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宮

第二章 移花接木

裴元鈞全身真氣渙散,這一掌隻是憑著他堅強的意誌,與敵拚命,其實早巳成了強弩之末,口中發出一聲悶哼,一個人又被揮得斜衝出去七八步遠,砰然摔倒在地上。

藍袍老者也身子一陣晃動,移動雙足,穩住了重心,站立原地,運氣調息。過了半晌,藍袍老者藥力發散,傷勢已然好轉了許多,突然舉步朝裴元鈞逼去。

裴元鈞兩次力拚,連體內一點剩餘的真氣,都已消散,眼看對方舉步走來,口中暗暗歎息一聲,閉上了眼睛。

藍袍老者雙目盡赤,麵露獰笑,雙手抓起裴元鈞的身子,陰聲道:“從現在起,老夫就是裴元鈞了。”

裴元鈞喘息著道:“你會有自食惡果的一天……”

藍袍老者厲笑道:“就算有這一天,你也看不到了。”他把裴元鈞高舉過頂,奮力往懸岩外摔去,一個人影像殞星一般,一下子掉落千丈懸崖。

藍袍老者仰天發出一陣懾人的大笑,舉步往下走去。

這時少林智善大師和武當清塵道長已經運功完畢,坐在林前大石上。

楚秋帆站在一旁,瞥見師父從湖邊走來,立即低聲道:“家師回來了。”

智善大師,清塵道長同時站了起來。智善大師合十道:“阿彌陀佛!盟主可曾發現了什麽?”

裴元鈞拱拱手問道:“二位道兄沒事吧?”

清塵道長稽首道:“貧道和大師方才搜索山林,極似中了毒物,又怕盟主尋來,找不到咱們,故此在林前運功逼毒,如今已經沒事了。”

“如此就好。”裴元鈞微微頷首道:“不錯,兄弟方才登山搜尋,確也發現林間有毒……”他說話之際,探手入懷,取出一顆藥丸,朝楚秋帆遞了過去,說道:“徒兒,這是解毒藥,你也快吞服一顆,以防萬一。”

楚秋帆恭聲應“是”,雙手接過藥丸,納入口中。

智善大師和清塵道長互望了一眼。

智善大師才合掌道:“盟主方才查勘的結果……”

裴元鈞道:“兄弟把穀中一片山林都看過了,並無任何跡象可以肯定翡翠宮就在此地,而且林中到處被人撒下了奇毒。依兄弟之見,似係有人故意布下奇毒,誘殺聞風趕來的江湖同道。也可能是有人發現穀口‘翡翠穀’三字,以訛傳訛,誤認為是翡翠宮了。”

智善大師合掌道:“盟主說得極是。隻是林間奇毒總是禍害,如何把它清除了才好。”

裴元鈞笑道:“大師悲天憐人,菩薩心腸。林中劇毒,要把它清除,並非易事,但隻要一場大雨,就可以衝洗幹淨了。”

清塵道長道:“盟主言之有理,此穀人跡罕至,林內縱有劇毒,也不足為害,一場大雨,就可以衝洗幹淨,那就更不用多慮。翡翠宮既屬子虛,咱們可以走了。”

智善大師合掌躬身道:“盟主請。”

裴元鈞也不和兩人客氣,當先舉步往穀外行去,接著是智善大師、清塵道長,楚秋帆走在最後。四人一路無話,很快就回到翡翠穀口。

穀口,聞風趕來的武林中人,已是愈聚愈多,擁擠在穀前一片空地上,因為大樹底下坐了一個皮刀孟不假,予人以鎮懾作用,因此沒有一個人敢越雷池一步。其中,有些先到的人,正和後來的人打著招呼,說盟主會同少林智善大師,武當清塵道長入穀查勘去了,要大家在穀口靜候消息。

武林盟主三湘大俠裴元鈞,一生光明磊落,守正不阿,在武林中素為黑白兩道所推崇,九年一任的武林盟主,他已連任了一十三年之久。

有盟主和少林智善大師,武當清塵道長三人會同進去查勘,大家自然相信得過。

這時,人群中突然有人叫道:“裴盟主出來了!”

“他們出來了!”穀前百餘雙眼光,刹那聞,一齊集中在穀口一道石門之間,全場也刹那間就靜寂鴉雀無聲。

石門中當先走出來的正是武林盟主裴元鈞,接著是少林智善大師、武當清塵道長和裴盟主唯一的門人楚秋帆。

裴元鈞走出穀口,目光一掠聚集在穀口前的人群,抱拳連拱,幹咳一聲,才道:“有勞諸位老哥久等了,兄弟因此次江湖上盛傳著有人在此地發現了翡翠宮,這一消息,播傳極快,數日之內,就傳遍了整個武林。兄弟認為其中隻怕有詐,武林同道不明真相,貿然闖去,可能會發生意外,因此特別邀請老友孟老哥守住穀口,勸阻聞風趕來的人,一麵邀約少林智善大師、武當清塵道兄前來,會同入穀查勘……”

人群之中,要聽的就是下文,是以個個屏息凝神,連大氣都不透一口,肅靜得墜針可聞。

裴元鈞一手摸著長須,續道:“方才經兄弟和智善大師、清塵道兄入穀查勘的結果,穀中並無翡翠宮,江湖傳言,盡屬子虛。據兄弟推想……”他拖長語氣,用手指了指穀口崖石上‘翡翠穀”三個大字,才道:“也許有人發現石壁上鐫著的‘翡翠穀’三字,以訛傳訛。

認為翡翠穀就在穀中,一時轟傳開去,現在事實證明,隻是誤傳而已!”

