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後

第118章

第118章

“瑤……瑤……”水靈靈近乎心神具裂,不可置信地望著瑤瑤清秀到讓人過目即忘的小臉。

為什麽,這樣一個小姑娘,會取這樣的名字?

璃軒驚跳起來,所有事情暫且擱置一旁,他自認比任何人都清楚母親對一出生變夭折的妹妹有多少疼愛。幼年時,直到母親被黜入冷宮,他都是跟母親一起睡的,夜晚半夢半醒間,他總是聽到低低抽泣哽咽聲,朦朦朧朧中瞧見母親紅腫的淚眸。

“瑤瑤……”

“我的女兒……”

“我做錯了什麽……”

“為什麽要將懲罰降到我無辜的女兒身上……”

曾經不懂事時,他問過母親“瑤瑤”是誰,得到的回答,是母親的黯然垂淚,打那起,他知道“瑤瑤”兩個字是母親心中永恒的傷痛,這傷痛遠比他受到滅頂傷害來得更甚。後來慢慢長大,知道什麽叫“女兒”,知道他原本有一個同胞妹妹,知道母親最初渴望的孩子是妹妹,而不是他。

他有些嫉妒,縱然妹妹隻活過一刹那時間,但她在母親心中的地位重如泰山,任何人無法撼動,他知道他不該嫉妒,他得到了母親全部的愛,正因為失去了妹妹,所以母親對他的愛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她用她的縱容詮釋著她的愛。

多年來,無人敢在母親麵前提起“瑤瑤”兩個字,一方麵是不忍母親受刺激,另一方麵是因為知道妹妹名字的人實在屈指可數。故而在向昭儀將瑤瑤送給他時,他怎麽也沒料想到,這個瑤瑤會刺傷母親早已千瘡百孔的愛女之心。

“娘!你冷靜點!她不是皇妹!她……”璃軒不知如何勸慰母親,看著瑤瑤痛得近乎扭曲的小臉,他死命抓住母親的手,想迫使母親鬆手,卻始終無法掰開一根手指。

“……瑤……”顫抖著,淚水橫流,所有的理智被傷痛淹沒,化為最為濃烈的悲痛,隱藏在心底多年的隱傷,簡簡單單兩個字便將它徹底勾出,叫她無法再掩藏。

“娘!你……”

“噗”

重傷在身的她,因激蕩的心情,促使血脈倒流,隻覺喉頭一陣腥甜,鮮血狂噴而出,盡數噴在瑤瑤來不及躲避的小臉上,清秀的小臉頓時顯得陰森可怖,尤其在烈火的映照下,遙遙欲墜的身體如狂風中殘破的蝶翼,輕晃一陣,頭一低,倒在瑤瑤瘦弱的肩膀上。

但雙手,卻緊緊環抱住瑤瑤的瘦小的身體,如同抱著生命般,致死不放。

x x x x

一米陽光,透過薄弱的窗戶紙,透進屋子裏,分享著蠟燭冰冷的溫暖,偷窺著屋裏人兒的容顏。

矮小的身軀,挺著筆直的脊背站在床塌旁,望著病榻上依舊昏迷不星的人兒,帶血的衣裳已被換下,她卻沒有絲毫蘇醒的跡象,不由得愁容滿麵,使得他原本就略顯蒼白的小臉更白了些。

一旁伺候的宮女,有的忐忑不安,有的目露鄙夷,有的忿忿不平,有的麵容冷靜,但無一例外地張望著病榻上昏迷的人兒,猜測著她是否會蘇醒。

一根紅線,牽扯兩端,一端雪白皓腕,牽扯著依舊昏厥的嬌弱人兒,一端是緋色繡銀絲袖子包裹的粗糙手腕,幾乎沒有老繭的手,可以看出此人乃生活優渥之輩,若非捏著紅線的手不可察覺地輕微顫抖著,旁人難以從他冷靜的麵容上窺探出他內心的激烈掙紮。

太子璃軒惶惶不安地注視著太醫院院使黃得高黃大人,圓溜溜的瞳仁轉動著害怕的目光,儒雅且俊美的稚氣小臉蛋上流露出一種名叫“懦弱”的氣息,更別提他不停顫抖著的瘦弱身軀,明目張膽地顯示著他的楚楚可憐,讓慣於拜高踩低的宮人奴才均對他鄙夷側目,不屑一顧。

“黃……黃院使,本宮母親的身體怎樣了?”明顯顫抖的聲音,膽怯地凝視著黃得高一臉的凝重,平靜的心漸漸沉重起來,莫非真讓不懂醫術的八皇叔言中,母親真的————命不久矣?

