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鬥:攜子重生

執手(下)

帝王一身明黃九龍紋繡朝服,半靠在長椅之上,一手懶懶地肘撐在扶手之上,一手執著白玉九龍茶盞,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隨意敲打著茶盞邊沿。

他的頭仰靠在椅背上,鳳眸半眯,淡淡地掃視著底下跪著的三個將領。

左邊一個是西北營的參將伍秋國,年紀已有四十開外,半生隨軍,雖然沒有太大的軍功壓身,但也是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

中間一個是老將軍鄭則慶,是從蘭禦謖手上提撥起來,原是地方統領,蘭亭登基後,明升暗降將他調至文成耀麾下,文成耀以他年長為由,給將軍的俸祿領了一個閑職,管軍中的後勤。

右邊一個是最年輕,不過二十五出頭,叫關傑雲,江南人氏,是科舉出身,武探花,年輕有為,並隨他打過異族,驍勇善戰,如今官已至四品都尉。

衛揚一身戎裝,神思肅穆地執劍站在三人的身後,若有若無地散發著一種壓力,元成吉一身文官的朝服半躬著身,低頭謹聽!

此時說話的正是這李都尉,蘭亭似乎沒特別去聽李都尉的一番痛心疾首勸薦帝王之語,他的眼神倒象是在戲弄獵物般,看著底下三人毫無知覺地步入他的狩獵區,然後張開爪子將他們生吞活剝!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蘭亭極有耐性,待三個人把昨日軍中將領的心聲全部轉達完畢後,蘭亭嘴角帶些淺淺痕跡笑紋,終於開口,“事關一國皇後,光你們三個人的話無法代表二十五萬的大軍。朕要親耳聽聽這些將士所謂的肺腑之言,你等暫回西北營,把說過這些話的人全帶到揚州城和那些白姓一起候朕,午後,朕將親自到場,去聽一聽朕轄下的西淩百姓和將士們的心裏話!”

三人領旨退下後,蘭亭修長的手指輕揉著額頭並不言語。

元成吉估算著快至午時了,便道,“皇上,蘭禦風叛軍二十五萬人馬已開撥,微臣估計三日後便會到達揚州城下,葉勝廣的二十萬人馬已在揚州城三十裏外駐營,如今我西淩將士揚州外除西北營文將軍的三十萬大軍外,南下駐拒揚州城百裏處還有邢榮十萬大軍以及趙承恩將軍的十萬大軍,以目前的形式看,皇上占盡天時和地利,微臣唯擔心目前的軍心,怕……”兵部侍郎元成吉回稟完畢後,恐新帝不悅,忙添了一句,“西北營和北營鬧事的尚是一小部份,如果皇上及早處理,臣認為是不會動搖軍心!”

蘭亭依然沉默不語,稍片刻,突然道,“葉勝廣帶兵不錯,不過一天時間,二十萬大軍便開撥至揚州城外,比起蘭禦風強!可惜生了個蠢女兒!”揚州城這一場蹙變,天災與共存,為了不事前驚動西淩,蘭禦風和葉勝廣應該在前發前按兵不動,在接到揚州事變事成之後同時開撥大軍,以他們兩軍收到消息的時間看,應是不相上下,有差距的是葉勝廣帶出來的兵應變速度之快,顯然比蘭禦風這個自小在京城中成長的紈絝子弟半路出軍帶出來的士兵強得多。且蘭禦風的二十五萬大軍是由淮南各郡的兵馬拚湊而成,短時間內無法融成一體,軍內各自肚腸,各自為政。而葉勝廣麾下的卻是葉家軍,多年跟隨葉勝廣,顯然,蘭禦風的二十五萬大軍與之相形見絀!

“皇上,西淩的朝野內外都在觀望。這事拖下去,恐怕會動搖社稷之根本!”衛揚說話直接,不象元成吉顧忌多,他擔心淮南軍借用後宮專寵來借題發揮,把天災歸咎於後宮禍亂!

蘭亭不可能為此廢後,所以,有可能會危及蘭亭在軍中多年的信譽!

“文成耀和鍾慧那有什麽消息?”蘭縝賜說清楚這次禍亂源於趙十七後,當日沈千染尚未回到西淩行營時,蘭亭便下旨命文成耀,也就是高洋再一次與鍾慧配合,準備生擒趙十七。

“還沒有接獲信組的消息!”衛揚回道。

“這是西淩,這是兩軍交戰,那趙十七說開了,不過是個十七歲的黃毛丫頭,以為學了些奇門異術就可以讓朕就犯,她也太天真!也不想想,當初的鳳南天都帶不走朕的皇後,就憑她?”蘭亭冷笑,沉呤片刻後,站起身,唇角微微勾起一道弧彎,帶著冷寂,眸光漆如黑夜,“朕念她年幼,且念在趙承恩的份上放她一條生路,既然她不想活了,朕就成全了她!”

衛揚上前一步,道:“微臣亦正有此意,那趙十七留著始終是個禍患,皇上不如下令高洋就此誅殺,不必生擒!”生擒比刺殺的任務難出百倍,而且,高洋是揚州西北大營的將軍,目前西北大營軍心開始動搖,有高洋坐陣,事態就會有所控製!

“不,必須生擒,朕還要拿她來五髒祭天,以告慰揚州百姓死難者之魂!”蘭亭一掌擊翻攢心梅花案頭上放著一壺茶水,狠聲道,“三百個禁軍、上千個城門守將、一萬多的揚州百姓,這些死難者不能白死!”天災來時,若城內的人可以及時撤離,就不會有那麽多人困在城內,不是被流星火石引起的大火燒死,就是被慌亂又無法撤出的人流給踩死,更甚,好不容易撤出城的百姓被趙十七設下的石陣給活活砸死!

趙十七手上沾了如此多的人命,卻想汙蔑在沈千染的身上,他豈肯輕易放過她。更重要的事,趙十七的命格與沈千染如此相似,而趙十七不僅有著幾世的記憶,且世世都滲入對他和沈千染的仇恨,如果生生世世不肯善罷幹休,那他與沈千染豈不是永遠安寧之日。

所以,他要生擒趙十七,屆時讓她與秦之遙一樣,囚進機關勇所製的特殊牢籠之中,待賜兒恢複法力後,用南皓國的秘術,將趙十七的魂魄打散,讓她永不入輪回!

帳營內陷入沉靜,那些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撿著碎瓷片的太監,盡量縮著身子,減低自已的存在感。

突然,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來人氣息不穩,“皇上,末將不辱使命!”是文成耀的聲音,蘭亭大喜朝衛揚笑道,“這高洋越來越象你,急性子一個!”

衛揚兩眼一翻,不滿道,“屬下才不願象他,一**,他那個後院,都快成了三千粉黛了!”

文成耀進帳,一身黑衣戎裝,臉上雖疲倦,但眼神卻閃著興奮之色,聽了衛揚不屑之聲,哼道,“老子有本事,你管得著麽?倒是你衛小子,到現在還憋不出一個屁來,小心衛家絕後!”

蘭亭上前拍拍衛揚的肩膀,“這次戰後,朕會給你二人選秀,那些削尖腦子想進皇宮的大臣之適齡女兒,隨你二人挑,看中了,你們盡管開口,朕給你二人賜婚!”

“選秀?”文成耀喜得快跳起來,一手推開衛揚,大刺刺站在蘭亭身前,“皇上,微臣發現江南的女子性子溫婉,皮膚又水嫩,那腰枝兒也比京城的女子細上三分,微臣可不可以先預訂百個!”

衛揚被推開後,倒不介意地走到長案邊,剛倒了一杯太監新徹的茶水喝,聽得文成耀一開口就要百個,一口茶當即就噴了出來,“百個?你光是給她們開bao就要開個半年,你那些後院的女子不是要活守寡?這不是造孽麽?”衛揚突然想起了什麽,指著元成吉問,“你不是有個女兒什麽的,是不是嫁給了這流氓?”

元成吉苦笑,訕訕地點了點頭朝著文成耀一揖道,“文將軍,下官的小女已回娘家快一年了,下官的夫人還托下官問一句,什麽時候文將軍可以派個人去接小女回文府!”他的一個女兒元伊欣被楊家休了,回到娘家,成天以淚洗麵!另一個女兒元伊莉嫁進了相府,雖說是妾氏,但文成耀是天子近臣,這妾氏的身份倒不會辱沒了他元家,可惜不到半年就受不了冷落,哭哭啼啼地回到了元府。

元成吉仕途一片順利,可惜家宅不寧,不順心之事一籮筐,這時衛揚既提起,他就順勢想借個臉麵提一提。

誰知文成耀想了半天,摸了一下腦袋,遲疑地問,“元侍郎,令愛是哪一個?”他哪會想得起誰誰誰?他出征從不帶後院女子,要是性起,也是讓部下去安排一些身家幹淨的女子服侍,服侍他趁心的,就帶回相府,給個侍妾的身份。留在相府的這些女子,也是在他回相府過夜時,按抽簽來排隊服侍,那麽多的鶯鶯燕燕,他哪會記得名字?

蘭亭撫額,這文成耀什麽都好,就是好這一口,他看到文成耀手中提了一個盒子,便開口問,“你手上提著什麽?那趙十七呢?”

文成耀這才想起,舉了舉手中的錦命,語聲不無得意,“皇上,成功了!微臣將趙十七囚進死囚營!”轉為正題,文成耀整個人馬上變得正經,將手中的錦盒往帳營的長案桌上一擺,“微臣順手牽羊,回程時,把葉勝廣的腦袋給割了下來!”

“文成耀真有你的,這收複淮南的功勞,你占盡一半,接下來,你要盯住你的揚州西北大營的眾將,別讓他們鬧事。隻要西北營穩下來,邢榮那邊就沒問題!”蘭亭打開錦盒,葉勝廣的已呈青色的人頭端端正正地擺在裏麵,蘭亭蓋上盒子,扔給了衛揚,“送到死囚營,給那葉家女將軍叫什麽……什麽鈴?”

“葉卿鈴!”衛揚回了一句,掂了掂手中的錦盒,笑道,“水月姑娘說這葉家女將軍是千裏送暖床,皇上,您這是禮尚往來!”

“對,把這葉勝廣的人頭給她送去,說是朕送給她的大禮,讓她哭哭喪!”蘭亭挑著嘴冷笑,毒舌,“上竄下跳!這邊想犯上作亂,那邊想爬上朕的龍床,兩邊混水摸魚!造她的春秋美夢,還真當自已是天仙!這會讓她清醒清醒,這才是她要的下場!衛揚,先讓西北營的那些人鬧,待午後,你帶了這葉家父女隨朕去城門口,讓黃龍騎的弩陣隊把城門四周全圍住,一隻鳥也別想混出去,朕要看看,這揚州城還有幾個人再敢讓朕廢後!”

文成耀上前一步,啟聲道,“皇上,微臣先回西北營,把領頭煽風引火的那個個先綁了,再帶一騎可靠的去城門口聲援!”

蘭亭思忖片刻,“嗯”了一聲,坐回案後的寬椅之上,眉目間閃著一絲不易察間的冷笑,“把那些煽風點火的也一同綁到城門口,讓他們齊集了,朕倒不信,這些人是朕麾下的將士?朕幾時會養出這般沒出息的?聽風就是雨?指不定就是一些奸細!”

元成吉給嚇出一聲冷汗,幸好自已站穩陣營,雖說他的女兒被休和皇後對鍾亞芙的特殊關照不無關係,可他還是堅定的把執住方向,絕不做半分冒犯皇後之事!

此番皇帝之意很明顯,西淩朝野內外,誰也謠言皇後是非,皆以奸細處置!

“對了,成耀,你們是如何生擒趙十七?鍾慧呢?”蘭亭挑了挑眉問。

文成耀拍了拍前額,暗咒自已真是色令智昏,一聽帝王提起給她選美女,樂嗬嗬的什麽都忘了。

他忙上前,將幾個人借鍾慧的第六感生擒趙十七的事稍稍稟報,最後,謹聲道,“鍾慧為了探得趙十七的下落,施了不少的靈力,元氣大傷,屬下急著帶趙十七回來複命,又擔心他禁不起路上奔波,便留了四個信衛組的保護她,暫將她留在揚州城外的一處農莊。”

蘭亭點頭不語!

文成耀突然想起高漠,便問,“皇上,高漠這小子醒了?”