這些江湖上人,本是聞風趕來,抱著極大的希望,如今經盟主這一說。無異乘興麵來,敗興而返,每個人的臉上,都不禁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裴元鈞輕咳一聲,接著又道:“本來此事經兄弟和智善六師、清塵道兄查勘之後,傳說中的翡翠宮既不在此穀之中,何況諸位已經到了穀口,正該讓大家進入穀去實地看看,也可證明謠言無稽。隻是方才經兄弟三人仔細查勘,發現穀中多處樹林之間,均散布了劇毒,如果有人貿然進入,可能會發生意外,必須經過一場大雨衝洗,方可無事。因此兄弟和智善大師、清塵道兄磋商決定,在未經大雨衝洗之前,暫時必須將此穀予以封閉,也奉勸諸位,切勿輕易進入。”說完,回身朝孟不假拱手道:“老哥哥,兄弟有個不情之請,還望老哥哥俯允。”

孟不假一直坐在大石上抽他的旱煙,聞言笑了笑道:“盟主老弟,你的意思,可是要老哥哥在這裏一直守到老天爺下一場大雨,再離開麽?”

裴元鈞含笑道:“兄弟正是此意。俗語說得好,一客不煩二主,老哥哥已經來了,山中多雨,最多也不過耽上一兩天時光。穀內深林間,到處都有劇毒,為害甚烈,兄弟才出此下策。也隻有老哥哥在這裏坐鎮,方可使心存好奇的江湖朋友,不敢擅入。此事還望老哥哥大力支持,勉為其難。”

智善大師雙手合十,低宣一聲佛號,說道:“阿彌陀佛,盟主說的極是,隻有老施主在此,才能勸阻得住聞風而來想冒險入內之人,老施主能耽上一、兩日,功德無量。”

清塵道長接著稽首道:“隻要經過一場大雨,穀中劇毒,必可衝洗幹淨,到時就可讓大家進去一看究竟,以釋群疑。老施主望重武林,坐鎮守關,勸阻來人,真是非老施主莫屬,還望老施主俯允所請才好。”

孟不假人老心不老,是個老而好強之人,經裴盟主、智善大師,清塵道長主人這麽一說,覺得麵上大有光彩,心頭一喜,舉起酒碗,一飲而盡,用衣袖抹了一下嘴角,嗬嗬大笑道:

“誰叫我孟不假和盟主老弟有過命的交情,好吧!我就在這裏耽上幾天,等下過一場大雨再走。沒有問題,隻是這壇酒已經剩下不多……”

裴元鈞沒待他說完,接著笑道:“老哥哥不用說了,兄弟要小徒留下來,陪著老哥哥。

你要喝幾壇,隻管吩咐小徒到山下去搬,這樣可好?”

盂不假點點頭道:“要得,要得。老哥哥一個人留在這裏,正嫌寂寞,秋帆這孩子不錯,蠻勤快的,那就要他留下來吧!”說到這裏,朝楚秋帆笑了笑道:“小子,你師父要你替我到山下去搬酒,這是公事,但盂師伯不會叫你白搬的,到時候自會有你的好處。”

楚秋帆恭恭敬敬的應了聲“是”。

這時,站在穀前的人群,已經漸漸散去。

裴元鈞拱拱手道:“如此,多謝老哥哥了。”一麵回身朝楚秋帆道:“徒兒,你留在此地陪盂師伯,為師和大師,道長二位還有事去。”

楚秋帆躬身道:“弟子遵命。”

裴元鈞又朝盂不假拱了拱手道:“老哥哥辛苦,兄弟那就先走一步了。”

智善大師,清塵道長也向孟不假行了一劄,隨同裴盟主身後走去。

少林,武當門人自然也緊隨著師長身後,魚貫退走。

還有少數江湖上人,眼看裴盟主和少林,武當的人都已離去,穀口又有皮刀孟不假坐鎮,入穀無望,而且盛傳江湖的翡翠宮,至此全已幻滅,還留在這裏做什麽?自然也跟著全退走了。

本來,翡翠穀前人頭擁擠,至此已走得一個不剩,留下來的,隻有皮刀孟不假和楚秋帆二人。

孟不假拿起酒壺,斟了一大碗酒,邊喝邊道:“小子,你師父神色有點不大對,你看出來了沒有?”

楚秋帆驚異的抬起頭,望著孟不假,說道:“晚輩愚魯,沒有看得出來。孟師伯認為家師怎麽了?”

孟不假吸了口煙,才道:“你師父好象負了傷。”

楚秋帆吃了一驚,矍然道:“師伯說家師負了傷?”

孟不假道:“孟師伯這雙老眼,可沒昏花,還會看走了眼?你師父腳步虛軟,連說話的聲音,都帶點嘶啞,顯然內傷不輕。雖然他功力深厚,暫時遏製住了,但隻怕沒有十天半月,決難複原。你倒說說看,他們入穀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故?”

“沒有呀!”楚秋帆驚詫的道:“晚輩並沒有聽家師說起。”

孟不假奇道:“怎麽,你沒跟令師進去?”

“進去了。”楚秋帆道:“晚輩和家師進入穀裏,就發現智善大師、清塵道長瞑目趺坐林下,不言不動……”

孟不假問道:“他們也負了傷麽?”

楚秋帆道:“不是,他們是中了毒,”接著就把智善大師用手指指對麵山坳,師父因兩人正在運功緊要關頭,就要自己留下來,替兩人守護。師父一人尋上對麵山坳去,師父回來時,隻說樹林間有人布了劇毒,沒聽他老人家說曾和人動過手和負傷之事。

孟不假一手拈著蒼髯,沉吟道:“這就奇了。”

楚秋帆道:“孟師伯認為……”

孟不假道:“你師父回到山下,沒跟智善大師、清塵道長說尋到對麵山坳去的經過麽?”

