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仕途:女市委書記的男秘書

第52章 糾風,宣傳部該做什麽 (2)

與市委書記(當然也是準大姨子)談話,是很累的。如果與市長談話,可以研究哪裏鋪路,哪裏修橋,新上馬一個什麽企業,GDP又增長多少。多是亮色。而與市委書記談話,就離不開黨風廉政建設。想回避是回避不了的。而背景不是平川市出了雷鋒、焦裕祿,是出了武大維和孫海潮。這麽沉重的話題擱誰誰不累?一個市委書記與一個處長秘書(當然也是準妹夫),深更半夜不睡覺談黨風廉政建設,這事在全平川估計也絕無僅有。

我追問道:“我說的話你究竟承認不承認?”她說:“承認怎樣?不承認又怎樣?”我說:“承認呢,我就繼續與你探討;不承認我就不對牛彈琴了,我也該走了,恕不奉陪了。”丁露貞笑了:“你還跟我來勁了?我承認你說的話,行不行?你也別急著走,天還不亮呢,你不是要探討一下工作嗎?我洗耳恭聽!”我說:“那好。過去老人家講,凡是要推翻一個政權,總要先造成輿論。咱們現在不是要推翻哪個政權,而是要懲治現象。其意義和工作量應該與推翻一個政權等量齊觀。因為現象會蠶食和吞噬我們的政權。眼下平川市處於非常時期,那麽黨風廉政建設首先應該在輿論主管部門宣傳部有所作為。

那麽平川市的宣傳部現在在幹什麽?難道裝聾作啞、麻木不仁、一點緊迫感也沒有,天天仍舊按部就班?”丁露貞道:“宣傳部的工作也是破費思量的,不像你想象的那樣簡單——最起碼的,他們要從維護全市安定團結的角度思考問題。所以,做什麽和不做什麽,是很慎重的。”我說:“黨風廉政建設就是維護安定團結的根本問題,現在出了武大維和孫海潮,市領導班子的威信無疑受到嚴重影響,看不到這一點就是瞎子,聾子,呆子、傻子!人心向背曆來是維護穩定的最關鍵問題,宣傳部難道對這個問題視而不見嗎?”丁露貞道:“你好像對宣傳部的工作極其不滿,這樣吧,明天白天,不,已經是今天了,今天白天我把宣傳部長叫來,咱們一起探討,怎麽樣?”我說:“隨你。”

我和丁露貞率先洗漱,然後做早點,吃早點。丁露貞說,她們家從來不出去買早點。我說:“你們已經脫離了老百姓的生活,其實平川市的早點還是不錯的,像什麽煎餅果子、燒餅油條、餛飩、豆漿、老豆腐、包子、燒麥、鍋巴菜,天天換著樣吃,既解飽又解饞。”丁露貞對此不以為然,說:“不行不行,馬為民嫌外麵的東西不幹淨,他是醫生,他一說不幹淨,小菲和我就都不敢吃了。我們天天早晨在家裏熬稀飯,煮雞蛋,吃前一天晚上剩的饅頭,外加鹹菜和醬豆腐。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卻也吃不膩。”一家一個習慣,沒法強求一致。不過我對市委書記家裏的早點還是蠻有興趣。我隨著丁露貞喝了一碗大米稀飯,就著鹹菜吃了一個雞蛋、一塊饅頭,然後便出門了。此時,我掏出手機看看時間,剛五點。

丁露貞提議早晨去醫院看望一下劉梅和兒子,然後瞻仰一下馮小林的遺容。我同意。於是,我們倆便打了一輛出租,向公安醫院奔去。停車以後出租司機說什麽也不要錢,說:“我早就看出是市委書記坐我的車了,我今天一天絕對鴻運當頭,生意興隆,你們這十塊八塊的不在話下!”丁露貞堅持要給,我也堅持要給,但司機說了一句話,一下子就把我們倆說服了。他說:“你們要是孫海潮、武大維,我就收,我不僅要收,還收雙份的,因為不收白不收!反正他們花也不是花自己的錢!你們行嗎?我看你們這麽早就往醫院跑,甭管是看親人還是看同事,這個時間出來的領導沒有貪官,貪官在這個時間還摟著小姐摟著二奶呢!”還說什麽呢,丁露貞伸出手去,說:“好兄弟,握一下,我會記住你的話,這輩子絕不做貪官!”司機用兩隻手搵住丁露貞的手搖了又搖,眼裏滿是熱淚。

我和丁露貞下了車,徑直走向公安醫院的大門,我在推旋轉門的時候,無意中回頭看了一眼,見出租司機始終沒走,還在向我搖手。我一時間十分感動。出租司機無疑被丁露貞這麽早跑醫院所感動,而且不管丁露貞愛聽不愛聽就端出孫海潮和武大維,拿貪官說事。問題就在這,全市老百姓滿城風雨,誰人不說孫海潮、武大維?誰人不知道他們是貪官?此時此刻我們的輿論在幹什麽?這能怨我說宣傳部不作為嗎?