“醒是醒了,不過他的腿傷的曆害,可能要養上幾個月,說到這事正好,你和衛揚替我再物色一個,在高漠傷愈之前,由他負責皇後的安全!”

文成耀和衛揚齊聲領旨!

“皇上!”殿外傳來赦公公尖細的嗓音,“死囚營那邊有消息傳來!”

蘭亭微頷首,衛揚即宣道,“進來!”

郝公公上前行了跪拜後,謹聲道,“皇上,剛死囚營的守衛來報,說是不久前文將軍生擒的一個女死囚跑了,他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一個個全都睡著了。這會醒來時,發現牢門被打開,這回他們全來向皇上領罪來了!”

蘭亭臉色一變,暗叫一聲“不好”也不待衛揚問和文成耀說話,已衝出帳外朝著帝王的帳營中跑去。衛揚和文成耀不明就裏,忙提足跟上,元成吉也不甘落後,發足便跟上。

明黃帳營。

蘭亭心驚肉跳地疾步行到明黃帳營外,看到門口的守衛筆直地站著,心裏微微鬆了一口氣,問道,“朕離開後,有沒有什麽人進去過?”

禁軍守衛躬身回稟道,“就太子殿下和水月姑娘進去!”

蘭亭轉身命身後的衛揚和文成耀,“你們二人把那趙十七找出來,小心些,別打草驚蛇,朕要活捉她!捉到了,既刻藥倒,在機關勇的籠子運到揚州前,不要讓她清醒過來!”顯然,趙十七能輕易離開死囚營,定是施了南皓國的秘術,這倒讓他小瞧了她,想不到,不過是兩年的光景,這個當初不禁風雨的小綿羊竟長出利爪!

蘭亭進了明黃帳營時,不知不覺地放輕了腳步。

揚州府失火後,他的帳營是這幾天臨時搭建的,極大,分隔成三間,最外一間是這幾天沈千染失蹤時,他和眾將商議尋人時之所,沈千染回來後,他便命人另行再搭建了一所帳營。

另外兩間,一間供沐浴,一間供休寢。

尚未掀簾,就聽到寢房內傳來小家夥撒嬌的聲音,“娘親,賜兒要吃要吃要吃嘛!”

沈千染麵紅耳赤,半晌方道,“可娘親真的沒奶了!”

蘭亭腳步一滯,心疑問,什麽情況?

“明明有的,娘親離開京城前每天給賜兒喝的,為什麽現在沒了?一定是父皇喝光了,賜兒不要,賜兒要父皇陪娘親的奶,父皇討厭……”小家夥嗚咽地哭著,但那聲音顯然聽得出鬧的成份居多!

醒來後,聽到水月說娘親回來了,他連早膳都顧不得吃,就匆匆跑過來看娘親,這會餓了,想起在京城時,他每天睡前,娘親都會喂他喝一刻鍾的奶水,方哄他入睡,多幸福的時光呀。

尤其是,娘親要離開京城去揚州前,舍不得他,抱著他讓他喝足了半個時辰的奶水。

這會,為什麽會沒有呢?

水月哭笑不得,她早擺好了膳食,擺好了碗疊,可小家夥一句不喜歡,就撅著嘴兒偎進了沈千染的懷中。

時而小臉埋在沈千染的胸口蹭呀蹭地,時而紅著雙琉璃眼捧了沈千染的臉,眉頭學著大人的模樣皺著,奶聲奶氣地跟沈千染說賜兒餓了,半晌見沈千染沒反應,便趴在褥被上,兩腿亂蹬著,甕聲甕氣地抱怨:小賜兒的肚肚在哭了……

沈千染產後,小家夥很羨慕加妒忌自已的弟弟妹妹天天貼在沈千染的胸前喝奶,喝完睡,睡完吃。剛開始時,隻會嘟著小嘴兒瞧著,後來,便開始哼哼唧唧地表示不滿了!

沈千染知道賜兒的心思後,心中酸感莫名,賜兒兩次出生,皆未喝過她的奶水。前世,因她一身是毒,加上年幼體弱產子,根本就沒有奶水。

沈家更不可能給小家夥找奶娘,甚至她幾次要求央求一些羊奶也被拒絕!她隻好每日把米粥再煮爛了後,蓖出湯來,一口一口地喂著小家夥喝。可那營養那裏夠,小家夥到五歲離開人世前,身量不足三歲的孩子。

而這一世,小家夥終於健康出生了,可她當時的身體已近破敗,根本無法親自母乳喂養賜兒,小賜兒也是喝著別人的奶水成長。

沈千染當日便開始讓賜兒喝自已的奶水,小家夥剛開始很害羞地隻償著幾口,可喝著喝著,就喜歡上了。

倒不是特喜歡那味道,而是喜歡那種被娘親抱在胸前,相依相偎,被如珍似寶寵愛的感覺。

夜裏,小家夥在妹妹哭鬧著要喝奶水時,小家夥亦翻身起來,靠在沈千染的身邊,總是安靜地睜著一雙琉璃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沈千染的胸口,在沈千染左右為難時,嘟著嘴呢喃一句,“娘親,賜兒餓了!”

本來就有父皇跟他爭寵,這回又多了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小家夥吃味得緊。自從用這種方法感受到沈千染的愛後,一發不可收拾,到了後麵,一餓就想到要找沈千染喝奶,以致沈千染根本沒有足夠的奶水喂那龍鳳胎,所以,找了兩個乳娘喂養雙胞胎,可那兩個小家夥又不習慣今天喝這種味,明天換了另一個人的奶水,兒子還好,一見味道不對,皺著小眉頭便歪了腦袋睡覺,女兒脾性大,每次吸一口便張嘴便哭,而每次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鬧得沈千染睡不安寢,奶水就更少了。

沈千染聽到小家夥軟嫩的聲音,眸溫柔得快泌出蜜來,想也不想就將小家夥抱在懷裏。她知道小家夥極聰明,通常聰明的孩子也比尋常的孩子**,如果這時候,她選擇喂養雙胞胎,那小家夥一定會感到不安。

思慮再三,決定將那一對雙胞胎給宮裏的奶娘喂養,她的就全給了小家夥一個人填腹。

這一決定把小家夥幸福得,每天卯足了勁學防身技能,回來後,表演給沈千染看,那連翻跟鬥,那有板有眼的招式,小身姿舞得虎虎生威,讓沈千染疼得直抱著懷裏親!

當鍾慧感應到沈千染出事時,小家夥當即就哭了,命令黃龍騎護衛,日夜兼程地趕往江南,這回,看到自已的娘親劫後餘生,小家夥多想讓娘親知道自已有多想念娘親。

沈千染見賜兒一臉堅決,不喝到娘親的奶水就絕食的模樣,期期艾艾了許久,終於肯背著身子解開衣裳了,轉過身時,紅著臉歎道,“賜……兒,母後沒有……奶水!”

水月“卟嗤”一笑,隔了半年不曾喂養,什麽奶都給斷了,偏生這些話跟一個五歲大的孩子又解釋不了!

小家夥自以為聰明地斷定,一定是給蘭亭喝光了,一想到這半年來,他天天在暗衛營裏思念著娘親,而他的父皇卻把他的口糧全吃光了,這多不樂意呀!

這些事,暗衛自然不便通報給千裏之外的蘭亭,所以,蘭亭自然不知道母子間還有這一段小插曲。

這時他稍一聯想就全明白了,那一張臉瞬時變得了醬青色,他幾乎想衝進去,把這小家夥訓斥一番後,直接從帳營裏扔出去。

別說賜兒現在已開始恢複前世的記憶,就算沒有,一個五歲大的孩子還好意思吃母乳!

可他知道,他和賜兒兩人在沈千染麵前相鬥,他從沒贏過!

蘭亭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藏到純然的笑臉後方揭簾進去。

小家夥早就憑著氣味聞到蘭亭進來,在蘭亭揭簾前,就已偎進沈千染的懷中,那小腦袋舒舒服服地靠在沈千染的胸口之上,另一隻小手還擱在沈千染的另一邊胸口示威,臉上卻朝著蘭亭燦爛一笑,稚嫩輕脆聲音響起,“父皇早安哦!”

水月心知小家夥的調皮,搖首一笑,心道:早安,這會都近午時了。

蘭亭臉色不變,走了過去,俯身將小家夥硬從沈千染的懷裏抱過來,不著痕跡地擰了一下小家夥的屁肥,語聲卻透著父愛,“賜兒,來,讓父皇抱抱,這都半年了,賜兒果然沉多了!”轉向沈千染時,眸中多了抹溫情,“染兒,睡得好麽?”那鳳眸如潑墨,情深不見底!

沈千染俏臉一紅看了蘭亭一眼,瞳眸中含了半怯弱神情,晶亮如洗,微微低下首,點了點頭,方簡單地應了聲,“嗯!”

小家夥被蘭亭不舒服地撈在懷中,小臉瞬時變得緋紅,扭著小腰身想下來,幾次不成功後,琉璃眼泛起了紅,又撅了撅小嘴巴,委委屈屈地看向沈千染,那殺傷性的眼神通常都會引起沈千染心疼地上前抱他,可今日運氣不好,沈千染隻是低著首,並沒瞧見小家夥投過來的求救眸光。

“皇上,二小姐,用膳吧!”水月擺好蘭亭的筷子,給小賜兒的位置上加了一個小方凳,小家夥卻在蘭亭的懷裏抗議,“我要娘親喂,我要娘親喂!”

沈千染走到桌邊,動手為蘭亭裝了一碗米飯,邊笑邊裝著飯,“好,一會娘親喂賜兒!”

蘭亭一笑,把賜兒給水月抱,不著痕跡地遞了個眼色給水月,示意她抱好,別讓小家夥下來。

水月會意,自然明白,蘭亭這是擔心小家夥又纏上沈千染,讓沈千染用個膳都不安心。

蘭亭走到桌邊,從身後環抱住沈千染,親膩地親了一下她的頸項,柔聲問,“昨晚有沒有夢到朕?”

沈千染微微回首,羞得連耳珠都紅了,嗔了一眼蘭亭,眼波流轉,“沒有!”

“怎麽會沒有,昨夜裏還是你主動跟朕要了三次,這回又轉性開始害羞了?”蘭亭的聲音幾乎是挨著沈千染的耳絆,水月在一邊安撫不高興的小家夥,自然不知道帝後兩人之間的曖昧。

沈千染微微回身,將小臉偎進他的胸膛,輕不可聞地歎了一聲後,緩緩摟上蘭亭的腰際,輕顫著央求,“蘭亭,抱緊我!”

蘭亭一點一點地將懷中的人推離,深幽冷謐的眼瞳中此刻精光四射,仿似能紮進她的靈魂深處,那語聲透著極致的無情,“抱,你有什麽資格?”

蘭亭的眸光已冷得快榨出冰來,方才他從她的懷裏抱過賜兒時,他感覺到賜兒反抗的力道,卻絲毫沒受不到沈千染推拒的力量,她是那麽順其自然地放開賜兒。

而賜兒頻頻向沈千染投去求助眼光時,她依然視而不見。而她的染兒,隻要賜兒在她的麵前,那一雙眼就如浸了蜜般隨著賜兒轉,何況這一次她和賜兒分離了半載,她怎麽會舍得?

但為了謹慎,他依然上前,拭探一句昨夜的歡好,果然,她一臉害羞。其實,昨夜他根本就沒有碰她,她的手和身體有不少的小傷口,他一夜起來幾次給她塗沫藥膏,今日清晨起來時,他見她的十指悉數消腫,方安了心。

再則,沈千染自撞到賜兒和文繡“洞房”嬉戲後,再也不肯當著賜兒的麵與他親蜜,又怎麽會主動返身抱他,還開口要他抱緊她呢?

這絕不是他的染兒,而趙十七的詭異失蹤,加上又聯想起趙十七修行了南皓國的秘術,他斷定,眼前的妻子已被鳩占雀巢!

沈千染倏地抬頭望他,心中隱隱感到不妙,尤其是觸及到蘭亭近乎噬血的眸光時,胸臆中翻覆著驚濤駭浪,她驚慌中的心裏又多了絲懼意,本能退了一步卻抵上了身後的桌子,在沈千染尚未完全晃過神來時,她的雙用已被蘭亭一手反剪住,另一隻手猛地掐上她的脖子,聲色淩曆,“趙十七,給朕出來!”

