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昆侖

第10回 何堪青霜慰寂寥

正文第10回何堪青霜慰寂寥李七郎的這一劍紮得還真不輕,透過簡昆侖左麵肩窩深深進去,足有四指來深,若是再進去一點,可就保不住傷了經絡肩骨,雖不至於有性命之憂,卻很難說不為此落下殘廢,這一霎,當他自行探視時,不禁深深感歎,暗自稱慶。

回想晨間那一霎的對劍,李七郎誠然是劍道中的一個怪傑,實在是極可怕的一個人物,或許他的真正實力,猶過於此,卻又是不知為何,有意無意間,對自己竟似留了三分情意……卻又為何?如果這個猜想屬實,李七郎的劍法即使不高過自己,也應與自己相伯仲,若非是自己先傷了他,他是不會施出最後的那一手近似於無賴的險招……雖然如此,那種以微笑誘敵的殺招,卻是前所未見,堪稱詭異淩厲之極。

李七郎這個人,在萬花飄香這個幫派裏,究竟又是扮演著怎樣的一個角色?柳蝶衣何以對此人厚愛如此?猶記得戰局結束時,柳蝶衣諱莫如深的那一聲歎息,其中難免不包含著某種容忍,以及對李七郎的失望,或是寬恕……簡昆侖卻是在此微妙的感情夾縫裏,得以暫時生存,非但如此,前此為時美嬌所點閉的穴脈,也已解開,更意外的,得到了崔平身後遺下的那一口月下秋露。

或許說,正由於李七郎那微笑的一劍,才得以保全了他的性命,否則又何望能在與柳蝶衣的對陣裏,得以幸免?一切的一切,玄妙而離奇,竟然使得他必死不死,在極不可能的情況之下,逃過了一場殺身大劫,回想起來,真個不可思議。

然而,這一切卻並不表示今後就太平了。

柳蝶衣的深沉、冷靜,在在顯示著他是一個極可怕的人物,今日僥幸自李七郎劍下脫生,保不住明日的殺機重現,基本上雙方的敵對立場並未消除,以柳蝶衣之心狠手辣,過去種種,又有什麽理由,要對自己這樣的一個人心存袒護?那麽,再一次的傳見,隻怕便是自己死期到了。

簡昆侖這麽想著,頓時心生急躁,一時頓難持平。

知彼知已,百戰百勝,對於敵人的每一分了解,都是必要的。

他甚至於已猜測出來,下一次的傳見時間,應當在三天之後,也就是說在自己肩傷新愈,已完全恢複戰鬥能力的時候。

這是根據他對柳蝶衣初始一見之後的個性了解。

在此之前,對方可能不會有所異動。

如果這個猜測不錯,這幾天對方非但不會對自己心存加害,反而會對自己小心調護、照顧有加,目的是要自己的肩傷早日複元。

麵對著沉寂的窗外,簡昆侖的思緒愈加清晰,漸漸他感覺到身邊的殺機愈是沉重,從而得出了結論。

“離開這裏!”不但要離開,而且還要快。

也就是說,在自己肩傷未痊愈之前,就得離開,這樣才能避開柳蝶衣另一次毒手的陷害。

這個猜測如果正確,倒是真正應該感謝李七郎不輕不重,恰到好處的這一劍了。

來回地在房子裏走了幾步,簡昆侖心裏越是忐忑……卻隻見一行人影,來到近前。

來者四人:兩名身穿號衣的該門弟子、雷公公以及一名留有短發身著藍衫、貌極斯文的中年文士。

透過雷公公的介紹,簡昆侖才知道身著藍衫的這個中年文士,名叫穀青鬆,深精歧黃之術,大概是常駐這裏的一個郎中。

簡昆侖的猜測不錯,柳蝶衣果然對他愛護有加,眼前穀青鬆正是為他並不十分嚴重的肩傷而來。

雷公公顯然對於他的猶能生存,感到無限好奇,至於眼前出動穀青鬆為他特意療傷,那就更是不能理解了。

一團疑惑,岔集心頭,幹脆什麽也不說,隻在一邊看著。

一番診治,望、聞、問、切之後,穀青鬆什麽話也不多說,親自動手為他敷藥包紮,又留下了一帖內服藥,囑咐了幾句,便自退出。

雷公公像是有一肚子話要說,卻又一時不知說些什麽才好,睜大了一雙眼睛,在他臉上瞧了半天,才又搖了一下頭,匆匆離開。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一行四人就此離開。