走在住院部的樓道裏,一個女醫生認出了丁露貞,忙攔住問:“丁書記這麽早來找誰?我們的值班院長不在這座樓。”丁露貞道:“我不是找你們院長,我是來看望被餓了三天的那一對母子。”女醫生說:“我領你們去,在三樓。”便頭前走了。我們倆緊隨其後跟著上了三樓,然後走進一間病房,這間病房隻有兩個床位,劉梅躺在靠窗的**,兒子躺在靠門的**,母子倆都在輸液。見她們倆還安靜地睡著,女醫生對我們把食指壓在嘴唇上。我和丁露貞便都沒開口說話,隻是遠遠地站著觀望。此時此刻,我產生了一種衝動——如果能夠親自抱著劉梅,給她喂水喂飯,給她洗臉洗腳是一件多麽大的幸運啊!以前,我從來也沒給她喂過水喂過飯,也從來沒給她洗過臉洗過腳,因為那時候兩個人都健健康康,根本不需要這樣。而將來,就更沒有這種可能了。劉梅醒過來以後會逼著我去街道辦事處領“綠本”,那我就永遠沒有機會與她親密接觸了!我驀然間便產生了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感!

約摸過了五分鍾,三個人一起默默地轉身出來。走在樓道裏,丁露貞說:“劉梅的身段比露潔好。”我沒說話。躺在**,蓋在被單裏,還能看到身段嗎?真不知她在想什麽!結果丁露貞又說:“露潔也同樣不簡單,腦袋被苟勝開了,也沒向他屈服!”我想,這才是她真正想說的話!

我們倆在女醫生的引導下,來到醫院太平間,在一個單間裏,看到一排一米見方的鐵格子,格子裏是鐵抽屜。看守太平間的老大爺按照吩咐拉開一個鐵抽屜,於是我們見到了白被單下覆蓋著的一具屍體。丁露貞撩起被單的一角,我們看見了表情舒展、臉色灰白的馮小林。同樣過了約摸五分鍾,我們離開了太平間。丁露貞道:“記住提醒我,讓任味辛到鄰省把馮小林的爸爸媽媽那兩個老警察都請來,我要親自見他們。”我嗯了一聲。

回到機關以後,我們倆都看起報紙。但我隻簡單翻了翻就放下了。因為一夜沒合眼,此時我的睡意上來了,我不知不覺地倚著沙發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我被說話聲驚醒了。睜眼一看,丁露貞沒在裏間,而外間一個低沉渾厚的男聲正在說話:“上半年,我市宣傳思想工作堅持‘三貼近’原則,遵照‘三創新’要求,開拓創新,求真務實,突出抓好理論武裝工作、思想政治工作、精神文明建設和新聞宣傳工作,為建設文明和諧經濟強市提供了強有力的輿論支持和思想保證。下麵我分五個方麵向領導匯報:一,加強了理論武裝工作;二,加強了經濟宣傳和社會形勢任務宣傳工作;三,加強了基層思想政治工作;四,加強了精神文明創建工作;五,加強了宣傳幹部隊伍建設工作……”

發出男聲的顯然是宣傳部潘部長。我知道,潘部長四十來歲,也是市委常委,但是最年輕的一位。這時我聽到了丁露貞的聲音:“你不用背材料,實打實地說就行。宣傳工作不能不研究思想政治工作,思想政治工作離不開老百姓的思想動態。你說說現在老百姓在關注什麽?”丁露貞的話音裏明顯透著不滿。

潘部長繼續道:“當前全市人民極為關注的是民生問題,集中在‘十個最’上:促進教育公平最迫切、醫療衛生保健最直接、文化精神生活最渴望、擴大就業最根本、完善社會保障最關鍵、住房問題最難解、人居環境最**、脫貧解困最重要、冬季取暖最急需、生活平安最幸福。群眾最關心、最迫切要求解決的利益問題,理所當然地就是政府最重要、最緊迫的民生工作重點。各級宣傳幹部要配合行政領導牢記宗旨抓民生,深懷感情抓民生,凝聚智慧抓民生,集中精力抓民生,堅決完成‘十項民生工程’,讓溫暖燦爛的陽光灑滿平川大地……”

