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變相

第260章

第260章

“世人不仁,天道降以饑荒和瘟疫懲戒。此乃因果輪回,報應不爽!天魔此舉,不過是為了惑亂人心罷了。”那弟子咄咄逼人,但他的話,也對一些立場本就不夠堅定的人類產生了一定影響。

“世人不仁?還是蒼天不仁?”檀陽子冷笑,用自己的身體掩住波旬那煞氣彌漫的麵容,“天人壽命雖長,也有窮盡之時。海印尊者明知天道作惡,卻仍舊助紂為虐,麵對自己的同胞卻冷眼旁觀無所作為,隻知在人間帝王身邊玩弄權勢。莫忘了你們是人,不是天人,你們的壽命比天人短得多。如今你們所做之事,都會在你們的阿賴耶識上留下痕跡。你敢不敢看一眼,自己靈魂的樣子?”

那人聞言臉色微變。

檀陽子轉過身,麵對波旬,低聲說,“顏非,你之前在離恨天做過的事雖厲害,但是人類心智脆弱,萬萬不能讓他們看到自己命魂真正的樣子。一會兒我拿出屍燭,你便施展幻術,給他們看那些頭陀派弟子的命魂模樣引以為戒便好,莫要波及到其他人。”

波旬此時此刻有種直接將那些巧舌如簧的人間敗類直接踩死的衝動,但是他看著師父的眼睛,理智便尚且可以控製他的行為。他知道師父說得是對的。

檀陽子從懷裏拿出他們從柳洲茅舍帶出來的屍燭,塞到波旬手心裏。而波旬嘴角露出一絲詭邪卻又無比惑人的微笑,一步一步走向那頭陀派的幾名弟子。眾人一一退開,不明白那幾個挑釁天魔的人類臉上何以會對一根黑色蠟燭露出驚恐之色。

此時剛才還大言不慚的男人向後退了一步,似是想逃跑。可是他剛走了一步,腳下便有藤蔓倏忽鑽出,將他的腿腳牢牢纏住。其他幾名弟子也想逃跑,同樣被紛紛禁錮。波旬手中黑燭驟然燃起火苗,奇異的腥甜屍香霎時如夢魘般彌漫開來。

片刻後那香氣彌漫在整個山穀之中,光芒消隱,死亡的氣息撲麵而至,業蟲從所有的陰影樹枝間探出頭來。眾人無不驚駭失措,呼喊連連。而最令人難以接受的,卻是那幾名頭陀派的弟子變成的模樣,甚至有人當場嘔吐,捂住雙眼不敢再看。

那些人低下頭,看著自己身上扭曲蠕動的肉塊、不停爆破又的黃色水泡、還有那些一伸一縮的棘刺般的東西。

他們皮囊下命魂真正的樣子。

他們發出一聲古怪的、不知什麽器官才能發出的嚎叫,直接昏聵過去。

在眾人彌散出的恐懼中,波旬卻仿佛吸足了養料的鮮花,笑得愈發燦然。他輕輕掐滅燭火,略帶傲慢地揚起頭,“這樣的命魂,來生怎麽可能進入天道呢?也不知道你這般對天道死心塌地俯首帖耳,到底是為了什麽。”

第181章 瘋魔 (6)

從人間回來的使者回報後便退下了。阿須雲在門關上的一霎那, 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為何波旬會如此輕易原諒愆那摩羅?為什麽沒有殺死謝雨城?那種情況下的波旬應該會毫不猶豫結束那地仙的性命才是。

除非 謝雨城竟然沒有給愆那摩羅喝下執念酒。

他竟然真的寧願看著自己的黑無常死, 也要保護那個青鱗鬼麽?那愆那摩羅到底有什麽魔力,讓兩個天人都對他死心塌地?

恨意如悶燒的火星, 在一片看似平靜的死灰下緩緩升溫。那惡鬼何德何能,竟能與上神一起出現在世人麵前

若是愆那摩羅真的沒有喝執念酒, 不知謝雨城是否已將自己之威脅也告訴了他。若是如此, 他應當早做打算。現在的波旬精神不穩,若是被愆那摩羅利用這一點, 自己恐怕也有危險。他略略思索, 又將天冬喚來,附在他耳邊吩咐了幾句話。

卻在此時, 忽然門外有人回報,說是上神回來了。

阿須雲連忙出門相迎, 卻見那站在玄蛟巨大的頭頂上回來的不止波旬,還有那無論如何也拜托不了的青鱗鬼。阿須雲心下一沉, 但還是恭順地帶著眾天人、修羅、妖、鬼、精怪在波旬麵前下拜,“恭迎上神得勝歸來。”

波旬看了他一眼,眼神卻有些狐疑陌生之色, 另阿須雲暗暗心驚。但是他終究還是微微頷首,說道, “這一次上離恨天多虧你了,阿黎多那邊如何了?”

