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昆侖

第03回 陌上花開君知否

正文第03回陌上花開君知否

“明朝是不行了……完了!”

長榻上的年老方士,長長地籲了口氣,一隻手端起麵前的茶碗,啟開碗蓋,呷了一口,兩隻眼睛十分平和地向麵前的簡昆侖注視著。

“眼前朱由榔這個孤君……其誌可嘉,其勢可哀……李定國、丁魁楚、瞿式耜……都將無能成就大事,未來天下終為異族所統,欲振乏力,欲振乏力……少君你的苦心怕是終將白費了。”

簡昆侖苦笑了一下,低頭不語。

那年老文士看著他微微一笑說:“我知道你心裏不服,這可也是沒法子的事……這幾日我夜觀星象,永曆帝敗像雖顯,卻有將星扶助,一半時還不致受害……也隻能以此告慰了,又能如何?”

草堂明淨,秋光可人。

值此金風送爽,百花凋謝,惟窗前名蘭,花開淋漓,獨立寒秋。風格清高,直似花中君子。

眼前一盆百煉金鋼,綻放得極為出色,老人特把它置放眼前,便於隨時觀賞。

澹泊明誌,養性功深。

越是有內涵的人,越不易為憂傷所困,那也隻是說這類人心胸開闊,較能提得起,放得下,較諸常人不著形跡而已。

眼前年老文士再次向簡昆侖注視時,深邃的目光裏,竟然不免為憂傷所感染。

“你父親長我六歲,人品武功,道德學問,並世無雙,他也是我這一生最欽敬的一個人,承他不棄,交了我這麽個朋友,多年來一直引為知己,這一次更打發你來看我,足見他老哥沒有把我當外人……”

簡昆侖隻是聽著,情知對方必有下文。

“那一年,我看見你的時候,才這麽高!”

比了一個手勢,他接著說:“大概才五六歲,一眨眼的工夫,你都這麽大了,總有二十了吧?”

簡昆侖又點了一下頭,看了一眼父親一直推許的這位老友——王劍書生崔平。父親曾推許他的劍法,詭異莫測,有北秦南崔之譽。

北秦指的是滄州秦太乙,南崔是姚江崔平,便是眼前對方這個老人。

“你父親自患病閉門不出,這二十年江湖間變化很大,這一點我務必要跟你說清楚……”

頓了一下,他接下去說道:“以你父親那身本事,雖說中年以後即不良於行,且不便於武術運行,但是他的智慧見解均還存在,這麽多年以來,全心全意地都放在你一人身上,你的一身造詣也就可想而知,回頭我要親自拜識一下,還請少君不要藏私才好。”

簡昆侖躬身道:“豈敢!這次離山,父親交代,原是要向你老請教,這一點家父信中應該也提到了。”

“提到了,提到了……”

崔平輕輕抬起一隻手,捋著頷下的一絡羊須。那隻手五指修長,且留著晶瑩透剔的長長指甲,白皙細長,宛如婦人,且在無名指上戴著個其色澄碧的翠馬蹬戒指。這隻手無論你從任何角度去看,都應是屬於斯文一型,抻抻紙,提提筆,理應在行,挑絲弄琴,引笛蒔花,更屬分內,至於拿刀動劍,好像就牽強了,特別是屬於個中翹楚,一流的劍中高手,誠然不可思議。

“你父親太客氣了……”崔平微微一笑,“什麽北秦南崔,都是江湖的過譽、溢美之詞……要說到劍,你父親才稱得上是個行家,他隻是輕易不露而已,那是因為……”看了簡昆侖一眼,崔平暫時壓住了話頭,沒有繼續說下去。

“名高見嫉,木秀風摧……這個天底下,誰也不敢自稱老大,強中更有強中手,能人背後有能人……少君,你千萬可得要記住這句話……否則可要吃大虧……我想這便是你父親打發你出來這一趟的原因了。”崔平眯著一雙細細的長眼,向對方瞧著。

簡昆侖應道:“我記住了。”

“現在記住,卻是晚了,太晚了!”

