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後

第103章

第103章

飛雪,寒風慫恿下肆意狂哮著。

攏了攏衣襟,抵抗寒冷的入侵,即將開春,不曾想過,風雪肆虐更甚寒冬。

茫然無際,一步一個腳印地走著,向來炯炯有神的黑眸失去了平日的光彩,空留下迷茫。

一襲明黃,所過之處,行人皆避,象征著至高無上的權勢,掌握著天下人的生殺大權,此刻陡留滿身孤寂。

冷月,照印在白亮的雪地上,拉長背影,更顯淒涼。

“皇上……”

身後,毛離順低聲詢問道:“皇上今晚想安置在鳳暄宮麽?奴才馬上派人去稟報皇後娘娘,請皇後娘娘做準備。”

“咯吱”

腳下傳出斷枝孱弱的悶號,腳步凝滯,皇帝聹下意識抬頭,望著不遠處燈火通明的華美宮殿,鳳暄宮,大莫皇朝皇後的寢宮。暴露在空氣中的手,似乎感覺到鳳暄宮裏撒出一波又一波的熱氣,宣告著住在鳳暄宮裏人的身份地位,以及愉悅的心情。

“鳳暄宮……皇後……”隱約的,感覺有些不同。

毛離順宮廷生活多年,自是見機行事的個中高手,此時卻猜不中皇帝的心思,隻得謹慎道:“皇後娘娘此時應該在寢宮等皇上呢!皇上今夜不想召幸皇後娘娘麽?或者,皇上想先點召別的嬪妃,奴才馬上去辦!”

跟在皇帝身後,毛離順快速擦了把額頭冷汗,心裏琢磨著皇後是皇帝最寵愛的女子,平日裏無論發生什麽事,隻要一提起皇後,皇帝再大的怒火也會消除的一幹二淨,怎麽今日……

明明往鳳暄宮的方向走去,聽到“皇後”兩個字,卻有一瞬間的呆滯迷惘。

皇後,在鳳暄宮等他?

她怎麽可能等他?

她那般討厭他,從不曾掩飾過,甚至故意將鳳暄宮裝扮成冷宮的模樣……哦,她不是故意的,而是下意識的將大莫皇朝最華貴的皇後寢宮裝扮成冷宮的樣子,如此的她,怎麽可能……

等等。

皇帝聹脊背倏然一直,他在想什麽?

那個女人已經不是他的皇後了,他現在的皇後是他的心兒啊,那個女人兩年前就被他黜入冷宮,今日白天甚至在聖天殿當眾無視他,可為什麽聽到“皇後”這兩個字,他腦海中浮現的竟是她淡漠如水的冷顏?

用力甩甩頭,想將她甩出腦海,可她的麵容卻越來越清晰,尤其,是她回眸輕笑時的刹那芳華,美不可喻也。

“啊——!”塞敏娜公主高亢且興奮的尖叫,“王叔!我看見了看見了!美人啊,好一個令人怦然心動的美人啊!那個美人和誠親王形容的很象耶!像一泓清泉,清爽而幹淨,似乎能洗盡塵世間所有塵埃,褪卻塵世間所有煩惱;如幽穀雲煙,虛無且飄渺,完全感覺不到她的氣息和靈魂,遺世獨立於天下人眼前,似出水芙蓉般清靈可心,讓人可望而不可及,生怕汙穢低俗的自己褻瀆了她……她空靈的……氣息……氣質……哎呀,我也不知道怎麽形容,反正,反正她是我見過最最最與眾不同最最最獨特的美人,她的美不是那種庸俗的,非那些庸脂俗粉可比!她的美是由內而外的,是讓人過目難忘的!”

“天啊!為什麽我不是個男人啊!要是我是個男人,我一定把她娶回宮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窺見她一絲一毫的美!嗚……王叔,我不管啦,我一定要娶那個美人做妃子,一定要天天看著她,不然我會發瘋、會死掉的啦!嗚……”

塞敏娜公主白天的話語一遍一遍回蕩耳畔,糾結著他的心。

一個女子尚且想得到她,那今日到場的男人呢?

