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變相

第211章

第211章

愆那已經很堅強了。

顏非的眼中流下淚來。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所有情緒。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的神情微妙地改變了,變得更加深沉,多了一分沉重的壓力,“你不恨我麽?我奪去了你的希瓦,你的顏非,你難道就不想從我身上討回一切麽?”

愆那木然地望著他,慘然道,“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希瓦獻祭是因為我,顏非也沒有選擇 我恨你,也沒有恨我自己更多。”

“我不允許!”顏非的神色中甚至出現了一絲狠厲和威脅,他用力抬起愆那的臉,強迫他與自己燃燒的雙瞳對視。此時的顏非皮膚上彌散著明月般的光芒,雙眼裏有金色光芒隱隱閃爍,黑色長發無風自舞,一種與以往截然不同的霸道之氣彌散開來,“愆那摩羅,你給我聽好,你是我的!!!”

突如其來徹底釋放的壓抑在心中十多年的獨占欲如颶風一般磅礴而出,令愆那一時也被震懾住了。

顏非死死盯著他,如獵人盯著誌在必得的獵物,一字一頓說道,“我不是希瓦,沒有他那麽高尚。我絕不會允許你離開我,不論是用什麽方式!”

第147章 舊神囚牢 (7)

就算是當年被天庭人道和阿修羅道三道圍剿, 麵對著如山如海的千軍萬馬, 波旬也沒有如現在這般焦頭爛額過。

愆那一心求死,整個人如槁木死灰一般, 不吃不喝也不說話,似乎打定主意要把那魔神逼瘋。不論顏非想什麽辦法, 如何勸解, 愆那就像是變成了聾子和啞巴,半點回應也不給他。幾天下來, 兩人都是心力交瘁。此時此刻的顏非盤膝坐在愆那對麵, 宛如虛脫一般靠在身後的立柱上。而愆那由於不吃不喝再加上了無生意,原本健康的青色上泛著一層慘白的死氣, 雙眼緊緊閉著,眉頭也緊緊蹙著, 銀發上還殘留著前些日子自殘時留下的血痕。

顏非知道他不可能在這裏藏身太久。如今六道上下都知道波旬複活了,天庭正在大肆搜捕他。這孤獨地獄的入口雖然飄忽不定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 但是在人海戰術的攻擊下,總有人會知道這裏。但是他又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裏,他不想再去尋求阿須雲的幫助, 若是想辦法去通知他化自在天那些曾經的舊識,又怕會牽累他們。

況且愆那現在又是這個境況。

顏非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真的有認真考慮過孟婆說的話。

再這樣下去很可能是他們兩個一起毀滅的結局。可是顏非就是沒有辦法放開愆那。

他們都說他的情感來自於希瓦摩羅,可是希瓦給他留下的那些情感和執念中隻有無盡的深情和悲傷, 卻絕沒有他這種強烈的占有欲。可是他的感情不一樣,那種黑暗的、濃稠的、甚至有些扭曲的獨占欲從他作為顏非還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在心底悄悄地生根發芽。不止一次, 他在夢境中對愆那做出醒來後會令他羞愧而恐懼的過分之事,偏偏身體的反應又昭示著他有多麽渴望對愆那做那些事。

或許是因為他漫長的神生中從未對任何其他生靈動心,所以一旦動了情,那洶湧澎湃的執著也絕非一般人能夠承受。他壓抑的欲念失去了神性的抑製,在他的人身中慢慢舒展枝葉,綻放成了一朵詭麗綺豔的惡之花。不過他仍然在壓抑著,因為他知道那心中的野獸一旦釋放,便是一發不可收拾,會傷到他的師父。他不希望愆那有一點的不開心。

可是現在,不論他如何做,愆那都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看著他了,再也不會露出那種從心底析出的溫柔微笑了。他的師父那麽執著長情,他決定了憎恨自己離開自己,就不會改變心意

顏非感覺自己在一點一點失控,某種不甘和憤怒氤氳在他的心髒裏,催促著他將所有壓抑的東西都釋放出來。

為什麽 為什麽師父要那麽死心眼?

為什麽就不能相信自己,為什麽不肯正視自己就是顏非,從未改變過的事實?

不過是多了一條命魂,有那麽重要嗎?他對他的心明明沒有絲毫改變啊?