時間約在西末戌初,天色漸漸地有些黑了。

緊接著送飯的老王又來了。

飯菜仍是一樣的精饌。

四菜一湯之外,外加一大碗羊肉泡饃。

這便是老王嘴裏的佳肴珍饌了。

“加上點辣椒,就著糖蒜吃,嘿,可好吃啦!”老王眼巴巴地瞧著他說,“餅是我自己動手給掰的,你嚐嚐,嚐嚐……”果然美味之至,簡昆侖一口氣把一大碗都吃光了,反倒是別樣的幾盤菜都剩了下來。

老王看在眼裏,可就更樂了。

“你看怎麽樣?我就告訴你說,有了羊肉泡,啥也不想吃啦,什麽雞鴨魚肉,都得靠邊兒站……”一麵說一麵收抬碗筷,又道:“回頭還要給二先生送一碗過去!”“二先生也愛吃?”“嗬!那還用說,這東西一吃就上癮,想不吃都不行!二先生早就上癮啦!”簡昆侖輕輕一歎,說:“可憐!好好一個人,怎麽會變成這樣?”“誰?二先生?”老王直著兩隻眼,哼哼兩聲,“這位先生,唉……”簡昆侖道:“好好一個人,怎麽會成了瘋子?”“也不能說是瘋子,有時候也很好,鬧不準!”老王擱下手裏的食盒,擠著兩隻眼,“說他好吧,他馬上就壞,說他壞吧,他可又有好的時候,到底是個什麽病,老神仙也摸不清楚!”“怎麽不請個大夫瞧瞧?”“大夫?”老王一個勁兒地直搖頭,“別提了!”他說,“頭一回一個大夫,叫他給揍的鼻青眼腫,第二回更別說了,硬是叫他給擰下來一條胳膊,要不是雷公公眼尖手快,八成兒連命都沒有了。

你說說,誰還敢再給他老人家看病去?”“柳先生自己也深精醫術,為什麽……”“這……我就不知道了!”老王整理著他身上的號衣,嘿嘿一笑說:“這些事情,我們底下人也說不清,知道也不能多說……”歎了口氣,拿起食盒說:“你先生人不壞,剛才的話聽過了就當胡扯,可別說出去,要是傳到了總管事耳朵裏,我可是吃不了兜著走,好啦,不給你先生聒噪了,我走啦。”

