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變相

第234章

第234章

“如果阿須雲真是在那裏找到的元墟大陣,那就說明他已經下去過了。既然他能毫發無傷地回來,想必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危險。”達撒站起身來,打算離開了,“我走了,若是明天我沒有出現,便是已經前往那邊了。你自己小心。”

波旬一定出事了。

達撒摩羅離開後沒幾天, 愆那感覺到了空氣中某種微妙的變化, 仿佛有許多無形的弦被拉得緊緊的,一絲絲多餘的壓力都會崩裂。他與外界的接觸不多, 唯一能見到的外人便是那給他送水飯和換洗衣物的黃衫鬼。這些從焦熱地獄來的惡鬼生下來的時候隻有雞蛋那麽大,每年都會褪掉一層黃色的皮, 每退一次皮就會長大一點。那皮將掉未掉的時候就仿佛一件黃色的衣服裹在他們身上, 因此得名“黃衫”。而這一隻黃衫鬼個頭已經長到了約麽到他胸部的位置,估計該是兩百多歲, 十分年輕。因為年輕, 所以很多表情都控製得不太到位,愆那能明顯感覺到這兩天他的表情與最初幾天相比十分緊張, 三枚橘紅色的瞳孔裏彌漫著難以掩飾的憂懼。

而且殿外時常有紛亂中藏著一絲齊整的腳步聲匆匆而過,像是有成隊的士兵經過一般。如此頻繁的調兵遣將, 著實不太正常。若不是天庭突襲地獄,便是波旬那邊有事了。

不過最令他確定出了事的, 卻是一種令人不安的直覺。自從波旬那夜悄然出現又無聲離去後,他便能感覺到一種隨著時間流逝日漸增強的焦慮,仿佛冥冥中有不祥的命運蠢蠢欲動, 逡巡在四麵八方,伺機要將那光芒萬丈的神明拉入深淵。

一思及此, 背上的鱗片便緊張地豎立起來,掌心中的口也不安地蠕動, 吞咽著因不安而分泌得愈發多的帶有腐蝕性的唾液。他拒絕承認自己在擔心波旬,可又不能忽略那種從思維的各個角度折磨人神智的焦慮。

於是他第一次開口問那黃衫鬼, “外麵出了什麽事?”

黃衫鬼被嚇了一跳,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沒 沒什麽事。”

“可是有天兵入侵?”

“沒有。這裏很安全。”他似是稍稍鬆了口氣般地答道,大約是因為他猜錯了。

果然是人間出了事

愆那胸口的心跳倏忽變得無比鮮明,用接近失措的速度敲擊著他的髒腑骨骼,“波旬出什麽事了?”

這一次黃衫鬼愈發驚惶,匆匆忙忙放下洗漱用的熱水便跑了,連話也沒有回答。

愆那愈發確定是波旬出了事。那胸口悶燒的焦慮驟然變得難以忽視,鮮明而熾烈地席卷他的腦際。可是再著急也沒有用,他徒勞卻用盡全力地扯著鎖鏈,手腕也被金屬切割出血。縱然知道就算他跑去人間大約也幫不上什麽忙,他卻還是想要做些什麽,什麽都好,隻要不是在這裏幹等著。

他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麽顏非會選擇成為波旬。

這種無力的感覺,這種被所有比他強大的生靈碾壓的感覺,這種眼睜睜看著自己不希望發生的事發生的感覺 這樣的折磨糾纏著他的每一次轉生,詛咒著他的每分每秒,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習慣麻木,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接受了自己的無力和渺小,可是現在卻發現,原來他尚未失去所有希望,原來他還是會被失去的恐懼攝住。

當時的顏非以為自己死了,他卻又無法報仇的時候,該有多麽絕望?絕望到萬念俱灰,根本不在乎自己會不會就此消失,也要獲得強大的力量去複仇。

不論那人是顏非還是波旬,愆那終究沒辦法任由他在諸天的環嗣中自生自滅而心如止水。他左思右想,伸手所及的地方連個尖銳一點的東西都沒有,最後他伸手到背後,從背脊之內硬生生將斬業劍抽出。斬業劍是他自身的一部分,本是無法用來傷害到自己的,況且他現在被困在陣法中,什麽法力也使不出。但他還是試圖用斬業劍那鏽跡斑斑的劍鋒去磨自己的手腕。在他不間斷的發力之下,皮肉終於被硬生生磨得血肉模糊。他忍著疼,把自己尖銳的爪子插進皮肉裏,將傷口撕得更開更大。紫紅色的血大片大片淌出,雖然很疼,而且看起來十分駭人,但對於青鱗鬼來說並不致命。那傷口大概不出幾個時辰就可以愈合。

愆那猜想波旬為了防止他出事,在陣法中一定有什麽能夠感知到他狀態的咒語,否則也不會不論他醒的是早還是晚,達撒摩羅總會在他醒過來後大約半個時辰左右進來。他將手臂伸到床邊,讓自己的血滴到地上的法陣中。果然一滴血剛剛進去,法陣便閃爍起某種急切而不祥的紅光來。