一旁的水月大吃一驚,幾乎鬆手致懷中的小家夥摔了下來,幸福小家夥的雙手摟著她的脖子,兩人瞪著無法置信的雙眼看著眼前突來的變化。

趙十七一顆懸空的心倏然沉至最深之處,盼了幾世的懷抱尚未得及感受他的溫暖和力量,又再一次被他踩入汙泥,她控不住地發抖,冷汗侵身,他是怎麽發現?猛地想起,她幾世與眼前這男人較量,就算是師父在暗中助她,她還是以慘敗靠終,這一世還賠上了師父的性命和趙氏一族!

眼前的男人是個人,卻遠遠淩駕在神之上的凡人!

那一瞬,絕望覆滿心田,這是她的最後一博!

她為了修行秘術,與南皓國的大祭司做了一次交易,她將她師父臨分別前授於她的靈魂轉換秘術完整地口授予給了大祭司!

她不惜容貌盡毀,不惜生命被掠奪修習了南皓國的秘術,就是想掀起這場驚濤駭浪,讓沈千染受盡罵名,她篤定了眼前人決不會善罷幹休,所以,她賭她會有今天!

果然,蘭亭派了暗衛生擒了她,她被囚進了死營之中,她借著南皓國的秘術讓牢頭為她開門,借用幻術離開,而後悄然隱進沈千染的帳營之中。

沈千染睡得極沉,因為身體的極度疲累,讓她的元神極弱,所以,她再一次借了前世師父如何施法讓她取而代之的記憶,鑽進了沈千染的身體之中,與她共用一個魂魄。

趙十七看著自已的身體因失了魂魄瞬時跌落在地,甚至來不及多做留戀緬懷自已,就聽到帳營外傳來動靜,倉促間,她隻好將趙十七的身體先隱在床榻之下,馬上躺下假寐。

幸好進來的是賜兒,隻是讓她感到心驚動魄的是小家夥一進她的寢房,就皺著小眉頭,說有的氣息,象是囚徒身上發出的味道。

經年的痛苦折磨已讓她學會了冷靜,她抱著小家夥,親蜜地扮演著一個慈母的角色,她冷靜,不急不徐地告訴賜兒連日來她被困在一處,身邊全是屍體,所以,這些奇怪的味道很可能就是從她自已身上發出來的。

賜兒畢竟年幼,又驟見日思夜想的娘親,被嗬哄後,心裏歡心雀躍,也沒再多想,就沾在沈千染的身上開始邀寵!

可她還是躲不過眼前這男子的火眼金星!

“你是如何知道猜到的?”她聲音顫得曆害,手腳冰涼僵在一處,體內屬於沈千染的魂魄動蕩不安,她無聲地念了幾聲咒語,生生將沈千染壓製住。

“猜?”蘭亭失笑,鳳眸眸中熾盛淩厲凶狠之光,“何需用猜?”他沒有耐性跟她解釋,他與沈千染之間,隻需一個眼神,就能觸摸到靈魂深入!

趙十七茫然然地抬首,望著他,兩人如此近的距離,趙十七夢了三世的男人,這一次她終於可以清清楚楚地看清蘭亭的模樣,比起夢中的模糊不清,她甚至可以看到蘭亭鳳眸眼角處的細紋,那眸光深處倒映著那一張不屬於自已的傾城臉孔,瞳眸深處一抹一抹全然是大片的濃灰、黑鷙,還有深深的厭惡,她的淚緩緩泌出,一滴一滴沿著臉頰劃落——這一切真是她所要的麽?

蘭亭並不敢用力真掐,趙十七氣息雖受阻但依然能呼吸,也因此,她很快就恢複了冷靜。不再慌亂,甚至也覺得沒必要再演戲,斂盡悲傷,眸光發冷地定在蘭亭的臉上,“掐吧,掐死了,我和她同歸於盡!”

蘭亭一怔,在那一刹的心潮卷起層層從未有地的情緒,那就是如泡沫般的脆弱和無助!

是嗬,如果掐死了眼前的趙十七,那他的沈千染將何以安魂?

胸膛之中的絞痛如被毒蟎絞住一般,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掐著她脖子的手一鬆,同時反剪著她雙手的用了力,痛得趙十七倒吸了一口氣,忍耐地緊緊咬住下唇,卻控不住眸中淚水,更是肆意而流。

那畢竟是自已心尖上的人,多少次抱在懷中的身體,既使明知魄靈已換,但還是喚起蘭亭心疼,他再一次情難自禁地鬆了鬆手,鳳眸挑了慌張失措,本能地問,“染兒,疼不疼?”

“染兒?”趙十七禁不住低啞地笑開,那聲音帶著卻帶著詭異的哭訴,似笑又似哭,到尾聲時,已全然成嗚咽,她赤紅的雙眼幾紅泌出鮮血,帶著幾世尖銳的控訴,聲音幾近從齒縫中擠出,“疼,很疼的,醒來時疼,夜裏睡著時也是哭著疼醒,蘭亭,求求你,把我趙十七掐死,我趙十七會感激你的,感激你讓我徹底解脫!”

看到蘭亭臉色倏得蒼白如修羅曆鬼時,感受他的手緩緩無力甚至在顫抖,看到他的身軀極力挺直,卻控不住地微微顫粟著,趙十七笑得花枝亂顫,譏諷戲謔,聲調尖而高撥,“原來你不敢呀!你也會怕呀!可怎麽辦呢,於我趙十七,最痛快的事就是讓你也感到害怕!蘭亭,我告訴你,這個身子如今在我的身上,你侍候我高興,我就好吃好睡!要是讓我不高興,我就今日撞破頭,明日摔斷腿,反正我是徹骨疼過來的人,疼習慣了,不在乎了,一切都麻木了,隻要能讓你難受,這天下什麽痛苦都能承受!”

他眸中逝過清晰痛楚,痛恨、憤怒、猶豫、難堪、無法決斷、種種情緒竄上心頭,這三日來的不眠不休致裂痛開始從前額往四周漫延而開。

趙十七盯著蘭亭陰鷙明滅不定的雙眸,帶著勝利的驕傲冷笑一聲,慢條廝理地命令,“皇上,現在你的表情很讓我趙十七感到不高興,請你——對我笑一笑!否則——”趙十七頓了頓,眸中溢滿自信,一字一句,“我、就、咬、舌、自、盡!”

話未盡,蘭亭已經一手掐住她的嘴,鳳眸血絲彌漫纏繞,語聲中帶著侵蝕骨的恨,“趙十七,你一定會為你今日之舉後悔,不,朕會讓你連後悔的機會也不配擁有!”

他死死地捏住她的下頜,不讓她閉上,免得她咬傷沈千染的身體,“就算你占住了我妻子的肉身,朕依然有辦法讓你有口不能言,有手不能動,有腳不能走,你更休想毀了我妻子的身體!而朕——”

蘭亭語聲一頓,唇上近乎猙獰的抹過一絲冷笑,瞳眸中是無盡的黑暗,“就算不惜挑起腥風血雨,也要逼鳳南天將你的靈魂揪出來!”

一旁,小家夥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那雙琉璃眼愈來愈驚恐,突然間,大眼暴睜,琉璃眸如碎裂般折射出幾道光緒,蘭縝賜慘叫一聲,用力就抱上自已的腦袋,發狠糾著自已的頭發,接著開始淒曆地叫起來,那嬌嫩之聲帶著摧枯拉朽的力量直穿進趙十七的身體,打在了沈千染的靈魂深處!

沈千染回以無聲的嘶曆尖叫,仿佛,她集聚了一身的力量,如囚禁在千年的黑暗終於見到黎明的一絲閃光般,她的靈魂衝破趙十七設下的禁梏,奪回了她自已的軀體,她拚了命地掙紮,想對小賜兒說一聲:寶貝,不要害怕,娘親沒事!

可她的下頷被蘭亭狠狠的掐住,她無法發出一絲的聲響,聽到小賜兒一聲一聲痛苦的淒叫,她想哭,胸痛如絞,拚了命發出的聲音卻含在咽處無法震顫出聲。

蘭亭呀,蘭亭——她用靈魂泣血之聲呼喚著:看我一眼,看我一眼,哪怕是一眼!

你就會認出,我是你的染兒!

外麵的侍衛聽到裏麵不正常的哭聲,急忙奔進來,看到帝王的手狠狠掐著皇後的下巴,全部怔呆了,發生了什麽事?難道是做夢?

不是傳說,而是他們曾親眼見證他們的皇帝如何寵愛他們的皇後,難道眼前是幻象,他們的皇帝怎麽可能會這樣對待皇後?

“水月,馬上帶賜兒離開這!”此時的蘭亭並沒有注意到沈千染神情的變化,他正焦切地看著小家夥,看到侍衛執著長矛衝進來,疾聲命令,“你們聽著,讓衛揚馬上奉旨去把鍾慧帶回來,朕要一個時辰內見到人,違者殺無赦!還有——”蘭亭眸光掠過殺機,“在外麵守好了,誰敢放一個人進來,朕就誅他九族!”如果有人進來看到如此詭異之事,隻怕坐實了沈千染為妖後之謠言!

眾侍衛一激淩,雙腳一並,有力地喊一起,“遵旨!”即持著長矛朝帳營外奔去!

沈千染瞪大雙眼,頭額青筋緊迸,嘴巴被迫張開,無法發音,她隻好拚命地伸出舌頭想舔一下他的手意圖喚回他的注意力,怎耐,體內的趙十七開始反攻,她不知趙十七施了什麽法術,她感到靈魂在受著鞭刑,那帶著倒刺的鞭每一次揮下時,疼得讓她幾近魂飛魄散,最後,無數次鞭韃後,她再一次脫離了自已的身體,被強壓在一個黑暗的空間。

她橫衝直撞,卻無法找出一個出口,她的靈魂已不是單純害怕,而是那種一次一次的重生卻是一次一次的死亡的絕望,她的路究在何方?

“娘親,不要,賜兒不要離開娘親,賜兒要救娘親!”小家夥象是感應到沈千染的靈魂哭泣一般,從體內掙出一道力量,拚開了水月的雙臂,他象一隻幼獸般露出初生的利齒,朝著沈千染衝過去,他想狠狠地咬,把趙十七的靈魂從自已娘親的體內咬出來,可在唇接觸到沈千染身體的一刹那,沈千染身上熟悉的清香讓他整個人激醒過來。

他抬首,看著淚流滿麵的沈千染,當看到娘親眼角那一顆藍色的痣變得鮮紅欲滴時,小家夥腦中劈過一道強烈的光芒,一些破裂的畫麵如掠影一般快速地從眼前閃過。

小家夥痛苦地閉了了琉璃眸,狠狠地搖著首,耳絆似乎隔著時空傳來一聲淒曆地慘笑,“我趙思琪才是命定的鸞鳳命格……我趙思琪才是真正的西淩皇後……蘭亭,你想借用我的命格去喚醒一個原本就該死去的人,你休想……你想喚醒她,你想毀掉我趙思琪,那就來吧,在你找到我的身體前,我先毀了她……我要先毀了她……”

蘭縝賜嗚咽一聲,小小的身體盤蜷地蹲下,那一刹,他仿似看到金碧輝煌的一個宮祠前,浴在熊熊的烈火之中,沈千染一身傾天大紅的吉袍,衣袂飄飄,長發帶著火苗迎風而動,她張開雙臂,帶著毀滅的笑,一步一步地走向火焰深處——

而他,小小的身子掙紮著想從宮人的臂彎裏下來,可他的身體無法動彈,不是因為宮人緊緊抱著他,僅僅是他的四肢生不出一絲的力道,甚至不能開口嘶喊!

而他身邊侍候的宮人不是不著急,而是火勢太大,誰也無法進去把沈千染拉出來!

原來,那一世的他靈魂深困在一個殘軀內,縱是前世的記憶和法力皆恢複,又能如何?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趙思琪攜帶著沈千染的靈魂被烈火包圍,一點一點地化為灰燼!

“啊……不要傷害賜兒的娘親……”慟哭中,僅僅是一瞬,幾世的記憶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

容貌醜陋,瘦弱不堪的娘親,盤蜷著身體疼痛地全身發顫的自已,黑暗沉靜如死獄的荒涼北園,人前笑如慈母,人後陰冷如七煞的申茹……

水月幾步上前欲將發狂的小家夥抱進懷中帶離這裏,小家夥一把推開她,緩緩的抽身站直身體,神色象是從祭壇中走出來的修行者一樣,那眼波無一絲的波瀾,慘白的小嘴吐出冰冷的命令,“趙十七的身體肯定在這寢房裏,馬上給我找出她的身體!”

