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後

第073章

第073章

似一道颶風,突如其來,在所有人尚未反映過來之前,一棵參天大樹便被連根拔除,任何人想救也救不了。

獨木成林的容樹,斷其一枝,不過撓癢癢般,隻要不傷到主枝,便無大礙。

可人不同。

龐大的集團,內層牽連越多,關係越複雜,隨便傷了一個,尤其是地位不低的一個,對其他人的影響,是不容忽視的。

人,本來就是猜忌心極重的動物。

因利益而結合,也能因利益而破裂,威脅到生命時,什麽樣的關係不破裂。

水靈靈安詳的側躺在鳳**,滿足第凝視著咿呀揮舞著小手小腳的太子璃軒,唇瓣漾出淡淡笑容,如一望無際天空,偶爾飄過一縷白雲,飄渺且迷蒙,美若鏡花水月。

紅燭跳躍,映照著水靈靈寧靜詳和的水嫩肌膚,更顯嬌豔無比,如成熟飽滿蜜桃,忍不住想咬一口,一親芳澤。

纖眠撥弄著燈芯,使燭光更為柔和,昏暗的美,冰冷燭光,暖烘烘地投映在她姣好的臉龐上,投映眼底陰影。

深歎口氣,纖眠環顧四周,不聞其他人呼吸之聲,悄悄行至鳳床邊,低聲道:“主子,時辰不早了,您早些安置吧。”

微微搖了搖頭,水靈靈逗弄著璃軒,撫摩他滑嫩肌膚,感受他的體溫,覺得心裏暖融融的,不似平日冰冷。

“你在歎氣,是覺得我太過急噪了。”水靈靈心細如發,她心裏想什麽,她怎會猜測不到。

纖眠脊背一直,下意識道:“奴婢不敢。”她隻是個奴才,主子的事,她哪有歎息的份。

“是不敢,而非不是。”水靈靈拿捏準她的心思,“纖眠,你伺候我多年,說是主仆,實則情同姐妹。風雨雷電合力圍攻我時,你沒有恪盡本分的袖手旁觀,而毅然助我,心中,不早有了分曉。”纖眠多年來對她的好,她哪會不知,僅是過往水靈宮中規矩森嚴,前任主上太過苛刻,死死盯住她,倘若她對任何人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在意,甚至是關懷,那人不是成為鉗製她的棋子,便是因她而慘死。

纖眠低著頭,默默不語,半晌才抬起頭來,眸中寫滿疑惑:“主子,您……是否有些打草驚蛇啊?”斟酌語句,她小心問道。

幽婉閣信堂搜集連尚書一家的罪證近一年時間,雖說搜集到的證據的確搬倒大莫皇朝位高權重的連家綽綽有餘,可她怎麽也沒想到,宮主下手竟如此倉促。

事情從開始到結束,不過幾日光景,一個在大莫皇朝朝廷上扮演重要角色的龐大家族,如青煙消失無蹤,不連半點痕跡,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般,快得迅雷不及掩耳,讓人連驚詫都來不及,就看著一個勢力龐大的家族,被連根拔除。

先是連尚書貪汙朝廷賑災銀兩一百萬兩,再是連侍郎勾結南方仡易國,抄家時在他書房搜出與仡易國國君聯係的書信,書信中泄露了不少大莫皇朝調兵遣將之事,連侍郎長子當街強搶民女、縱馬過街踩死人等一係列被連尚書壓下來的事揭發,次子調戲官眷,魚肉百姓等,無數事件同一時間揭發出來,鬧得莫都沸沸揚揚。

皇帝聹授意長孫右相等人審理一係列案件,長孫右相本與舒左相有嫌隙,因孫女後宮長孫美人被打入冷宮,早已懷恨在心,連家是舒相的左膀右臂,故而下手無情。

長孫右相及刑部侍郎方域安、督察院左右禦督使左阡陌、遊行之、大理寺卿包勇民等人協同辦理。

刑部侍郎方域安乃長孫右相得意門生,長孫右相費勁心機安插在刑部,為的就是監視刑部尚書連罩永,好有朝一日拉他下馬,自是幫著長孫右相。

督察院左右禦督使左阡陌、遊行之各是舒左相、長孫右相的人,旗鼓相當,大理寺卿包勇民乃朝廷一股清流,非任何黨派人士,疾惡如仇,雖官位不高,甚得皇帝賞識器重。

連家遭難,舒右相怎有不出手相助之理,一損俱損,一容未必容的道理,他比誰都清楚,況且他的正室夫人還是連尚書之女。

原本,以舒相的通天本事,即便長孫右相有心致連家於死地至少也要拖個把月,怎奈公堂之上鐵證如山,連家仆人紛紛站出來做證,任連家是孫猴子轉世,也飛不出如來佛祖掌心,不到兩日光景便查明一切,打入死牢。