“沒有。”楚秋帆笑了笑道:“家師尋上對麵山坳去,大概不會遇上什麽事故的。要是遇上了事故,家師就會和智善大師,清塵道長說了。”

“唔!”孟不假舉起酒碗,輕輕呷了一口,就放下酒碗,說道:“也許你師父在山坳間,遇上的就是那個在林中施放劇毒的歹徒,兩人動上了手,你師父把他除去了,他自己也負了傷。此事既已過去,也就不用再提,因此沒和兩人說了。”

楚秋帆點頭道:“師伯說的很有道理。”

孟不假卻搖搖頭道:“不對。你師父終身不娶,數十年修為,一身功力,當今之世,能與他匹敵的已是屈指可數,能和他打成兩敗俱傷,這人會有誰來?但你師父身上負了傷,決不會錯!”他敢情想不出答案來,隻是自顧自的喝酒吸煙。楚秋帆也無話可說,隻是默默的坐在一旁山石上,撿了一支枯枝,在沙地上劃著。

時間漸漸由下午到了傍晚,群鳥歸巢,響起一片喧噪,夕陽銜山,斜照到穀口,已然顯得有氣無力!

孟不假從他坐的大石旁,提出一個皮囊,側臉道:“小子,是晚餐的時光了。來,你看老夫帶來的幹糧,可著實不錯呢!”隨著話聲,伸手從皮囊中取出兩個油紙包來,打開紙包,裏麵有整隻的熏雞,四五斤鹵牛肉.二十來個鹵蛋,另外一包還有二三十個饅頭。

楚秋帆看得笑道:“孟師伯,你老放著這許多下酒菜,怎麽一個下午,隻喝酒,不吃菜呢?”

孟不假朝他笑笑,說道:“老夫用煙下酒,從不吃下酒菜。這些菜,在我來說,是飯菜,不是下酒菜。老夫一向煙不離嘴,酒不離手,但隻有吃饅頭的時候,煙和酒都得暫停,沒有這些菜,總不成拿煙裹著饅頭吃吧?”

楚秋帆聽得不覺啞然失笑。

孟不假忽然揚了揚手,說道:“有人來了!”

楚秋帆舉目望去,不見有人,心中方覺奇怪!

隻聽一個尖沙的笑聲傳了過來:“老皮匠,你耳朵倒靈得很!”話聲入耳,大樹前麵,已經多了一個人。

楚秋帆悚然一驚,正待站起,孟不假朝他微微搖頭,說道:“小子,沒你的事,你隻顧吃你的饅頭。”隨著喝了口酒,站起身來,拱拱手,笑著招呼道:“什麽風把九老哥吹到這裏來了?來,兄弟還有半壇好酒,坐下來喝幾碗如何?”

楚秋帆心中暗道:“原來來的是孟師伯的朋友!”一麵側過臉看去,隻見來人是個瘦小老頭,約莫六十出頭,生得一張瘦臉,山羊胡,雙目炯炯,閃著異芒,身上穿一件老狼皮半長不短的大褂,赤腳,穿一雙麻鞋。

楚秋帆心頭猛然一動,登時想起這副打扮,自己曾聽師父說過,江湖上隻有一個人,那就是狼山的老狼主常老九。

不錯,準是他!方才孟師伯不是叫他“九老哥”麽?

常老九冷冷的道:“不用風吹,是兄弟自己來的。”

孟不假吸了口煙,望望常老九,說道:“怎麽,九老哥有事?”

常老九依然冷冷的道:“沒事我會到這裏來?”

孟不假攢攢眉,說道:“這麽說,九老哥也聽信江湖傳目,認為這裏真的發現了翡翠宮?”

“翡翠宮?”常老九發出狼嗥般長笑,摸著一把山羊胡子,說道:“就算翡翠宮美女如雲,珍寶如山,常某活了一大把年紀,又不是沒有見過。”

孟不假釋然一笑,問道:“那麽老哥到這裏來,又是何事?”

常老九微哼一聲道:“常某特地來會會你孟老哥的。”

“會會兄弟?”孟不假望著他,噴了口煙,笑道:“老哥不是找兄弟打架來的吧?

常老九濃嘿道:“你說對了,常某就是找你孟老哥較量來的。”

孟不假看他神色,不像是說笑話,不覺奇道:“聽九老哥的口氣,好象兄弟什麽地方得罪了你?”

常老九道:“你說過什麽話,自己心裏難道會不明白?”

孟不假道:“兄弟說過什麽話來了?”

常老九沉著臉,冷哼道:“你當著許多武林同道,說我常老九不過爾爾,這話可是你說的?”

孟不假道:“老哥相信這話是兄弟說的?”

常老九冷聲道:“這還錯得了?”

孟不假又抽了一口煙,問道:“你老哥聽誰說的?”

常老九道:“是我老大回來告訴兄弟的。”他老大,就是他大兒子常仁。

盂不假道:“你相信了?”

常老九道:“他是我兒子,我若是連兒子的話都不相信,還相信誰的?”

孟不假知道他護犢,這一定是常仁,常義硬要入穀,被自己趕走,在他老子麵前加油加醬搬弄了是非,不覺笑了笑,道:“老哥這麽說,兄弟就無話可說了。“常老九吼道:“你本來就無話可說了。”

孟不假點點頭笑道:“老哥就是護犢,也該把事情弄弄清楚……”

常老九道:“你沒有兒子,你若是有了兒子,你也會護犢。再說兒子受人欺侮,還連老子都被罵了進去,做老子的不出頭,還有誰替他出頭?”

孟不假搖搖頭道:“老哥活了一大把年紀,真是越老越無可理喻!”

常老九瞪著兩顆金光熠熠的眼珠,怒聲道:“咱們這檔事,本來不用講理,你說兄弟不過爾爾,咱們不妨較量較量,看看到底誰不過爾爾。”

江湖上人,往往如此,為了一句話,就翻臉成仇。其實不是江湖上人,也是如此,一言不合,老朋友變成仇家的也多的是!

孟不假也不是涵養好的老人,聞言不覺氣往上衝,狂吸了三口煙,嗬嗬大笑道:“常老九,你既然不聽信孟某的解釋,孟某也毋須再向你解釋了。你認為該當如何,劃下道來,盂某照辦就是了。”

常老九也狼嗥一聲道:“這樣最幹脆了。”他兩道目光,一下投到楚秋帆身上,問道:

“這小夥子是你徒弟吧?”