水月吃驚地望著眼前那雙古井無波的琉璃眸,一時半會回不過神來,蘭亭心中詭異一跳,倏地馬上反應過來,喝道,“水月,打起精神按賜兒的吩咐,別發愣!”

水月到底是江湖女子,經曆過大風大雨,迅速斂盡所有的疑問情緒,開始翻找。

驟然的劇變,一陣陣的冰意從四肢百骸灌注到趙十七的心髒,身體不被控製般地顫抖,她驚悚地看著蘭縝賜,幾乎不記得一個關健,她原本的身體就在這床榻之下,更令她感到不解甚至不安的是小小的賜兒竟一語道出她的身體所在。

這孩子究竟是——是什麽人?

蘭縝賜象是看透趙十七心中所懼般,他拍了拍雙袖,抖直自已身上略為折皺的衣袍,找了張椅子緩緩地坐了下來,他盤著腿,手雙放鬆地擱在膝處,如老僧入定!而那一雙琉璃眸似冰魄,發出陰冷滲骨的寒光直直地、仿似落在趙十七的身上,又仿似透過那軀體,在搜尋被禁梏在深處的沈千染,那一舉一動,讓趙十七越看心越寒。

蘭亭壓抑住所有的情緒,似是狂喜,似是狂悲,似是癲狂,他隻知道,現在的局麵賜兒一定會穩穩控製,他一定要冷靜,不能幹擾。一手控住趙十七的雙手,一手捏住趙十七的下頜,眸光如霜雪,一言不發地注意著蘭縝賜的舉動,他知道,事情終於有了轉機,他相信,以賜兒的修行,半路學藝的趙十七肯定無法與蘭縝賜抗衡!

突然,蘭縝賜抬起身,朝著趙十七微微揚了揚手,眸光直落趙十七腹下的一處位置,精致的小臉變得極致溫柔,帶著安穩人心的笑,小聲而清脆的嗓音響起,“娘親不必擔心,有賜兒在!”

這時,水月尚在翻箱到櫃地找著,賜兒搖首阻止,“不會在櫃中!”他稍稍皺了皺小鼻頭,對水月道,“月姨,不必找了,趙十七的肉身在床榻下!”

水月衝到床榻邊,掀開厚厚的床幔,單肢下跪俯身朝裏麵一瞧,欣喜道,“找到了!”她伸出一隻手抓住趙十七的一根手臂,如揪出一個破布娃娃般將趙十七的身體拉了出來,水月心中滿是恨意,忍不住撕了趙十七臉上的紗布,一巴掌就煽了過去,惡狠狠地罵,“死賤人!”

蘭縝賜轉首朝著蘭亭詭異地一笑,“父皇,請避嫌,賜兒得找一找她身上的修行命門在哪一處!”雖然他恢複記憶後對蘭亭稱呼為父皇有些別扭,但念在她娘親的份上,他不想讓娘親的夫君看到別的女人的身體。

蘭亭依言轉開臉後,蘭縝賜朝著淚流滿麵卻被蘭亭製得無法動彈的趙十七冷冷一笑,想起方才自已竟在這女子懷中撒歡,瞬時就象吃了一隻蒼蠅般,一張精致的小臉寫滿了對趙十七的厭憎,咬了咬牙,緩緩道,“把她的衣裳給剝了……一絲不掛!”說完,遞了個眼神給水月。

水月與賜兒早已默契,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看著躺在地上如一具活屍的趙十七,她心中痛快,絲毫無察覺這話從一個五歲的小家夥嘴裏吐出來是有多麽的別扭,她此時隻想狠狠地幫自家的二小姐出氣,她手腳幹脆利落,兩手捉了趙十七的腰際處,重重一扒,便脫了她的裙子。

“啊……”趙十七無助地目睹著,從心裏尖叫一聲,卻因為下頜被蘭亭所捏根本發不出來,聲音擠出咽喉時顯得如此軟綿無力,如呻吟,她到底是不經情事的少女,又幾世深深眷戀著蘭亭正在眼前,更是羞得欲抓狂。

“這也爽?忍著點,馬上脫褲子……”水月此時根本就是口無禁忌了,她轉首朝著趙十七嘲諷一句,雪上加霜地道,“一會讓姑奶奶給你擺個騷一點的造型!”

“不要……不要呀……師父,如果你在天有靈,請你幫幫十七兒,帶走十七兒吧,十七兒不想活了……”無聲的泣訴,覺得自已的心一點一點地被掏空,趙十七絕望地閉上眼睛,如果可以,她寧願自已連聽也聽不到那衣裳被撕裂的聲音,她不僅僅是羞,更無法令她釋懷的是,那青色的衣裳下,包裹的是一具老去的身體!

水月將她剝得剩一件杏肚兜時,兩指捏了一下她平坦的胸,擠眉弄眼笑,“咦,怎麽這麽幹癟?難道鳳南天沒有給你雨露滋潤?哇?這什麽皮膚,摸起來這麽鬆弛,哎呀,趙十七小姐,您今年到底貴庚?嘖嘖嘖,早知道不脫了,真是讓姑奶奶感到全身毛骨悚然,我要是男人,肯定看了你的身體後就不舉了……”水月根本沒想過自已不過是個未出閣的女兒家,她隻想搜盡世間所有惡毒的語言打擊著趙十七,這世界上,誰敢傷害她的二小姐和小賜兒,就是她十世仇人。

小賜兒聽得樂,看得歡,並不打擾,反而聽到精彩處,還吹了一聲口哨!

水月聽到有人助興,越來越興奮,又將兩隻手常左右將趙十七的胸壓住,用力往中間一擠,驚歎道,“小是小了些,擠一擠還是有的!”

言罷,臉上神情一凝,不複方才的嬉皮笑臉,眸中帶著炯炯的殺意,轉首抬頭看著趙十七,聲音陰冷噬骨,“趙十七,你最好睜開眼睛看著,這是我給你的教訓!”

言畢,手一揚,幹脆利落地狠狠地煽了一巴掌後,神情又是一柔,再次轉首看著淚流滿麵的趙十七挑釁,“有本事,你就回手!”

蘭亭雖然避開臉,但也知道水月到底對趙十七的身體做了些什麽,當他感受到趙十七脆弱的眼神時,麵癱地掃了她一眼,臉上毫無同情之色!

蘭縝賜對水月的配合幾乎是用五體投地來形容,水月此舉正是逼得趙十七神魂皆亂,而他早已悄然找到她的命門,將手中的銀針刺進——

“你……”趙十七再一次緊緊閉著眼,但掩耳盜鈴並不能讓她躲過眼前的羞辱,隻覺得喉中一股腥甜之氣上湧,壓抑得幾乎背過氣,突然,她感到一股詭異的力量將她整個人提起,而後揪了出來,在她尚來不及反應時,感到臉上辣的疼痛,她本能的睜開了眼,卻看到半蹲在自已身體前,一臉恨意的水月,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父皇,把娘親放了,快!”蘭縝賜在趙十七身上落完針,飛快地邁著小短腿疾步奔到沈千染的麵前,咬開自已指尖的血,想在沈千染的眉心處畫一道符咒,可惜小家夥不過是五歲的孩童身軀,雖說卯足了勁,卻夠不著沈千染的臉。

蘭亭當即將沈千染橫抱在懷中,讓小家夥順利地在沈千染的額上畫上符咒後,輕問,“賜兒,這是什麽?”

小家夥用袖襟抹了一把額間的細汗,懶得解釋,隻淡淡道,“說了你也不懂,放心吧,隻會對娘親有好處!”

蘭亭“嗯”了一聲,猜想定是來自南皓國的秘術,也沒興趣再問,他沒有將沈千染放在塌上,而是一直抱在懷中,象拍著嬰兒一般拍著她的後背,試圖喚她快快醒來。

他嗅著她發上飄出的淡淡香氣,親吻著她的額際,他的神情帶著後餘生的喜悅,剛剛他經勸了怎樣的害怕,隻有他自已知道,此刻,他恨不得將他揉進自已的體內,這種無法歇止的念想讓他顧不得水月和賜兒在場,一遍遍地吻上了她的臉!

他看到她的下頜處已經被他捏出兩個明顯的指印,眉微微一攏,忙傾身從枕下拿出藥膏,擰開瓶蓋,一指挑了些藥末,輕輕地塗在她的臉上。

水月已經手腳麻利地將趙十七捆成粽子後,亦奔到沈千染的身邊,也不待蘭亭說什麽,伸出手沾了些藥膏,開始塗沫著沈千染的手腕,那裏腫得曆害,甚至因為血液一直不流通,兩隻手已呈出青紫。

小家夥心疼地又開始嗚咽,狠狠地瞪了一眼蘭亭,象是責怪他沒輕沒重,將自已的娘親傷成這樣!

沈千染呻呤一聲,緩緩睜開眼眸,那一雙皓眸帶著疼痛的撞進了蘭亭的眸中,熨得蘭亭的心再一次縮成一團,他緊緊將她抱在膝中坐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食指又粘了藥膏藥輕輕在她的下頜處按摩著,希望能散盡她臉上的淤血。

“二小姐,您終於醒了!”水月喜極而泣,從京城趕往揚州開始,她就沒有睡過一夜的安枕。她自沈千染十歲開始就伴在她的身邊,看著她痛苦的成長,浴火中掙紮,用自已的努力一點一點地改變命運。

她與她的二小姐已不單單是主仆,亦超出了姐妹的情誼,甚至她覺得沈千染已成為她身上的一部份,她疼時,她感同深受!這一生,她唯願她的二小姐能夠幸福終老!

“賜兒……”沈千染神智尚未完全清醒,她不知道她的靈魂已被釋放,隻是本能地呼喚,她方才聽見賜兒的哭聲了,“賜兒……”

“娘親……”小家夥馬上嗚咽一聲,探出小小的腦袋擺在她的麵前,與方才施術的表情完全不同,此時的賜兒如五歲孩童般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嬌嫩的聲音裏溢滿了委屈,“娘親,賜兒在這裏!”

“染兒,賜兒很好,他沒事,你也沒事,事情都過去了!”蘭亭將賜兒抱到另一邊的膝上,讓這一對母子麵對麵地坐在自已的雙膝上。

沈千染用力搖了搖首,試圖讓紛亂的大腦安靜下來,她微微撐起身體,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了一下賜兒蒼白的小臉,直到手心裏傳來真實的觸感時,眼淚一下就奪眶而出,一把將蘭縝賜抱進懷中,“賜兒不要哭,賜兒不要哭……娘親在這,是娘親不好,沒有好好照顧賜兒!”她將賜兒抱在自已的懷中,喜極而泣,這世間,沒有什麽比看到自已的孩子平安無事感到高興,她無法克製地連連捧著小家夥的親吻,洶湧澎湃的愛欲溢滿自已所有的情感!

感謝上天,讓她的賜兒平安無事!

小家夥抿著小嘴拚命地忍著哭腔,琉璃眸卻是水意泛濫,臉上全然無方才冷漠睥睨眾生般的霸氣,幾世的記憶已是全然恢複,在所有的人麵前,他都會是鳳南臣,唯獨除了沈千染,生生世世,隻要他的魂靈不散,他都會記得,他是沈千染的兒子沈天賜!

因為,他永遠記得,前世他和娘親囚禁在沈家的那一段荒涼歲月,他想,窮盡千古歲月,上至碧落下至黃泉,也無法再找出一個母親可以象沈千染那樣護住他。

在那樣艱難歲月的麵前,如果沈千染的心誌哪怕是稍一點點地放鬆,他必是活不過五歲。

在最難的時候,沈千染甚至睡覺時都將她綁在自已的胸前,唯怕睡沉了過去,懷中的孩子被人抱走。他與她相依為命,母子之間的心領神會是心靈唯一的聖宴,既使饑寒交迫,既使受盡白眼,隻在母子親膩地相擁而笑,所有的苦都會被遺忘。

小家夥伸出胖胖的小手,嫌熟地拭去沈千染眼角的淚花,那樣疼惜,那樣的乖巧,帶著近乎甜膩地童音,“娘親,是賜兒不好,賜兒沒有保護娘親,賜兒一直知道申茹和郭嬤嬤那壞蛋給娘親下毒,可賜兒沒辦法提醒娘親!”既使他和娘親已被囚在沈家北園,珍妃依然擔心沈千染容貌恢複,所以,申茹和郭嬤嬤以為沈千染調理身體為由,一次次地騙她服下毒藥!

