。”愆那見他神色低迷,於是想要說些調節氣氛的話,隻不過似乎不是很成功。顏非用一種受傷的委屈表情說,“我不會的!”

“你又不是波旬,你怎麽知道自己變成他之後會做什麽?”檀陽子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好了,不要再鑽牛角尖了。世界上沒有如果,我們這不是好好的麽?”

顏非再次緊緊摟住師父,就像是怕他跑掉似的。

兩個人往回走的路上,商量著是繼續留在這裏,還是換一個地方隱居。顏非的意思是這九黎群山中沒有人跡到過的森林莽原到處都是,要想找到他們也不是那麽容易。隻要他們小心不要使用任何法術應該就不會被天庭察覺。至於醫仙派,經過虛無之境一戰後損失慘重,應該也暫時不會有功夫來找他們。

接下來的幾天,兩人收集山林中的斷木枯枝,依著那顆榕樹蓋了一間小茅屋,用芭蕉葉重重疊疊地鋪成床鋪,打獵林間的野兔山雞、熬製野菜湯當做晚餐,早上就吃樹上結的仍舊沾著露水的果子。檀陽子也暫時不再戒葷了,畢竟在這種情況下也很難做到一點肉都不沾,他修習了那麽久的長生術,肉身應該也不至於這麽快朽壞。一點一點地,他們圍出了自己的小院子,顏非打算將果子的核挑揀一些完好的出來種進去,這樣將來就不用走得老遠才能采到果子和野菜了。

距離他們最近的城鎮也有百裏之遙,他們不曾去過,擔心可能會被無處不在的青紅無常和黑白無常看到。若是有非要不可的日用品,顏非會用一些罕見的獵物去另外一座山裏的幾戶獵戶家換。如此檀陽子一連一個多月未見過外人,仿佛世界隻剩下了他和顏非兩個人。他不用再擔心捉鬼的問題,不用再回去地獄那個充斥著痛苦和死亡的地方,生活忽然變得無比簡單。他們白天為了生存而奔波,修補房屋、打獵、采摘、打柴、挑水、生火做飯。由於與世隔絕,做什麽都要花費更多的功夫。到了晚上,他們就在那張芭蕉葉鋪成的床榻上翻雲覆雨,丟掉一切羞恥和擔憂,被純粹的快樂主宰全部感官,之後再相擁著沉沉睡去。

檀陽子總是覺得有些恍惚,這是他夢想的生活,不被打擾,自由自在。可是他總是有些不踏實。

這是真的嗎?他真的有可能得到幸福嗎?

而且 顏非也似乎好像有一點點 和以前不一樣?

倒不是說有什麽很大的改變,隻不過是一些不經意的、細小的東西。比如他發現,顏非在以為自己沒有看他的時候,經常會望著某一點發呆,眉目間帶著幾分落寞和憂慮。顏非以前也有難過哀傷的時候,可是現在他的表情似乎更 複雜陰沉一些?讓他有些看不懂。

但是當顏非一注意到自己在看他,就還是以前那沒心沒肺的樣子。

或許目睹自己”慘死“的經曆,真的給顏非留下的很大的陰影吧。現在顏非總是想要抱著他,一有機會就想抱著他,晚上睡覺也要用雙手將自己鎖住,像是怕自己會忽然離開一樣。

一天,顏非打算去附近的水潭裏去釣魚,他拿上自己製作的魚竿魚簍,還有那一小罐前一天挖出來的蚯蚓,在檀陽子嘴上大大地親了一口,”師父,我去釣魚,一會兒就回來。“

昨晚折騰得有些激烈,某人的索求有點無度,檀陽子捶著有點疼的後腰,瞪了他一眼,”知道了。昨天下過雨,回來的時候如果看到有蘑菇長出來就帶回來點。”

“好!”

顏非一路走向之前他洗過澡的那條瀑布的上遊,他記得在那裏一段水流較緩的地方看到過魚影。河灘上都是亂石,他找了一塊石頭盤腿坐下來,將蚯蚓勾到魚鉤上,用力一甩釣竿。他將釣竿固定在石頭的縫隙間,然後自己躺下來,曬著暖融融的太陽,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他猛然睜開眼睛,坐直了身體。他臉上的表情與之前判若兩人,深沉的瞳仁中閃過一抹寒意。

“出來吧。”他輕輕地說。

枝葉沙沙響動,一個人站在他身後。風吹起那人無瑕的白衣,墨發飛揚,稍稍遮住那清雅俊美的麵容。

柳玉生有些怔然地望著那紅色的背影,遲遲沒有開口。

顏非緩緩起身,歎了口氣,轉過身來。

“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 這麽快就能找到我。”顏非靜靜地望著他,麵色沉靜,古井無波。

柳玉生的眉頭微微皺起,神色複雜。

“我找了你三百年,找你是我最擅長的事。”

顏非輕輕勾起嘴角,笑得有些傲慢,有些諷刺,也有些疲憊。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我不想被你找到?阿須雲。”

顏非的話, 另柳玉生、或者說是阿須雲的臉色漸漸蒼白, 混雜著驚愕失望和憤怒的生動表情出現在他如玉的麵容上。但是他很快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用和緩的仿佛十分理解一般的語氣說道, “你剛剛恢複,還有些困惑是十分正常的 ”

“困惑?”顏非, 一步一步走向他, 一邊走一邊微微歪著頭,用一種有些諷刺的困惑的表情問道, “我真正困惑的是, 你真的以為我在記起自己的真正過往後,會忘記這些年在人間的一切麽?還是說在你心裏, 我就是這樣一個冷血無情,可以隨意就將在我最弱小困難的時候待我最好的人丟在一邊不聞不問的神?”

顏非尖銳而冷酷的質問, 如尖銳的棘刺直直插入阿須雲的心口。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波旬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好像自己不是追隨了他近千個天界年的朋友, 好像自己不曾為他出謀劃策爭取更多的同盟,好像他們沒有為了共同的理想同甘共苦放棄一切天界的特權。不過是被一個小小的青鱗鬼蠱惑,就可以瓦解那麽多相信他的生靈孤注一擲的努力, 就可以讓那麽多流血犧牲換來的複活變成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