說走就走,轉身邁出了門檻……“他二姐……你可別走,我來啦,我來啦……今夜晚二更不來,我三更準來……跳牆相會!”簡昆侖來至院中,月色如銀。

由於二先生的示範導引,連日來的留意觀察,他已對這裏陣勢,有了初步了解,最起碼眼前附近的這番部署排場,看來應是難他不住。

肩上傷勢,不礙行走,況乎穴脈已解,正當小試牛刀,且先到二先生住處走走。

像是一片花般的輕巧。

簡昆侖來到了二先生居住之處。

像是半月軒一樣,這裏也有個動聽的名宇:飛紅小築。

想象中,當藏築於紅葉深處,其中包括他所居住的那所精致小樓,也全是紅色。

小小閣樓,已全為繞生的芭葜爬滿,冷月下鬼影森森,二先生住在樓上。

那裏亮著盞燈,光采婆娑迷離。

簡昆侖幾乎不費什麽力氣,已攀上了樓欄。

他的輕功絕佳,一經施展,落地無聲,更何況夜風蕭蕭,落葉飄飄。

二先生正在室內來回踱蹀。

頎長的身影,蒼白的臉,喃喃不絕的低聲自語,襯托在昏暗的燈光裏,倍覺淒涼。

這一切,發生在一個被認為神經不正常的人身上,倒也不足為奇。

簡昆侖待將現身而出,忽然卻又終止了這個動作,那是因為眼睛裏忽然看見了一件奇怪的東西……灰黑顏色,油光錚亮,像是一個……一個骷髏!簡昆侖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定神再看,那東西正捧在二先生手上,昏暗的燈光襯托裏,凸凹分明,不是個骷髏是什麽?這個突然的發現,猝然使得簡昆侖大吃一驚,似乎呆住了。

或許是長年的撫摸摩娑,整個骷髏變得異常光澤,映著燈盞,閃閃發光,乍看之下幾疑骷髏是為大理石所雕製,若非仔細辨認,還真不大容易看出來。

二先生真是瘋了。

那麽近地看著,兩隻手捧著,近到與骷髏幾乎顏麵相接,這一霎二先生腳下不再移動,全神貫注地隻是向手上的這個骷髏注視著,嘴裏念念有詞,不知在說些什麽。

二先生在笑……白森森的露著一嘴牙齒,像是遇見了什麽可樂的事,又似麵對著多年不見的故人,那種麵對談心,全然忘我神態,真有傳神之妙。

飛紅小築整個樓閣,似乎隻住他一個人,冷月昏燈,與他作陪的便隻是這個骷髏。

一霎間,舉止摻合著幾許鬼氣,陰森森的好不怕人。

簡昆侖那般氣概,乍看下亦不禁發根發炸,有毛發悚然的感覺。

滿地落葉,在夜風裏蕭蕭打轉。

月色灰白,像是撒了一地的霜。

燭影婆娑,迷離著幢幢鬼影。

二先生本人其時比鬼更可怖,這番舉止,直看得簡昆侖目瞪口呆。

在一陣莫名其妙的唱喝細語之後,二先生才把捧著的骷髏放開了,隨著他移動的腳步,小心翼翼地把手裏的骷髏,放置在桌案上,桌案麵床而設,如此,二先生雖然坐下來,仍然與它咫尺相對。

燭影昏黃,搖曳著的燈焰,映照著他瘦削憔悴的麵容,看著,望著,忽然自他眸子裏湧出了汩汩淚水。

“啊……宮家妹子……小娥姑娘……你真的走了,再也不回來了……”大顆眼淚,順著兩腮,汪汪直下,“狠心的姑娘,……你……這是何苦?為什麽,為什麽啊你……”一霎間,涕泗縱橫,聲淚俱下,較之剛才的眉開眼笑,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簡昆侖心裏一動,這才聽出了一些眉目。

如果對方這一霎神智清醒,吐言屬實,約可猜想出來,死者——眼前這具骷髏,生前姓宮名叫小娥,與他曾是舊識,後來卻不幸死了,很可能,這個宮小娥與二先生當年交非泛泛,還是一雙情侶,如此,宮小娥的死亡,才會為他帶來如此重大的憂傷,說不定就連他狀似癲癡,神經失常的疾病,也與此有關。

或許這件事發生在很久以前了,二先生的悲痛,已由他眼前神態表露無遺,麵臨著心愛人的死別,內心之沉痛,無庸待言,隻是像眼前二先生這樣:把心愛人的遺骸骷髏挖出收藏,日夕相對,摩娑把玩的人,卻是前所未聞,若非是眼前的親睹,簡直不敢相信。