崔平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你已經開罪人了。”

放下茶碗,他身子坐正了,神色間一派正經。

“開罪了一個大敵,這個大敵便是我與你父親聯在一起,也不敢輕易招惹,而你才一出來,便與他們結上了梁子,這個梁子還不小……”

簡昆侖呆了一呆,心裏隨即明白。

崔平冷冷一笑,一霎間那清臒的瘦臉上,竟泛起了隱隱愁容。

“這便是我要跟你說的了,少君,你初次出道,便結了如此大敵,實非佳兆。你隻道那個為你所敗,乘船逃開的人,是尋常人物麽?”

“他的出手不高!”簡昆侖搖搖頭又說:“雖是功力不弱,卻並非十分出色……”

“你也不能小瞧了他!”崔平說,“這個人我知道——九尾桑弧,詭計多端,陰損狠毒,在此滇桂地方,是出了名的難纏……但是,厲害的,還不是他,而是他身後的那些人,以及那個龐大的黑道勢力……”

簡昆侖道:“那些人是誰?什麽勢力?”

崔平看看他歎了口氣:“你這次出來,令尊竟然沒有與你談起麽?”

卻又點點頭,慨歎一聲道:“是了,他是早該說與你聽的……果真如此,卻又慢了一步。豈非天意!豈非天意!”

一連說了兩句豈非天意,隨即由榻上彎身站起,步向窗前,徑自向窗外盛開的蘭花看去。

“有件事你也許一直不知道,但我卻不能不對你說。”崔平回過身子來,“你父親避居青嶺二十年,不再論劍,可以說是完全摒棄了江湖,與人世隔絕了,你可知為了什麽?”

“是因為他老人家腿部有疾,不良於行!”

“不是病,是傷,讓人家的劍傷了!”

簡昆侖陡地一驚,睜大了眼睛。

風起,花散……

朵朵飛花,打那個藤蘿花架子上飄落下來,紫色的花瓣,迎著朝陽,一片流光溢彩,所見多姿。

“花自飄落水自流!”崔老劍客嘴裏喃喃地念著,這句話像是讓他憶及了一件往事,卻也使簡昆侖陡地而有所警。

“我聽過這句話,”簡昆侖一片茫然地看向崔平,“卻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莫非還有什麽含意不成?”

嘴角迸出一絲苦笑,崔平說:“我想你也應該聽過,這句話是在告訴你當今江湖最具實力的一個黑道幫派:萬花飄香。也告訴你當今天下一個最可怕的人:飄香樓主柳蝶衣。”

“柳蝶衣?”

對簡昆侖來說,這個名字卻是陌生得很。

對崔平來說,可就不一樣。雖然多年以來,他絕少提起這個名字,可是每一提起,都為之驚心動魄,眸子裏的汪汪神采,不期然地也為之黯然失色。

“也有人叫他花仙、花聖或是花癡……名號多極了,多得連他自己恐怕也說不清,這個人愛花成癡,劍術無敵,稱得上當今天下一個怪人。”

目光一轉,盯向簡昆侖:“剛才我曾讚賞你父親簡冰老哥的劍法,但是此人劍術尤精,也許更高過令尊……你父親的腿,便為此人所傷。”

對於簡昆侖來說,這個突然的消息使他震驚。

在他感覺裏,父親簡冰的劍術,博大精深,罕世無敵,想不到,猶有人要高過他,一時不禁對柳蝶衣這個人充滿了離奇的幻覺。

崔平輕輕哼了一聲:“你父親生性要強,自以此次落敗技不如人,為遵當日所約,便自退出江湖,永世不出,為此也就助長了今日萬花飄香一門的強大興盛,真正是沒有想到的事情啊……”

簡昆侖這才明白了一切。

何以父親發奮練劍,幾至廢寢忘食?

何以他心懷感傷,幾度撫劍落淚?

何以他那般苦心孤諧地造就自己?