孟不假道:“孟某從不收徒。他是三湘大俠裴盟主的傳人楚秋帆。”

“那就好極了!”常老九招招手,說道:“小夥子,老夫和你師父也算是朋友,你過來。”

楚秋帆站起身,抱抱拳道:“老前輩……”常老九攔著他話頭,說道:“老夫要和老皮匠比劃比劃,你是裴盟主的徒弟,就給咱們做個證人。”

楚秋帆拱手道:“二位老前輩,這是小誤會……”

“誰說這是小誤會?”常老九瞪著眼,不悅道:“咱們的事,你不用多管,老夫要你當公證人,你就做公證人。”

孟不假道:“小子,你和他說不清的,你就做個公證人好了。”

楚秋帆看他們兩人固執成見,各不相讓,一時覺得很難開口。

孟不假道:“好了,老哥要怎麽比劃,你就劃道吧!”

常老九道:“你叫皮刀孟,那就使你的皮刀好了,看常某接得下來接不下來?”

孟不假雙目精光閃動,宏笑道:“你呢?你以‘天狼爪’成名,就施展你的‘天狼爪’,兄弟也以雙手奉陪。”

常老九道:“這樣你不認為吃虧?”

孟不假道:“咱們雙手對雙手,兄弟哪裏吃虧了?”

“也好。”常老九點點頭道:“那就可以開始了!”

孟不假放下了他煙不離嘴的旱煙管,說了聲:“請!”

“嘿,嘿!”常老九喉頭進發出兩聲幹笑,尖聲道:“兄弟那就不客氣了!”話聲出口,左手一探,就朝孟不假抓來。

他和孟不假至少還有七八尺距離,這伸手一抓,手臂最多伸出去兩尺光景,應該還差得遠。但常老九這一探手之際,楚秋帆隻覺他的手仿佛就要抓到孟師伯肩頭!

孟不假身形略為一側,舉手朝他抓來的手腕切出。

常老九左爪一縮,右爪又淩空抓了一把,好象是要抓孟不假的麵門,孟不假右手食中二指一駢,虛虛朝抓來手爪的掌心點去。

兩人出手之快,楚秋帆隻覺他們這兩招,近身相搏,幾乎快逾閃電,目不暇接,但再定睛瞧去,兩人明明站在原來的地方,相距足有七八尺遠,不知他們方才這兩招。是如何交的手!

隻聽孟不假嗬嗬大笑道:“九老哥‘天狼爪’果然不凡!”

常老九得意的道,“彼此!彼此!”

孟不假道:“咱們點到為止,誰也沒輸給誰,這樣可以了吧?”

“這算什麽話?”常老九不以為然的道:“咱們既然交上了手,總得分個高下出來,才能歇手。”

孟不不假怫然道:“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老哥一定要把一世英名毀在這裏不成?”

常老九臉色發青,狼嗥般吼道:“孟真,你果然狂得很,你有多大的能耐?”

孟不假也大聲道:“孟某別的能耐沒有,幾十年來,在我手裏,不知剝過幾百千張狼皮了。”

他原是皮匠出身。

常老九的外號就叫老狼主,孟不假這話,自然聽得他大為憤怒,厲聲道:“姓孟的,今天就教你識得常某的厲害!接招!”喝聲未落,人已似餓狼般淩空撲起,雙手箕張,朝孟不假迎頭抓來。

孟不假早巳凝足功力,口中宏笑一聲:“來得好。”雙臂上迎,不待常老九爪勢臨頭,便已反擊過去。

但聽“蓬”的一聲悶響,兩股內家掌力這一接之下,勁氣回旋,狂飆頓起,砂石飛卷,仿佛海立雲垂一般,一丈方圓,幾乎不辨人影!

孟不假雙足移動,連退了三步,身上一件藍布大褂象燈籠般被他一身真氣鼓了起來。

老狼主常老九一個人淩空翻騰,瀉落一兩丈外,落到地上,須發如戟,根根像刺蝟般豎了起來,雙目發赤,神情獰惡,厲笑道:“你也不過如此!”雙爪連揮,倏然直欺過來。

楚秋帆站在邊上,差點被兩人發出來的真氣推得站立不住,往後斜退了幾步。

隻見常老九雙臂向空連揮,等到期近孟不假身前,這一眨眼之間,他身上登時多出了六七條手臂,每一條手臂都在伸屈劃動,爪式各異,朝孟不假攻去。

他這八條手爪,就象海中的章魚一般,上下飛舞,參差不一,幾乎籠罩了孟不假身前所有大穴!

楚秋帆看得心頭暗暗吃驚,忖道:“這是什麽武功?”

再看孟師伯,卻似喝醉了酒一般,一個人腳下踉踉蹌蹌,東倒西歪,站立不穩,雙手也不像方才那樣,和常老九硬拚,隻是隨著身子的傾側,似揮似舞,指東劃西,招式當然也淩亂得不成章法,但又恰好可以避過常老九參差抓來的爪指,有時他隨意揮出來的手,反而會把常老九的爪影逼退。任他常老九八條手臂,八支利爪,如何搶撲,看去明明可以抓到的,就這麽毫厘之差,擦衣而過!

楚秋帆是武林盟主三湘大俠的高足,雖然年事尚輕,一身武功,可說已得薪傳,這時眼看孟師伯身法,手法十分怪異,心知一定是一種極為奇奧的武功。

這兩人都是當代一等一的高手,這種機會,可說千載難逢,他自然不肯輕易放過,雙目凝注,聚精會神的看著他們動手。

先前還看得清兩人一個幻起八條臂膀,上下揮舞,一個隻是東倒西歪,忽傾忽跌。常老九的攻勢愈攻愈快,孟不假閃避的身法,也隨著加快,兩個人一進一退,不過數步,但因雙方手法,身法都在逐漸加快,本來倏分倏合的兩條人影,如今已經合而為一,變成了一幢淡淡的影子!

