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石

第29章 博弈危局 (3)

老漢一下火了:“咋紮針呢你?有你這麽紮針的嗎?看娃娃都哭成啥樣了……”護士一個勁地致歉,老漢卻一直喋喋不休,西藥房裏一位中年婦女聽不下去了,跑出來與老漢對吵:“你凶啥凶?哪個新手不是這個樣練出來的?你家孩子的肉嬌氣,別人家孩子的肉就不嬌氣了?”老漢梗著脖子喊,“這麽大個診所,就一個護士,再沒人了?跑你們這兒來,是治病呢,還是遭罪?咹?”中年婦女也徹底火了,“咋說話呢你,嫌這兒遭罪,你上大醫院去啊!真是的,沒見過你這號人……”“我這號人咋了?咋了?”老漢邊喊邊朝中年婦女跟前湊,老漢的女兒便抱著孩子過來勸架,大人的聲音交織一團,兩個孩子一齊猛哭,不知咋地,中年婦女的高跟鞋忽然一扭,一個趔趄跌向一側,“嘩啦”一下,掛著吊瓶的鐵支架,一下被撞翻,吊瓶裏的藥水,四飛五濺了……

中年婦女說是老漢推了她,要老漢再掏一瓶藥水的錢,老漢卻堅持說是中年婦女自己摔倒,撞翻了鐵支架的,說他不可能掏這不明不白的冤枉錢……

孟瑭走了過去,問明了藥水的價錢,將錢付了,說:“大家都消消氣,給孩子看病要緊……”說完,便拎著搗好的中藥,疾步走了。

兩個孩子的哭聲,在身後漸漸弱了去,孟瑭走出老遠,回眼朝診所方向看去,一陣風吹過,診所門口的兩棵盆景樹,在風裏顫顫巍巍……

傍晚的時候,孟瑭忽然接到了趙芊的電話,趙芊說有重要事情跟孟瑭談。

孟瑭趕到相約的餐廳,推開包廂的門,見趙芊靜靜地坐在那裏,眼圈紅紅的,似乎剛剛抹完眼淚。見孟瑭進來了,趙芊用紙巾擦了擦鼻子,唇角擴出一個小彎兒,招呼孟瑭坐下。

趙芊趴在桌子上,下巴緊緊貼著桌麵,眼睫毛一下一下地挑起,看著孟瑭,卻一言不發。孟瑭笑笑:“不是說找我有要緊事兒麽?”

趙芊重新坐直了身子,吹一口上揚的氣,轉頭看著窗外,而後扯過一張紙巾,捂著鼻子,劉海兒抖了抖,說:“今天約你出來,咱們吃的這頓飯,也許是最後的晚餐……”

孟瑭的眼睛睜得好大,不解地看著趙芊,眉頭緊皺著問:“到底發生什麽事兒了?”

“我爸要我到美國去讀書,機票都給我訂好了,明天早上9點從玉州走……所以,今晚約你出來,就想再看看你,跟你聊一聊。”趙芊端起酒杯,將杯中的紅酒一圈圈地搖動著,“這次去美國上學,一去就是三年!嗯,三年的時間……我不知道會發生多少事情,也許從今往後,我們也很難再見麵了,即便三年之後,誰也不一定知道誰在哪裏……來,我們喝一杯吧,為了我們曾經的相識一場,為了我在玉州的這一段愉快時光,幹——”

孟瑭怔怔著,並沒有抓起酒杯,趙芊的杯子卻碰了過來,“叮”地一聲響。這脆生生的聲音,帶著絲絲的回響,卻像灑下一種藥粉,在孟瑭的心上,孟瑭感到心中酸酸的、麻麻的、苦苦的、辣辣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透著隱隱的一絲疼……

趙芊兀自喝幹了一杯,又抓過酒瓶,“嘩啦啦”地朝杯子裏倒。

“不是說要在玉州投資嗎?幹嗎要到國外去念書?這才剛剛開始呢……”

趙芊用手扶著下巴,歪斜著頭,一縷頭發散下來,蓋住了半邊臉,手腕便被整個腦袋壓得彎彎的了,“什麽……什麽剛剛開始?我和你之間的關係嗎?還是說我爸做的生意?”

