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變相

第201章

第201章

也正因為神位可貴,眾天兵也有些蠢蠢欲動。

可就在此時,顏非溫柔地放開愆那,用一道流轉著炫目流光的光球將他包裹起來。愆那就這樣懸浮在光球中間,似乎無所覺的樣子。他一邊如此布置著,一邊漫不經心似的問了句,“上次在虛無之境女魃的傷想必不輕吧,否則怎麽隻會派你這個草包領著這群小嘍嘍來抓我?”

他這一問,那些天兵原本被神位吸引出的一絲絲勇氣也煙消雲散了。

離恨天最恐怖強悍的殺戮女神女魃的確受了重傷。就在波旬三魂合一的一霎那,釋放出的巨大能量將她嚴重灼傷,到現在也沒能複原。即便是剛剛複生的波旬都有這般實力,更何況是現在?

韋陀憤恨不已,心底卻也知道自己不是波旬的對手。可是天命難違,而且長庚星君說過,隻要他們能想辦法捉住那個青鱗惡鬼,或許就有辦法牽製波旬。

如果波旬對那個鬼的迷戀不是裝出來的話。

眼見眾天兵生畏,韋陀怒吼道,“殺!敢退縮者!殺無赦!”

他這一聲令下,上萬天兵頓時如金色海嘯般向著當中的顏非滂沱而至。然而那股金色的颶風攜帶傾覆天地之勢壓向顏非的瞬間,顏非眼中驟然迸射出無比明耀的金色光華,同時一道炙熱金光從他的身體中爆發開來,形成一道強悍的力場噴發開來。那些天兵仿佛遇上了阻礙而無助崩潰的水珠,慘叫著四處飛散。這樣的力道不至於另那些天兵死亡,但也會讓他們失去意識好一段時間。

波旬對於造殺業很謹慎,除非是被逼到不得不還手的地步否則不會動殺機。當初他真正動手殺過天人的時候已經啟動了六道歸一陣,打亂了原本的秩序,那短暫的時間裏惡鬼不再懼怕天人,不論殺天人或是殺鬼的罪孽是同等重的,同樣救一個天人和救一個惡鬼的善業也是同等重的,所以他的命魂才可以基本保有最初的形態,不至於改變太多。

這一道力量散去,天兵們就如被衝散了的蜂群,一時潰不成軍。但很快他們便聽到了韋陀的號令,“去抓他身後的鬼!”

眾天兵於麵對強敵的驚恐中抓住了一根稻草一樣,果真紛紛撲向顏非身後的愆那摩羅。

顏非這下真的憤怒了。

他怒吼一聲,身後金色光芒橫掃四方,將那些企圖接近愆那的天兵如蒼蠅一般彈飛出去。他眼中發紅,暴躁凶狠的氣勢幾乎有了幾分惡鬼的模樣,大約是跟鬼呆的久了,也染上了一些獸一般的習氣。眼見那麽多的天兵在顏非麵前卻隻是如一群蒼蠅一樣脆弱,韋陀隻得親自出手。

他趁著顏非一手扼住一個天兵咽喉的機會,猛然衝向那保護著愆那的光球。他的金剛杵有無窮神力,瞬間變戳破了眾天兵無法攻破的屏障,眼看著便可以刺入那承載著惡鬼的人身,隻是下一瞬紅影如火焰般燃燒,他的金剛杵被一隻脆弱的人手攥住。那隻手很快便迸出鮮血,可是手的主人卻似乎感覺不到疼痛。顏非一手抱著愆那,一手攥著金剛杵的單刺,寒冷入骨的怒火,在他的眼睛裏悄然燎原。

“第二次了。”顏非的聲音森冷,已經染上了殺意。

韋陀還來不及反應,忽然感覺到抓著金剛杵的手臂一陣蝕骨的劇痛。

慘叫聲中,他看到自己那無堅不摧的金剛杵竟然寸寸崩裂,緊接著是他的手臂血肉和修煉數劫的神骨也如他的上古神兵一般撕裂開來。鮮血如霧般噴濺,染紅了波旬那冷然卻絕美的麵容,嗜血而殘酷。

”這一次是手臂,下一次,就是你的頭顱!”顏非抬手輕輕拭去唇上的血漬,環視四周,露出一個邪氣逼人的冷笑來,“留你一命,回去告訴離恨天上那位。他既然這麽想我,不肯讓我有片刻安寧,那麽我也不好意思再繼續躲了。我會親自上離恨天去看望他的。”

第141章 舊神囚牢(1)

愆那睜開眼睛, 發覺自己身在一處空曠而殘舊的廢墟之中。巨石砌築的牆壁上已經日漸被腐蝕而斑駁老舊的壁畫和浮雕依稀彰顯著往日的輝煌華美, 隻不過現在早已被灰塵、黴菌和毒藤覆蓋。被幾根尚未倒塌的扭曲立柱撐起的高高穹頂上一片黑暗,隻是有一處坍塌後留下的破洞, 照下一束幽淡的光柱。洞外是永恒陰暗、無星無月的天空,以及散發著硫磺味道的空氣蒸騰著灰黃的煙霧, 形成宛如實體一般的沉重雲團層層壓在八熱地獄和八寒地獄之間的無盡虛空中。

他回到地獄了。

前一刻他似乎還在人間的忘憂村, 波旬試圖摟住他,而他在用盡全力掙紮。怎麽一眨眼間便回到了地獄?