現在終於明白了。

天下父母心!父親失敗了,卻要兒子成功。

“如今的萬花飄香聲勢之大,是你父親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趁著這個機會,我跟你說一說。”

崔平緩緩在椅子上坐下來,一隻手捋著山羊胡子。

“他們是一樓、二堂、三壇、四門、七十二舵,組織遍布天下,手下人數近萬,這是指直接接受他們控製指揮的人數,還不算其它方麵,一個黑道組織能有這麽大的勢力,誠然前所未見……莫怪乎誰也無能抗衡,就連地方官府,也得仰其鼻息,不與招惹了。”

簡昆侖點點頭,沒有吭聲。

崔平說:“柳蝶衣自然也就是負責此一龐大黑道組織的首領,人稱飄香樓主,下麵堂、壇、門,各設一主二副,七十二舵,亦有掌舵一人,下麵還有分舵,人數可就多得扯也扯不清楚了。”

他的眼睛緩緩看向簡昆侖,特別提醒他說:“你路上遇見的那個九尾桑弧,隻是南桂門的一個門主而已,論身分在萬花飄香這個組織裏,不過是個四流角色,隻是在滇桂黑道裏,提起來已是無人不知、聲勢不小。以此而推,上麵所謂的二堂三壇的負責人物,該是何等厲害角色,也就可想而知了。”

王劍書生崔平既為簡冰所推允,托以愛子,當非泛泛之輩。隻是,在他提及萬花飄香此一黑道勢力時,先時的一番從容瀟灑,即使仍能顧及,卻已不無勉強。

簡昆侖已經注意到了,下意識對此萬花飄香一派組織,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卻仍有不明之處,萬花飄香這個組織,何以要向那位亡國之君永曆帝思以染指?用心為何?

崔平說:“那純粹是飄香樓主人柳蝶衣個人的意圖與野心了!”

據此而推,比較可信的真實情況應是:柳蝶衣意圖挾天子而令諸侯,有了永曆帝這塊金字招牌,便可公然號召天下,風起雲湧,成就一番大事。一待時機成熟,天下黑白兩道,盡為所控,予取予求,無往不利。那等風光,便是紫禁城的皇帝,也要懼三分,自歎無及。

長長的指甲,被熱茶一泡,頓呈軟態,很容易便可卷曲起來。再加上特製的銀質指套,便可無礙行事,任意操作。即使以之運劍,亦無不便。崔平抬了一下這隻右手,向著身邊的簡昆侖微微點頭說:“就讓我領教一下少君你的劍吧!來!”

不俟簡昆侖答話,轉身步出草堂。

秋光明媚,兩個人相互對立,四周全是蘭花,姹紫芳菲裏時有蝶兒飛舞。

揚了一下手裏的斑竹,崔平說:“你父親劍法應該是不在柳蝶衣之下,即使不及也相差極為有限,那一次白湖相約論劍,冰兄吃虧在神氣未定這四個字上,自然,論及此道,令尊比我更在行,隻是那柳蝶衣對此更有功夫而已。”

“劍以氣施,形為神奪!”簡昆侖記住父親的話不覺道出。

“對了!”崔平點點頭,很注意地向對方這個少年打量著,越覺他菁華內聚,神清氣定,正是上乘劍術的大家風範,內心頗生敬仰。

其時簡昆侖手握竹枝,已向他躬身施了一禮,手領劍訣,緩緩拉開了門戶。

地麵落葉蕭蕭,枯黃的落葉,隨即在此一霎間有了異動,緩緩向著崔平身前移近過來。

崔平慨歎一聲,十分驚訝地道:“你已深悟劍中精髓,儼然大家身手,看來青出於藍,已無庸我再指點,難得,難得啊……”

話聲出口,手中細細斑竹已自舉起,循著一定水平,遙遙指向對方當胸。

這一霎間,他的瘦削的軀體,便似泥塑木雕,一動也不動地凝固在這姿態裏。

移動的落葉,忽然止住了前進,前不得進,後不能退,岔集在兩股氣流裏,隻是頻頻打轉。

簡昆侖心裏一驚,才知道這個崔平果然有獨到功力,此次離家,父親特要自已前來拜見,連同其他父執四人,叮囑務必求教,當有深刻含意。

思念中,他已閃身前進。

像是一道閃電,快到不及交睫,已自欺進到崔平當前,後者倏地睜大了眼睛,左手二指待將上引,拉開劍勢,簡昆侖即似旋風一陣,呼地躍身飛開。

“好身法!”