從小,他就一直一直追在師父身後,那麽努力才能讓師父回頭看他一眼,稍作停留。他還記得十三歲那年有一次師父回去地獄的時間超過了以往,他自己一個人留在人間,日複一日地趴在床邊看著師父的人身,期待著某天早上醒來看到師父在院子裏練劍。可是他一天一天地等,也沒有等到師父醒來。師父從來沒有離開那麽久過,他開始胡思亂想,開始擔心師父是不是在地獄遇到了什麽事,他急得如熱鍋螞蟻,一個人在屋子裏焦躁地走來走去,什麽也做不下去。他憎恨自己沒辦法和師父一起去地獄,永遠也沒有辦法了解師父另一麵的人生。

到後來,他開始害怕,師父會不會不回來了?會不會酆都把他調到別的司了?會不會師父找到別的紅無常了?可是師父應該會回來跟自己說一聲的啊。他的胡思亂想到了一個新的層次,可是又無計可施。漸漸地他開始覺得憤怒。

為什麽離開那麽久?為什麽都不讓人給他帶個話?

於是後來師父回來而且沒有一句解釋的時候,他第一次開始鬧脾氣了。他不跟檀陽子說話,隻是默默地做好飯默默地吃。師父顯然注意到他情緒不對頭,試著問了他幾次到底怎麽了。但氣頭上的顏非隻覺得師父是在明知故問,於是愈發冷淡。

結果師父煩躁起來,一怒之下又回了地獄。

那次一回去就是一個月。

師父不知道那一個月中顏非是如何懊悔,如何害怕,如何一個人一邊整理菜園一邊哭著抹眼淚。

那是第一次,他意識到,如果師父選擇離開他,他根本沒辦法阻止。師父隨時都有可能離開他,去一個他永遠也找不到他的地方。

或許師父討厭他了,畢竟樣了他五年,也算是仁至義盡了。他不懂事,亂發脾氣,誰會喜歡他呢?或許師父在地獄已經找到了一個新的紅無常了,或許他們此時正開心地在地獄裏一起生活,或許師父已經忘記自己了。

少年的顏非一想到這種種對於當時的他來說非常有可能的情境,就覺得心如刀絞。他後悔,後悔極了。他真的不應該對師父發脾氣的。他不知道在他那個年紀,有一些叛逆的行為是非常正常的事,他隻知道他日複一日祈禱,如果師父回來,他絕對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

然後有一天,師父真的回來了。

他不知道顏非在那一刻有種筋疲力竭到想要軟倒的衝動,有種溺水到將近死亡的人終於喘出一口氣的得救感覺。

自那以後,顏非在師父麵前永遠都是笑著的,懂事的,不多提任何要求的。他將自己所有的陰暗情緒都壓在心底,用幾重重鎖全部鎖死。那是一塊劇毒的區域,會令他的師父瞠目甚至厭惡的區域。

而現在,他終於有了足夠的力量,不僅可以跟上師父的腳步,更可以保護師父了。可是師父卻再一次不要他了。

而他,不打算再委屈求全下去。他要愆那摩羅,要完完全全地擁有他。就算他不會原諒自己,不會像以前那般看待自己,他也不在乎。他隻知道他絕不要放他走,寧願兩個人一起毀滅,也不要放手。

反正眾生稱他為天魔,不做點邪惡之事,又怎麽對得起這稱呼?

他於是站起身,來到愆那麵前,居高臨下望著他,“你當真不想活了?”

愆那一動不動,如果不是胸腔微微起伏,他幾乎要以為他已經死了。

“既然如此,如果我出現在青蓮地獄,將天庭怒火引下來把你的族人燒個幹淨,你大概也不在乎了?”

愆那猛然睜開眼睛,似有幾分不敢置信般瞪著他。

顏非微微勾起嘴角,他從未用這種表情對師父說過話,但此時此刻看著愆那眼中燃燒的憤怒,他竟然覺得十分暢快,“還有那個叫阿黎多的摩耶鬼,他好像被阿須雲捉去了,隻要我想,隨時可以像捏死一隻臭蟲一樣捏死他。你意下如何?”

愆那張開幹裂的嘴唇,用沙啞的聲音說,“你不會的。”

“我不會?”顏非蹲下身來,故意用一種輕佻的姿態捏著愆那的下顎抬起來,“你也說了,我是第六天魔王,不是你的徒弟顏非了,你怎麽知道我不會?”

愆那想要打開他的手,可是顏非的手卻像是鋼鐵一樣堅定,他根本無法撼動,“就算是波旬,也沒有濫殺過無辜。”

“別給我戴高帽子了。我已經死過一次,明白了很多事。有時候越是善良懂事,就越沒辦法得到自己想要的。倒還不如痛痛快快肆意妄為一番,死也死個痛快。”顏非越湊越近,明明是和以前相同的麵容,不知為何卻給愆那一股沉重的威壓感,令他本能地想要瑟縮。

從前波旬還是波旬的時候,愆那從未正麵麵對過這個神明,沒有體會過他的強大和可怕。

“我知道你們青鱗鬼就算不吃不喝,也還能存活很長一段時間。或許你能活到看到青蓮地獄在離恨天之火中燃燒的樣子。想來看著那些萬年堅冰融化沸騰,應該也是一番很美的景象。”

愆那咬牙怒道,“你到底還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