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後

第114章

第114章

況且,就算她現在身受重傷,以他的能耐想殺她是天方夜談,單從他隻發現她身受重傷以為有機可趁,卻沒發現她身懷絕技便可推測出他的修為遠不如她。

真正的高手,可以做到收放自如,不叫任何人從吐吸中察覺出自己身負武藝,除非是在世華佗把脈,才能一窺真偽。

“靈靈不過螻蟻偷生,尊使要殺便殺,靈靈有說不的權利麽?”

一聲譏諷的“尊使”逼得他殺也不是,不殺也不是,心裏著實惱恨,難怪尊使多日來猶豫不絕,不知是否該來此,想不到廢後是個如此難纏的人物。

是他小看了她,操之過急!

進難,退亦難。

他原地彷徨,不知如何是好,良久,他緩緩曲膝,跪在水靈靈床塌前,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收斂所有傲氣,放低身段,誠懇道:“小人給水姑娘賠罪!放才多有得罪,還望水姑娘大人不記小人過!別和小人一般見識!”

今夜,是注定無功而返了,他唯一能為尊使做的,便是不得罪水靈靈,不然哪怕他們國君站在她麵前,她怕是也不會吐露半個字。

識時務者為俊傑。

原來烏魯國之人也將這句話理解地那麽透徹。

不過他的舉動,的確平息了水靈靈胸中隱怒,說話不再那麽尖銳:“古語有雲‘男兒膝下有黃金’,閣下不必多禮。”

聞言一喜,他緩緩起身,輕彈夜行服上塵土,沒有草原男子慣有的豪放、不拘小節,可見是個謹慎切極有修養之人,閉嘴不再提四王子之事,換了個話題示好:“火勢嚴峻,小人先帶水姑娘離開此地,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靈……”

紛亂腳步重重,清楚傳入耳中,伴隨腳步聲而來的,是稚嫩童音聲嘶力竭地急切呼喚,匆匆逼近。

“娘!娘——你在哪裏?娘……不要離開軒兒!軒兒求求您,不要丟下軒兒不管!嗚……”

身子一僵,水靈靈近乎克製不住心頭震驚要睜開眼,他亦沒想到,大莫的太子竟敢冒著生命危險衝入火海,看來這個太子不是太依戀母親,就是不象外界傳聞的那般軟弱無能。

剛強如廢後,她生的兒子可能軟弱到哪去?

謠傳,不可盡信也!

看樣子,他該擦亮眼睛,重新認識這對受盡天下人鄙夷奚落的母子!

“娘——娘——”

脆弱的木板一次一次承受著強烈撞擊,發出痛苦**,如同水靈靈的心被刀淩遲著般,她怎忍心見自己兒子麵對危險?

可她若不金蟬脫殼,她的兒子永遠不會長大,更學不會如何保護自己!

察覺水靈靈此刻心中波濤洶湧,他識相地抱了抱拳告辭,提了口真氣從屋頂躥了出去,幾個縱身起落,消失在茫茫火海之中。

淚水,溢出眼眶,劃過眼角,落於茅草上,留下一點濕痕,恨恨睜開眼,水眸中一片淒哀,是悲,是怨,是責。

是她將他保護的太好,導致沒有抵抗現實殘忍的能力,隻知道一味躲避在她的羽翼下,做著天真無邪卻致命的美夢。

強勢如她,怎麽會有如此軟弱無能的兒子?

難道,真是得不到的東西比較珍貴麽?

心潮澎湃難平,悲憤攻心,一口鮮血噴出……

“轟”

釘牢的木板被硬生生撞碎。

“咚”

重物倒地聲沉沉,揪扯著她的心。

“啊!”

異口同聲地呼聲,顯示來者並非一人。

方才拚命撞門,嬌嫩的皮膚磕到浮起的釘子,毛糙木板刮破他單薄的衣裳,尖銳木刺刺入他細嫩的肌膚,來不及感受身體上傳來的巨痛,入眼所見,是母親吐血的淒楚場麵,他為之心驚。

“娘……”忙不迭撲過去,不料水靈靈用盡全身力氣猛然推開他,向來波瀾不驚水眸漾著憤恨淚花。

“太子哥哥!”尾隨而來的小宮女趕緊上前扶住太子璃軒向後倒的身體,噘起櫻桃小嘴,忿忿不平嘀咕著,“幹嘛那麽凶啊!推人的還有理啦!”

