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變相

第216章

第216章

“非常震撼。隻怕長庚星君要嚇得睡不著覺了。”

顏非勾起嘴角,轉身看了一眼安靜地趴在城牆外的玄蛟,“死傷如何?”

“比我預想的好。”

“所有死去的生靈,不論是惡鬼修羅妖怪還是人類,查查他們有沒有家人、愛人。”顏非望著那遍野慘烈的殘骸、那被血液染紅的大地,“若是可以認出來的,盡量把屍體拚湊完整,交給他們的家人,也好有個念想。”

“是。”

顏非低垂雙眼,雙手合十在胸前,念了一段往生咒。他掌中乍現輕柔的光明,籠罩在那些死去生靈的殘軀之上,如同戀人告別時那悲傷輕柔的撫慰一般。在他如詩如歌的吟誦聲中,所有的戰士們信眾們也安靜下來,肅穆悲傷之意蔓延在如血的朝陽麵前。

波旬見過的屍體並不少,很多人為他而戰,也為他而死。

可是現在的他比以往更能體會那種沉重的哀傷和負擔。

這些生靈相信自己能給他們愛的人更好的世界,所以他們願意用命去搏,所以他們即使死去也還是有著無盡的希望和執念。

可是自己真的能給他們更好的世界嗎?

他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他甚至沒有辦法讓自己愛的人幸福

可是沒有辦法,他隻能盡力去做。就像他也絕不會放掉愆那摩羅一樣。

“阿須雲,傳令下去,我們要回到地獄去。”結束祈禱後,顏非淡淡說道,“舊神囚牢,那裏是我們新的開始。”

阿須雲微微欠身,神色恭敬,“是。”

“還有。”顏非轉過身來麵對著他,“不論動用多少人力,幫我找到愆那摩羅。”

第150章 舊神囚牢 (10)

若想從八熱地獄去八寒地獄, 必要經過血池才可通過那條懸浮在空中的如天柱般的長河進入倒扣在八熱地獄上方的另一半寒冷的地獄。從阿鼻地獄要去血池便已經是一段遙遠的距離, 更何況路上還有無數地仙天兵四處逡巡,簡直是寸步難行。

愆那和謝雨城範章三人一路上東躲西藏, 最後不得不鑽進阿鼻地獄邊陲一道夾在兩座鐵圍山中間的地縫中。這裏陰暗而潮濕,黴菌漂浮在空氣裏, 一塊一塊蠕動的黏菌附著在岩壁上。每走一步, 都有無數千足蟲、鼻涕蟲或是食腐甲蟲這些惡心的蟲類四散奔逃,時常有一些會順著他他們的腿腳爬上來, 須得不時用力跺腳才能擺脫。更有那一旦咬住皮膚就會開始鑽洞寄生在皮肉下麵的脂肪中的黏蛭, 會造成腿腳腫脹發炎,如在火上燒灼般疼。

兩個地仙何曾在這般惡劣的環境下行走過?範章一路上罵罵咧咧, 不敢用法術將這些惡心的毒蟲燒個精光,便拿著手裏的劍亂削亂砍。謝雨城也是眉頭緊皺, 如臨大敵。唯有愆那早已非常習慣這樣的環境,行走自如, 隨意地將爬進腿裏的黏蛭拍出來。看到那兩個天人一臉痛苦表情,歎了口氣,隨意從地上撿起一隻滴答著黃色粘液的黏蛭, 伸手遞給那兩個人。範章馬上後退好幾步,嫌惡道, “你幹嘛!拿開拿開!”

愆那道,“這東西生存能力強, 可能不會被你們身上的仙氣燒死。如果鑽到你們的皮膚下麵了,像這樣。。。”他說完就將黏蛭放到自己手臂上, 那蟲子瞬間便咬開他的皮膚,鑽進他皮膚下麵,另那青色的皮膚鼓出一塊來。這般情形另範章看得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而謝雨城也急道,“你做什麽!”