貪汙殺人事小,通敵叛國事大,哪個皇帝容的了這樣的臣子,況且皇帝聹憎恨舒相、想拔倒他這棵大容樹非一日兩日,怎可能放過連家。

後宮連婕妤聽聞娘家遭逢大難,又哭又鬧又求,皇帝聹不甚其煩,憐她多年陪伴在側,本不欲連坐於她,僅是軟禁在其寢宮。

任後宮其他嬪妃揭發連婕妤過去害死不少份位較低的嬪妃,也充耳不聞。

誰知太醫診脈竟診出連婕妤身懷有孕,足足三個月的身孕。

三個月前,正是皇後、德妃一起產子之時,前後數月,皇帝忙著疼惜德妃,從未踏足其他後宮一步,連婕妤腹中骨肉何來不言而喻。

後宮**,向來是帝王大忌,如此一來,皇帝聹怎饒得了連婕妤,一杯毒酒了結了她短暫而浮華的一生,不聽其一句辯言。

太醫院所有太醫會診,怎會有錯?

連氏一門,滿門抄斬!

任舒相有天大本事,也無法跟改鐵一般事實,任連玉哭啞了聲音,也無可奈何。

就這樣,偌大的連家,短短幾日時光便消失,如狂風過鏡,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結舌。

樹倒猢猻散,往日依附連家之人,在其遭逢大難之時,趕緊撇清關係,明哲保身。

舒左相黨派更是人人自危,惶惶不安的看著舒相,懷疑著他,猜測著舒左相在這次事件中究竟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連婕妤死前曾聲嘶力竭地呐喊過,說一切是舒皇後的陰謀,說她是冤枉的。

連婕妤的話未必有人信,可舒相夫人連玉的臉,的的確確是舒皇後毀的,鳳暄宮裏皇後說過的話,添油加醋傳遍皇宮,但有一句話,絕對沒有經過絲毫跟改。

“爾乃刑部尚書之女,還怕毀了容就會被休麽?你放心,隻要你連家一天不倒,舒相絕對不會休你的。”

這話什麽意思?

連玉毀容不到十天,連家就被拔地而起,誰敢說舒皇後與此無關?

舒皇後乃舒左相膝下獨女,舒相能脫的了幹係麽?

盡管沒有絲毫證據,證明這一切與舒皇後有關,而連玉夫人在連家被滿門抄斬第二天,被人發現自縊在房裏,亦沒有證據證明她不是自縊的。

但是,有些事,並不需要證據,隻要猜測對了,就是事實,尤其朝廷上發生的事!

水靈靈冷森一笑,自是明白纖眠說的“打草驚蛇”指的是什麽,恨恨道:“若不如此,怎瀉我心頭之恨!”

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連玉殺了她母親,舒老狗是幫凶,不過剪其一羽,有什麽了不起,況且,這隻是開始而已,真正的好戲,在後頭呢。

纖眠微微詫異的望著水靈靈向來波瀾不驚的柔美臉龐布滿仇恨,水靈眸子裏隱隱燃燒的噬血怒火,心中感覺甚為怪異。

她伺候水靈靈多年,對她的性子多少有些了解,她並非是個沉不住氣的人,怎會做出如此鹵莽之事?

一向英明神武的主上還任她胡來,甚至緊密配合?

若非主上暗中做手腳,公堂上怎可能鐵證如山,連家仆人怎可能口徑一致,連尚書等人怎可能連狡辯的機會也沒有,就被淩遲處死了呢?

或許,是太恨了吧。

纖眠如此認為,否則以水靈靈縝密的心思,怎可能鹵莽至此?

能成為水靈宮宮主的女人,不但要有過人的武功,還要有一顆無與倫比聰慧的頭腦,不然即使能擊敗所有競爭對手,也難壓住手底下蠢蠢欲動、隨時準備取而代之的人。

水靈靈不著痕跡的掃了眼纖眠,對她心中猜測甚是明了,嘴角隱隱勾出一個弧度。

她當然不可能那般鹵莽。

被仇恨衝昏頭腦這等事情,怎可能是她會做的?

真要做,也是在她得知母親被害之時,怎可能在母親遇害後一年才失去理智?