又有幾個沒有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的?

尤其是皇弟,他對她癡狂了八年,處事一向穩重的他今日竟當眾失態,眼中惟有她,忽略旁人的存在,包括他這個皇兄。

他的執著,他的思念,他的狂喜,他的心碎,他一一看在眼裏,如萬蟻噬心埋於心底,不顯露山水。

八年,他對僅有一麵之緣的她執著了八年,縱使美夢今朝破碎,他,會放手麽?

來不及思索,他的腳已背叛了他的理智,轉身,匆匆奔向葬花宮,枉顧毛離順驚詫的神情,更沒有發現,遠處,燈火通明鳳暄宮陰暗的一隅,傷心人垂淚。

x x x x

葬花宮,葬送女子大好青春,埋葬後宮女子一生幸福。

冷月,飛雪,葬花。

唇瓣揚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似方外之人,欣賞紅塵紛亂,若非一身粗布,一臉素顏,誰能想到,神情心平氣和的她竟是在葬花宮住了兩年時光的廢後。

枯枝,似難以承受一枚玉佩的分量,咯吱作響,搖搖欲斷。

轉身,離去,似乎將玉佩係掛在枯枝上的人不是她。

高大魁梧黑影,縱身落下,筆直立於眼前,擋住她的去路,目光瞥向風雪中掙紮搖晃的玉佩,神情明顯一怔,伸手抓過,不在乎枯枝的折斷。

“你說你不認識我,這塊玉佩又是從何而來?”強忍住心中的震驚,他壓低聲音說道,盡管聲若蚊呐,依舊掩不住他語氣中滿滿的怒氣,以及被人欺騙的憤恨。

這塊成色極佳的雕龍玉佩,質地溫潤,放眼天下難尋,加之玉佩裏刻了銅錢大小的“誠”字,整個大莫皇朝惟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誠親王莫冉盛擁有,八年前他於莫城外贈予一見傾心的女子,旁人如何得來?廢後又如何得來?

答案,不言而喻。

此番夜探冷宮,莫冉盛原本是想來向她求證,大殿之上不願相認是否有苦衷,不料竟瞧見她走出破茅草屋,神情冷漠地將玉佩係掛在枯枝上。

目光,自玉佩緩緩移到莫冉盛怒氣衝衝的俊顏上,水靈靈眉宇間的淡漠不因他的憤怒有絲毫改變:“靈靈與王爺不過一麵之緣,何來‘認識’之說。”平靜如水的話語,聽不出一絲情感的攙雜。

心弦猛震,莫冉盛的臉色由蒼白慢慢轉成鐵青,冷笑道:“廢後言之有理,的確是本王自做多情!想不到廢後是如此冷酷無情之人,麵對一個即便不認識但有一麵之緣的人,態度也那般凍人。”

早在聖天殿上,麵對她淡漠疏離的冷眸時,他就應該清醒,清醒沉睡了八年的黃粱美夢。

她清冷的臉龐,空靈的美,飄渺的氣息,淡漠的氣質,所有的一切,都是騙人的,她根本就是個心狠手辣的蛇蠍女子。

他不該因塞敏娜公主的一言,而自欺欺人,迫使自己相信她是有苦衷的。

嘴角微扯,不屑一顧別開眼,嘲諷之意無言表達,繞過莫冉盛阻擋的身軀,邁向暫住的破舊茅草屋。

莫冉盛倏然出手,緊扣住水靈靈纖細的皓腕,猛將她單薄的身子扯進懷中,恨聲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恥笑本王?難怪皇兄會將你黜進冷宮!”