楚秋帆目力雖好,到了此時,也已看得眼花繚亂,哪還分得清楚誰是誰來?

本來兩人是老朋友,也沒有什麽深仇大怨,用不著拚個你死我活。但是這兩個老人都是生性執拗的人,一旦動上了手,就激起了好強逞勝之心,誰也不肯退讓,終於形成了這場拚搏。此時兩人不但進入了舍生忘死之境,而且一舉手,一投足,無不殺機隱伏,一角衣袖,一點袍帶,都會置人死命。

這一場搏鬥,實在凶狠已極!

楚秋帆凝足目力,也隻能看清他們動手情形十之一二,但這十之一二,稍加思索,即成為精奇的妙著,一時直把他看得怔怔出神,時有所悟。

就在此時,突聽“啪”的一聲,人影乍分,老狼主常老九敢情中了孟不假一掌,口中悶哼一聲,一個人被震得一跤跌了出去,在地上連翻帶滾,翻跌出去兩丈來遠。

孟不假不覺嗬嗬大笑道:“老狼,承讓,承讓,這下孟某總算是稍勝一籌了,哈哈哈哈哈……”笑聲由高亢漸漸低沉下去,人也隨著突然往後栽倒下去。

被他一掌震飛出去的常老九,此刻已經從地上一躍而起,他本已一臉凶獰,老羞成怒,正待找孟不假拚個同歸於盡,就在躍起之時,忽見盂不假跟著往後栽倒,不由發出狼嗥般一聲狂笑:“老皮匠,你也不過爾爾!”雙腳頓處,笑聲搖曳而去。

楚秋帆看得大吃一驚,急忙一掠而近,俯下身去,問道:“孟師伯,你怎麽了?”

盂不假雙目努力睜了一下,卻又很快的就閉上了,嘴皮微動,說道:“毒……毒……”

他隻說了兩個“毒”字,口齒已然不清。這還是他功力深湛,才能在毒發之後,還能說話,若是換了一個人,早就說不出話來了。

楚秋帆抱著他身子,急得六神無主,附著他耳朵,問道:“孟師伯,你中了老狼主的毒是不,你身上有沒有解毒的藥?”

孟不假雖然跡近昏迷,但仗著一身修為,尚有幾分意識,微微的搖了搖頭,張張口道:

“不……”

這一個“不”字,發音模糊,還是要從他張口說話的形狀中揣摩出來的。但不知他說的這一個“不”字,是指下毒的不是老狼主常老九,還是說他身上沒有解毒藥丸。

楚秋帆心頭十分焦急,在這天色已黑的深山野外,何處去找治病的大夫?就算腳程最快,趕到城鎮,也已經是夜晚了,自己對當地並不熟悉,哪裏去找大夫?就算敲著人家大門,問了路,找到了大夫,他會不會治毒,也是問題。

這該怎麽辦呢?他想到不管如何,總不能眼看孟師伯劇毒發作,在這裏等著他死去。這就雙手抱起孟師伯的身子,以最快的腳步,離開翡翠穀,一路翻山越嶺,提氣疾掠,走的盡是危岩斷壁,人跡不到的絕險之路。

這樣奔行了三四十裏山路,忽然感到一陣氣喘,心跳加劇,還以為自己隻顧趕路,奔行得太快了,體力消耗過劇,打算稍作休息。

哪知腳下這一站停下來,突覺腹內一陣絞痛,十指指尖,也起了麻痹之感。心頭不由十分驚駭,急忙把抱著的盂師伯,緩緩的放到地上,這一俯下身去!待得再直起身來,隻覺兩眼發花,一陣天昏地暗,幾乎站立不穩。

“毒,難道自己也中了毒……”心念轉動之際,人已“砰”的一聲,撲倒下去,再也爬不起來,腦中意識,也漸漸模糊不清……

楚秋帆醒來的時候,眼皮沉重得好象壓著沉鉛,頭腦又昏又脹,好象被人家打了一記悶棍,剛蘇醒過來,隻覺自己四平八穩,躺在軟綿綿的被褥之中。

這是什麽地方?自己怎會躺在這裏?他一點想不起來,腦袋昏沉沉的,也不容他有較多的思索。他努力睜開眼睛,睜了幾次,才算慢慢的睜開來了。

這是一間不太大的石窟,因為窟頂和四壁都是凹凸不平的粗石。壁間掛了一盞鏤刻精細的六角宮燈,用淺湖色的宮絹為紗,燃著一支紅燭,燈光顯得十分柔和。在這座石窟之中,掛上這盞精致的宮燈,是極不相襯的,這盞精致的宮燈,應該懸掛在畫棟雕粱,金碧輝煌的宮室裏。才不辱沒了它,也才能顯出它的精致與華麗。

楚秋帆此時當然沒有心情,也不會去細細的欣賞這盞宮燈,他隻是借著燈光,轉動著眼睛,約略察看了一下四周的景物。石窟裏麵,地方不大,靜得聽不見一絲人聲,也沒見一個人影。自己就靜靜的躺在地上,躺在一張柔軟的獸皮上。他覺得十分奇怪,想翻身坐起,但全身骨節好象散了一般,軟得支撐不起來。

不,他勉強掙起了一半,又乏力的躺了下去。

這掙起一半,卻發現了另一個人,那是在他對麵的壁下,也躺著一個人。他雖然隻瞥了一眼。但已可從躺著的那人的容貌,認出是誰來了。

楚秋帆矍然一驚,心中暗道:“會是孟師伯……”他重又昂起頭來,定睛看去,躺著的那人,不是皮刀孟不假,還有誰來?隻見他閉著雙目,仍在昏睡之中。

“自己和孟師伯怎會躺在這座石窟裏的呢?”他漸漸想起了翡翠穀前麵的一幕,孟師伯毒發昏迷,自己抱著他奔向山外,中途自己突覺腹痛如絞,栽倒地上,後來……

看情形,自然是有人把自己兩人救到這裏來的,隻不知道這人是誰?