身處宮廷多年的黃得高為難地低著頭,眼角微微抽搐,不敢正眼看太子一眼,他辜負他殷切的期盼,更怕自己的項上人頭不保,心裏忍不住懊悔,前任袁院使借故告老還鄉時他為什麽要貪戀權勢,不聰明地一起辭官,如果兩年前辭官了,今日就可以避免如此慘況。

捏著顯示脈象紊亂微弱的紅線,黃得高竭力忍住仰天長歎的衝動,一個勁努力回想皇帝借口受驚宣他到承乾宮時說過的每一個字。

燈火通明的承乾宮,每一件家什都是那般精致華貴,閃亮耀眼的明黃色更是突顯主人身份的高貴,尤其在燈火的映照下,閃爍著別樣光輝,權勢耀眼光輝,刺得人睜不開眼,卻是天下人奢望貪戀著的。

為皇帝診完脈,卑微地跪在地上,周圍沒有半個奴才伺候,大總管毛公公退下時命所有奴才一並退下,甚至神色嚴峻地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小心謹慎伺候著,千萬別說錯什麽話,免得腦袋怎麽丟得也不知道。對著一言不發坐在龍**的皇帝,他心中發怵,揣測著皇帝龍心不悅的原因。

莫非是為了葬花宮失火之事,怕傳到四國使者耳裏有損大莫皇朝的威嚴?

那似乎該找朝廷重臣商議才對,不該找他這個小小的太醫院院使啊!

靜謐。

迫人的靜謐籠罩著承乾宮,壓得黃得高呼吸困難,似有人用力掐住他的脖子,就算大口呼吸也難以吸取到足夠身體正常運動所需的空氣。

“如何?”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黃得高厚實的朝服被汗水濕透,凍得他微微哆嗦事,皇帝聹終於開啟他高貴的金口。

黃得高一怔,一時間不知皇帝聹問的是什麽,下意識含糊其詞道:“皇上龍體安康,隻是受了少許驚嚇,開幾副溫補之藥服用便可收驚。”

皇帝聹不悅的聲音如喪鍾般響起:“朕的身體,朕自己會不清楚麽?朕問的是太子如何?”

“太子?”黃得高愣住,他是負責皇帝的院使,太子的情況他怎麽會知曉?況且自打舒皇後被黜入冷宮後,太子失去所有依靠,即便生病,太醫院的太醫也不太願去東宮為太子診治,哪怕是去了,也是敷衍了事。

一個不得寵的皇子,縱是太子又如何?皇上還年輕的很,後宮佳麗三千,還怕生不出兒子來麽?況且淩修儀已經有了近五個月的身孕,懷的是個男胎!

聽說太子為救生母廢後衝入火海,身體有些燒傷,但已一個不打緊的太子身份來說,這算的了什麽?

這個節骨眼上,皇帝怎麽突然關心起太子來了?

溫和的劍眉高高跳起,顯示了皇帝聹此刻的陰鬱,冷聲道:“怎麽?堂堂大莫皇朝的太子被火燒傷,身為院使的黃愛卿居然什麽也不清楚?成心讓四國使者看朕的笑話麽?”

黃得高被皇帝的話嚇得一顆心吊到嗓子眼,卻也暗自籲了口氣,原來皇帝詢問太子的情況僅是為了做足表麵功夫,還好還好,若是太子得寵,隻怕他們這些平日慢待太子的太醫們會吃不完兜著走。

不幸中的大幸啊!

“微臣馬上命人……”

皇帝聹神色一凜,溫柔笑道:“噢,朕明白了。朕的兒子,大莫的儲君,不配得到黃愛卿的親自診治啊!”