二先生這一瞬,全然籠罩於悲痛之中,嘴裏一聲聲,盡是呼喚著小娥的名字,兩隻手不由自主地又捧起了宮小娥的頭骸。

這般景象,看在簡昆侖眼裏,一時悲從心起,身形微晃,由不住向前跨出半步。

便是這輕微的小小動作,使得二先生猝然一驚,猛地抬起了頭。

“誰?”一陣風似的,帶起了二先生猝然騰起的身影,一起即落,已來到了簡昆侖當前。

隨著他微傾的上身,右手突出,呼一掌直向簡昆侖當胸劈來。

這一掌力道極猛,二先生盛怒之下,不啻全力而施,真有力開石碑之勢。

簡昆侖一驚之下,慌不迭閃身躲開,卻不能盡退其勢,情急下左手摔出,半虛半實地接了他的一掌,整個身子大鷹揚飛,呼!挪出了丈許開外,落在了左麵窗沿之上。

閣樓裏帶起了大股旋風,噗嚕嚕風勢裏,桌上殘燭應勢而熄。

二先生叱了一聲,第二次躥身直起,施展的是龍形乙式穿身掌身法,呼!大片人影,海燕掠波般來到了簡昆侖身前。

人到,掌到,第二次運掌,指尖飛挑,狀若利刃般直向著簡昆侖心上插來。

這一次,可就不便躲了。

兩隻手掌噗地迎在一塊,簡昆侖內力乍吐,實實地接了對方一掌。

掌力方撤,才自警覺,這股巨力,隻怕對方吃受不住。

哪裏知道,二先生這一霎的表現,較之那夜受製於雷公公的情形,卻是大有不同。

簡昆侖掌力方吐,亦自覺出由對方掌心裏,彈送出一股綿延力道,與自己的罡勁力道,顯然大異其趣,乍接之下,自己一麵的掌力,頓時為之化消過半。

饒是這樣,剩餘的一半猶是可觀。

二先生頎長的身子,並不似想象中的踉蹌而退,卻是那般不倒翁似的大大搖動起來。

一雙腳步,卻是不曾挪動,活生生像是打入地麵的一雙鋼樁。

正所謂以柔克剛。

一陣子快速地搖動之下,剩下來的一半力量,頃刻間化解一空。

簡昆侖陡然有所憶及,其時已脫口喚了聲:“是我!”二先生蒼白的臉上,顯然綻現出一片驚喜。

“唔唔……是你?”“是我,簡昆侖!”一麵說著,簡昆侖把身子就近了。

燭光已熄,但月華如水。

二先生忽然抓住了他的雙肩,狼也似地在他臉上看著,一陣興奮之後,才緩緩地放下了兩腕,隨著冗長的歎息,狀至落寞地轉身踱向一邊,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

簡昆侖緩緩地跟了過去。

二先生摸索著找出了火種,啪嗒一下子打著了,火折子呼呼冒著藍煙。

費了半天的事,抖著手,才把半截殘燭點著了。

“剛才的事,你……都看見了?”“看見了!”“也看見她了?”伸出一隻瘦手,向著桌上的骷髏指了一下。

“看見了!”簡昆侖隨即在他對麵的一張竹椅上坐下來。

“哼……哼……,”二先生低頭自嘲似地笑著,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有眼淚流出來。

“我是在跟鬼說話,別笑話!”抬起手,用巴掌在臉上抹了一下,二先生這會子看上去更似蒼白憔悴,披散的長發,黑白摻雜,那樣子也跟鬼差不多。

使簡昆侖大感意外的是,二先生這一霎間頭腦清晰,並不呆癡。

“你……原來並不是一個瘋子……”“我是瘋子!”二先生咧著嘴笑,露出白森森的一嘴牙齒,“多少年了,白天黑夜,就隻是在這裏守著……守著她……要不是瘋子,能做得到麽?可有時候……我還醒著,像現在……”歎了口氣,他淒慘地笑著:“你知道吧,瘋了比不瘋好受得多。”

簡昆侖左右看了一眼:“這裏沒有外人?”二先生搖搖頭:“就我一個,守著她……”指著桌上的骷髏,他莞爾地笑了……簡昆侖深怕他又瘋了,有話忙說。

“柳蝶衣是你什麽人……”“是我……大哥……”“二先生,你的名字是?”“柳……”他搖搖頭說,“我可是記不清了,就二先生吧!二先生……二先生……”原想向他打聽桌上骷髏宮小娥的事,隻怕刺激了他,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有幾句要緊的話卻要說清楚了。