“我是說……是說,你爸大老遠地讓你來玉州,考察翡翠市場,一切才剛開始,你為何又要走了呢?”

“一切?一切是什麽?包括什麽呢?”這一回趙芊沒有招呼孟瑭,自己端起杯子,“咕咚咕咚”一陣,將一大杯紅酒喝完了。而後,又抓著酒瓶朝裏倒,倒了滿滿一杯……

“孟瑭,你能告訴我:你喜歡我嗎?”趙芊靠在椅背上,毛忽閃閃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孟瑭,“你說啊……”

孟瑭的頭略略低著,用手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坐端身子,咳嗽了一下,似在清嗓子,但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完整的字兒來。

“孟瑭,你永遠都那麽理智,永遠都那麽冷靜,不管什麽事兒,都要在你腦海中,經過一番思考,然後才會有反應和判斷嗎?你麵對所有的事,都像賭石一樣嗎?連愛情也是這樣嗎?愛情不是這樣子的,也不帶這樣子的,愛情不是賭石,你明白嗎?”趙芊的眼淚順著眼瞼,撲簌簌地朝下流,一股一股地,繼而鼻子一吸,抽泣起來了……

孟瑭抓過紙巾,要替趙芊去擦拭眼淚,趙芊卻一把抓住孟瑭的手,將其按在了桌麵上,將自己的臉貼了上去,不停地哭,眼睛鼻子在孟瑭的手背上磨來蹭去,接著,又將手掌翻過來,將臉俯貼在孟瑭的掌心……

孟瑭的另一隻手,輕輕撫著趙芊的頭發,“芊芊,頭抬起來,我給你擦擦眼淚。”趙芊卻哭得更厲害了,一頭頭發都在抖,孟瑭感覺掌心上洪流滾滾了。

趙芊猛然抬起頭,一下站了起來,撲進了孟瑭的懷裏,將眼睛在孟瑭的襯衣領子上,一下一下地蹭著,將鼻子在孟瑭的喉結上一下一下地拱著。孟瑭捧起趙芊的臉,端端地看著,趙芊的睫毛一挑一落,上麵的淚珠兒,跳著閃著……

孟瑭將頭低下去,再低下去,輕輕柔柔地吻住了趙芊的兩瓣唇,趙芊的睫毛輕輕一合,雙手搭在了孟瑭的脖子上……

這時,包廂的門被敲響了,服務員在外麵喊了一聲:“你好……”趙芊從孟瑭的吻中,掙脫開來,坐到自己位子上,用手理理頭發,說:“請進——”

幾個服務員將菜品擺放停當,便退出去了。趙芊看了一眼孟瑭的嘴唇,上麵沾滿了趙芊的唇彩,在水晶燈的映照下,熠熠生輝。趙芊捂著嘴巴,“撲哧”一下笑了。

“笑啥?”

趙芊將手機舉到孟瑭跟前,說:“瞅瞅你的嘴。”孟瑭連忙用手背去擦,趙芊卻說:“壞死了你,不許擦……”

趙芊要孟瑭夾菜給她吃,一連吃了好幾口菜,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而孟瑭始終皺著眉。

趙芊忽然用牙齒緊緊咬住筷子,孟瑭怎麽也抽不出來,趙芊便用舌頭發著不標準的聲音:“好啦,校一校(笑一笑)”,孟瑭於是就笑了一下。

“別玩嚴肅啦!”趙芊鬆開牙齒說:“剛才都是我瞎編的,我在玉州還沒玩夠呢,怎麽會走?”