回首狠狠瞪她一眼,若非看在她幫他一起撞門的份上,他很樂意送她入火海去極樂世界享受享受。

璃軒凶神惡煞的模樣嚇得小宮女趕緊縮縮脖子,待他轉過頭去後不高興地吐吐舌頭,偷偷摸摸板著清秀的小臉,垂著眼,嘴裏不住地悄聲嘟囔著,還不時揉揉自己撞疼的肩膀。

“娘……”膽怯地凝望著母親毫無血色的消瘦臉頰,衣襟上濃稠的殷紅,以及胸口隱隱滲出的血梅,憤怒之火,如同燃燒葬花宮的大火般熊熊燃燒,臉上,卻是完美到無懈可擊的惶恐,惶恐母親對他的態度惡劣,以及短短幾日光景,便瘦了一圈的母親。

葬花宮裏,究竟出了什麽事?

初見葬花宮漫天大火,他以為是母親想要火盾。

待見茅草屋用木板釘死出口,有黑影從屋頂躥出,母親吐血,他敢肯定,這火決非母親所為,隻是這其中是否有母親的算計,他不得而知。

“你……你走!”喘著氣,水靈靈恨鐵不成鋼,“馬上滾出這裏……”朦朧水眸映照著屋外火舌吞吐盛景。

“娘!”璃軒悲呼道,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視著母親,滿臉不解,“軒兒是來救您的啊!您……”

“娘不需要你救!”方才吐血,導致水靈靈血氣虧損,眼前似有無數繁星閃爍,企圖點亮漆黑夜空,“你……等你能,能真正保護自己,再……才有資格說救別人!你……你滾……”

“哇卡卡!”小宮女氣得哇哇大叫,一隻手指著水靈靈不停發抖,似乎真的氣惱非常,“你你你……你太過分了吧!太子哥哥冒著生命危險來救你,你不領情就算啦,居然還叫他滾?你知不知道,剛才我們衝進火場時,有多危險?有多少人在周圍看熱鬧?幸災樂禍等著給我們收屍?你竟然還講出叫他滾的話,你,你實在是……氣死我啦!”

猝然回首!

陰狠,殘忍,如蛟龍出海,翱翔九重雲霄翻騰,小宮女一瑟縮,下意識後退半步,怔怔凝視著璃軒向來懦弱的臉,似不敢相信他的眼裏竟會出現如斯狂肆霸道的邪佞神采,而眼底,卻閃過一抹興奮的激賞。

愣住,擁有野獸般敏銳的水靈靈,縱然無法看見璃軒警告小宮女的眼神,但清楚感覺到傳聞中膽怯無能兒子氣勢的驟然改變,如換了個人似的,讓見慣大風大浪的她在第一時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覺,忍不住懷疑自己的感覺出了問題。

但是,水靈靈是個極度自信的女子,她相信自己,做不來自欺欺人的蠢事。水眸微眯,一瞬不瞬地凝視著璃軒如未出鞘寶劍般挺得筆直的脊背,回想那個她憎惡之人的行事作風,眨眼間,她近乎無奈地搖了搖頭。

真是親父子,血緣的聯係是任何人都不能磨滅的,哪怕他們之間如陌生人般隔閡猜忌。

他的偽善,他的隱忍,他學了十成十,甚至青出於藍甚於藍,別說這是她萬萬沒料到的,就算是攻於心計、成服極深的他,做夢也想不到吧。

嘴角,舔上一抹淺淺笑容,是欣慰,是苦澀。欣慰她的兒子終於學會保護自己,苦澀他的性子竟與那人如出一掣,叫她該如何是好?

