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變相

第228章

第228章

後來愆那漸漸冷靜下來,接下來的三百年裏也沒有再執著於此事,他這才漸漸放心。可是如今他又舊事重提

“愆那 你為什麽要查元墟大陣?你該不會是想對波旬做什麽吧 ”

愆那沒有做聲。

達撒用手用力搓了搓臉,麵現糾結,“我知道你恨波旬 可他同時也是顏非啊。你真的恨他恨到連顏非也不在乎了嗎?”

愆那知道有些事必須要告訴達撒了,否則他顧及庫瑪,也不會幫助自己。他於是用一種十分平穩,平穩到沒有感情仿若隔了一層什麽東西的語氣,告訴了他希瓦獻祭時的執念給波旬造成的影響。

達撒的眼睛漸漸睜大,嘴也微微張開,半晌說不出話,許久才憋出一句,“怎麽會這樣。”

愆那點點頭,仍然用那種平靜到不正常的語氣說,“波旬偽裝成天兵的時候,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他說他欠我的,會想辦法還給我。顏非就是他把欠我的還給我的辦法。他奪走了我的紅無常,就還給我一個紅無常。顏非從頭到尾沒有選擇,是希瓦的執念強迫他對我產生某種 執著。到現在他成為波旬,希瓦的影響仍然在。”

達撒目瞪口呆,兀自震驚中。

愆那繼續說道,“所以,如果能知道元墟大陣的運行方式,或許能找到什麽辦法,消除希瓦對波旬的影響。”

“如果有的話阿須雲早就動手了,還會等到現在嗎?”

“地獄本來是舊時人類的居所,後來被梵天用來囚禁舊神和他們的舊部,才被稱為地獄,因此地獄文的起源便是舊神的語言。如果我沒有猜錯,元墟大陣多半也是用舊神語言寫成的,也就是說,或許和我們地獄的語言更加接近。阿須雲這樣高傲的天人,不會花太多時間去研究地獄文,再加上時間緊迫,草草做法,所以才會發生希瓦影響波旬這樣的意外。說不定還有其他東西被他遺漏。我認為,值得一試。”

達撒摩羅簡直不敢相信愆那可以用這般冷靜的語調陳述這些事實。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的事如果發生在自己身上,自己會如何。他沉默良久,問了句,“其實,還有另外一種選擇的。”

愆那皺眉看向他。

“其實你心裏應該也知道 希瓦摩羅的死,不能怪到波旬頭上。這一切,波旬他自己也沒有選擇。既然他愛你,你就繼續當他是顏非不好嗎?何必一定要這麽較真?這樣下去,你們兩個又能有什麽好結果?”達撒說得小心翼翼,似乎害怕愆那隨時要爆發一般。

可是愆那卻隻是淡淡笑了笑,似乎無所謂的樣子,眼睛看著床前投下的光束,輕輕說,“就是因為知道波旬沒有選擇,知道不是他的錯,才不能繼續下去。我當然知道我可以麻痹自己,假裝顏非還是顏非,假裝什麽都不知道。我甚至可以對此加以利用,說不定就不用再一次又一次地轉生,可以徹底脫離地獄 但是這不公平。對波旬不公平,對希瓦也不公平。”

愆那明明沒有什麽表情,可是達撒卻莫名感覺到一種令人窒息的寂寥籠罩在他的眉間。

愆那搖搖頭,抬起眼睛望著他,“總有一天幻覺會消散,到時候隻會更加不堪。更何況如今波旬和離恨天必定不會善終,我的存在隻會帶來更多的危險和變數。”

隻有讓波旬從執迷中清醒過來,他們兩個才能各自自由。至於自由了以後又當如何 對於愆那來說或許也無所謂了

達撒看著自己的友人,他一路看著愆那走過來,看著他滿麵的疲憊滄桑,卻無法幫忙,心中也一樣悲哀。他問道,“對波旬不公平,對希瓦不公平,對你自己難道公平麽?你好不容易才走出來 有時候何必想那麽多?”

“達撒,我真的很累 我隻想讓這一切有個結局。”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一瞬間愆那流露出的疲憊,如山一般壓在他肩上。這漫長的掙紮,早已令他不堪重負。

愆那低頭看了一會兒手腕上的枷鎖,再次抬起頭來認真問道,“你會幫我麽?”

達撒知道愆那不會聽自己的勸,他一直都是這樣一根筋,下定了決心,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他長歎一聲,點點頭,“我盡量。但是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我可不想打草驚蛇,被阿須雲盯上。”

第158章 舊神囚牢 (18)

一條長繩驟然從頭頂那一片圓圓的天光投下, 落在水中發出的響聲驚醒了昏沉的木尚嵇。他有些怔忡地望著那根頂端有一個活動繩結的麻繩, 一時不確定發生了什麽。

“阿木,把繩子綁在自己腰上!”

熟悉的聲音, 木尚嵇有些不敢相信一樣抬頭去看,看到的卻是穿著那將軍之子人身的阿黎多俊美而年輕的麵容。

得救了?