“日前他已經將聖物帶回, 待上神養好精神,便可以開始著手啟動大陣。”

波旬輕哼一聲, 轉身衝愆那摩羅一笑,拉住後者的手臂便一起從玄蛟的頭上輕盈躍下。玄蛟揚起巨大的頭顱呼號一聲,強壯的四肢猛然一蹬,一躍而起衝入空中,化作黃色的渾濁雲氣間一片遊移的黑色巨影。

在所有天眾、鬼眾、妖眾、修羅還有人類的麵前,波旬緊緊地拉著愆那的手。愆那幾次試圖掩飾甚至甩開,都被他執拗地拒絕。那些追隨他入了地獄的天人、修羅甚至是惡鬼全都瞠目結舌,議論紛紛。雖然有不少他的追隨者聽說他在自己的寢宮中囚禁著一個地獄惡鬼,但也不過以為是神明心血**的玩物,誰也沒有想到波旬竟然會如此堂皇地與那青鱗鬼一道出現在眾魔軍之前。

愆那隻覺得自己從未被這麽多目光矚目過,一時背上的鱗片也豎起過半。這種被盯著瞧的滋味著實不自在,也不知道波旬是怎麽習慣下來的。

波旬環視眾人,用朗然卻威嚴的聲音說道,“愆那摩羅是吾之尊師,亦是吾最重要之人。即日起爾等見他便如見我。”

竊竊私語聲愈發大了,眾魔兵麵麵相覷,都不安地看向最前方仍舊躬著身未得到平身之諭的阿須雲。

眾魔兵都知道,阿須雲是除了波旬之外掌權最多之仙,可是現在憑空冒出來一個青無常,直教眾人無所適從。愆那也微微睜大眼睛,這情形跟他們來的時候商量的不太一樣啊?

他明明說的是自己想要低調行事,默默留在他身邊便可。這個臭小子怎麽就突然把他們之前在人間的關係給公之於眾了?

他垂下眼睛,看了一眼此刻已經直起腰身低眉斂目的清俊藥仙。也不知他的心情是否真如麵上那般,平靜如春江之水。

若他果真對波旬有意,此刻定然對自己恨之入骨。如果恨得夠深,便會有動作。

愆那不曾將自己對阿須雲的懷疑告知波旬。畢竟阿須雲追隨波旬那麽久,且就連波旬重傷痊愈到後來以人類之身複活,他們相遇的一切,尋根究底都是這城府極深的藥仙之手筆。就算因為自己的事波旬已經對阿須雲產生了芥蒂,但這芥蒂還不足以撼動波旬對阿須雲的信任。

波旬是那樣相信阿須雲,甚至就連佯裝被俘上離恨天之事,也隻讓阿須雲知道,卻不曾對自己透露半字。每每思及此,愆那還是會莫名心口微痛。

愆那知道,除非有實際的證據,否則貿然造成兩人反目,得利的也隻有離恨天。

阿須雲終於微微頷首,溫言答道,“臣謹遵聖命。”

追隨著他的回應,眾天兵才齊聲應是。愆那心中愈發覺得,阿須雲在魔君中的威信之高,隻怕直逼波旬。雖然波旬才是魔君的靈魂,但若是有一天波旬與阿須雲給出了相左的命令,也不知道各個部的將軍會選擇聽從誰的命令。

這般關係,幾乎就如紫微上帝與長庚仙君一般了。

從人間到地獄漫漫路途中,波旬時刻都要與他有身體接觸,要麽需要他將手放在他的背上,要麽需要拉著他,如此才能得到片刻安寧,乍眼看上去如同無事一般。可是隻要遇到一點點會令情緒產生波動的情形,他都極有可能失控。之前在人間的時候若不是愆那及時站在波旬和那個頭陀派弟子中間,也不知那弟子現在還有沒有命在。

在波旬要殺謝雨城的那一刻,愆那幾乎要以為他救不下白無常了。那時候波旬眼中濃烈的憎恨和殺機,真實到令人害怕。所以其實愆那這幾日每天都提心吊膽,緊緊盯著波旬麵上最細微的情緒波動,也頗有些頭疼疲累之感。隻可惜現在的波旬可不是當初那個會察言觀色的顏非,根本看不出來他的疲累,隻是興衝衝地帶他衝入無明宮,去看那即將被用來催動六合歸一大陣的“聖物”——釋迦牟尼佛的佛腦舍利。

在那孔雀藍色的美麗水池邊發生過的事曆曆在目,當時自己滿心屈辱,欲死不能,結果到最後,竟還是接受了。

在水池旁,有兩鬼恭敬拜倒。其中一名是摩耶鬼,高大的身形,俊美魔魅的麵容,卻正是許久未見的阿黎多。他用六隻手共同托起一隻木盒以示恭敬,說道,“末將不負使命,已經取得佛腦舍利。”

而跪在阿黎多身後的是一名沒見過的焰口鬼。此鬼身形瘦弱,麵貌在鬼中也算端正,皮膚蒼白,唯有喉頭發紅,似有炭火藏在皮肉之中。焰口鬼聚居於大焦熱地獄中,口中能噴出火焰,很能耐饑渴,隻是耐力較差。可是這個焰口鬼身上卻有一種愆那熟悉的氣息——人的氣息。當初在乾達身上也聞到過,隻不過那時候覺得不可能,所以沒有往那方麵想。

看來又是一個用醫仙派詭異的方法改變身體構造穿上鬼身進入地獄的人類。

會不會是上一次阿黎多求波旬釋放的那個叫木尚嵇的男子?自己當貓的時候很受他照顧,後來從攝魂珠裏出來也算是得到過他的幫助,欠他之數不亞於自己欠謝雨城和範章了。隻不過木尚嵇此人在感情方麵甚為單純,也不知道阿黎多和他到底是什麽關係。

愆那不動聲色,打算不揭穿此事。

而波旬似乎根本沒注意到那個多出來的鬼,兀自略粗魯地搶過木盒,將盒蓋打開。

他還記得當初自己遊曆人間初見佛陀之情景。如今,那徹底扭轉了他人生軌跡的人類已經離開了六道,與整個寰宇融為一體,成了眾生口中永恒不滅的一種概念般的存在——佛。而留下來的,也隻有這些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頭蓋骨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