就在他思忖之際,石窟門口懸掛的一道布簾掀動,有人悄然閃入。

楚秋帆抬眼望去,進來的是一個一身青色衣裙的少女,約莫十幾歲,有著頎長而苗條的身材,生得眉清目秀,美而且慧,鼓騰騰的胸前,左右兩邊垂著兩條烏油油的發辮。

瞧她這身打扮,像是個使女,但決不是山中人家的女兒。

青衣少女閃入石窟,目光一轉,俏生生走近過來,含笑道:“公子醒過來了?”

楚秋帆朝她點頭為禮,說道:“姑娘請恕在下躺著說話。”

青衣少女腆顏一笑,說道:“公子身中奇毒,不可掙動,還是躺著的好。”

楚秋帆道:“在下和盂師伯,是姑娘救來的了?”

青衣少女搖搖頭,但接著俏皮的笑道:“就算是吧!”

楚秋帆聽她回答的很奇怪,接著問道:“不知這是什麽地方。”

青衣少女道:“山洞。”

這回她沒有待楚秋帆再問,就接著道:“光是這個山洞,我們找了半天才找到的,又到山下獵人家去買了兩張獸皮,連這棉被,也是借來的呢!”

楚秋帆道:“真是多謝姑娘了。”

青衣少女道:“不用謝。”

楚秋帆問道:“姑娘方才說的你們,不知還有一位是誰?”

青衣少女一怔,囁嚅的道:“那是我家……主人咯!”

楚秋帆問道:“你家主人貴姓大名,如何稱呼?”

青衣少女粉臉泛紅,急急的道:“小婢……不能告訴你……”她口中輕哦一聲,說道:

“小婢是來喂你服藥的。現在是午時了,該是服藥的時候了。”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翠玉小瓶,傾出三顆碧綠的藥丸,俯下身道:“公子快張開嘴來,把藥丸含在口中,不可吞下,要讓它慢慢化去。”

楚秋帆覺得甚是口渴,說道:“姑娘,在下口渴得很,可不可以先給我一點水喝?”

青衣少女搖搖頭道:“不成,我家小……主人說的,公子中的是斷腸毒,不能喝水。”

楚秋帆又道:“在下還想請問姑娘一句……”

青衣少女手掌裏攤著三顆藥丸,瞧著他嫣然一笑道:“公子服了藥,就不能開口了。有什麽話,那就問吧。”

楚秋帆道:“那是在下的孟師伯,他怎麽還沒有醒來呢?”

青衣少女道:“小婢聽主人說,這位老伯伯中的毒,比公子還要厲害,他仗著內功精湛,逼住了毒,後來又和人動手,消耗了不少真力,以致毒入氣分,已經昏迷了兩天兩夜,要不是遇上我家主人,隻怕誰也救不了他呢!”

楚秋帆聽得一急,問道:“那他還有救麽?”

青衣少女咭咭的笑道:“沒有救,還能捱得到今天麽?我家主人說,這位老伯伯大概明天才會醒過來,最少也要有七天時間,才能把體內餘毒化盡……好啦,公子現在可以服藥了。”她伸過手來,送到楚秋帆口邊,把藥丸納入他口中,才盈盈站起,接著又傾三顆藥丸,轉過身去,納入孟不假的口中。

楚秋帆隻覺藥丸入口,就有一股清香,甘中有苦,隨著津液,慢慢溶化。

青衣少女早已站起身,回眸一笑道:“公子現在不可說話了,安心靜養,等該服藥的時候,小婢自會進來的。”說完,低著頭往外行去。

楚秋帆目送她走後,心中暗自忖道:“原來自己已經昏迷了兩天兩夜了。聽青衣少女的口氣,若不是遇上她主人,自己和孟師伯都沒救了,由此可見她主人一定是位醫道很好的隱士了。”

口中藥丸,漸漸化去,隨津咽下,果然不再覺得口渴,連昏脹的頭腦,也清爽多了。隻是渾身依然象脫了力一般,躺著的人,連想轉動都辦不到,隻得躺著不動,兩隻眼睛可以望到的,隻有那盞掛在壁間的宮燈。

他怔怔的望著宮燈,不禁有些出神。心裏想著青衣少女,從她談吐舉止看來,極不像是山中的人,尤其這盞製作精巧、式樣華麗的宮燈,就算皇宮大內,也不過如此.更不會是普通人家之物!

那麽他們主仆,會是怎樣的人呢?

得不到答案,他眼皮漸漸覺得沉重,終於睡熟了。

又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仿佛覺得有人喂他服藥,藥丸在他口中漸漸化去,隨著口水咽下,隻是迷迷糊糊的睜不開眼睛,之後,他又迷迷糊糊的睡熟了。從那天起,他沒有再看到青衣少女,也沒有再清醒過來,每次服藥,都是迷迷糊糊的,好象口中含了藥丸。因為藥丸有一股清香的氣味,使他可以感覺得到,除此之外,他什麽都不知道,當然也不知道過了幾天。

這天,楚秋帆在睡夢之中,感覺有人在搖撼著他的身子,不,有人用手掌拍著自己麵頰!

“小子,你醒一醒!”

楚秋帆聽到說話的是孟師伯的聲音,霍然驚覺,睜開眼看,覺得陽光有些刺眼,孟師伯滿臉驚異的蹲在他身前,叫道:“小子,你總算醒了。”

楚秋帆急忙一躍而起,剛叫了聲:“孟師伯……”

孟不假搔著頭皮,說道:“這真是怪事!老夫明明記得昨晚和常老九打了一場,體內劇毒突然發作,不支倒地,怎麽過了一晚,全沒事了?”