沈千染刹時麵色慘白,往事,一幕幕,翻卷於眼前,全是賜兒疼痛時難忍地表情,每當傷心時,是賜兒那無力的小手撫上她的眼角淚花,那些最溫暖的記憶,此刻,卻如洶湧而至的錢塘暗潮,麵目猙獰滾滾襲來!

不要!不要!她心中瘋狂地呐喊,雙手顫抖著捧了小賜兒的臉,吻去小賜兒臉上的淚珠,帶著慌亂搖首,“不,賜兒不要知道這些,賜兒現在是太子,賜兒不僅僅有娘親,還有父皇,還有月姨、玉姨、覓姨,小賜兒還有弟弟和妹妹!”那一世的憂戚慌亂若非這一生被蘭亭的愛撫平,縱是把所有的血和恨都清算,也無法活得自在和快樂。

而她的賜兒,才五歲,怎麽能背著那樣沉重的記憶,她寧願他將一切遺忘,隻要快快樂樂、自由自在地活著,便是她的心願!

蘭縝賜斷然搖首,琉璃眼眸泛著出不屬於孩子的精光,語聲堅定如磐石,“不,賜兒要記得,這樣賜兒才能夠守護娘親,賜兒永遠不會讓娘親被人欺負,賜兒要保護娘親一生一世!”唯有他憶起一切,才擁有能力,讓這世間無論是人、是神、是地獄邪靈都無法傷害他的娘親半分!

這一生,他一定會站上皇權之巔,用人間無上的權利,讓他的娘親成為最尊貴的女人,受盡蒼生敬仰和膜拜!

這一次,就算他剔盡靈根,流盡聖血他也要將趙十七打得魄魄盡散,魂識散於地天,永世不入輪回!

“二小姐,方才正是賜兒收伏了趙十七,二小姐,賜兒真曆害!”水月被這一對母子的骨肉親情所感染,心頭梗塞,她笑著,眼中卻有熱意從眶中流出,“二小姐,您真的沒事了!看,趙十七被綁起來,她再也傷害不了二小姐了!”水月指了指地上呆呆躺著,象一具沒有活屍的趙十七。

“月姐,謝謝你!”沈千染看了一眼被縛住手腳的趙十七,終於相信,一切苦難已經遠離!

蘭亭一直靜坐著,赤紅的鳳眸始終凝在沈千染的身上!此時,此刻,心中感慨萬千,又仿似翻了五味瓶,他的神思裏不自覺地飄過鳳南天的臉,思忖著,既然賜兒與鳳南天是雙生兄弟,那前世中,他應也是風流倜儻的男子吧。此時,雖轉世為他的兒子,也僅僅是五歲的孩童,可他的記憶中已有了成年男子的記憶,怎麽能和沈千染親蜜至此呢?這——

蘭亭控不住地胡思亂想,看到沈千染見了兒子,把自已全然撇在一旁,總是有些吃味,可他一個堂堂的男人,總不能學著蘭天賜那半大的孩子,撲進她的懷中哭哭啼啼地蹭著!

當蘭亭看到小家夥的臉幸福地依偎在沈千染的胸口時,再也看不下去,可他找不到一絲的理由去打斷母子間的獨有的親蜜,這是一個他走不進的空間,獨屬於沈千染和蘭縝賜!他有些別扭地轉開臉,故意重重地咳了一聲。

沈千染意是會意地轉首看向蘭亭,稍頃,皓眸晶亮地輕輕笑開,伸出一隻手暗中捏了一下蘭亭的腰側的肌肉後,又重把心思放在懷中小賜兒的身上。

自她與蘭亭兩人大婚後,極少分離,倒是她和孩子聚少離多,如果這樣的醋蘭亭還想吃,那就由著他吃了!

不到半個時辰,衛揚象腳踏一雙風火輪似地衝了進來,腋下挾的正是鍾慧,卻看到帝王孤伶伶地坐在一邊,兩眼滿是怨念地看著沈千染喂著懷裏的賜兒用膳。

而地上卻象扔了一個包成粽子般的女子,那神情似是萬念俱灰,鬆開的唇角綻開了一絲淒笑,眼睛似是睜著,又似穿時空透般,沒有任何聚焦!

衛揚是暗衛出身,眼勁非同尋常,仔細一瞧就辯出是趙十七,那一雙眼睛瞪得幾乎落下來!

午時過後,蘭亭欲前往城門,沈千染已知揚州城這幾日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她不想置身事外,縮在蘭亭的羽翼之下,便隨著帝王龍輦前往城門。

揚州北城門是通往西淩京城的必經之路,城門口比起東門和南門大,且城門口有一個可容納千人的廣場。在以前,這裏擺滿了東西南北運來的水果、糧食、布匹甚至牲畜供交易,今日,這裏到處是披麻帶孝的百姓,在廣場中央,幾百具的屍身被列放著,而更多是以靈牌的形式存,因為這些死難者的屍體或是失蹤,或是焚成灰燼,或是麵目全非。

而在城門上,一幅巨形的白布從城頭掛下,上麵寫著大紅的字“血債血還”!

有不少的百姓自發上前,咬破手指,用鮮血劃印下自已的手指印,以示聲討!

在一片哀聲中不乏參插著激動憤慨的言辭,時不時引起百姓以嘶吼聲響應。

西北營幾個軍中將領帶著幾百個士兵沉默地坐在外圍的一處空地上,沒有做過多的反應,但眼角的濡濕和憤恨卻泄露了他們太多的情緒!

他們這些士兵全是江南人氏,這一次揚州大劫,他們有些失去親人,有些失去家園!

城門四周,幾千個黃龍騎一身戎裝圍在最外的一圈,他們是的天子弩弓箭隊,個個神情肅穆,嚴陣以待!

帝王儀仗到達城門下時,場中瞬時安靜下來,眾人蹺首以盼,看著一身明黃外罩著黑色輕紗天子,揚州百姓有幾個讀書人率先下跪,三叩九拜,不熱淚盈眶。

很快,有人效行,紛紛四肢伏地行跪敗之禮,口中高呼吾皇聖明!

普通的百姓不知,但求過科舉的文人卻知道,帝王明黃龍袍外罩黑紗,就代表著,帝王以此著裝喻揚州這場災難為國喪!揚州將因此獲三年免賦稅,免雜役!

新帝從鑾駕上走出來,鑾駕上的白色紗縵並沒有因此落下,而是緩緩步出一身白色鳳袍外披著白色紗罩的沈皇後!

“這妖後怎麽能出現在這裏,這不是褻瀆了死者麽?”壓抑帶著憤怒之聲瞬時從遠處的人群裏緩緩漫延,漸漸蓋過帝王儀仗隊太監尖銳的聲音。

“我可憐的孩子,我仿佛聽見你在天空哭泣……”有慟哭聲響起,很快哭聲引起共鳴!

衛揚剛硬的臉龐晦暗不明,冷然一笑,突然撥出腰間的長劍,朝著半空中一指,即刻,城門上一道火紅的光芒射向半空,緊接著一聲巨響在半空中爆炸,驚得場中多數的百姓臉色慘白,四肢伏地,叩首恭迎帝後駕臨。

但也有些僅僅是懼於衛揚的**威,依言下跪,垂首拜而不迎,敢怒不敢言!

衛揚眼中像結了一層嚴霜,冷冷地掃過眼前黑壓壓的頭顱,一聲兵器的脆響,長劍入鞘,聲音斬釘截鐵,“在皇上做出公斷之前,誰再敢出言不遜汙蔑我朝皇後,我衛揚就第一個砍下他的腦袋!”衛揚帶著中氣的聲音響徹城門口的每一個角落。不僅是百姓懾於危嚴,便是西北營中的那些將領亦安靜了下來,靜觀事態發展。

沈千染神色莊嚴,卻麵不改色,在蘭亭攙扶下步下鑾駕。

兩人相視輕輕一笑,便攜手由右城門的階梯緩緩步上二樓城牆之上。

“別擔心,一切有我!”他的拇指在她的手背上輕輕的摩擦著,溫柔而繾綣!

沈千染心中哪有半分畏懼,但聽到如此關懷之聲時,心中甜蜜,輕聲回道,“是!”

眾人禁不住仰望,隻見暖陽下,白色鳳袍襟上的銀色絲線隨著光影而變幻出各種色澤,而她頭頂上鳳冠上的七彩珍珠更是炫彩奪目,但饒是此,依然掩蓋不了沈千染傾國傾城的風華。

西淩所有人都知道二十多年前,寧家的小女寧常安一紙畫像被人炒至千兩白銀,多少文人墨客用世間最奢華的言辭讚美寧常安是千古第一美人。

二十年後,沈千染的容貌雖然見過的人極少,但因酷象其母亦被世人稱為西淩第一美人。

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可自古以來,美人通常被冠上蛇蠍,尤其帝王身邊的美人,還要被追加一條罪,那就是禍亂天下!

帶著低毀的議論之聲始終蓋過了對美色的向往,尤其是沈千染的容貌更坐實了她有專寵後宮的資本,讓百姓和將士們更篤信揚州傳得沸沸揚揚有關皇後的謠言。

蘭亭一雙鳳眸似無垠夜空漆黑冰涼,不帶一絲溫度地睥睨著城門下一群將士,良久,方道,“近日,江南上至朝庭命官軍中將士,下至商賈布衣百姓,謠言紛紛低晦朕的一國皇後。今日朕就在這裏給百姓一個交代,給你們一個解惑的機會,你們的疑問,朕都會一一給你們解答,你們盡可以暢所欲言。但是,凡有故意造謠生事,陰謀篡逆者,朕絕不姑息,一律殺無赦!”

城一百姓輕輕一陣交頭接耳後,突然有人開口質問,“草民請問皇上,如何判斷我等之語呢?如果我等所言確是出於肺腑,隻是冒犯了皇後,卻被定為陰謀篡逆,那我們小小的布衣百姓豈不是有口難辯?”

城牆下,沈千染與他十指相扣,感受到他指尖傳來冷意後,燦顏一笑,揚聲道,“所謂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隻要說出來的話有證有據,有理可依,而不是捕風捉影,我相信,這裏的千百餘眾都不是愚昧之徒,自能辯真偽!更甚,今日這裏所發生之事,不出三日必會傳遍西淩大江南北,是非論斷自然要以公道還人心!而當年皇上又豈是昏庸之輩?豈會在眾目睽睽這下循一已之私,為我一個婦人公然挑戰民心?”

沈千染的聲音不大,婉約中透著女子少有的抑揚頓挫的威嚴,“三年前,江南水患,多少百姓流離失所,而轄管你們一方的淮南郡在幹什麽呢?依然是囤兵備戰,謀算一朝脫離西淩。那時候,朝庭明知道淮南郡因江南重災元氣大傷的情況下,卻沒有趁機收複淮南,解決百年隱患,而是七次撥出糧食助江南百姓早已脫離苦海,無論是先帝還是當今的皇上,無不以江南百姓的民生為已任,免了江南三年的賦稅,讓江南休養生息!”

江南重災後,淮南郡元氣大傷,朝庭卻沒有稱機收複江南,反而蘭亭登基後,以體養生息之策捕獲了不少西淩民眾之心,加上江南重災後,淮南郡王對災民沒有及時撫恤,倒是朝庭,一年之內,發放了七撥的糧食供百姓應災!

這一舉措,江南百姓對朝庭心生感恩信任之情,而蘭亭繼位後,稟承了蘭禦謖的聖意,沒有對江南下井落石,反而加大了對江南百姓的振災力度,不到一年,江南就恢複了勃勃生機!

沈千染的話無疑感染了城下的百姓,讓他們臉上露出慚愧之色。西淩的新帝如此英明,又怎麽會向曆史上一些昏君因色誤國?