一聲讚歎之後,崔平陡地騰身而進,有似飛花一片。猝然下落的勢子裏,崔平已揮出了手中的竹劍。雖是一截細細斑竹,其實與真劍何異?

陡然間他瘦削的身子,變得極其壯大,掌中竹枝,不啻千刃萬劍,配合著強大的下落之勢,一股腦兒,直向著簡昆侖身上揮落下來。

簡昆侖情知對方這一招千劍紅雪,正是此老飲譽江湖數十年的劍招精粹。父親一再提及,要自己在拜受之餘,特別注意其間的微妙關鍵。

這一霎實在來得太快了。

簡昆侖既喜又驚,不得不全力以赴,千鈞一發之際,乃自施展出本門最奇妙的七式絕招之一——破影成雙。

顧名思義,那是一種奇妙無比的身法。

陡然間,簡昆侖的身形化一為二,置身於對方千劍萬刃的劍陣之間。其實那雙人影,乃是快速而動之下的一個幻覺,真的人卻在這一霎拔身而起,宛若輕煙一縷,朝著崔平的頭頂掠了過去。

崔平恰恰也在這時轉過了身子。彼此以幻攻幻,敢情全是假的。眼前的這個照麵,才是真身相接。

像是相對的一雙木偶,一動也不動,那卻是極短的一瞬間事。緊接著崔平揚動的竹枝,嗤嗤有如利刃劈風,卻已在簡昆侖左右兩處大襟上刺開兩道裂口。人影交疊而過,驀然回首的當兒,簡昆侖已緊緊抄住了對方竹枝的梢頭,三指如鉗,拿住了對方劍鋒的竹梢。

崔平不覺一怔,緊接著哈哈大笑。

“好劍法!這一手火中取栗便是令尊當年,也有所不及……看來少君一身劍術,非但已得令尊真傳,更是青出於藍,我是萬萬不及,獻醜,獻醜,哈哈……”

事後的幾聲笑,不勝愧疚,好不淒涼。

簡昆侖歎一聲道:“大叔這一手千劍紅雪世無其雙,這一次前來,正是奉命求教,若非我有見於先,心存仔細又得家父事先指點,萬萬不敵,便是如此,也嚇了我一身冷汗……”

崔平微微一笑,看著他點頭道:“這幾句話,我相信是由衷之言,話雖如此,卻也實見高明,以你目前傑出造詣,真能參透我紅棉劍法,兩相運用,當能更上層樓,怕是飄香樓主,亦非其敵矣!”

話聲方歇,卻聽得波的一聲脆響,有如過年時小孩子玩放花炮那般響法兒。卻有一道絲絲火焰連同著一道黃煙,呈弧線漫空而起,直向眼前直落下來。

二人看在眼中,方自納罕,那道綠色火焰,其時已至眼前。卻是不偏不倚,正好落向崔平居住的草舍之上。緊接著轟然一聲大響,冒出了大片火光。

二人目睹之下,這才知道不妙。崔平驚呼一聲:“不好?”陡地縱身而起,直向房上落去。

卻在這一霎,耳聽得身側四周波波聲響個不絕,無數道綠色火焰自四麵八方一並飛起,全數向草舍集中墜落下來。

刹那間,大火衝天直起,空氣裏夾雜著濃重的硝磺氣味。

卻於火光熊熊中,飛天鷂子般落下來一條人影。

來人顯然屬於短小精悍一型,一身紅色袍帶,襯托在綠色火焰裏,尤其刺眼,加上一副活似雷公尖嘴猴腮嘴臉,簡直與俗畫中的無名火神一般無二。

一朵火焰般的輕飄,陡地自空而降,於漫天大火裏,落向草舍一角,金雞獨立——好個漂亮架式。

“崔老兒,你的膽子不上,膽敢與我們為敵,若不把姓簡的小輩獻上,眼看你死無葬身之地!”