“劇毒發作”這四個字聽到楚秋帆的耳裏,登時想起那晚孟師伯毒發之後,自己原想抱著他下山求醫,哪知半途上自己也腹痛如絞,昏倒山中……後來,自己好象清醒過一次,在那山窟之中,壁間懸掛了一盞精致的宮燈,有一名青衣少女喂自己服藥……

是夢?但夢境曆曆在目,記憶猶新!

他舉目四顧,自己和孟師伯依然在翡翠穀外,此時晨曦初升,眼前山林間,一片金黃。

口中忍不住“咦”了一聲,急急問道:“孟師伯,你老也剛醒來了?”

孟不假道:“不錯,老夫醒來,看你睡在地上,睡得很香,叫都叫不醒呢!”

楚秋帆又道:“你老呢?睡在哪裏?”

盂不假嘿的笑道:“老夫是伏在石桌上打盹。”

“奇怪!”楚秋帆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望著孟師伯道:“孟師伯,你老想想看,咱們睡了幾天了?”

孟不假笑道:“小子,你睡昏了頭,你說你睡了幾天?”

楚秋帆道:“孟師伯,這幾天,咱們遇上了一件十分怪異的事情。”

孟不假道:“怪異倒是有一點。老夫不解的是明明劇毒已經發作,睡了一晚,居然會沒事!”

楚秋帆道:“那天晚上,晚輩也中了劇毒,在半途中毒發不支,後來有人救了我們,隻是……”

孟不假道:“什麽?你也中了劇毒?在半途中毒發不支?到哪裏去的半途中?那是什麽人救了咱們?”

“不知道。”楚秋帆就從孟不假和老狼主交手說起,一直說到自己抱著他趕下山去求醫,但隻奔行了三四十裏,自己也毒發倒地……

盂不假道:“那麽咱們醒來,怎麽會在這裏的呢?”

楚秋帆又把自己醒來,發現躺在一座石窟之中,有一個青衣少女喂自己兩人服藥之事,詳細說了一遍。

孟不假聽得目瞪口呆,過了半晌,口中“唔”了一聲,點點頭道:“經你一說,老夫也想起來了。老夫迷迷糊糊之中,果然象是有人喂我藥丸。唔,不錯,老夫可以感覺到確是有人點了老夫的黑甜穴……”

楚秋帆被他一言提醒,矍然道:“這就是了。那青衣少女曾說孟師伯已有兩天兩夜尚未醒來,那時晚輩除了渾身像脫了力一般,人卻是清醒的。後來就一直沒清醒過,覺得有人喂藥,也總是恍恍惚惚的,一定是那青衣少女點了晚輩的睡穴。”

孟不假問道:“你說是那青衣少女的主人救了咱們?你問過她主人是誰,她不肯說了”

楚秋帆道:“是的。”

孟不假思索著,又問道:“你說那石窟壁間懸掛著一盞鏤刻精細的宮燈?”

楚秋帆點點頭道:“是的,晚輩記得那晚躺著不能動,所以對宮燈看得十分仔細。”

“唔!”孟不假隻唔了一聲,沒有再作聲。

楚秋帆道:“孟師伯,你老見多識廣,是否可以想得出這盞宮燈的來曆?”

孟不假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徐徐說道:“隻有一個可能。”

楚秋帆追問道:“那會是什麽人呢?”

孟不假一字一字的道:“那是翡翠宮的宮燈。”

“翡翠官的宮燈?”楚秋帆深感意外,急著問道:“真的有翡翠宮?”

孟不假道:“那也隻是傳說,據說當年……不,如今說來,該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江湖上出了一位自稱翡翠宮主人的人,沒有見過她的人,但有人見過那盞宮燈,隻要有那盞宮燈出現,就會有人斷送性命。據說當時死了不少人,其中有八大門派中人,也有無惡不作的凶人,這些人當然有他該死之處,而且死狀如一,沒有人能說得出是如何被置死的。‘翡翠宮’這三個字,就這樣傳遍了天下,但始終沒有人知道翡翠宮的主人是準,後來就這樣在江湖上消失了。”

楚秋帆道:“晚輩也聽家師說過,好象還有不少人找尋過翡翠宮的下落,都沒有結果。”

孟不假笑道:“若是找出結果來了,江湖上還會有許多關於翡翠宮的傳說麽?”

楚秋帆道:“孟師伯,既然是翡翠宮的人救了咱們,為什麽又把咱們送到這裏來呢?”

孟不假道:“也許他們不願讓人知道。唉!反正咱們這條老命總算是撿回來了。哦,奇怪,你小於怎麽也會中毒的呢?”

楚秋帆道:“是啊,晚輩也不知如何中的毒,而且晚輩隨家師退出穀來之時,家師已經給晚輩服過一顆解毒丸了。”

盂不假也服過解毒丸。

楚秋帆在說話之時,無意間伸手入懷,忽然摸到一個東西,急忙取出一看,卻是一個比拇指略大的翠玉小瓶,晨光之下,那翠玉瓶碧綠可愛,晶瑩奪目,口中不覺驚異出聲,忙道:

“孟師伯,你老快瞧,這就是那天在山窟石洞中,青衣少女喂我們服藥的藥瓶!”

孟不假從他手中接過綠玉小瓶,仔細端詳了一陣,口中唔道:“這瓶是用整塊祖母綠雕刻的,光是這個小瓶,就值個上千兩銀子……”目光一注,才看清玉瓶中央鐫有一行比蠅頭還細的簪花小字,赫然是“翡翠宮虔修祛毒丹”八字!

這下直把孟不假看得一愣,心中暗道:“世上果然會有‘翡翠宮’!”一麵趕緊把綠玉小瓶塞到楚秋帆手中,說道:“你好好收藏起來。哦,小子,再摸摸看,懷裏還有什麽東西沒有?”

楚秋帆接過玉瓶,再伸手入懷,摸出一方折疊成小方塊的白紙來,急忙打將開來,那是一張狹長的紙條,上麵寫著一行小字:“贈君‘祛毒丹’一瓶,可備不時之需。穀中絕壑千尋,欲明真相,可與孟老英雄同下一探。”

字條放在自己懷裏,自然給自己的了,隻是並沒具名,會不會是那青衣少女的主人寫的呢?隻要看這一行字跡,清麗娟秀,明明出自女子的手筆!