趙芊說,她父親沒有來玉州之前,便知道她認識了一個叫孟瑭的小夥子,兩人經常在一起玩。此次來到玉州,她父親決定在玉州開創一番翡翠事業,因此要尋找一位合適的合作夥伴。而她父親擔心她因為感情用事,在選擇合作夥伴過程中不夠客觀理性,於是,一直向她強調:孟瑭隻不過是她的一個普通朋友而已,不可將孟瑭與合作的事兒之間,黏上某種關聯……她父親刻意地限製著她與孟瑭的交往。之前她與孟瑭正常交往時,她倒沒有什麽特別之感覺,而今被父親一番限製,反倒越發地想著孟瑭,整天腦海中都是孟瑭,晚上做夢也總是孟瑭……於是她便和父親對抗,父親疼她,幾番對抗之後,便問她:你這麽地喜歡孟瑭,可孟瑭到底喜歡你嗎?你在他心中,到底是怎樣一個位置呢?這些事兒,你仔細考慮過嗎?

“我爸去廣州玉器市場考察了,我就想著約你出來,來到包廂後,忽然臨時來了靈感,就決定演一個分手離別的戲,看你到底啥反應……”趙芊說:“哼,結果,你還是那麽理智,一點也沒有挽留我的意思,我肺都要氣炸了!”

孟瑭深吸一口氣,夾起菜,又送到了趙芊的嘴邊。

“我不吃!”趙芊皺著眉,將頭轉向一邊,“現在你說,你告訴我: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其實……”孟瑭捏捏鼻子,說:“從你第一次開車送我時,我就喜歡你了,我覺得:你是一個好女孩,而且很漂亮……”

“我不要聽這些,不要聽!”趙芊將頭朝前伸了伸,“不要用喜歡這詞了,用愛,說你愛我,說呀——”

“我愛你!”、

“不行,要帶著我的名字說!”

“趙芊,我愛你……”

兩人坐在包廂裏,聽著音樂,喝著紅酒,包廂的隱隱緯紗外,水藍色的天幕裏,掛起滿滿圓圓的白月,縈罩著緯紗上的枝枝蔓蔓圖案,盡現詩意與浪漫。

“多好的月亮啊……”趙芊站起來,拉開緯紗,搖晃著杯中酒,看月亮在高腳杯裏,旋著轉著,說:“走,去外麵看月亮!”

兩人來到了湖邊,孟瑭折下一大片芭蕉葉,兩人坐了上去,仰頭看著月亮。

孟瑭說起了家事,說父親從小對他的教育,說父子之間曾經如仇人一般,一說話便要吵。後來,即便他在萬裏之外的大漠戈壁上,好不容易將電話打到了家裏,父親讓母親去接電話,父親寧可用手機打字,提示母親要問孟瑭哪些事情,叮囑哪些事情,也不跟孟瑭直接通話。再後來,父子之間開始相互理解,能坐在一起喝酒了,父親的話仍不多,但酒喝了不少……而今,家裏那瓶他與父親喝剩的半瓶酒還在,父親卻不在了……

趙芊靠在孟瑭肩膀上,聽著孟瑭的話,鼻子一吸一吸,眼淚下來了。

“那塊白蟒原石,是我父親用生命守著的一份信諾……他去世時,我沒有在他跟前,我回來了,他已躺在太平間的冰櫃裏……我現在能做什麽呢?我隻能延續他的信諾,延續下去,直到圓滿。除了這,我還能做什麽?讓父親在那邊看我,嘲笑我嗎?”

待孟瑭的情緒平複一些了,趙芊歪著臉,定定看著孟瑭的眼睛,看他眼中那兩個銀燦燦的月亮,以及堆聚的眉峰,“我現在明白了……你的一切理智與冷靜,不是與生俱來,而是你成長之後的收獲!我忽然覺得:有時候,愛情其實就像賭石,我遇見了你,喜歡著你,愛著你,和你在一起的每一秒鍾,都在想著你的內心。這就像你在賭石時,看著石頭的皮殼,想著石頭中間,到底仍然是石頭,還是完美無瑕的翡翠……現在,我覺得我賭勝了,你說呢?”

孟瑭笑了笑,捏住趙芊的鼻子,擰了擰。

“對了,你爸去廣州考察,是不是郭寶川也跟著去了?”

“沒有,我爸一個人去的,郭寶川正忙著籌備他兒子的婚禮呢……”趙芊忽然說:“對了,我想到一個勸我爸的好方法了:我爸肯定會和你們合作的,郭寶川他絕對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