沈千染語聲肅穆,“可淮南郡王卻不顧江南百姓好不容易得到的安穩日子,暗中調集兵馬,欲行謀反!我朝陛下英明,親自領兵南下親征,一路所向披靡,不足半年就占領江南重鎮揚州,眼看勝利在望……”

這時,突然有一聲哄亮帶著沙啞之音打斷沈千染的話,“娘娘,草民不過是布衣百姓,草民對朝庭之事並不關心,草民求的隻是活路。現在,草民的雙親,妻子、女兒、兒子在一天之內全部死去,草民隻要知道,到底是誰害我的們揚州的百姓……”那百姓說到後麵時,引起眾人的共鳴,尤其是那些披麻帶孝之人抱著手中的靈牌大聲哭泣。

是的,西淩統一也好,兩分天下也好,關他們一群布衣百姓什麽事呢?他們是這場戰爭的受害者,家中的男丁被迫應征入伍,收成被迫被征收走三分之一。

正當場麵有些失控時,又有一個聲音冒出來,“揚州從建城以來,幾百年風調雨順,從不曾遇天災,這一次大災,多少兄弟姐妹被天上的流石砸死,草民在舍妹的身邊發現了一顆石頭,上刻‘妖後’,現在,草民就想知道,這是什麽原故,請皇上給揚州百姓一個說法!”

沈千染自感到蘭亭欲開口時,緊緊一握他的手,此時,她並不想站在他的身後,針對她的流言蜚語,她要用自已的聲音一一打破!

“妖後?”仿佛有什麽說不清的感受在一瞬間扼住了她的心髒,前世是她因未婚先孕受盡罵名,她委屈,卻不敢挑戰世人!

這一世,憑什麽?

沈千染縱聲一笑,神情帶著一絲難解的複雜情感,質問,“上麵石頭刻了些字,你們就斷定這是上天的示警?好,我沈千染倒是想問問,自我入宮為西淩皇後之後,到底做了什麽傷天害理之事,頂得起‘妖後’這三個字?”

沈千染冷冷而笑,那張傾國傾城的臉孔因為憤怒籠上一層粉紅的煙繚,竟是妖豔無邊,“在江南水患之時,西淩舉國上下已無糧可調,在揚州城十裏殍屍,每天都有數百計的百姓被餓死。在重災之區,甚至出現易子而食之慘狀。是我沈千染從東越調來糧草讓你們渡過饑荒!今日我就站在這裏,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你們,天災來臨時,上天不會給你們下糧草,淮南郡王也不會給你們一顆穀粒!是我沈千染救了你們!是我沈千染動用了幾千萬兩的白銀在東越購買了糧食,讓人日夜兼程地送往災區!這些財富不是從天而降,在它的背後是多少的血和汗水才讓我一個女子在異國他鄉站住了腳,成為了東越皇商!今日我可以站在這朗朗乾坤之下,大聲對你們說,我沈千染對得起自已的良心!我甚至可以直言相告你們,如果沒有我沈千染,江南最少要餓死十萬的民眾。而你們呢,僅僅憑著猜測,憑著一紙傳單,斷定我沈千染禍國禍家,你們摸一摸你們的胸口,這裏,誰沒有領過我沈千染撥給你們的糧草,誰沒有穿過我沈千染送給你們冬衣?”

這一番話幾乎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三年前江南水患引起的慘狀此番被提起,人人心悸猶存。

是的,他們是災後餘生,是東越皇商丁勝奇親自押送一批批的糧草,到處布粥場,放發糧食,將他們從生死線上救回。後來,他們也知道,沈家二小姐方是東越皇商真正的幕後老板!

這樣的人又怎麽會是禍國殃民之妖後?

沈千染看著手中的傳單,眸光裏忽然間有了一絲諷笑,極輕極慢地開口,“在這張傳單中,言我沈千染專寵後宮,這個,阿染認為,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她輕輕鬆開兩指,那傳單隨風而飛,如一隻蝴蝶般掠過眾人的頭頂,最後掉在了人群之中!

沈千染眉眼間毫無怒意,反而盡是春色和笑意,帶著清雅溫和眸線如水地看向城下一些年輕的婦人,“這裏,也不乏有些姐妹,沈千染倒想請問你們,難道你們希望你的夫君納妾?難道你要笑著看你的夫君懷抱別的女子,生下不獨屬於自已的骨肉,方能體現你的賢慧?”

沈千染嫣紅的雙唇微微挑起,明眸中透著萬千風華,如星辰般地凝向身邊的蘭亭,那一笑迷了帝王的眼,也顛覆了城下的眾生,“我與當今皇上,曆經多年方能相守,我們情比金豎,許下一生一代一雙人。我們相愛,彼此眼中隻有自已。我們相守、相攜、生死相依!既使死去,我們也會在奈何橋上等待彼此,來生再做夫妻!如果這也算錯,如果這也算禍國,那我和他將會一錯到底!我,沈千染是個婦道人家,就如方才那個兄弟的話一樣,我不知道朝政,我對朝庭之事亦從不過問,我經商的初衷,隻想擁有財富,可以掌控自已的幸福!而現在,我隻想守著我的夫君孩子,平平安安終老,如今的我就是這樣一個平庸的小婦人!但我的夫君,他是一國之君,他希望這個國家能夠統一,可以讓江南的百姓長治久安。他希望他的臣民過得豐衣足食,老有所養,病有所醫。我愛他,所以,隻要是他的心願,也就我的心願!因此,我千裏迢迢來到江南,站在他的身邊!盡我所能去與他一起麵對!這在這一場的天災中,我也是一個受難者,我曾經被困在一個枯井中幾天幾夜,靠著雪水裹腹,那時,我也曾絕望、消極,無法忍受、痛苦,卻因為舍不得夫君和年幼的孩子,我用自已的雙手挖出一條路。我怕死,不是因為死亡的可怕,而是因為我怕再也看不到我的夫君!我和他生死相依,所以,今日我幸存了下來,並與他一起站在了這裏!”

蘭亭側首,嘴角含風,靜靜的看著沈千染,暖陽下,他鳳眸幽不見底,瀲著層層傾城之豔,泛著全然是對她的愛!

“她是沈醫女,我聽出聲音了,她是沈醫女!”突然一個小將士興奮地喊了一聲,又高高舉起了右臂,衝著二樓城台高喊,“沈醫女,你還記得我麽,我的手臂的傷是你治好的!”

沈千染巡著聲音一瞧,認出那個小將,眼中流過一絲鬆動的薄光,展顏一笑,“阿虎,我說過了,你的傷隻要好好地養,還是可以上戰場殺敵!”

“真的是沈醫女呀!”軍中瞬時沸騰了,在這半年中,他們有多少人的生命或是健康是從沈醫女手中重新獲得,有多少人失去生存的信念時,是沈醫女告訴他們,隻要他們不放棄,她就不會放棄!

那是一個永遠一身簡單青色衣袍,一頭青絲用簡單的青布包著,臉上、身上、手上永遠沾滿將士鮮血,忙得連喝口水的時間也沒有的小醫女,竟然是他們的一國皇後?

可事實擺在他們麵前!

“我們相信皇後,她決不是妖後,她是我們西淩的驕傲!”一聲高亢的男聲響起後,眾將士齊齊振臂呼應!

沈千染眸光中浮起一層朦朧,她行醫,從不曾想有一天能夠得到回報,隻是本醫治病救人的天職!但此刻,她相信,人心自有公道!

眸光掠影處,沈千染的心突然猛地一跳,在小虎的身旁,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寵愛而讚賞的眼神,盡管他的臉與記憶中完全不同,但她全身的血液象是感受到什麽似地,全部湧向心口,在那人朝著她不著痕跡地搖搖首時,她的淚一瞬間就流了出來,心中無聲地念一句:哥哥,原來你在守護著我!

這些年,沈逸辰為逃避東越公主的廝纏,連她這個妹妹也不肯聯係。

原來,他易了容守在西北的軍營之中,從不曾遠離她!

抹去眼角的淚,但她並不想趁著這種勢頭,借用這種博得喝彩得到眾人的公認,她心中有太多的話想傾訴。

這場災難必須有人來背負,但決不是她沈千染!她要理直氣壯地為自已雪清汙蔑!

就在沈千染是醫女的身份在眾將心頭回蕩盤旋時,她的聲音突然一曆,帶著鏗鏘有力地扣問,“我是個醫者,行醫救人是我的天職!但我沈千染從不是以德報怨之人,對揚州百姓遇災失去親人,流離失所,我感到痛心和同情!但並不代表,我可以接受你們的橫加指責。隻要你們冷靜想一想,千古以來,何為上天預兆?如果此次真是上天的預兆,那為什麽死去的是數以萬計的無辜百姓,而不是直接將沈我千染劈死?難道是蒼天無眼?上天——”

沈千染想起她這一生,總是背負著莫虛有的罪名,難道真是上天要考驗她的心智?望著那一輪豔陽,她的眼宛若被炙烤一般,她素指一伸,指向蒼天,曆聲喝問,“真有上天麽?我沈千染就站在這裏,你若真有能耐,就劈死我!如果你真能向天下蒼生預警,沈千染問你,在流星雨來臨前,你為什麽不給揚州百姓示警,給他們一個逃生的預警?難道,你就是這樣對待蒼生百姓?”

如此大膽,如此公然挑戰神靈,城門下所有的人都能夠感受到沈千染內心一瞬間迸發的怒意狂潮,那樣的拷問,帶著毀天滅地的勇氣,那是一種能夠讓人熱血沸騰的**!

她敢!因為她清楚地知道,她的苦從來不是天作虐,而是!

而城下的百姓,沒有人敢!

因為他們脆弱,所以,他們畏懼上天!

因為他們害怕磨難,所以,他們乞求神靈僻護!

因為他們無法承受痛失親人及對未來的惶恐,所以,他們將這一場災難,歸咎於一個女子!

蘭亭至始至終不願打斷,他看著她,這樣的女子他怎麽能不愛?在京城的皇宮夜宴中,她麵蘭禦謖的層層圍剿,麵對沈老夫人的傷害,麵對申柔佳處心積慮的陷害,她都能一一化解!

而現在,她麵對的是愚昧卻又是無辜受人蒙騙的百姓的質疑,麵對流言蜚語的傷害,依然自信地展示了自已的光華,這一刻風彩綻放,並不是因為身為皇後尊貴,而僅僅是屬於她沈千染的獨有風華!

這樣一朵獨放在懸崖隙縫間寒梅,經曆了數九寒冬,綻放著極致的香魅!而他,在品償了這世間僅有的芬芳後,又有哪一種香可以再浸入他的心髒,滲入他的骨髓?

沒有!

她,沈千染是唯一的!

全城突然變得安靜肅穆,看著台上那個光芒四射的女子!

沈千染再一次低首俯視眾生,眸光已變得沉靜如水,語聲緩緩,“我告訴你們,蒼天永遠不會給你們這些答案,但是,我可以!我可以告訴你們,這不是一場簡單的天災,這是淮南郡王麾下的葉卿鈴卻以天災為契機,不顧揚州百姓的死活,擺石陣,把揚州三個城門口堵死,讓百姓無法及時撤離,活活困死在城中!”

沈千染此言一出,人聲沸騰起來,直至有一聲哄亮之場響徹整個城門,那人當場質疑,“在下西北營都尉關傑雲對皇後之言有疑問!”

沈千染唇角一勾,轉首看向聲音響起的方向,“請將軍直言!”

“天災來臨時,既使是欽天監也沒有事前先預警,那葉家的葉卿鈴一介普通女子,又如何知道?末將隨軍多年,知道既使是應變神速,也不可能在同一時間堵死揚州三道城門,除非葉卿鈴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關傑雲的話條理分明,引得百姓紛紛表示同意,認為這一場變化從頭到尾確實是天災,而那些刻滿梵文字體的預言也是從天而降,代表著蒼天示警!

若非沈千染知道趙十七參在了其中,她也會不相信,這一場天災是與並存!

尤其葉卿鈴時間把握得相當好,在天災出現後不久,出現傳單。傳單上把沈千染宣揚成一個禍害沈家,長至長輩,下至庶妹的妖女的形象,西北營中,有不少是京城的官兵,對彼時的沈家二小姐之事也略有所聞,此時被重提起,自然被無限誇張,流言蜚語中,越傳越形象!

方為沈千染一番言辭所動的百姓又開始質疑紛紛。

“讓朕來給你們答案!”蘭亭突然開口,聲音質透城牆,他右手微抬,袍袖生風,卷起腰間的長劍,“抬犯人!”

禁軍齊聲尊旨,一輛囚籠被兩個禁軍抬上,囚籠內是一個青衣女子,蜷縮在籠中,頭朝下,亂發散麵。

在眾人噓疑聲中,帝王身後步出一個朝臣,正是揚州刺史曆淩誌,他朝著帝王一拜,在帝王的首肯下,指著囚籠中的女子,揚聲道,“此女是南皓國祭司,正是她借用秘術推算出揚州將有一場大災,可作為修行之人,她既不向朝庭、百姓示警,反而與淮南葉家軍葉卿鈴勾結,想借用天災變成,從中謀取私利。遂,吾皇陛下英明,特下旨用此妖婦之五髒祭天,以慰揚州死難者之魂靈!現在,儀式開始!”