“放心,這東西雖然會燒得很疼,但在缺少食物的時候能提供很多能量,是惡鬼經常吃的東西。”

雖然天人也知道惡鬼的很多食物非常惡心,但真的看到還是會覺得難以置信。

“這東西鑽進皮膚裏後會鉤在肌肉上,硬拉是拉不出來的,要用手在它上方一寸的地方拍幾下,它便會自己掉出來。”愆那說著,按照自己所言在那凸起上方拍了幾下,蟲子果然掉了出來,沾滿紫紅色的血跡。而它一落入愆那掌中,便被他掌心那張嘴嘎吱嘎吱地吃掉了,溢出不少薑黃色的**。

兩個地仙看得胃中翻攪。這一路行來,愆那似乎故意在他們麵前做出種種對於惡鬼來說稀鬆平常,但是對地仙來說卻惡心到令人想吐的行為。範章隱隱覺得,愆那是做給謝雨城看得。

認為謝雨城不過是被前世記憶影響,才對自己產生了某種情愫,或許是懷念,誤以為愆那還是前世那個清冷高傲但本性仁善、卻在摯愛被害死後被仇恨扭曲了靈魂的可悲醫者。但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他早已不是那個相貌清俊衣著整潔幹淨的醫生,而是一個麵相凶惡滿身汙穢的地獄道惡鬼。他們之間不會也不應該有任何交集。

但是謝雨城卻沒有什麽表示,對於那日在洞中的話題,他們兩個也沒再提起。

愆那看看天色,說道,“天色不早,我今天打算在此處過夜。你們兩個送我也夠遠了,不必再繼續與我同行。不如就此別過。”

範章看看謝雨城,後者卻說,“其實我不認為你回青蓮地獄是明智的決定。以波旬對你的了解,他會猜不到你可能會回自己的家鄉麽?青蓮地獄太危險了,你不如隨我們去人間避一避。畢竟是三善道,波旬的影響也有限。”

“或許不去青蓮地獄,地獄這麽大,總有他找不到的地方。”愆那冷淡地說,“兩個地仙跟著,反而容易暴露。”

謝雨城把玩著手中的折扇,輕笑起來,“你是擔心波旬如果看到是我們救走了你,一怒之下把我們烤成仙人肉?”

“我自顧不暇,哪有閑心擔心你們?”愆那翻了個白眼,轉身繼續在肮髒的蟲堆裏跋涉。謝雨城也亦步亦趨跟上,“若是不擔心,你又何必管我們怎麽走?路又不是你家開的,我們兩個想往哪裏走就往哪裏走。”

“ 範章,你想走這條路麽?”愆那冷不丁回頭問了走在隊伍最後臭著張臉的範章。

範章一愣,然後冷哼一聲,沒回答。

“你看他的表情,恐怕下一秒就要吐出來了。”愆那嗤笑一聲。

“他的表情一直都那樣。”謝雨城笑著回頭,伸手熟稔地攬住範章的肩膀,“是不是啊,小黑?”

“是你個頭。”範章瞪了他一眼。

愆那心中長歎。這個謝雨城,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範章像隻小狗一樣跟著他,關鍵時刻救他性命,甚至為他叛出酆都,他卻還如此自然而然地拖著對方跟著自己

有恃無恐

曾幾何時,自己也是這般有恃無恐

想到那紅衣青年,心中又是一陣沉悶窒息的疼痛。

夜間休息時,謝雨城在他們睡覺的區域外麵用折扇畫了一個圈,做了某種可以防範毒蟲的陣法。三人輪流守夜,而愆那是第一班。大約是連日來這種糞坑一般惡心的地方跋涉真的很耗精力,範章很快便沉沉睡去,甚至打起輕輕的鼾聲來。愆那有點意外,他還不知道原來天人也會做出打鼾這麽“不仙”的事來。

他抬頭看著地縫上空那一線蜿蜒的昏暗天空,有些惘然地想著,不知道此時的顏非 不,是波旬,在何處,在做些什麽。他是否要回到他原本的軌道上去,去開創他貫通六道三十三天地氣的大業,去推翻現有秩序,去為了所有在地獄中受苦的眾生謀求一個他以為不可能實現的未來。

作為顏非的這十幾年,可有在他的靈魂上留下痕跡?

無論如何,這十年給他留下的痕跡,已經太深了。深到如今他看著天空,竟看不到任何可期待的未來。

習慣了有人陪伴,有人相愛,再回到孤獨中,便覺得分外淒冷難熬。那三百年裏他尚且有捉鬼這樣的事可以來打發生命,如今呢?

如今他還剩下什麽?

他的人身近幾年疏於保養,隻怕也支撐不了多少年了,到時候又是一次生不如死的轉生,又是十八年的苦難等候著他。隻是這一次在苦難的盡頭,不會再有任何人、任何目標等待著他。他將如一片被狂風吹在半空裏的楊絮,漫無目的地飄零在六道中,直到某一個隨時可能到來的終結。

他沒有來生,可是這一生卻也不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