話聲方出,即聽得崔平一聲怒叱,已自鄰側躍出,起落之間,已撲向紅衣人,怒鷹搏兔般,兌擠下來。

那人鵝似地怪笑一聲:“好!”

四隻手掌,已自交接。一合又分,大火中飛鷹直墜般,雙方已落身舍外。

簡昆侖這才知,禍由自己而起。慌不迭跟蹤縱起,飛身舍外。

秋高物燥,草舍火勢起,一發不可收拾,眼看火舌四舞,烈焰僅在極短的一瞬間,已匯集成一片赤焰火海。

簡昆侖目睹下,自是憂心如焚。他身子已翻出院外,突然想到舍中尚有崔平年邁的老母親與一名舉炊的老奴,心裏一驚,顧不得與敵人照麵,慌不迭又迅速折了回來。

大火裏,人影幢幢,顯然來人不少。

簡昆侖以極快身法搶身入舍,其時草堂已為大火所封。

一道火舌飛卷過來,差一點撩在他身上。

情急智生,他迅速脫下身上長衣,猛力揮出,發出大股風力,眼前火焰吃他巨力一扇,頓時向四下擴散開來,他乃得趁隙踏入。

卻隻見四壁窗欞俱已火起,滿室濃煙,既濃且嗆,滾滾如濤,直熏得眼睛也睜不開。

簡昆侖一麵揮動長衣,驅除眼前濃煙烈焰,一麵快速前躥。

原來崔平侍母至孝,膝下無子,中年妻室亡故之後,便不曾再娶,所有家務舉凡炊事灑掃,均賴老奴周安上下打點,草舍之間,雖不華麗,窗明幾淨,也雅潔可人。

他依稀記得崔老夫人住在最裏麵一間,老奴周安應在後麵廚房,身子一經撲進,直向裏間過道撲去。

卻不意,猛可裏一人自裏間撲來。

這人一身怪異衣著,頭、手、臉、身,俱都纏著濕漉漉的布條子,僅僅露著一雙眼睛,身後背著一個人,蒙著大幅濕布,說明了對方是有備而來,一切均在事先的計劃之中。

乍然相見,二話不說,隨著此人的一個前撲勢子,掌中厚背鬼頭刀,潑風蓋頂般,猛力直劈下來。

簡昆侖長軀一收,施展的是快速收肌卸骨之術,形象頓失其半,對方的刀便落了空。那人狂叱一聲,身子滴溜一轉,第二次發刀,直似長虹倒卷,待將向簡昆侖身上揮落,其時已晚,卻已為後者搶了先機。隨著簡昆侖揮出的長衣,火光裏有如紅雲一片,兩相交迎,神龍擺尾地一翻折騰,哧地一聲,卷飛而起的刀身,曳著長長的一道銀光,撞上了屋頂橫梁,落下來發出了震耳的一聲脆響。

一掙之力,何止千鈞!

那人鬼頭刀脫手,右手虎口亦裂,頃刻間鮮血染了滿手,這才知道來人厲害。

這一霎,火勢益烈,喀嚓巨響聲中,一根燃著的橫梁,自空墜落,差一點砸在了二人身上,四下裏濃煙火舌,簡直就似把二人吞噬了。

那人連驚帶嚇,哪裏再敢片刻逗留,怪嘯一聲,陡地騰身而起,直向院內撲出。

簡昆侖偏偏放他不過,長軀乍搖,如影附形地跟了過來。

那人真個急了,風車也似的一個疾轉,與簡昆侖照了臉,顧不得手上的傷,一招童子拜佛,直向對方腦門上磕來。

簡昆侖恨透了這個人,決計不再留情。身子再次一個快閃,已到了對方左側,那人慌不迭偏過頭來,正好迎著了前者突如其來的一雙鐵指。

是傳說中的大力金鋼指吧!