來不及去想是這個人把自己害成現在這個樣子, 甚至背上了叛徒的罵名。他現在隻有一種麻木的開心, 終於可以離開這裏了,他終究支撐下來了, 沒有爛死在這黑暗狹小的坑洞中。

他抬起已經被汙水泡得腫脹而僵硬的手指, 笨拙地將繩圈套在自己的腰上拉緊。他想要站起來,可是右腿一動便是鑽心的疼, 令他狼狽地跌回水裏。

阿黎多借著天光隱約能看到木尚嵇的輪廓,眉頭緊緊皺到了一起。有什麽不大對勁, 木尚嵇的行動太遲緩了,而且身形極為不穩。

難道他們不僅將他關在水牢裏, 還對他用過刑麽?一股詭異的憤怒在他胸口漫溢開來。但他沒有多說,隻是對木尚嵇喊道,“不要急, 慢慢來。等係牢了就拉一拉繩子。”

木尚嵇緩慢活動僵硬的手指,終於確定已經係牢, 拉了拉繩索。阿黎多用力將他一點一點拉上來,看著那黑色的身影一點一點被陽光照亮。他伸手勾住木尚嵇的腰身, 一把將他抱了出來。木尚嵇輕得讓人懷疑這是否真的是一個成年男子的重量,而且身上彌漫著一股腐爛般的臭味。他的衣袍早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被泥漿染成某種灰黑的顏色,頭發蓬亂糾結成一團。他瘦得臉頰都陷了下去,骨節從薄薄的皮膚下突出來,然而最可怕的是他的右小腿,上麵有一道刮傷已經由於長時間泡在汙水中感染了,變成了某種可怕的黑紫色,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隻要看一眼,就算不是大夫,也知道這條腿怕是保不住了。

木尚嵇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著阿黎多的衣襟,大概是怕人再把他扔進那暗無天日的地穴中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全身濕透,他簌簌發抖,牙齒打顫,呼吸急促,如風中落葉。絲毫看不出當初作為醫仙派北水壇壇主整潔尊貴的樣子。

阿黎多緊緊抱著他,一時竟說不出話。

最是巧舌如簧的他,竟也有說不出話的時候。

他在地獄見過的慘狀不少,被他親手折磨致死的也不是沒有,對他來說都如家常便飯一般。可是不知為何,看到木尚嵇如此,他隻覺得心口像是被壓了一團黏糊糊的泥巴,喉嚨裏也像是被塞了木頭塞子,又是鈍痛又是窒息。如今木尚嵇對他已經沒有多少利用價值,若是以他以往的行事風格,大約會任其爛死在這裏。可是這一次,他被阿須雲關在地獄中的時候,腦子裏卻總是反複出現木尚嵇最後那張悲憤卻又有些可憐的麵容。

他本以為曾經和木尚嵇有過一段的那個叫毗迦羅的修羅會做點什麽來幫助他,結果卻還是打探到了木尚嵇被關入水牢的消息。他恨不得衝去修羅道把那個沒用的家夥胖揍一頓,可是仔細一想好像自己也沒什麽資格。

他一把揪住那隨他一起來的負責看守木尚嵇的人類獄卒的衣領,惡狠狠問道,“他的腿是怎麽回事?!是不是你們做的?”

那人嚇了一跳,也知道此人是上神新任命的鬼部上將軍之一,不敢怠慢,戰戰兢兢答道,“那傷是他自己不小心劃得 ”

阿黎多一腳將那人踹翻,怒道,“你們醫仙派留守此地的最好的大夫是誰,快去給我找來!”那人連滾帶爬逃走後,他便將木尚嵇抱起來,離開這片森冷的樹林。

此處醫仙派的據點藏匿在靠近大陸的一座無名島上。當初蓬萊島陷落之後,相當一部分的醫仙派弟子都撤退到此處。雖然島沒有之前的蓬萊島那麽大,但中間也被挖出了不少的地宮密室,所以仍舊可以容納不少人口。

波旬命他此次隨行,第一站便是落腳此地,讓他去把木尚嵇帶出來。同時波旬向所有以尋常醫者的身份在各處行醫的醫仙派弟子們發出密令,令他們為他打探一些消息。沒有人知道波旬是如何把密令送出去的,因為阿黎多得到過線報,沒有看到過任何人離開無名島。

他抱著木尚嵇衝向他落腳的院落,對下人喊著去燒熱水。他把**的被子統統裹在木尚嵇身上,然後又隔著被子把人緊緊抱住。木尚嵇仍然在發抖,臉色煞白,像是還沒有緩過神來。

太久的與世隔絕,那漆黑的地穴裏沒有任何聲音,沒有人和木尚嵇說話。他隻能日複一日在極度的饑餓、寒冷和潮濕中,看著自己一點點腐爛。他以為自己再也出不去了。

等到熱水準備好了,阿黎多才小心地脫下木尚嵇身上泥濘的衣服。過程中木尚嵇幾乎沒有掙紮,任人擺布,隻是在脫掉衣服後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羞恥緊緊縮成一團,環住自己的肩膀。他瘦到不成人形,肋骨根根分明,似乎要從皮膚裏戳出來。阿黎多將他抱起來,輕柔而緩慢地將他放入冒著熱氣的浴桶中。木尚嵇這時才掙紮起來,似乎對水十分抗拒。

“噓 噓 ”阿黎多用絕對壓倒性的力量將他控製在懷抱中,卻語調輕柔地安撫著,“別怕,很暖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