“二先生!”簡昆侖說,“你可知道我是被令兄軟禁在這裏?我與令兄,甚至於有不可化解的仇恨,這件事你可清楚?”二先生微微一驚,用著十分奇怪的眼光,向他打量著,隨即他又微微地笑了。

“那麽,你這條命是活不成了……”“也不一定!”簡昆侖說,“如果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幫我脫逃出去……你可願意?”二先生低下頭笑著。

“很有意思,很有意思的問題……”一隻手摸著下巴,仰起頭來向窗外看著,一會兒又回過眼睛向簡昆侖望著,心裏頗是舉棋不定。

簡昆侖點點頭說:“當然,這件事絲毫不能勉強,如果你心裏不樂意,那就算了!”“我……這……”二先生忽然站起來,走了兒步,霍地回過身來,哼了一聲:“是老大叫你來故意試探我的、想叫我上當?”話聲一頓,呼地已撲到了簡昆侖身邊。

簡昆侖驀地向後一閃,施展的是本門咫尺乾坤身法,身子東閃,卻飄向西麵。

卻想不到這個小小花巧,帶給了二先生極大的興趣,原本憤怒的臉,一下子緩和下來。

“咦……好身法……好身法……誰教給你的?再施展一遍給我瞧瞧……”簡昆侖乃至此了解到,對方二先生盡管此刻神智清醒,卻也不似一般常人,不能以正常論,或許在經過他那般沉重的心靈打擊憂傷之後,神經、心緒兩者都變得極為脆弱,一點點小事,風驚草動都能在他內心引起極大的變化,似乎已不能對一件事,專一執著。

當然,除了已死的宮小娥之外,那是唯一的例外,事實上那個已死的姑娘,已耗盡了他此生無盡年月,或許會是他今生今世唯一執著認真的一件事,舍此之外,便再也無能顧及。

難得的是,他竟然還能保持著一顆天真的心……其實用童心未泯來形容一個精神失常的人,已鮮有真實的意義。

一霎間,簡昆侖心裏對他萌生無限同情。

麵對著的這個人,即使刀劍相加,也引不起他絲毫敵意,有之則為無限同情。

二先生臉上彌漫著一派天真,兩隻眼睛笑成了兩道縫,顯然是簡昆侖方才的那一式身法所帶給他的關注,仍未消失。

“好身法……好身法,你再施展一次給我瞧瞧!”簡昆侖點頭道了聲好,隨即又施展一次。

二先生越加地叫起好來。

這時的他看起來,確是連一點敵意也沒有了。

簡昆侖隨即走到了他麵前說:“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教給你,在你來說,這是雕蟲小技,不過,運用得當,卻也有其微妙之處!”二先生搖搖頭說:“不……不是雕蟲小技,你教給我吧!”簡昆侖說:“這身法是屬於元江派的,元江派的掌門人一空長老,你可聽說過?”二先生想了想,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簡昆侖一笑說:“這身法一共有八式,名叫空門八式,乃是他們元江派不傳之秘,一空長老與我父親因為是要好的朋友,所以傳授了我父親,我父親另以本門的一套內功心法傳授給了他,算是彼此交換,各不吃虧,既然你喜歡,幹脆我就一並教給你吧!”二先生大喜過望,連連點頭道好。

忽然眉頭一皺,搖搖頭說:“不行,我可不能白占這個便宜,我不學了!”簡昆侖搖頭說:“你並沒有白占便宜,你已經教了我很多,你忘了?”二先生怔了一怔,仍似不解。

簡昆侖說:“你記不起來了?你教了我很多自創的身法,這些身法且兼具破陣之妙,確是我前所未見,微妙極了,比較起來,這套空門八式真是微不足道了。”