遠遠有腳步聲快速朝這裏過來。愆那立刻躺倒在**,任斬業劍掉在地上,還故意把一些血抹到自己的脖子上和臉上,把整個床鋪弄得血腥而淩亂,使勁用獠牙咬破自己的嘴唇,讓血順著嘴角流下去。然後他將雙眼閉上,一動不動躺著。

於是那黃衫鬼一進來,看到這“自殺”的慘狀,便嚇得尖叫一聲,轉身跑了出去。過了一會兒有個穿著鬼身的人類大夫跟著跑了進來,可是站在法陣前卻了步。看來那果然不是普通的困魔陣,一般來說困魔陣隻能困住一隻他這種有一定神通的惡鬼,所以其他鬼仍然可以自由出入。但是這法陣是波旬設下的,定然是加入了一些其他的東西,另除了特定的人之外,其他人也無法進入。那黃衫鬼道,“等等,讓我把陣先解了。”說完就張開嘴,一陣幹嘔,吐出來一枚奇異的紅色石頭。他拿著石頭在陣腳上用力磨了幾下,法陣便被磨出一點點缺口。然後黃衫鬼又從懷裏拿出來一張金色咒符遞給大夫,說是用來解開鎖鏈的,可以方便他查看手腕上的傷口。

那大夫剛剛拿著咒符踏入陣型之內,驟然一道大力扼住了他的喉嚨,醫生的驚叫聲被壓製在喉嚨內,整個人被愆那一把拉到麵前。愆那的力量在鬼中畢竟還是十分強悍的,對付這穿著鬼身的脆弱人類不成問題,他一把將那可憐的醫生按在**,對著他露出獠牙,一把奪過咒符。那黃衫鬼轉頭想跑出去求救,可是一道紫紅色的舌從愆那的左手掌心射出,如靈蛇般瞬間纏住了他的頭,死死卡在他的嘴裏令他無法呼救,用力一拽便將他也拉入陣中。那原本冷峻的青色麵孔此時變得愈發猙獰,還沾染著那麽多的血跡,嚇得被他製住的兩鬼幾乎要哭出來了。

愆那湊近他們,輕聲說,“隻要你們聽話,我不會傷害你們。但誰若是敢出聲,莫怪我下手太狠。”

大夫的臉已經因為缺氧而漲得發紫了。愆那稍稍放鬆了右手,讓對方能喘一口氣。

陣法已經被破,愆那感覺力量如溫熱的水迅速注滿全身。他一邊繼續壓著大夫,另一掌射出的如觸手般的長舌卻稍稍放鬆,另那黃衫鬼能夠說話。大約是被愆那恐怖的樣子嚇住,那黃衫鬼沒敢呼救。

愆那逼問道,“人間到底出了什麽事!”

黃衫鬼聲若蚊蚋般說道,“好像是頭陀派的天印尊者原本同意與上神見麵,可是卻暗中通知了天庭。好像上神遭遇了女魃、殺破狼三星君還有四天王的圍攻。上神為了護住手下的人撤退,被 被他們捉住了!”

愆那聽完,腦中先是翁然一聲,卻又一些難以置信,“這怎麽可能?這些神仙根本不是波旬的對手!”

“大約是上神之前為了救助那些被大瘟疫感染的人類,耗費了太多神力從第六天引下地氣,又將自己的力量盡數注入地下暗河中,所以力有不逮,被天庭鑽了空子 仙君已經啟程去人間想解救之法了,”

阿須雲已經離開了?

怪不得這幾日外麵這般混亂,這才讓他找到了逃跑的機會。

愆那仍然覺得這消息聽起來那般不真實。在他的認知中,波旬是無敵的,是無法被打敗的,除非是被暗算 黃衫鬼說的這幾個神將雖然也都是另眾生聞風喪膽的戰神,可是在波旬的麵前 到底還是差了些吧?

若說是為了救那些人類耗損神力 當初他以七成神力催動六合歸一大陣尚且能夠抵擋天庭千軍萬馬,何以這一次便如此被動?是因為現在的他占據的是一個人類的身體麽?

為什麽總感覺還有些東西隱藏在迷霧裏,看不清明?

“現在波旬在哪?”愆那急切地問道。

“很可能 已經被押去天庭了 ”

天庭!

一個對於惡鬼來說最遙不可及的地方,哪怕是沾到一點點天庭的陽光也會被燒成灰燼

這要讓他 如何去救!

心思電轉,他想到了一人。他看向一旁一聲不吭的醫生,“你可知謝雨城和範章被關在何處?”

那醫生冷冷看他一眼,不吭聲。

愆那再次顯出猙獰恐怖的鬼相,怒吼道,“快說!!!”

醫生冷笑一聲,“讓你知道也無妨,上神前途未卜,或許你這個禍害離開也是好事。”

愆那懶得去管那人對他濃重的敵意,隻是一把將他扯起來,用陰森的聲音在他耳畔威脅道,“乖乖帶我過去,不要耍花招。”

謝雨城一動不動坐在陰暗的角落裏,身上一向整潔的白衣早已蒙塵。

他的眼神有些飄忽,有些空洞。他的手時時輕輕按按胸前,那衣襟內袋中揣著的東西 思緒混亂,如颶風過境,滿地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