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變相

第249章

第249章

怪不得之前可以那樣順利挖到紫微上帝最隱秘的記憶 怪不得他可以這麽快突破一層層的屏障

紫微上帝故意示弱,便是要將他一步步引到對方的意識深處,如同繭蛹一般,一層層將他包起來。

這是一個陷阱。

愆那背對著波旬, 端起了那隻酒杯。酒液殷紅的顏色, 波旬仍舊記得是在何處看到。

執念酒

波旬此時已經猜到,紫微上帝用了某種奇詭的精神法術, 用他自己的弱點一步一步引誘自己,令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反而被他的精神重重包圍控製。所以他現在看到的, 很可能是他自己的心魔。

他知道愆那的前世, 他曾經在遊曆酆都的時候親眼見過愆那在孽鏡中照出的前世。隻是那時的他尚未認識和注意到愆那,不過是覺得唏噓, 堅定了他要解救地獄惡鬼的決心。可是後來, 經曆了人間仿佛一生般幸福又彷徨的十年,再次回想起來, 便愈發覺得心驚肉跳。

愆那和前世的秦桑其實本質上來看,並沒有什麽不同。一樣是冷若冰霜的外表包裹著熾熱而慈悲的靈魂。前世的秦桑對竇綸那般癡情, 為了他陷入瘋魔,甚至做出了屠城這般瘋狂邪惡之事, 可見那份情感有多麽深厚。他總是在隱隱擔憂,擔憂有一天愆那會喝下執念酒,回憶起前世的一切, 包括那段刻骨銘心飛蛾撲火般的感情。

在他之前,已經有希瓦摩羅這道難以逾越的天塹, 若是再加上一個竇綸,自己在愆那心中, 怕是連一席之地也沒有了。

這種恐懼總是如幽魂一般糾纏在他的意識邊緣,他不願去正視它, 因為他有太多要做的事。於是那恐懼正一點點在他的潛意識中生根發芽,蠶食他的心靈防線。

他看到愆那仰頭,將執念酒一飲而盡,明知隻是幻象,是用來給自己的精神施壓的籌碼,他還是會感覺到一股子野火般的恐慌在胸口驟燃。他閉上心眼,凝神靜氣,以自身強大的精神力四處衝撞紫微上帝的精神禁錮,很快,房間的四壁開始出現裂痕,世界猛烈搖動,搖搖欲墜。

倏忽間,一股沉重的、來自於遠古和永恒的壓迫從空中降下,無形的鐵牆悍然落在他的肩頭。那是濕婆之杖的力量。

波旬勉力頂住,卻見四周景象已經改變。他和愆那站在一片凡間古老的殘垣斷壁之中,四麵遙遠的山影如淡青色的墨痕在雲煙中沉靜暈染,野蔓青藤、山花艾蕪,如厚厚的綠色春被覆蓋在那些曾經屬於一棟棟房屋建築的木石之上,在屍體上綻放的華麗新生。這裏是往昔的殘象,被秦桑摧毀的那座桐廬城的廢墟。

愆那緩緩轉過身啦,茫然的眼睛掃過他,卻仿佛沒有看到他一樣。從那雙澄黃的雙目中,漸漸流出血淚,與他臉上青色的紋路糾纏在一起,淒厲異常。波旬心頭抽痛,卻不肯開口。他知道一旦開口,就會更加深地陷入到幻境中去。

幻境中的時間流逝與外界不同,他在此停留得越久,受到的影響也就越深沉,到最後便是分不清現實和幻境的絕境,很可能會被紫微上帝徹底除掉。

愆那在廢墟間踉蹌地尋找著,如丟失了回家的路的孩子,那麵上驚惶的表情令人心疼。直到有人呼喚他的名字。

“秦桑——秦桑——”

愆那猛然轉身,便見到那金黃的野花叢中,坐著一個麵目模糊身披銀甲的男人。

明明看不清麵孔,波旬卻能感覺到他在微笑。

波旬閉上了眼睛,不願意去看愆那驚喜的表情,不願意去看前世的戀人如何穿越千年的時間再次相聚。可即便如此,那景象卻還是會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他無法閉上眼睛,就仿佛在這個幻象中,他的眼皮變得完全透明。他看著愆那眼中燃燒的星火,那曾經屬於他的星火。他更加用力地掙紮,體內澎湃的神力如熔岩般爆發出來。

而此時,在現實中的兩人,周身各自散發出刺目到遮隱全身的光芒。紫微上帝的光芒稍稍一暗,唇角流出一縷鮮血,但他很快穩住自己的精神,繼續催動濕婆之杖,另那未生天的所有能量與自己的神力相互糾纏加持。

波旬感覺到禁錮一瞬間的鬆動,於是愈發努力地想要掙脫。

這時他看到抱著竇綸的愆那抬起頭來,對他冷冷地說,“你在這兒幹什麽,我不再需要你了。”

波旬封住自己的心識,將自己的感情閉鎖,不讓那尖銳的話激起任何波瀾。他努力去想其他的人,其他的事,可是你越是不想想一個人,這個人就會愈發頻繁緊湊地出現在你的腦海裏。

愆那的聲音在他頭腦中清晰地回蕩,如魔咒一般,“你口口聲聲說要讓我幸福,可你真正想要的 是這個吧?”