頭腦中依舊殘留著某種灼熱的痛感, 有點像是宿醉後眩暈頭疼的感覺。他稍稍一動, 卻聽到了清脆的鎖鏈的聲音。

他猛然驚醒,掙紮著坐起身來, 卻發現自己青藍色的左手上扣著一道鐐銬,長長的鎖鏈從鐐銬下垂落, 一直延伸到那牆壁之內,仿佛是從牆裏長出來的一樣。他心跳加速, 用力地扯著那條鎖鏈,然後伸手從背後拔出斬業劍來砍,卻連一道傷痕都沒有留下。

這鎖鏈似乎是用天界的材料製成的, 但不知為何卻並不會燙傷他的皮膚。

他環顧四周,一時間沒有注意到默默立在不遠處的立柱陰影中的那個紅衣人。他的皮膚在黑暗中散發著銀月般的幽光, 眼神中流動著一絲絲的憂鬱。

顏非,不用穿鬼身也可以在地獄中生存的顏非。

不 那不是顏非, 是波旬。

愆那想要怒吼,想要廝殺, 想要捏碎那可惡神明的頭顱。可是一旦想到那神明和顏非根本難分彼此,又覺得一腔濃烈如血的恨無處安放。他死死地盯著那和他對視的紅衣人,漸漸覺得喉中腥甜,血氣上湧,隨時都要溢出唇角。他咬緊牙關,將血咽下去,他不想再讓這個奪走他一切的神明看笑話。

顏非終於開口道,“我鎖住你,是怕你醒過來太激動,傷到自己。也怕你根本不聽我解釋就逃跑了。”

愆那笑了,笑得支離破碎。他的每一聲充滿痛苦的笑都像千萬顆刺入顏非心口的鐵釘,無情地切割著他的靈魂。

“我一個小小青鱗鬼,何德何能,讓神君如此看重?”

顏非閉上了眼睛,低聲說,“難道一條命魂就那麽重要麽?我明明還是顏 ”

“住口!!!”愆那怒喝道,聲音震得地麵也幾乎顫抖。

片刻的靜默,如黑暗的死水漸漸凝固。

愆那幽幽說道,“我撿到顏非的時候他隻有八歲,明明已經見過了人間最醜陋黑暗的一麵,卻還是可以保有內心的善良和天真。他被打得渾身是血,可是眼神還是那樣倔強,就算死也不願意求饒。他跟著我風餐露宿居無定所,吃了再多的苦都沒有抱怨過,我給不了他其他同樣年紀的孩子應該擁有的安定幸福,可他卻還是全心全意地依賴我。他每一次看見我都會笑,他的笑很可愛,我隻要看見就拒絕不了。他有時候不聽話,很淘氣,喜歡討價還價,做事衝動沒耐心,偶爾還說謊,可是他做一切都是為了和我在一起,為了讓我開心。他說他要當我的紅無常,我一開始以為他不過是一時好奇。可是那麽多年,他一直在默默努力著,努力地接近我的世界。就算被我拋棄了,被我傷害了,也像是沒有受過傷一樣倔強地跑回來。他或許並不強大,而且十分魯莽,可是他是我的顏非,是那個不顧一切也要和我在一起的顏非,是那個願意為了最卑微的人和鬼冒險的顏非。”

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把這些話說出口,他一直都不是一個善於表達的人。可是現在,麵對著已經不是顏非的顏非,他終於將這十多年來的點滴都凝聚在一字一字之中。他的眼眶發熱發紅,幾乎難以抑製自己的情緒。但是他終究忍住了,深深吸氣,尖銳的爪子刺入掌心。

“而波旬,曾經高高在上的第六天天主,數百劫一見的強大神明。發誓要拯救地獄眾生,讓六道融為一體,徹底改寫善惡尊卑的秩序。為了他的理想,所謂的自由而廣大的世界,任何犧牲都是理所應當的。如果死一個人可以救一百個人,那麽這個人就是該死。他連為他犧牲的人尚且不在乎,更何況我這個不值一提的地獄鬼差?”

愆那的臉上彌漫著濃濃的厭惡,獠牙也漏了出來,“所以,你有什麽資格,說你和顏非是一樣的?”

麵對著愆那聲聲句句的控訴,顏非轉頭,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深深呼吸,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調整自己的情緒。然後他再次轉過身,望向愆那。

“可是沒有我,顏非又怎麽會對你有那麽強的執念?你難道沒有好奇過,為何顏非就算下地獄也一定要和你在一起?”

愆那冷笑,“難道你還想說是你?你我連麵都沒有見過!”

“見過。”顏非從陰影中走出,暗沉的光線在他眼中攪出粼粼波光。他臉上的表情是愆那不曾見過的莫測,“隻不過你把我忘記了。”

愆那皺眉,但見顏非接近自己,便已經戒備起來。他握緊手中斬業劍,身上燃起烈烈青焰,“我沒有見過你!”他大喊著,一劍刺去。

顏非身上散發出明盛光華,如墮入寂暗深潭的九天銀河,瞬間照亮了整個巨大的廢棄宮殿。在這樣的光明前,任何汙穢的惡鬼都無法動彈,但愆那奇異地並未感覺到被聖光灼燒的痛苦,隻不過感覺全身力氣都被某種壓倒性的強勢能量吸收碾壓。

再一次,他感覺到了顏非和波旬的不同。曾經的他何須在顏非麵前如此無力、如此不堪一擊?

他一直都是顏非追逐的目標,是他仰視的師父,就算進來他們兩個的關係在顏非的堅持下產生了質的改變,顏非對他的尊敬也沒有片刻消減。

可是現在,在這個有著顏非皮囊的神明麵前,他不過就是個隨時可以被牽製被壓抑被禁言的小小惡鬼。甚至隻要他想,自己隨時可以被他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