孟不假看他瞧著紙條發愣,忍不住問道:“小子,這字條上寫了些什麽?”

楚秋帆不禁臉上一紅,把字條遞了過去,說道:“你老請看。”

孟不假接過字條,看了一眼,不覺自言自語的道:“難道說翡翠宮真的會在這座穀中不成?”

“翡翠宮!”楚秋帆驚異的道:“孟師伯,你說的翡翠宮就在穀中?”

孟不假道:“這上麵不是寫得很明白麽?欲明真相,可下壑去一探嗎?”

楚秋帆道:“但家師和智善大師,清塵道長不是進去查勘過了麽?”

孟不假把手中字條遞還給楚秋帆,一麵笑道:“也許他們沒下壑去。翡翠宮豈會建造在山林之間,輕易就讓人家找尋得到的?”接著低聲道:“小子,你把這張字條好好帶在身上,咱們這就走。”要楚秋帆把字條好好帶在身上,乃是萬一在穀中遇上翡翠宮的人,免得多生糾葛,這是老江湖設想周到之處。

孟不假連還有半壇的酒都來不及喝了,話聲一落,伸手取過旱煙管,舉步朝穀中走去。

楚秋帆依然把字條折成小方塊,收入懷中,就緊隨著孟師伯身後一路行去。

翡翠穀,經裴盟主和少林智善大師,武當清塵道長會同勘查,證實了謠傳的翡翠宮並不在此,而且穀外又有皮刀孟不假的守護,江湖上人,自然不會再感興趣,而且也沒有人敢來輕捋孟不假的虎須。

因此,這原始的山林,依然保持了往昔的寧靜。

翡翠穀,是一個葫蘆形的山穀,兩人一路疾行,很快就進入了穀裏,呈現在兩人麵前的,是一片恬靜的湖光山色。

孟不假走在前麵,口中發起一聲輕喟,說道:“這片山穀湖泊,景色宜人,真不愧翡翠之名,縱非仙境,也使人覺得心曠神怡。老夫真弄不懂,江湖上人整日爭名奪利,不知所為何來?”

楚秋帆道:“孟師伯好象有歸隱山林之意呢!”

孟不假道:“老夫早就厭倦江湖了,要不是為了你師父當了盟主,硬拖著老夫再幫他幾年忙,老夫早就找個人跡不到的地方躲起來了。”他邊走邊說,兩道目光,隻是到處亂轉。

忽然腳下一停,回頭問道:“小子,你倒說說看,那天跟你師父進來,在什麽地方遇到智善大師他們的?”

楚秋帆伸手一指,道:“就在前麵林下。”

兩人走近林下,孟不假又道:“後來呢?你師父如何走的?”

楚秋帆又伸手指指湖對岸的山林,說道:“當時智善大師和清塵道長都在運功逼毒,不能開口,家師問了他們兩句,都沒有說話,隻有智善大師用手指了指對麵山林,他手指的那片山林,好象正在冒著白氣。家師凝目注視了一會,吩咐晚輩留在這裏守護,他老人家就一個人沿湖過去了,大概去了足足一頓飯的時光才回來。據家師說,這片山林間,都布有劇毒,給了晚輩一顆解毒藥丸,那時智善大師和清塵道長也都已運功完畢,就一同出去了。”

孟不假心中覺得可疑,問道:“這麽說,他們並沒有查勘整個山穀了?”

楚秋帆道:“聽智善大師和清塵道長說,這邊的山穀,他們全已查勘過了,因為發現中了毒,因此就在林下坐下來等侯家師,隻有對麵一片山林,尚未查勘,所以請家師去查看的。”

盂不假道:“這就奇了。你既沒深入山林,而且已經服過你師父給你的解毒藥丸,又如何也會中穿腸毒的呢?”

楚秋帆道:“這個弟子也不清楚。”

“不對,不對!”孟不假續道:“老夫雖然不會用毒,但聽到的,見到的,也不算不多。

最精於用毒的人,可以隔空使毒,那是使用內力發出,可以把毒粉、毒煙傳到較遠之處,由你呼吸或毛孔傳入,置人於死命,也就是一般人所謂的無形之毒。但穿腸毒不同,它必須由你口中吃到肚裏去,才會發生中毒。你一直和你師父在一起,你師父沒有中毒,你怎會中穿腸毒的?”

楚秋帆道:“弟子所以也想不明白。”

孟不假道:“這事將來再說,咱們走吧。”他審視地形,走的路徑,也和當日裴盟主一樣,是沿著湖泊繞向左首尋去。以孟不假的江湖經驗,當然很快就發現了樹林之間的一條碎石小徑。兩人一前一後,默默的循著小徑拾級而上。(這不是石階,隻是樹之間的沙石,經水流衝洗,有許多地方,露出了樹恨,樹根是不會被水衝走的,因此就像天生的階級一般,隔上幾步,就有一級,這種情形,山林間極為常見。)

要知皮刀孟不假和三湘大俠裴盟主的出身不同。裴盟主是武林世家子弟,雖也遊曆過不少名山大川,交往的多是名門正派人,究不如孟不假出身貧寒,小時候就在山上牧過牛,而且三教九流的人見得多了,兩人身世、閱曆各異,見解也就不同了。

就以這條林間小徑來說,裴盟主認為這是山林間流水衝洗出來的,是以並未深加注意,但孟不假走了一段路,就發生了疑問。

如果這條小徑是經流水衝洗出來的,石子就該略呈黃褐色(水漬),但這一路上,沙中石子,依然是石子本來的顏色,毫無水漬!

如說這小徑是因人踐踏走出來的,也該有經常踐踏的痕跡!

但這兩者都不像,它隻是沙石間不很明顯地顯示出一條時斷時續的模糊山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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