即便,她真的失去冷靜了,殘陽怎可能任她予取予求,做出對幽婉閣不利之事。

搬倒連家,是他們精心籌謀多時,配合天時地利人和,才得以行動的。

舒隆革在朝廷根基深厚,如百年參天大樹,若是直接與他正麵對抗,成功幾率幾乎為零。

皇帝聹那邊,對殘陽的主動投靠根本不信,謹防這是舒相的反間計。

後宮之中,論家世,以她為首,論得寵,自是貴妃駱凡心,論心狠手辣,則是連婕妤。

皇帝聹晉各個嬪妃的份位,不過是想改變後宮皇後獨大的局麵,借以保護貴妃,不讓她將貴妃推上浪尖的計謀得逞。

連婕妤份位雖低,家世、手段、頭腦卻不容忽視,德妃茗勒公主雖身居高位,身份太過特殊,不怎麽得寵,在大莫皇朝沒什麽傲人家世,頭腦也略顯簡單,怎鬥得過生活後宮多年的連婕妤,至於其他一些份位較低的嬪妃,暫時沒有什麽大的殺傷力,難以與連婕妤相抗衡。

各方麵原因聚集,導致她必須在此時鏟除連家。

大張旗鼓毀了連玉的臉,是為了暴露自己,使左相黨派之人對舒老狗產生懷疑,不再象過去般對他忠心耿耿,嫌隙一旦生成,再難彌合,尤其是由利益關係結成的聯盟。

幽婉閣搜集證據、暗中做手腳,迫使連家在短短樹日之內滅亡,是為了取信皇帝聹。

連婕妤懷孕三月,是水靈宮不斷安排進宮密探的傑作,幽婉閣藥堂精心配製的假孕藥,太醫院童放右院判混合在給連婕妤熬的補藥中,神不知鬼不絕,即使連婕妤百般防範,也防範不了。

至於後宮嬪妃的落井下石,是後宮向來的生存法則,拜高踩低,踩死一個是一個。

而這一切的內幕,水靈靈是不會和纖眠說的,僅管她是她的心腹。

換成是過去,她必然會告之纖眠,即便不完全透露,多少也會滿足下她的好奇心,而今……

舒老狗的狠毒,風雨雷電的刺殺,皇帝的殘忍,使她對人性徹底絕望。

絕望的她,怎會再相信任何人,即便是對殘陽,也不會完全相信,多少懷著一絲猜忌。

冷哼一聲,水靈靈低聲道:“東西準備的怎麽樣了?”

算算日子,該是時候了,她不想再等下去,夜長夢多的事,她從來不做。

纖眠小聲回道:“來儀宮的人已經安排妥當,東西透過右院判送入,禦書房眼線安插完畢。”眉宇間,透著一絲絲的不忍。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她不相信,水靈靈真是為保全太子,才精心安排這個局。

那可是幽婉閣的密藥啊!

在此之前,惟有藥堂堂主及主上才知曉的密藥啊!

據說此藥的配方藥材世間早已絕種,解藥的配方更是絕種數百年,任何人服下此藥,終生無解。

究竟是什麽樣的原因,使她的主子對皇帝痛下毒手?

纖眠百思不得其解。

思及密藥,水靈靈心頭巨痛,哀傷的淚水,遏製不住滾下,散落在冰冷鳳床華美被褥之上,瞬間消失,隻留下滴滴濕痕,宣告它曾經存在的事實,一如她的女兒,可惜,她的女兒卻沒留下半點曾經存在於世的痕跡,就那樣沒了————有的,僅是一碗紅糖蝦仁牡丹粥。

纖眠驚惶失措,忙送上手絹,為水靈靈擦拭淚水,緊張道:“主子,您怎麽了?您別哭啊!”

難以承受的傷痛,讓水靈靈感到窒息,心如刀絞的滋味,迫切想找人傾訴。

“瑤……小瑤瑤她……”張了張口,水靈靈不知從何說起,任淚水肆虐,濕了臉,目光空洞的凝視著被褥上血紅鳳凰,茫然的神情,似陷入無措噩夢過往。

小瑤瑤?

纖眠一驚,身為水靈靈心腹,她自然知道早在小公主出生前,水靈靈就為小公主取名“水月瑤瑤”,“小瑤瑤”指的人,無疑是小公主。

難道,宮主如此做,是因為小公主的夭折?

囁嚅著唇,水靈靈機械的說著,吐露著纖眠不知的事件————那碗紅糖蝦仁牡丹花粥。

張著嘴,顫著身,白了臉,寒了心,纖眠不知道該怎樣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當初告之水靈靈的話,是主上命他一字不漏傳達的,其含義她並不明了。

紅糖蝦仁牡丹花粥……

晶瑩剔透的蝦仁……

一小段……一小段的蝦仁……

他怎麽可以……

他怎麽可以這樣對自己的女兒……

這樣對自己的妻子……

這樣對自己的孩子的母親……

縱使她是他被迫娶的皇後,她也是他的妻子,是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知道疼痛的女人啊!

縱使見慣了幽婉閣血腥殘酷,見慣了江湖醜陋,身為一流殺手的纖眠也無法不恐懼。

皇帝的心,冷硬如鋼鐵!

皇帝的血,狠毒似蛇蠍!

多麽令人發指的殘戾暴虐啊!

陪著,伴著,依偎著,取暖著,一夜無眠,淚留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