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選擇委員會

正文_第44章爆炸

潛淵拍了尋秋池一下,示意她坐下,又問:“李阿姨,村裏的計劃生育工作也是你抓嗎?”

李蘆萍撲哧一笑:“我們村裏還需要什麽計劃生育?要不是大家心照不宣地不肯外傳,我們村都成了國家計生先進單位了!計生最早的時候我管過我一兩年,負責發避孕藥和避孕套,後來發現根本就不用避,反正一個新孩子的都沒有!”

潛淵問:“你覺得這正常嗎?”

李蘆萍反問:“醫生,我也是學過幾天醫的,你說我會覺得正常嗎?”

“你知道原因嗎?”

李蘆萍搖了搖頭:“不怕你們笑話,我不知道,但我很想知道。其實早在二十多年前我就偷偷和鄉裏管計生的同誌提過這件事,但那個時候計劃生育抓得很嚴,大家都恨不得農村都不要多生超生,生不出孩子來才解恨,所以也沒人重視。後來我又陸續說過幾次,一次是和鄉衛生院的院長,一次是和鄉婦女主任,一次是和縣裏的一個什麽人,但大家都笑笑就算了,於是我也不說了,免得村裏人咒我家醜外揚。”

尋秋池說:“所以你不是選擇者,選擇者不會這麽耿直地把試驗往外說的。”

李蘆萍問:“什麽試驗?什麽選擇者?”

潛淵微笑著捂住了尋秋池的嘴,在她腰上懟了一下,尋秋池躺在地上死了(大概)。潛淵繼續問李蘆萍:“所有在村裏生活過三十五年以上的人,你都認識嗎?”

李蘆萍點點頭。

潛淵說:“我們要找一個人。找到這個人,或許就能解釋多福村為什麽三十五年來沒有一個嬰兒出生,你願意幫我們這個忙嗎?”

李蘆萍震驚又困惑,足足花了半分多鍾才開口問:“你……醫生你是說,村裏人不生孩子是……是有人害的?”

潛淵微微一笑:“一件壞事發生,往往不是天災就是人禍。剛才李阿姨你也說了,不相信這事兒是天災,那麽就隻剩人禍了。”

李蘆萍顫聲問:“是……是誰?”

地上的尋秋池仰起頭:“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要轉移就趕緊轉移吧,不要再演戲了,因為我們要動手啦!”

潛淵指揮玲子說:“去把地上那位扔出去!”

玲子笑道:“她是你們七處的,幹嘛要我去扔?好啦你們倆,打是情罵是愛,趕緊來談正事把!”

李蘆萍追問:“是誰?誰幹的?”

玲子安撫了一下她的情緒,緩聲說:“正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要找啊……”她瞥了一眼廚房,見瘸子正坐在灶台後麵認真地燒火,便問:“你先生他沒事吧?”

李蘆萍連忙擺手:“沒事,有什麽都當著他的麵說好了,他不會說出去的,說了也沒人聽。”

潛淵說:“好,那我問你,在這個村裏生活了三十五年以上的人有哪些?已經離開村子的不算。”

李蘆萍便從村頭開始,掰著手指頭一個一個數過來,

從村支書福根生、村裏的會計福跟能、原先在村小學教書的福中華……

“這些人一直住在村裏?沒有間斷過?”玲子問。

李蘆萍便把幾個曾經外出打工,數年後又回來的人剔除了。

潛淵說:“有兒女的不算。”

李蘆萍剔除了幾位老人。

“六十五歲以上的也不算。”玲子說。

選擇者通常喜歡占用年輕人的身體,被占用對象極少超過三十歲,加上選擇者在村裏呆的三十五年,那他或者她應該不超過六十五歲。

李蘆萍又排除了三個人。

“還有幾個人?”潛淵問。

李蘆萍舉著手指說:“十九個。”

“這麽多?”尋秋池歪著頭說,“有點兒難挑啊。”

潛淵笑道:“李阿姨,你把自己和叔叔排除了沒有?我們要找的人必定不是你們。”

李蘆萍一拍腦袋:“那麽就十七個!”

尋秋池交叉手臂說:“十七個也很多啊。”

潛淵果斷地說:“把男人排除。”

見玲子和尋秋池都一下子睜圓了眼睛,他不緊不慢地說:“生孩子是個非常私人的事情,對於許多人來說甚至難以啟齒。選擇者的試驗範圍涵蓋整個村莊,又是極難以實現的不限製夫妻生活但限製生育——繁衍是物種的本能,就好像進食和睡眠一樣,是客觀規律——我不相信有哪位農村男同誌能夠深入各家各戶,尤其還要接觸各家新媳婦,完成這個高難度動作。”

他問李蘆萍:“還剩幾個人?”