二先生打量著他,一臉的認真模樣,忽然笑著在他肩上拍了拍:“你這個人很有意思……我喜歡你……這樣吧!你教我這套空門八式,我教你……金鱔行波……你可願意?”簡昆侖曾見他施展一種怪異的功力,兩次均能脫開雷公公的巨力抱持,心裏即已料定,那種功夫必屬於傳聞中的金鱔功。

乃是內功中極難運用的一門異功,想不到果然猜對,這時聽他要以此相授,自是喜出望外,當下一口答應下來。

二先生見他答應,更是高興。

忽地感歎一聲道:“我今年已五十有六……無妻無子,連個徒弟也沒有……咦,很好,你就當我徒弟吧!好不好?”隻當是隨便的幾句話,但是他卻十分認真,瞪著一雙眼睛,滿臉的渴望神情。

簡昆侖一笑道:“這件事關係太大,我對你一無了解,豈能拜你為師?再說……令兄與我仇深如海,我豈能與你有師徒之誼?”二先生這麽一聽,頓時為之一呆。

“噢……這話倒也是有些道理,這……”一麵說,來回不住地在房裏走了一圈。

忽然定住腳道:“老大是老大,老二是老二……他是他,我是我,你與他的事,我不管,這樣總好了吧!”“不行,不行……”簡昆侖冷冷一笑,“有一天,令兄與我為敵,你又站在哪一邊?”“我……”二先生可又傻了,一隻手在頭上連連搔著。

簡昆侖看在眼裏,著實不忍,微微笑道:“你不必為難了,我隻是隨便問問而已,其實你隻要不站在令兄一麵與我為敵,我就已經感激不盡了。”

二先生看著他黯然地點了一下頭。

一霎間皺起了眉頭,很是不樂的樣子,天知道,柳蝶衣雖與他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隻是親情並不融洽,其間更多外人不堪聞問之事,一提起他來,二先生著實的傷心了,先時的興頭,頓時為之瓦解冰消。

簡昆侖見狀,心裏已有所見。

二先生默默無言地走向一邊坐下來,像是很苦惱。

簡昆侖一笑道:“你不必愁了,你我年齡相差甚多,一樣可以交個朋友,結為忘年之交,既是朋友,當然可以互相傳授武功,你看可好?”二先生聆聽之下,瘦白木訥的臉上,立時綻現了笑容,片刻之後,情緒又自變了,一時連連點頭道好。

簡昆侖冷眼旁觀之下,不禁驟生無限感慨。

對於眼前這位柳二先生他雖不盡了解,卻已有了初步認識,看來他雖天生美質,對武學一道,尤其能自辟其境,有所創新,卻以生性過癡,看不開一個所謂情字,在一次致命的感情打擊之後,心靈片碎,神智失常,乃致自暴自棄,落得眼前下場。

由此而觀,柳蝶衣對他形若幽禁的收留,未見得全是惡意,實在是以二先生這般形樣,已萬難獨處生存,便隻好拘禁身邊,聽其自便,自生自滅了。

然而,二先生畢竟不曾嚴重到心靈喪失,全無知覺地步,卻也偶有其片刻清醒時候。

這時候,正是他心界最感空虛彷徨之時,便隻有昔日戀人宮小娥的往日深情,堪承慰藉。

是以那具宮小娥的頭骸,便為支持他生命存在唯一不可或缺的精神寄托了。

或許這也正是柳二先生之所以甘心居此,不思他遷的唯一理由……事實上,他的生命也已到了盡頭,人生對他來說,已再無新意,已然到了盡頭……這時候,簡昆侖的忽然闖入,對他來說,該是一件何等驚天動地的大事?病使他早已生疏了與人相處的應對舉止,即使在此一霎間的清醒時候,也不知如何應對,才致語無倫次,時現遲鈍了。

正因為對他有此一番認識,簡昆侖才對他更生同情。

這樣的一個人,對簡昆侖來說,其實不難控製,換了另外一人,正可乘機利用,以之為手中棋子,用為柳蝶衣手足自殘的惡毒部署,出其不意地予以致命打擊……那卻是卑鄙下流的,簡昆侖絕不屑為。