八年的思念,八年的愛戀,八年的渴望,在此刻全部轉化為憤恨,憤怒自己的輕易傾心,恨她的冷酷無情、蛇蠍心腸,所有的憤恨,轉化為熊熊怒火,燒盡他的理智,讓他口不擇言的出口傷人,似乎惟有如此,才能稍微減輕心的痛楚。

回應他的,是水靈靈不起一絲漣漪的水漾冷眸。

“說話啊?你為什麽不說話?怎麽,難道你自知理虧,無話可說?”水靈靈平靜的態度,更是刺激了莫冉盛的怒火,手上更用力三分,白皙的皓腕頓時淤黑一圈,她臉上依舊沒有絲毫變化,似乎感覺不到手腕將斷的痛楚,叫他心裏又氣又惱,偏偏狠不下心真的折斷她的手腕,畢竟她是個嬌滴滴的姑娘家。

他,沒那麽狠的心。

所幸,水靈靈終於開口了。

“王爺想聽什麽?請恕靈靈愚昧,不知王爺想聽什麽樣的回話,還請王爺指教,讓靈靈說出能令王爺滿意的答案,免受斷腕之痛。”她似乎終於感覺到手腕處傳來的鑽心之痛,說出來的話卻更為氣人,“王爺身處沙場多年,似乎已不適應皇宮的生存方式,靈靈好言相勸一句,聽不聽全在王爺。王爺速速返回沙場,或許能保住一命,白天聖天殿一事究竟鬧成什麽樣,那些人心裏有什麽樣的想法,自幼成長於皇宮的王爺,多少能猜測出一二吧?”

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如在莫冉盛沸騰的心火上潑下一大盆冰水,澆滅他的怒火,澆醒他的理智。

回想起自己白天在聖天殿的一言一行,冷汗濕透厚實貂裘,僵硬了身軀,腦海中一片空白。

是啊,她說對了,說得對極了。

身處沙場八年,與無數不知斯文禮教為何物的莽漢為伍,感受著沙場直來直去的刀光劍影,他逐漸淡忘了皇宮是沒有硝煙的沙場,到處飄蕩著陰謀詭計,隻要說錯一句,走錯一步,就要麵臨死亡的危險。

八年的相思,沉甸甸的渴望,使他忘乎所以,在聖天殿上,在眾人麵前**自己的心聲,將自己至於比刀山火海更危險的險境裏。

虧得白日水靈靈對自己態度陌生疏離,若是她說一句認識,或者有半點熟悉的神情流露出來,等待自己的將是無數看不見摸不著的明槍暗箭,防不勝防。

鋼鐵般堅硬有力的大手慢慢鬆開,霸氣十足的俊顏寫滿懊惱愧疚,不停搓手道:“靈……靈靈,抱歉!真的抱歉,我……我不知道白天你是在幫我,我……”如做錯事的孩子般,漲紅了臉不知該說些什麽才能彌補,瞥見她皓腕上的一圈淤黑,黑白分明的刺眼,提醒著他沒問清原委鹵莽行事的錯誤。

水靈靈絲毫不在意手腕上的淤黑,到是對莫冉盛略帶愧澀的孩子般神色感到一絲詫異,瞧他手忙腳亂在袖子裏掏來掏去,摸出一隻白玉盒子,打開,兩個手指揩了點藥膏,就要往她的傷口抹,下意識一閃身,不留痕跡地拉開三尺距離,防備地端視著他。

一個王爺,怎會隨身攜帶著治淤青的藥膏?

莫冉盛臉色一僵,語無倫次道:“靈靈,你手上的傷……我沒有惡意,我知道是我不好,但你的手若不及早上藥,明天會腫的更厲害的。先前是我誤會了你,靈靈你相信我一次好麽?”

好麽?

近乎有些卑微的懇求,莫冉盛生平第一次對一個女子如此低聲下氣,沒有半分勉強不甘願,因為這是他的錯。

水靈靈不甚在意,淡淡道:“王爺的好意靈靈心領了。靈靈身份卑微,不曾妄想高攀王爺,數麵之緣算不得相識,日後若有機會再見,還望王爺稱呼靈靈一聲‘水姑娘’,靈靈自是趕緊不盡。葬花宮乃是不祥之地,王爺天皇貴胄,還是速速離去的好,免得沾染晦氣,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夜已深,靈靈身體不適,不能再陪王爺閑聊,告辭。”說完,微微欠身,轉身欲離去。

或許,在世人眼中,冷宮是寂靜的,渺無人煙的,安全的,但她明白,冷宮並不安全。準確的說,自她住進來那天起,冷宮便不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