“九個人。”

潛淵又說:“把個性乖僻、愛占小便宜、愛造謠生事、有婚外情風評差以及氣量狹小和左鄰右舍、公婆妯娌都相處不好的人去掉。”

“六個人。”李蘆萍說,“醫生你不要再去掉這個去掉那個了,我懂你的意思,按照你的標準,我知道你要找的是誰了。”

她話音剛落,就聽到廚房裏的瘸子叫了半聲,似乎是被燙著了,然後在所有人還來不及反應之際,一團橙紅色的火焰從廚房噴出,氣浪在在震耳欲聾的的爆炸聲前到達,無數的石灰、泥土、稻草、木頭背叛地球引力般瞬間飛上半空,又掩埋一般轟隆隆砸下,在寂靜、純白的雪野裏膨脹出一團高達數十米的黑霧。

巨響在大山間反複回蕩,綿延不止,比雷聲驚人百倍。

響聲漸歇後,這座山中的所有生物仿佛同時死了似的,不敢有一絲動靜,直到過了好幾分鍾,村裏膽大些的才驚恐萬分地從門洞裏鑽了出來。最早奔向李蘆萍家的是村支書福根生,他正準備和幾位老漢一起在村口道路上鏟雪,剛剛走到一半,距離李家不近也不遠。

李家並不是遠離村莊的獨戶,在它的東邊,和最近的鄰居家隻隔了一條一米多寬的走道。遭受發生在李家廚房的這場爆炸殃及,鄰居家的一間儲藏室塌了半邊,主婦的胳膊被炸出來的磚

塊砸傷。

人們漸漸聚集,在距離李家大約五十米的地方朝上張望,試探著向青煙嫋嫋的廢墟移動,然而福根生在身後大喊:“別亂動——!別靠近——!說不定還會炸————!!”

人群慌忙又把腳收了回來,福根生衝到最前麵,一邊喘息,一邊雙手下壓示意不要輕舉妄動,足足又等了五分鍾,這才高呼:“救人啊!”

人們開了閘似的衝向廢墟,女人們帶著哭泣尖叫道:“蘆萍!蘆萍!”有人喊“姐姐”、“嬸娘”,有人喊“嫂嫂”、“老李”,就是沒有人喊瘸子,大概對於農人們來說,一個不能下地勞動、又失去了交流能力的人便是不存在了,即使他多活了幾十年,那也不過是死人發的一場夢。

村裏人用鐵鍬鏟,用鎬頭挖,用鋤頭刨,兩個小時之後,他們挖到了李蘆萍的一隻手臂,手臂上方雖然還連著肩膀,肩膀也連著身體,但是她死了,維持著一個全屍死了。從頭上的傷口來看,大約是被橫梁或者別的什麽東西砸死的。

瘸子幾乎找不到了,因為爆炸是從他所在的廚房開始,所以他會變得很碎,好像是一盤被打散了的拚圖。有人找到了他的一隻腳掌,然後不願意再繼續了,人們害怕碎屍。

福根田坐在廢墟中的一根木頭上,恍惚地抽著一支煙,定定地看著那隻孤獨的手臂。由於擔心女人和老人們被血腥的場麵嚇壞,他把他們都打發了回去,現場隻剩下五六個中年男子。

他感到大禍臨頭,知道發生了如此惡性的案件後,多福村的未來已經籠罩上了巨大的陰影。過了許久,他才努力鎮靜但不無恐懼地說:“小李和瘸子是村裏人,他們……他們就算死了也有我們料理後事……但是那三個醫生,他們是省裏派下來的,他們在小李屋裏,這叫我怎麽交代啊……要找到醫生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有人討論:“老書記,到底是什麽東西炸了的?”

福根田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不要問了,你想想看小李家有什麽東西能炸?她家裏有煤氣罐?有電器?有手機?什麽都沒有!趕緊找人吧!”

另一個人接口說:“難不成是炸魚的炸藥?”

“李蘆萍她一個女人家,炸什麽魚啊?!”福根田憤怒地反駁。

夜幕降臨,那五六個人依舊在廢墟上賣力但毫無希望地刨著。福根田的老伴從家裏出來,飽含同情地讓眾人回家吃飯,說天黑了,雪又大,不如明天再來挖吧,反正……反正也不是為了尋找活人。

大家望向福根田,頭發早已花白的村支書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把鐵鍬往雪地上一插,對老伴說:“家裏還有電池嗎?”。

老伴說:“有。”

福根田便揮手讓所有人都回去,自己也背著手往家走,準備吃了飯後帶上工具再來挖。別人是別人,他是他,他在這個位子上就要為多福村負責,凡事必須出工出力,偷懶是舒服,但不能服眾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