“慢著!”突然,百姓之中突然有人站起身,那人身材挺撥,一身儒衫的打扮,他從人群中穿插著上前,先抬首看著城牆上被縛的女子,又看看被綁在木樁之上的女子,朗聲道,“在下京城人氏,此番來揚州探親,適遇親人在災中死去,在下甚至是悲傷,所以,今日在此,也想為親人討一個公道!”

沈千染從此人的聲音裏感受不到絲毫真正的傷心,反而在他平靜的話語中,找到一絲仇恨的情緒。

那人感受到沈千染帶著剖析的眸光,他悄然低下頭,嘴角滿是譏諷,神情並沒有懼意,一雙深眸隱約現出噬血的仇恨,“皇帝陛下隻憑抬上一個女子,說她是南皓國的祭司,就想取信於揚州百姓,憑著以這婦人的五髒祭天,就可以慰揚州如此多的死難者,這未必太過牽強。”

這儒衫青年的話正是眾人疑慮所在,那儒衫青年,更加自信,又走進了幾步,看著籠中的女子,突然道,“果然,這是陛下所設的陷阱,在下不才,正認得籠中之女子,她並非是南皓國的祭司,而是前朝永安候之獨女趙十七,陛下,在下所言是否屬實?”

“不錯,她正是趙十七!”蘭亭冷笑。

儒衫青年哈哈大笑,指向籠中之女子,對眾人道,“眾位,趙十七是誰想來大家未必都知道,但她卻是義淨大師的關門弟子。眾位應知道,義淨是方外之人,一心求佛渡劫眾生,她的關門弟子趙十七早年也隨他師父到各處布施行善。隻不過,趙家所犯的是謀逆之罪,趙氏一門除了在南疆守城的免於罪罰外,其它的男丁皆被斬首於京城菜市口,女丁皆落入官妓營!而此女,既是永安候之女,成為階下之囚也情有可緣。但是,她並不成能為揚州百姓受災的替罪羊,我們要的是真正罪犯!”

儒衫青年話剛說完,馬上有百人揮臂呼應,“是,我們要真正的罪犯,我們要公道!”

儒衫青年朝著城牆上的帝後深深一揖,語峰突然一轉,繞到了沈千染的身上,“皇後方才一番言辭,令在下甚至是動容,但在下多年長居京城,在京城中也有些走動,所以,對皇後未入宮前之前也略有所聞。在下聽說,皇後在入宮為後前,在京城之中已略有名氣,就是傳聞中膽小怯懦的沈家二小姐。可是,令所有人不明白的是,沈家二小姐竟在一夕之間,突然性情大變。據沈家流散在外的奴才家丁說起這件事,都一致認為,當年沈二小姐去了一趟珈蘭寺後,就如同一個人被鬼魂附了身一般……”不待沈千說話,那人眼底卻積聚著怒氣,帶著崩潰的情緒,讓他的聲音越來越急,“在下聽說沈老夫人,也就是皇後的親祖母如今身落朝雲寺庵堂,晚年甚至是淒慘。在下更聽說,皇後的姨娘因皇後被剝皮,剝下之後成為人皮燈籠,最後落入皇後之手。在下還聽說,皇後之同父異母之庶妹因皇後被強製落發,在京城永恩寺成為修行。最後,在下還知道,先帝爺的珍妃娘娘,當年皇上的母妃……”

話未盡,突然雙肩狠狠地一疼,他尚未反應發生什麽事時,人已被一股狂力拉起,直直地朝後飛去,直聽耳邊傳來箭翎的震顫之身,低頭一瞧,臉上一時間驚懼交加,驟然放大的瞳孔極速地掠過痛苦之色,因為他看到,自已左右肩口已各中一箭,他似乎被懸空吊著,他的雙足無法著地,因為他生生地被釘在城門中央的旗杆之上。

這樣的臂力,這樣的精準,是誰有這樣的身手,城門廣場上所有的將士目瞪口呆!

儒衫青年吃力地抬起首,眼中放射出如蛇信般的怨念,他尋視著四周,想找出誰在暗下殺手,直到發現所有的人都震驚地看著城門高樓之上時,他方見到帝王緩緩收起手中的弓箭,眸光卻如箭矢直透他的心髒深處!

這一次,沒有人發出任何的尖叫,所有的人都秉著氣息,唯恐被帝王陰鷙的眼神瞄準,成為箭下亡魂。

“哈哈……哈!”儒衫青年驀然慘笑,一口鮮血狂噴而出,他忍住疼痛,曆聲嘶喊,“蘭亭,沈千染,你們想殺人滅口來掩蓋你們的罪行麽?朗朗乾坤,你今日之舉,所有的揚州百姓,所有的西淩將士都會記下,你是一個暴君!我死——猶榮!”來這裏,他早已簽下死生狀,他死後,如果淮南事成,他將會被奉為英烈,他的衣冠將被帶回他的家鄉貢奉,他將被蘭禦風追封為新朝第一個異姓候!

“衛揚,”蘭亭對這儒衫青年的挑釁之話恍若未聞,他的表情甚至沒有喜怒,唯有一雙鳳眸含著洞悉一切的深邃和犀利,“把他的衣裳給扒下!”

衛揚既刻領命,從城牆之城縱身而跳下,幾個掠影已至旗杆之下,他揚著手中之劍,幾下,就將那年輕男子的一身儒衫斬個粉碎,紛紛落上,隻餘一件褻褲。

因為掙紮,肩口處的疼痛加劇,儒衫青年悶哼幾聲,緊緊的咬著唇,他的臉色生寒,時而蒼白如鬼,時而黝紅近黑,他緊緊地咬著牙關,口中縈滿血腥味,拚命地嘶喊,拚命地鼓動人心,“國生妖孽,國將不國,昏君當道,民不聊生!昏君,我死後,於蒼天之上笑看你亡國!哈哈哈……”

眾人心悸,沒人敢發出一絲聲響!

衛揚目光變得暗沉,手中的劍尖抵在儒衫青年的嘴唇之上,緩緩順著他脖頸劃下,最後停留在了他的心口,正待眾人秉息以為衛揚會一劍刺下時,他卻收了劍,一手指著儒衫青年刀疤縱橫的胸口,冷冷一笑,揚聲道,“這是一個商人的身體麽?”

眾人一看,這人雖瘦,但肌理分明,一看就是常年練武之身,而身上的刀傷也說明了此人是在刀口上生存,如果不是軍中將領,也是武林中人,絕不是他自已口中的商賈!

衛揚不待眾人議論聲平,長臂一揮,一把就撕下了那男子臉上的偽裝,揚了揚手中的人皮麵具,眸光如蛇信地噴吐在儒衫青年的臉上,“申軒玉,就你這樣下三流的易容想在本將軍麵前蒙混過關,你未免太高看自已!”

衛揚扔了手中的人皮麵具,轉身看向民眾,眼中盛滿寒意,長劍再一次指向申軒玉,曆聲道,“此人,也曾在禁軍服役過,因爛賭被京城禁軍除名。他心有不甘,轉而投向淮南判軍蘭禦風。又借今日揚州之事,來擾亂軍心,大家說說,他的話能不能信?”

“不能!”此時,西北營中的將士早已對他們的沈醫女投以百分百的信任,呼應之聲響徹雲霄!

在令人熱血沸騰的呼應聲中,箭翎之聲再次響起,眾人一瞧,一根箭從申軒玉的嘴巴直透後腦再一次釘入了他身後的旗杆之上,城牆上,帝王緩緩將長弓扔給身邊的黃龍騎,冬日的暖陽照進帝王的眼中,折射出銳利的光緒,“朕說過,可以暢所欲言,但是,陰謀篡逆者殺無赦!”

語音未盡,隻聽到一聲聲的慘叫,眾人驚懼的發現,人群中不停有人倒了下去,而他們的臉上的麵具皆被撕下,眾人才驀然幡悟,這些人就是方才呼應申軒玉的“百姓”!

原來,在他們為申軒玉呼應時,已有喬裝成百姓的帝王黃龍騎潛在他們的身邊,在帝王一聲令下時,手起刀落,幹脆利落。

空氣中飄散著濃重的血腥之味,鮮血讓所有的人戰粟,這樣當眾屠殺讓所有人看了毛骨悚然,膽大的尚且忍不住連連打著哆嗦,那些膽小的婦孺早已嚇得全身發軟癱倒在地,到了這時候,已無人願做出頭鳥,開口質疑,唯想著,這一場聲勢浩大的聲討可以早點結束!

申軒玉感受到自已的生命在飛逝,他的神思是一直隨之幻動,許多雜亂的記憶碎片潮水般湧入腦海,毫無征兆的開啟了那塵封已久的記憶——飛快地閃過他這一生所有的遇見!

因為他的妹妹申柔佳,他放棄了打拚的一切,離開了故鄉。

因為不願授人以話柄,所以他寧願獨自在京城打拚,從軍中最小的士兵做起,最後成了禁軍中的一員。

後來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迷上了賭,最後,在最狼狽的時候,他離開京城來到江南。

沒過多久,他聽說父親和妹妹身死,並知道了一切的真相,包括是沈逸辰故意讓人引他誤入岐途。

不論是為了自已也好,或是為了家人也罷,這個仇他永遠無法放下!他永遠也不會忘記當年他離開申家時,在申氏祠堂前曾立誓,有一天,他會風風光光的衣錦還鄉!他和父親的名字將再一次刻到申家的祠堂之上!

於是,他投靠了蘭禦風。

可沒想到,他甚至沒來得及看這一役的最後結果!

他努力撐開眼皮,留戀地想看這世間最後一眼,卻看到,城牆之上,那一身白色鳳袍的女子朝著他笑,那樣遠的距離,他仿佛看到她漆黑的雙眸宛如夜空兩顆明亮閃爍的星,揮灑著冷詭,在他尚沒有去想她這表情代表的是什麽意思時,便感覺有什麽東西從身體深處透了出來!天地間在那一瞬間陷入沉寂,接著,視野突然變得異常空明,仿佛可以看到一裏之外的寒梅在悄然盛開!接著,他開始聽到自已的心跳之聲在緩慢下來,直至停止!最後,他的眼皮無力地垂下,陷入了永久的黑暗——

“接下來,朕讓大家聽一聽,揚州之禍的來龍去脈!”蘭亭頷首示意後,身後的郝公公馬上撥高尖細的嗓門大聲傳,“請欽天監劉大人!”

欽天監依言從帝王鑾駕後步出,給帝王和皇後請安後,從袖中拿出長達一尺的帛文,開始朗聲宣讀。

所呈的意思,揚州有些百姓並不陌生,便是在揚州流星雨災後,欽天監以觀測星相,及千年記載來呈訴,此現在並非凶兆。此番之言初時也撫慰了揚州幸存百姓的惶恐之心,但隨著傳單的盛行,江南的百姓原本脆弱的心又開始不安,唯恐西淩會因宮庭出現妖後而天降奇災,朝不保夕!

在百姓壓不住的議論聲響起時,欽天監突然話鋒一轉,“本官說的這一番話恐怕在場的人沒有一個有耐性聽,因為幾日前,本官已於揚州府時向靜坐的百姓闡述過,可為何今日故話重題呢?那是因為——”欽天監語聲一頓突然停了下來,在眾人聽到此言時,議論聲瞬時平息,眾人開始豎起耳朵想聽聽真正的原因,隻聽得欽天監的聲音變得淩曆,“那是因為這一次揚州不僅僅是天災,致如此大傷亡的主要原因是!這是一場慘絕人寰的屠殺!”

緊接著,一排戎裝的禁軍從兩旁走出,列隊於城牆前後,齊齊伸出手緩緩將掛在城牆上的巨型白布拉起——

瞬時,驚恐、騷亂、尖叫之聲再次響起。就算之前那場屠殺依然保持著冷靜的將士,也驟然被眼前如此殘酷的血腥場麵震憾!

隻見,城牆上吊著二十幾個人,其中有一個是人頭,用一根粗繩和長發綁成死結,迎風蕩著,時不時地磕在城牆上!那顆頭顱滿臉汙血,麵色已呈青色,長發淩亂有幾縷覆麵,雙眸睜著,在陽光下折射出猙獰的紅光,看得膽小之人連連掩麵驚叫!