隨著簡昆侖遞出的一雙手指,不偏不倚,正好照顧了他那雙閃爍的賊眼,撲哧!怒血四濺。那人哎喲一聲,整個身子直向後麵倒了下來。卻為簡昆侖當胸一把抓住。五指著力,捏碎了對方胸前的麻花結,身後的那個人便到了他的手上。

火勢猛烈,像是天都紅了。火焰流飛裏,竹籬、老樹,略一著及,立時燃燒起來,劈啪聲密如貫珠,便是過年時燃燒的花炮,也沒有這般熱鬧。

人心,卻隻是沉淪……痛到無以複加。

簡昆侖目睹下,隻覺著悲忿膺胸,無名的激動一時連眼淚也淌了下來。

眼前已是火海一片,再無逗留之理。雙手捧著救自敵人背後的人,身軀拔起,宛若輕煙一縷,已自越過火龍也似的竹焰。

卻見主人崔平,正自舞著一根竹杖,與兩個人戰作一團。

現場人數不少,這把火無疑是對方處心積慮的精心之作。

雖是一根竹杖,一人崔平之手,卻與真劍無異,迎著對方的兩般兵刃:太歲刀、判官雙筆,並無絲毫敗退之意,反倒越戰越猛,招招奇險。

但是,敵人並非易與之輩。兩個人都有高功夫,刀筆並施,各有毒招。聯手之下,威力無匹,設非如此,便無能阻止住崔平幾欲奪身入火海的企圖。

眼前他乍然看見簡昆侖的來到,竹杖力揮下,逼得當前敵人退後一步,乃得停招躍出戰圈。

“多謝賢侄!是老夫之母麽?”

話聲方歇,敵人的一雙判官筆,上點咽喉,下紮小腹,隨著來人的快速投身,一股腦照顧過來。另一口太歲刀也不含糊,操刀人是個形同無常鬼的瘦子,八字眉,白生生的一張長臉,麵相實在不敢恭維,可刀法得自高人傳授,著實不弱。崔平那等功力之人,吃此二人纏住,竟自擺脫不開。

簡昆侖急於要知道救出的老夫人無恙否,慌不迭扯開了老夫人臉上濕漉漉的蒙布。

“啊!”他呆住了。竟是老奴周安,想是為濃煙所嗆,也已昏死多時。

“老夫人可好?”

一麵舞動竹杖,崔平大聲喝道:“點海底、心經二穴,應該可以無慮,你們迅速下山,我隨後就到。”

簡昆侖目噙熱淚,應了一聲,如法炮製,老奴周安,呻吟一聲,果真活了過來。

眼看著大火衝天,一片喀嚓聲中,草舍已是搖搖欲墜。

心念著老夫人,簡昆侖把心一橫,待將二次縱身火場,卻為傳過來的陰森森的一聲冷笑所阻止:“姓簡的,你稍安勿躁,留著你那半條命吧!”火光映襯裏,人影猝閃,一人當麵直立。

聲音既熟,人不陌生。黑瘦的塊頭兒,濃眉大眼,一身茶色褲褂,正是此前舊相識。簡昆侖更已知道了他的名號——九尾桑弧。

眼前的乍然相逢,真夠驚心動魄。

“是你?”

“不錯,小兄弟,咱們可又見麵了!”

桑弧聳動著那雙濃濃的眉毛,由不住嗬嗬有聲地笑了,此番他有恃無恐,儼然已非當日吳下阿蒙。仇人見麵,分外眼紅。無庸多說,簡昆侖陡然凝聚真力,向前跨進一步,淩厲的目光,顯示著他即將出手,已似再無妥協的餘地。

“不!不!不!”

桑弧搖著手,嘴角含蓄著陰森的笑。

“沒有人跟你拚命,先給你看個人,再動手不遲。崔老哥,你也是一樣!”

說時,霍地後退一步,手勢一揮,叫道:“押上來!”