潘部長的記憶力非常好,一大串排比句背得滾瓜爛熟,一字不錯。丁露貞卻突然打斷他的話道:“你說的這些,不就是政府工作報告裏麵講的嗎?”潘部長道:“對啊,宣傳部的工作不就是圍繞政府工作做好服務,為經濟工作保駕護航嗎?”丁露貞道:“我不是說你發揮服務職能有什麽不應該。

我是說,現在領導們也不知都跟誰學的,大會小會,作報告都喜歡用排比句,字數相同,結構相似,少則三句,多則十句八句,一套一套的,讀起來倒是琅琅上口,好像文采飛揚,可是一仔細推敲,大半是廢話!明明一句話能說明白的,偏要湊足十句,明明能用一個形容詞表達的,非要絞盡腦汁生拚硬湊,整出一大堆來!就說這‘十個最’吧,‘最急需’和‘最迫切’有什麽區別?‘最關鍵’與‘最根本’又有什麽不同?把每一句句末的兩個字剪下來,打亂了,再隨機附到每句的後頭,是不是一個樣?最可笑的是最後一個最,前麵九句,好歹各側重了一個方麵,第十句這‘生活平安最幸福’可說的是什麽呢?‘最迫切’、‘最直接’、‘最渴望’……都是就某項工作的緊迫性、人們的關心程度及意義而言,字斟句酌綴上的形容詞。‘最幸福’和它們也挨不上呀,混在裏頭,不倫不類的,太滑稽。又如‘牢記宗旨抓民生,深懷感情抓民生,凝聚智慧抓民生,集中精力抓民生’,聽著氣勢磅礴鏗鏘悅耳,其實呢?說來說去,不都是車轆轤話、套話、廢話?幹什麽事業不需要‘牢記宗旨,深懷感情,凝聚智慧,集中精力’?恕我直言,象這種用哪兒都合適的詞匯,堆得太多了,隻能讓人感覺矯情。要我講,就兩字:‘真抓’就行了,哪來那麽多感情呀智慧呀精力呀什麽的,有這咬文嚼字的工夫,不如幹點實事!”

這無疑是旁敲側擊,夾槍帶棒,聲東擊西,指桑罵槐。看上去在說政府工作報告的文字表述問題,實際在說宣傳部。外間屋出現了冷場,長時間的冷場。可能是潘部長感到了市委書記對自己的不滿,還可能有些委屈,隻以不再開口製造冷場作為回應。我卻感到此時丁露貞作為發出詰問的人肯定心裏也不舒服,甚至很激憤。而激憤的由來八成是因為我半夜搶白她的結果。我怕他們談話跑題,便急忙走出裏間,來到外間,問:“露貞書記,我可以聽嗎?”丁露貞道:“可以可以,你還可以發表意見!”其實,發表意見才是我出來的真正目的。

我見她們還是冷場,就說:“我能不能提個建議?”丁露貞道:“你講。”我說:“是不是把馮小林作為‘優秀公安幹警’和‘精神文明建設典型’樹起來呀?”潘部長道:“馮小林是誰?是咱們平川人嗎?”丁露貞道:“康賽,你把馮小林的情況跟潘部長說說。”我便把我所了解的馮小林詳詳細細地訴說了一遍。潘部長聽了一個勁搖頭,唏噓不已,連說:“太可惜了,太可惜了,這麽年輕,連對象還沒來得及談啊!”丁露貞道:“對馮小林進行宣傳報道是應該的,但是不是樹為典型還可以研究。另外一個人也值得宣傳報道。”潘部長道:“誰?”丁露貞道:“劉梅。”潘部長又問:“劉梅是誰?怎麽這幾天一下子出了這麽多英雄人物啊?”丁露貞便把劉梅是何許人也說了一遍,最後提到,在座的康賽同誌在整個事件當中做了大量工作,是不是也報道一下?隻是在角度上怎麽把握一下。不提我還好,一提我就讓我想起周圍的人們對我與露潔的非婚同居的非議。我說:“算了吧,不要報道我了,因為非議太多;而且劉梅也不要報道,一報道劉梅就又牽扯到我,不好。劉梅受到了我的連累,不光受苦受難,連報道一下的機會也被剝奪了。我真對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