另一個更令人膽顫心驚,四肢齊根而斷,傷口處並沒有血溢出,有些有經驗的將士可以判斷出,在此女子被斬斷四肢時,創口馬上放置煎鍋之上,生生將傷口熨平,阻止身體血液的流失,讓受刑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這樣的刑罰自西淩建製以來,尚未有人受此刑罰,而此人開了西淩先例!眾將憑著那唯剩下的上半身曲線,判斷出這是一個女子!

那女子腰上係著一根粗繩,因為失了手腳,身體有些失去平衡地歪傾著,她的頭朝下著垂著,眾人無法辯清到底是死還是昏了過去,匆庸置疑,此女子必與這場災患有關!

而其它的皆男子,個個被綁縛著腰,吊在城牆之上,因為恐懼,身下早已潮濕一片,在城牆下守衛的禁衛軍甚至可以聞到屎臭味!

欽天監功成身退地朝帝後一拜,新任揚州刺史曆淩誌先向帝後請安後,上前走到城牆邊,沒有多餘的前綴之話,僅朝著蒼天一揖,揚聲道,“下官奉聖旨嚴察,此番天災,百姓慌亂之時,多數朝城門撤退,可這些人竟設下石陣,砸向城門,把城門堵死,致我揚州城的百姓深困其中。定下泯滅人性,慘絕人寰之毒計的正是淮南葉勝廣及其女兒葉卿鈴。如今,本官已劫獲流彈車數百輛,刻上”妖後“”禍國“的石頭上千顆,還有繳獲一批尚未發出去的傳單幾千張,這僅僅是物證,還有人證,就是這些惡徒,身為江南工匠,卻助紂為虐,借用天災引禍,並汙蔑我朝皇後,證據確鑿,天理難容!”

曆淩誌話未說完,已引起城下百姓騷亂,不少靠前的百姓激憤之下,脫下腳底的鞋砸向城牆上的葉卿鈴。

城門下,一行禁衛軍有條不紊地呈上證據,除了傳單外,還有那些工匠、石匠的供詞,具體寫明了什麽什麽時候被淮南葉家軍征集,什麽時候交工,甚至寫明從哪裏采集石頭,所有刻具為哪一種型號,在哪個鐵鋪購辦,詳詳細細地記下了這一場陰謀的始末!

很快,四周的祭祀禮樂之聲響起,上百個禁軍抬出建好的祭祀台,很快擺好六畜,焚香、撒米,燒焚符咒,在百姓既惶恐又興奮中。葉勝廣的頭盧被取了下來,擺上了最高的祭台之上。

葉卿鈴亦被兩名禁軍放下,在繩索鬆綁的那一刹那,她突然就醒了過來,她驚恐地看著眼前陌生的一切,開始控不住地試圖淒曆尖叫,“救救……我,不要……。呀,求……。求你們,放了我吧……”可她拚盡了全身的力氣,從咽喉中吐出來卻是綿軟而無力,甚至連自已也聽不清楚。

那一瞬她想昏死過去,可世間最殘忍的莫過於,你想昏過去,偏偏你的神智是完全清醒的。她看著自已被抬進事先備好的陶缸之中,第一個步驟竟是將也從缸底往上頂,缸口好象有些小,是兩名工匠揪了她的頭發,把好的頭狠狠地從缸底提了出來。

粗糙的缸口邊沿狠狠劃過她的鼻子和後腦勺,她疼得眼淚直流,可她為什麽不昏過去,哪怕是瘋了過去也好!

最後,她耳邊傳來工匠成功後發出來的笑聲,她張開雙眼,看到了眼前的一切,原來,她的頭終於被他們弄了出來。

但這一切還遠沒有結束,一個工匠提著一盆紅泥,先將她連人帶缸地倒置著放,然後,缸底很快被這幾個瓦匠用調好的泥封上,最後固在了一隻不倒翁似的圓凳之上。

有一個工匠似乎想試一試是否牢固,一腳踢在缸上,很快,她便如一個不倒翁般旋轉起來,天眩地轉中,她聽到人群中發出了嘲笑之聲!

雖然,這樣的場麵極端殘酷和血腥,但百姓一想起,揚州數以萬計的人因她而死去,沒有一個人對此感到同情,反而心生一種痛快淋漓之感。

最後,她被抬上祭祀高台,與她的父親葉勝廣一起安放!

這一刻,令她啼笑皆非的是,她仿佛站在高台之上。

一陣風吹過,她象個不倒翁一般慢慢地動搖起來,最後,轉著轉著,竟讓她背對著城下的百姓,對上了城樓上高高在上的帝後!

蘭亭直視著前方,而沈千染似乎感應到她的恨一般,眸光輕飄飄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的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如在看一道最尋常的風景!

那一瞬,葉卿鈴赤紅的雙眼仿佛能噴出毒汁,挾雜著濤天的怒恨,咬著牙從縫隙中吐出三個字,“沈!千!染!”然後,心中千遍百遍地咒罵著,她要狠狠地記刻著這個名字,一字一字地釘入骨!一字一字的鑽入髓。!

祭祀的供品列好後,兩名禁軍抬著籠子準備將趙十七抬上祭祀台的中央!

人群中悄悄然地議論著,聲音極少,衛揚站在祭壇邊上,突然跨出一步,他指著籠中的趙十七,對尚有疑惑的百姓道,“大家心裏還是不是在想,此女究竟是不是趙十七,為何她會成為南皓國的祭司?”

這是問題的關健,如果真有南皓國的祭司預知這一場災難,並與葉卿鈴合謀篡逆,所有的一切都變得合情合理!

但關健是,籠中的人真的是南皓國的祭司?一個小小的趙十七,又怎麽會轉身一變成為世間最神國度的祭司?

百姓們交頭接耳,心中疑慮,但已沒有人敢做出頭鳥!

“不錯,她確實是義淨之關門弟子!”嘴角一挑,緩緩走到趙十七的身邊,那閑亭信步的模樣,宛如一頭飽餐後的獅子,對於到手的獵物隻想著取樂,而無絲毫的生吞活之意,“有誰知道義淨的關門弟子,趙家最小的女兒趙十七今年芳齡多少麽?”

軍中不乏有人跟隨過永安候,便有人回答道,“聽說此女兩年前剛及笄!”

衛揚示意禁軍開籠,將趙十七提出,一個禁軍固住她軟綿無力的身體,一個禁軍抓著她的頭發迫她抬首朝向眾人。

衛揚提著劍挑開趙十七臉上的亂發,問眾人,“大家看看,這女子大約有幾歲?”

趙十七無力地看著眼前一張張臉孔,她視野模糊,她的法力被蘭縝賜破了後,她此時的身體、感官已如七十歲的老嫗。

她隱隱約約知道,此時的自已正如板上待宰的牲畜,因為衰老帶來生理的遲鈍,她甚至連反抗的力氣也沒有!

“這婦人年紀比我娘還老,我家老母今年六十八,這老嫗應有七八十了吧!”站在前麵的一個百姓小心翼翼地回答一句。

“這說明了什麽呢?難道還要我衛某人詳細地跟你們說一說,這事情的蹊蹺所在麽?”衛揚嘴角一抿收了劍,縱身一躍上了二層城樓,站到了帝王的身後。

可城門中的百姓還是沒能從衛揚的話中領悟過來,眾人交頭接耳,直到一名老者柱著拐,步履蹣跚地走了出來,朝著眾人解釋道,“方才那自稱來自京城人氏的奸細,一口咬定他認識趙十七,並指出眼前這老嫗就是趙十七,如果不是他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又怎麽能憑眼勁看出此老嫗不過是十七佳齡少女?”

“原來如此,不過,在下眼拙,既然這女子真的是趙家十七小姐,又發生了何事,變成如此模樣?”老者身邊的一個書生蹙著眉看了趙十七皺巴巴的臉,實在無法想象,當年在江南也是少有名氣的義淨弟子是這樣子!

“那是因為,她修習了南皓國的秘術,成為了祭司,這一次揚州城的天災就是她事先透露給淮南軍的葉卿鈴,兩人合謀,犯下了這濤天的大罪!恐怕眾位有所不知,在南皓國,凡修行秘術的人皆活不過十八歲,且修習期間,除非你是南皓皇家血脈,否則,你的身體必以百倍衰老!”鍾慧的聲音突然響起,她緩緩出現在城樓上,對著帝後二人壓低聲音道,“太子殿下已然準備就緒,皇後,娘娘,請讓屬下準備祭天儀式!”

“原來如此,皇上、皇後娘娘,是我們愚昧,險些上了奸人的當,請皇上、娘娘恕罪!”那老者吃力地跪下,朝著城牆上的帝後一拜,身後百姓紛紛響應。

當鍾慧一身白衣祭祀之服,蒙著白色的麵紗從城牆邊的台階緩緩而下時,祭祀活動正式開始。

眾人隻見她朝天擊掌,口中呤唱著無人能聽得懂的梵音,直至一柱香燒盡後,鍾慧手執著一把小巧的彎刀,銀白色的寒光在暖陽下尤為刺眼,眾人秉息看著鍾慧一步一步地走向趙十七。

趙十七無力地抬起雙眼,在鍾慧走到她的麵前時,她辯出她手中的刀是南皓國的祭魂刀,她修習過南皓國的秘術,她知道一旦被這種刀剖出五髒內腑,再將她的五髒內腑分開葬在天南地北,那她的魂識會在七天之後散於天地,永世不入輪回!

她竟是虛弱的一笑,自那一世,作為父親的義淨在她的身上刻下靈魂記憶後,她已經永生帶著記憶,就算有一天她喝了孟婆湯,那些無法釋懷的經曆還是會出現在她的夢中,生生世世地折磨著她!

既然她的記憶已在那一世刻上了詛咒的印記,她早已沒有輪回之路。

不如盡散於這天地之間!

鍾慧對趙十七的笑依然回於木然,她從容地打開趙十七身上的青衫,口中緩緩呤唱如天籟,一隻手卻靈巧地剖開趙十七的肚腹,入刀不深不淺,正好破了肚皮。

鍾慧素白的手如蛇信一般靈巧地鑽進了趙十七的腹中,那一顆胃被血淋淋地掏出時,台下已有人昏闕了過去!

蘭亭早已攜著沈千染離去,兩人並沒有坐上帝王鑾駕,而是攜手站在城樓的另一邊,看著城外的風景!

盡管沒有人敢正眼觀看,祭祀卻依然有條不紊地在進行。

鍾慧虔城地捧著鮮紅的胃對天跪拜,口中放聲呤唱!最後,這一顆血淋淋的胃被放在一個精致的白玉碗上,一個黑衣蒙麵之人上前接過,一步一步地走上祭壇的中央長桌,小心翼翼地放下。

接著,趙十七所剩的內髒一個一個相繼被鍾慧取出,不到一盞茶時,已全部取好。

五個裝著趙十七內腑五髒的精巧玉碗被各自封存好後。鍾慧命令兩名黑衣蒙麵人將死去的趙十七放在祭壇上方的葉勝廣和葉卿鈴之間。

高台上的葉卿鈴早已昏死過去!

緊接著,數十名的禁軍很快在祭壇的四周搭上幹柴,在鍾慧高聲呤唱中,一名禁軍扔下火把!

瞬時,雄雄的烈火燒起,城中的百姓這才知道祭祀已結束,一個個方敢抬起頭,眾人無不為死去的親人落淚,告訴他們,作惡之人已為此付出了生命,請他們安息!

泓睿四年初春,蘭禦風戰敗後,自刎於淮南王府,西淩內戰結束!

三月十三辰時,帝後擺駕回京,揚州城百姓自發於北城門口十裏相送!

蘭亭和沈千染一路沿內河向北,近天行山時,沈千染和蘭亭帶著賜兒去天行山探望沈越山和寧常安。

在天行山上停留七天後,蘭亭攜沈千染回京!

京城,景華街!

鼓聲陣陣,蘭亭一身帝王戎裝騎馬在前,天子黃龍騎兩邊護駕,身後是帝王的鑾駕,鑾駕的四麵帷帳敞開,兩邊的百姓可以清楚地看到明黃鑾駕中,沈皇後一身大紅傾天鳳袍坐在明黃色的軟椅之上,懷中抱著一個六歲左右的孩童,粉裝玉琢,眉心一顆朱砂痣嫣紅欲滴。

沿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