璃軒沉聲道:“大膽奴才!竟敢詆毀本宮生母,活得不耐煩了。”

“本來就是嘛!”小宮女嘴快道,說完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趕緊捂住小嘴,一臉鬱悶,卻沒半點慌張,似乎完全不將璃軒的危險放在心上,態度之古怪,著實讓水靈靈起疑。

清秀的五官,並無十分突出的地方,惟有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閃動著淘氣爛漫的光芒,特別討人喜歡,略顯放肆無禮的話語,如初入人世的頑童,本著一片赤子之心展望世界,尚不知這世界究竟是何顏色,說話做事僅本著一片赤誠。

她真的天真爛漫麽?

眸中劃過一道精光,水靈靈沒有忽略方才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激賞,與毫不掩飾地無所畏懼。

這不是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宮女該有的神情!

眉心輕蹙,璃軒似有火難發,惡狠狠瞪了小宮女一眼,轉過身,悲哀無限癡望著水靈靈,如眼睜睜看著雙親逝去的可憐孩童,苦著粉嫩小臉,扁著小嘴,倔強忍著淚水,一言不發。

如狂蛇亂舞的烈火,肆意扭動著它威力無比的龐大身軀,驅使著嗆人的醺煙,滾滾侵入茅草屋內,縈繞著僵持的三人……

x x x x

沉甸甸的夜幕,壓著天下蒼生,壓迫得讓人感到窒息,無力掙紮,窒息的寂靜,便趁機包圍天地,直到一聲尖銳強行劃破天際,打破靜謐。

“走水啦——”

仿佛,是一聲號角,驚醒了沉睡中的人們,緊接著,尖叫聲,敲鑼聲,此起彼伏。

安靜的皇宮如即將燒開的水,逐漸沸騰起來,喧鬧的聲音,甚至也驚擾到了鳳暄宮。

猛然驚醒,尚嫌寒冷的初春時節,皇帝聹滿頭是汗坐起身,驚動了安睡在懷中的駱凡心。

駱凡心滿臉茫然地凝視著皇帝聹,迷惑道:“皇……”

“來人!”皇帝聹冷喝,跪在內室門口的守夜宮女趕緊答應,“發生何事?”

“回……回皇上的話,是葬花宮走水了……”伴夏伺候皇帝多年,從未聽過皇帝氣急敗壞的口氣,而且是半夜突然被皇帝怒喝驚醒時,膽子不免小些,舌頭不禁有些打卷。

“葬花宮?”皇帝聹低吟著,搜索腦海中宮殿的名字,貌似宮中並沒有名叫“葬花宮”的宮殿,黑眸中隱隱閃爍著困惑。

許是因為周圍太黑,許是因為睡得太過迷朦,駱凡心沒有看見皇帝聹眼中的執著,更沒有聽出他口氣裏的努力思考,下意識問道:“葬花宮不就是冷宮麽?冷宮走水了麽?開春了還會走水麽?”

冷宮?!

皇帝聹驚得從奢華鳳**彈跳起來,隻聽見“冷宮”兩個字,忽略駱凡心後麵說的話,跳下床,隨手抓過一件外衣披上,旋風般衝出鳳暄宮,絲毫沒有顧及到身後一張張驚詫的麵孔。

火光衝天!

染紅夜幕!

燒紅黑雲!

如夕陽般絢爛多彩,變幻無窮美麗,卻無人欣賞一分,人人臉上流露出惶恐的神情,亦有人藏匿在黑暗中冷笑。

葬花宮外圍,來回奔跑著不少忙碌身影,拿著水桶,邊跑邊叫,向來勢利眼的他們臉上的害怕顯而易見。

不知是誰第一個發現衣裳不整的皇帝,慌忙驚叫起來,緊接著,所有奴才慌亂跪下行禮,將水桶棄置一旁。

皇帝聹呆呆地凝視著烈火之中綻放萬丈光輝的葬花宮,隱約想起,他似乎從沒注意過葬花宮,沒有正眼看過它一眼,它似茫茫宇宙中一粒不起眼的塵埃,自出現起便沒有引起過任何人的注意,獨自靜靜地矗立在此,沉默著,讓人忽略它的存在。直到此刻,它在烈火中綻放它所有的光輝,博得世人瞬間的注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