黃得高頓感寒毛倒豎,忙不迭磕頭請罪道:“微臣該死!微臣該死!請皇上饒命!微臣……”

“夠了,”皇帝聹不耐煩地打斷黃得高的話,但沒阻止他繼續磕頭,“記住,朕要聽到太子毫發無傷的消息,明白麽?否則……不要再讓朕看見你!”

“是是是……微臣明白!微臣明白!”黃得高磕頭如搗蒜,即使磕得額頭滲出點點血花,也不敢停下。

“朕乏了,退下。”一直倚在龍**的皇帝淡淡發話,示意黃得高退下,一直顯得精力十足的聲音一如方才,但黃得高恭身將要退到門外時,聽到皇帝聹略顯疲憊困惑的聲音,“她……也一樣……”

不必用張望,光從語氣上黃得高也聽得出來,皇帝必然有些惱羞成怒的無奈無力,但他不明白,皇帝口中的“他”是誰,直到……

“黃院使,你,你可否診治本宮的母親?”

為太子診脈後,太子眨巴著淒楚淚光,哽咽著問他,他驀得驚醒,終於明白皇帝秘宣他診脈、支吾無法直言的原因,原此“她”非彼“他”!

怪不得葬花宮走水後,皇帝沒有留宿鳳暄宮,而是回承乾宮安置,想來是要避開皇後的淚水攻勢,由此可見,傳言廢後昏厥後是皇帝親自抱到東宮也非空穴來風。

趁著為廢後診脈的時間,黃得高埋頭苦思,想不通為何皇帝下旨命他為廢後診治?

區區一個廢後,值得他堂堂正五品的太醫院院使親自診治麽?

普天之下,惟有皇帝皇太後娘娘才能得到院使的診治,就算是皇太妃娘娘皇後娘娘,也無法得到院使的親自診治,除非皇帝下旨,否則絕無例外。

本以為診治廢後是件無關緊要的雞毛蒜皮小事,但皇上的口禦“朕要聽到太子毫發無傷的消息……她……也一樣……”,這該怎麽做到呢?

廢後舒氏脈象紊亂異常,莫名寒氣積存體內兩年之久,難以排出體外,轉化為寒毒,寒毒入侵五髒六腑,胸口中了一掌,雖未傷及心脈,卻導致寒毒入侵心脈的速度加快,若不想辦法將寒毒逼出體外,隻怕難熬過三個月,就算熬得過,每月至陰之日寒毒發作的噬心痛苦,絕非常人可以承受。

胸口中掌的時日約莫是三四日之前的事,並非昨夜才受傷,難道太子說廢後遇刺乃信口雌黃?

這可怎麽辦才好呢?

黃得高眉頭擰成死結,困擾地凝視著依舊昏睡不醒的水靈靈,說實話,皇帝必然會命他查出原因,廢後的可怕他不是沒見識過,他不想得罪廢後,尤其是正麵得罪她,盡管她現在僅是個廢後,但被皇帝親自抱到東宮安置的廢後可……

不說實話吧,又犯了欺君之罪,欺君之罪可是要掉腦袋的啊。

見黃得高久久不言語,璃軒的心沉入穀地,近乎激憤地朝他怒吼道:“難道黃院使沒本事救本宮的母親麽?”他是院使啊,太醫院醫術最高超的院使啊,他怎麽可以無能為力?

“這……”黃得高一時啞言,神情很是不自然,若是平日,他自不會將不得寵的太子放在眼裏,對他這番無禮的話自會有人為他回報太子,縱然他的話沒說錯,但此時此刻……

白蘭見氣氛尷尬,趕緊端了杯參茶給黃得高,柔笑著無言賠罪。

“太子殿下關心則亂,還望黃大人海涵!”笑穎忙走上前打圓場。

“太子殿下,黃大人醫術超群,怎可能醫治不了主……廢後娘娘呢?您置疑黃大人的醫術,黃大人會很難過的。”纖眠將激動中的太子拉扯到身旁,柔聲道,口吻中竟有些訓斥,實叫黃得高大開眼界。但轉念一想,這也沒什麽不對勁,卻也為這宮女的一張利嘴微微驚詫,四兩撥千斤地訓斥了太子,送了頂大大的高帽子給他戴,順道逼得他救不了廢後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