其時崔平一支竹製劍,霍霍生風,連施險招,已將身側兩個勁敵逼得連連倒退。他雖目不旁視,卻已知道情況不妙,心念老母安危,再無心與對方二人戀戰,竹杖力抖,哧!刺中當前手持判官筆漢子的右膀。後者一個踉蹌,差一點坐倒地上。值此同時,那支竹杖飛蛇掠空般已橫向手持太歲刀的無常漢子當前,強大的內氣力道,直把對方逼得連連後退。

崔平果真此時遞招出劍,對方萬難回避逃開,卻在這時聽見了九尾桑弧的一聲招呼,霍地臨時收招,打住了待出的劍鋒。隨著九尾桑弧的一聲招呼,一行人,陡地自林中現身而出。

四個人,四口劍,前後左右。團團圍住的竟是白發皤然的一個老婦人——崔老夫人。

這個突然舉止,使得乍然目睹的崔平,猝吃一驚頓時呆若木雞。

簡昆侖也呆住了。

大火猶自劈劈啪啪地燃燒著,天也紅了。

由於崔平居住之處遠避塵囂,為一清靜山居,附近並無人家,火勢雖大,幸免波及,倒是附近一片大樹為火舌所染,頃刻間爆發出熊熊火焰,風勢裏像是條條火龍,昂首待飛。

九尾桑弧發出了得意的笑聲:“看見沒有,老太太可是在我們手裏,誰要是敢動一動,嘿嘿,後果可嚴重啦……姓崔的,丟下你手裏的家夥吧!”

崔平一時麵色慘變,慨歎一聲,丟下了手中竹杖。

“你請放心,雖然燒了你的房子,我們可也並不想難為你!”

桑弧的一雙眸子,隨即轉向簡昆侖:“倒是你,小兄弟,你看該怎麽辦吧!”

簡昆侖在目睹著崔老頭夫人為對方押出的一霎,即已想到了未來的可能發展。

敵人這一手,既損且狠,卻是萬萬沒有想到。

大禍造成,義無反顧。

“且請把老夫人先行釋放,我的事好辦!”簡昆侖神色自若道:“任憑你們發落就是!”

白發皤然的老夫人,在四支長劍看守之下,雖然麵無畏色,隻是形容沮喪,像是為人點了身上穴道,雖是無礙行動,卻是張口無聲。

老夫人雖不擅武功,身子卻素稱健朗,此時麵色憔悴,像似忍受著某種痛苦,卻苦於張口無聲,這般景像落在崔平、簡昆侖二人眼裏,不禁大生憂慮。

“說得好!”

九尾桑弧抬起手,摸著唇上的短髭,嗬嗬有聲地笑了:“這話也隻能哄哄三歲的孩子,桑某人眼裏揉不進沙子,怕是有點信不過!”

話聲甫落,隻聽得一聲女子清叱:“我信得過!”

各人循聲望去,迎著了來人一行幽步窈窕身影。

火光明滅裏,一行多人,恰於此時現身材林,卻是二男二女。

緊隨著一行四人身側,更有多人手持刀劍,兩相侍候,雁翅般地排列開來。

這麽多人忽然間戲劇性地出現眼前,如同神兵天降,顯然這才是敵人主力所在。

說話的少女,細腰長身,衣著華麗,居中而立,隻可惜瞼上罩著一襲輕紗,看不出她的廬山真麵,身側另一少女,一身淺紫緊身衣褲,長眉杏眼,膚色略黑,頗有幾分俊俏,雙手捧著一口長劍,恭侍在蒙麵女子身邊,像是隨時供其差遣。

其他二人,一高一矮,無不衣著華麗,各有氣勢。

九尾桑弧聞聲回頭,頗似吃了一驚,慌不迭上前一步,向著居中少女一行,深深施了一禮。

“堂主與二位副座,親自來了?”

蒙麵女子略略點了一下頭,頗有微嗔地說:“桑弧,你的差事可是越當越回去了,這裏的事交給我了,你下去吧!”

九尾桑弧呆了一呆,不敢大聲地應了一聲:“是。”便自退後一旁。

眼看著一行四人來到近側,與簡昆侖距離丈許遠近才行站住。

卻有一陣淡淡清香,散置眼前,大大消除了烈火焚燒的焦燥氣息,猝然令人憶及敵人萬花飄香或飄香樓的出身,香飄人現,顯示著來人女子為此一龐大勢力的首要分子,當屬不差。

簡昆侖出道日淺,一時還摸不透來人蒙麵女子真正的身分,桑弧既以堂主稱之,當知對方在萬花飄香這個黑道組織裏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