他所想到的卻是,如何對眼前這個精神失常,心靈破碎的人,施以溫暖,讓他在即使片刻的清醒裏,不再憂傷,庶幾乃能使他感覺出人生另一麵的意義,或許這麽做終將無濟於事,卻是簡昆侖所不能為力的了。

對於柳二先生,簡昆侖已完全不存幻想,甚至於一度侈想他能助己脫困的希望,也完全打消。

基本上對方是一個精神失常心智殘缺的患者,對於這樣的一個人,除去愛的關懷之外,任何的寄望都是卑鄙,有失於仁者風範。

有了這個主見,簡昆侖的心反倒輕鬆寬釋了。

“來,我們到院子裏去,今夜的月色很好,我先把空門八式的第一招無風自動教給你可好?”說時身形略搖,翩若飛葉地已落身窗外。

他這裏身子方行站定,抬眼看時,二先生卻已直立當前,身法顯然與自己不差先後,這番寓動於靜功力,儼然大家身手,妙在動靜之間,竟是絲毫不著形跡,分明已入極流之境,令人油然生敬。

二先生絕非自炫,一派真摯地向對方臉上望著,表情甚是天真。

“你的輕功如此高明,想來較諸令兄,也是不差……”簡昆侖含笑道,“這樣你學我的空門八式之後,施展起來,更是妙用無窮……時間不早了,我們就開始吧!”說完,他隨即將第一式無風自動施展開來。

按空門八式此一禪門身法,乃為無風自動、兩袖清風、海嘯山崩、無影迂回、咫尺乾坤、星月雙抱、殘陽晚照、滿樹菩提八式所合,簡昆侖說得容易,其實若無上乘輕功根基,兼以純實內功,根本不得其門而入。

一經熟練之後,更可分合由心,予人以虛實不測之感,端視各人功力出手,可予敵人輕重不等甚而致命打擊。

柳二先生這一霎神清智明、顯然別具慧根,前後觀望了三次,簡昆侖隻不過指出了兩三個關竅所在,他便霍然貫通,簡昆侖原以為整個八式可望在七日之內傳授完成,如此看來,頂多三天,即行完事。

二先生今夜興致很高,一口氣領會了無風自動、兩袖清風、海嘯山崩三式之後,兀自不能自已。

簡昆侖驚訝之餘,待將餘下的幾式乘著興頭一並傳授給他,忽然覺出這位柳二先生的神色有異,隻見他兩眼發直,麵現木訥,嘴裏念念有詞,忽然他麵現猙獰,在簡昆侖簡直做不出任何反應之前,冷笑一聲,一掌直向他臉上劈來。

二人相距甚近,閃躲已是不及。

情急間,簡昆侖隻得出手,與他硬接一掌。

雙方掌力方接,簡昆侖即覺出對方掌力柔弱無力,方自覺出不好,那股至弱功力,忽地化為巨大力道,已自反彈而出。

簡昆侖方自覺出,對方施展的正是所謂金鱔行波功力,如不能即時化解,定受其害,當下不假深思,即行隨著對方這股彈出的力道,飛躍而出,刷地落向牆頭,再次翻身,已自滾落自己院牆之內。

饒是如此,卻也摔得全身生疼,一時之間全身上下,有一種特殊感覺,仿佛漲滿了氣血,隨時都將會爆炸開來,這番滋味,好不難受,晃晃悠悠地站起來,走了兩步,頗似重心不穩的那般模樣,竟自坐了下來。

耳邊上隱約聽見二先生宛若豹嗥的淩厲呼叫聲音,隨著聲音的起落,間雜著淩厲的掌風,以及樹木折斷、假山傾倒的巨大聲音,聲勢好不驚人。

敢情是對方神經大肆發作了。

這次的發作,竟是這般厲害,大異於簡昆侖平日所見,雖然相隔甚遠,其間還間隔著一堵高牆,卻也能感覺出驚人聲勢。

二先生必是一番拳打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