和愆那平日清冷低沉的聲音有微妙的不同,一絲絲融化般的熱度,細蛇一般遊入耳中,搔刮著他的五髒內腑。隨即他感覺到一隻寒涼的手正在他的肩頸上遊移。

“我知道,從很久很久以前,你就已經開始在腦子裏對我做很多過分的事了。你不是說我是你的嗎?為什麽要忍著?”

伴隨著這句魔咒,那些被他壓抑在內心深處的,不敢對外人道的種種黑暗幻想,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裏。

他看到愆那摩羅全身赤|裸,雙手被高高吊在頭頂,肌肉修長強健的美麗青色身體毫無遮攔地展現在他麵前。那布滿逆鱗和疤痕的身體上,蜿蜒著紫紅色的血跡,和他青藍的皮膚形成鮮明而魅惑的對比。他看到愆那筋疲力竭一般睜開眼睛,望著他的目光半是恐懼,半是期待,那微微張開的唇瓣間泄露出呻|吟般的喘息聲。

波旬隻覺一股難以抗拒的燥熱彌漫周身,修為大亂,就連頂住那濕婆之杖的力量也險些破功。他慌亂地試圖切斷思緒,卻不得要領。

“我原以為你對我是真心真意,這般看來,你齷齪地令人惡心!”

明明是譴責的話,可是卻帶著一絲調笑的意味。波旬莫名想起他年少的時候,跑去人間惑亂佛陀修道時的伎倆。他化作世間最誘人的美女去挑逗佛陀,而佛陀卻能毫不動心,反而用一種欣賞的目光坦然地望著他。

或許自己現在不應該逃避,而是應該正視。

他於是深深呼吸,睜開心眼,任思緒橫衝直撞,不再故意控製。

他一旦放鬆,種種意念頓時如流水一般飛逝而過,麵前人的麵目也在漸漸模糊。寧靜重新回到他的內心,正當他集中精力,打算再一次衝擊那壓在他周身的禁錮之時,忽然聽到一陣淒厲的哭嚎。

他打了一個冷戰,轉過身,卻發現自己置身於自己曾經生活過一劫的摩訶迦葉園仙宮之內,而那九重華帳之下,如浪般翻滾的被褥間,躺著一個形銷骨立、恍若幹屍般的黑黃人形。一頭花白的發蓬亂地迤邐在枕頭和被褥間,一雙空洞而恐懼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幹癟的嘴唇緩慢張開,從那細瘦的喉嚨裏發出一聲嘶啞的尖叫。

波旬不由得捂住耳朵,雙眼睜大。

這是他的養母,九天玄女臨終前的樣子。

當時年紀尚小的他,也曾如現在這般,對那曾經華美高貴的女神現在的樣子從心底感到恐懼。

九天玄女伸出枯瘦如雞爪般的手,一根手指直直指著他,指甲又尖又長,像是在最汙濁的泥裏挖掘過一般。她充滿怨恨地盯著他,對他說,“你這天庭的恥辱!你這不孝子!你玷汙了我摩訶迦葉園的聲譽,我當初便不該養你!”

波旬想要反駁,想要告訴自己的養母,他最初想要做這一切,全都是為了她。

他不想讓她在地獄受苦,就算她轉生成了形容可怖的惡鬼,他也還是當她是自己最愛的母神。他願渡盡地獄中生,是因為他知道她也在那眾生之中。

可是他仍然不能張口。他一遍一遍告訴自己,不可動心執念,隻要有一念行差踏錯,紫微上帝就會徹底瓦解他頭腦中的所有屏障。到時候他會七情混亂,甚至有陷入瘋魔的可能。他看著他的母神爬向他,卻隻是寧心靜氣,不停默背金剛經,提醒自己這一切都是夢幻泡影。

轉瞬間他麵前又出現了一片蔓延到天邊的焦土,地麵上層層疊疊,堆滿了人類的屍骸。那些殘肢斷臂和濕潤的內髒腸肚糾纏在一起,腐爛發黑,難以分辨,熏天的惡臭蒸騰在帶毒的空氣裏,蚊蠅嗡鳴、烏鴉盤旋,而血紅的天幕下,幾十隻形容可怖的地獄惡鬼正趴在地上,撿起人類的手腳大口啃食。

“都是你的錯 ”在他腳邊,一個已經沒有了下半身,腹腔後拖著血跡和腸子的人類猛地抓住了他的腳,渾濁憎恨的眼珠死死盯著他,“你隻知道救地獄那些惡徒,卻殘害我們這些無辜的人類!!!你這惡魔!!!”

波旬隻覺自己的意誌已經被逼到崩潰的邊緣,他動彈不得地望著自己一手造成的一切,他以為應該出現的六道生靈共生相融的景象沒有出現,是他放出了那些應該為了前世的罪孽受罰的邪惡生靈。

不 不是這樣的。這是太昊腦海中的畫麵,這是紫微上帝希望他以為的畫麵。人類並非那般無辜,他們的命魂扭曲程度大都和地獄惡鬼不相上下,絕非手無寸鐵的柔弱生靈。而地獄惡鬼也大都並非純惡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