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昆侖

第17回 畫虎畫皮難畫骨

正文第17回畫虎畫皮難畫骨巧手金蘭向思思這一麵自然有所警覺。

麵對著潮湧而來的大隊人馬,俱不禁吃了一驚,一時麵麵相覷,做聲不得。

雖說是萬花飄香在江湖中聲勢浩大,無人敢與招惹,可是較之眼前這般千軍萬馬陣仗,畢竟不可同日而語。

果真萬花飄香傾其全力,情形自是不同,而眼前隻不過巧手金蘭向思思之一小撮力量,未免相形見絀了。

大隊人馬,鎧甲鮮明,少說也在千人之上,瞬息間已現眼前,極似訓練有素,一經來近,四隊人馬,分立前後左右,霎時間,已把解金刀飯店裏裏外外團團圍住。

隻見一個戴紅纓涼帽,身著箭襖,跨騎駿馬,十分剽悍的武官潑剌刺一馬當先,直放眼前。

這名武官,手執三角令旗,一麵向空揮舞,一麵高聲喧喝道:“總兵大人有令,爾等江湖人物,不得聚眾滋事,誰敢違命,斬殺不赦!”這一聲叱喝,字正腔圓,加上來人著意地誇張,一番賣弄,果有駭人之勢。

向思思一麵,固然每人都有一身功夫,總是人數太少,不成比例,尤其是對方橫在最前列的火槍陣式,青一色的白木頭杆子,亮著火繩,為數雖不甚多,可是厲害得緊,這年頭兒,這類玩藝兒,也隻是聽說過,見過的人畢竟不多,正因為如此,才似乎更具有嚇阻作用。

巧手金蘭向思思目睹之下,自知不是路數,卻是氣不過,轉向熊勇道:“過去問問!到底是怎麽回事?”熊勇向前走了幾步,衝著來人這個小武官,抱拳道:“這位將軍爺,請了。”

騎馬的武官早已不耐地大聲叱著:“不必多說,快快退下!”緊接著另一騎快馬急策眼前,一個頭頂戰盔的武官,手中拿著張函帖,大聲宣道:“這裏有個姓簡的麽?”眾人一怔之下,一齊向著簡昆侖望去。

那武官即行策馬過來,向簡昆侖、朱蕾打量道:“你們是簡氏兄妹麽?”簡昆侖點了一下頭:“怎麽樣?”“這就對了!”這位武官說,“跟我們走一趟。”

一麵回身向萬花飄香眾人揮手道:“你們都退下去吧!”打量著眼前情況,向思思終是無奈,冷冷一笑,叱了一聲:“退!”隨即轉身而去。

萬花飄香一麵,由於向思思的離開,麵對著眼前的大軍壓陣,哪裏還敢有所蠢動,便也離開自去,一場鬧劇,草草結束。

紅纓武官頭前帶路,簡昆侖、朱蕾後麵跟隨,麵對著當前人馬,簡昆侖終是不懼,朱蕾卻不免有些兒膽戰心驚。

緊緊地抓著簡昆侖左麵膀臂,依附著簡昆侖節節前進。

打量著當前形勢,簡昆侖心裏自有盤算,此番發展,其實在他意料之中,縱有不測,他亦能力拒狂濤,保護朱蕾,殺出重圍。

當下一邊走,一邊心存仔細,長劍在握,必要時,可以立即出劍,斬殺身側丈許方圓內外任何一人,在對方火槍不及發射的一霎間,闖出重圍。

自然,這番措施,為了顧忌朱蕾的意外誤傷,也隻在絕對必要時,才行施展,心裏有了打算,便自無視於當前大軍陣勢,從容前行。

朱蕾緊緊抓著他,強自鎮定道:“這些人想幹什麽?他們要把我們帶到哪裏去?”簡昆侖沉聲道:“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吧!”聽他這麽說,朱蕾也就不再吭聲,卻把簡昆侖抓得更緊。

短短一程道路,竟似走了很久,紅纓武官領著二人一徑來至中軍正前,向著正中的馬上一名藍頂子武官高聲宣報:“啟稟參將,簡氏兄妹帶到。”

原來清軍入關之後,大量改編明軍,名為綠營,駐防京畿要地,各軍又有馬、步之別。

眼前這支軍隊,屬改編的明軍,既有火槍配給,當非尋常,應是一個神機馬營,莫怪乎白馬上那名參將,顯現得神氣活現,十分威風。

其人長麵濃眉,生著一雙丹鳳眼,襯著一身鮮明鎧甲,倒也不怒自威。

當下在馬上衝著二人拱手抱拳,宏聲道:“請了,你們兩個是簡氏兄妹麽?”簡昆侖站定應道:“不錯,我們就是。”

藍頂參將一雙眸子,隻是在朱蕾身上打轉。

卻見她身著粉黛二色宮紗,腳下一雙鳳鞋,繡工不俗,更非一般民間所有,頭上的鵝黃色寬邊軟笠,連同四麵垂下的薄薄輕紗,不但可以遮陽防曬,更可防止塵沙的入襲,十足的盛明貴族女子打扮,此時此刻,卻是顯眼了些。

目下各方叫囂,搜拿前朝叛逆聲中,朱蕾這身衣著,可就格外惹眼。

藍頂參將嘿嘿笑了兩聲:“姑娘你報個名吧。”

朱蕾頓了一頓,說:“難女簡芬。”

藍頂參將哼了一聲:“為什麽稱做難女?家裏有什麽事故?”簡昆侖待將說話,卻為馬上參將以手勢止住,決計要朱蕾親口回答。

事到臨頭,朱蕾反而從容鎮定:“啟稟官爺,”朱蕾嬌聲應道,“國破家亡,難道還不是大難臨頭麽?”馬上參將怔了一怔,連連點頭道:“倒也有理……”嗬嗬一笑,打著一口冀地腔調,這名參將冷冷說道,“如今是大清天下了,姑娘這身穿著,怕是多有礙眼不便,回去換了吧!”“軍爺錯了,”朱蕾緩緩抬起頭來,隔著一層麵紗,向對方瞅著:“如今雖已是清朝天下,大明卻也還有一席之地,未來勝敗,倒也難說!”“大膽!”馬上參將喝叱一聲,待將發作。

朱蕾卻搶先一步,冷冷說道:“軍爺既是降清為官,豈不知貴朝攝政王多爾袞早先頒下的朝令,有十從十不從之一說麽?”這麽一說,那名參將才似恍然而悟,點了一下頭,便自不再吭聲。

原來多爾袞為穩定清室江山,不得不收買人心,乃聽從漢人獻策,有所謂十從十不從之權宜方策,其中最重要的一條便是男從女不從,男人固然須照滿人習俗,留發蓄辮,女人卻可以沿襲明朝舊風,一切穿著不變。

另有生從死不從條,規定漢人死後,無分男女,皆可依舊習裝束大殮入棺,死為漢家之鬼。

眼前這名漢人參將,一時不察,為朱蕾這麽一駁,頓時啞口無言,更有甚者,朱蕾話中那一句降清為官,便似一支利箭,深深刺進了他的心裏,連窘帶愧,一時臉都紅了。

這些降清之軍,多為其主將一麵之倒,一夕之間變了旗幟,身不由己耳,論其本心,豈所固願?人人都有自尊、羞恥之心。

除了極少數的幾個元凶大惡,舍不下功名富貴,甘心為奸之外,實不能一概而論,像眼前這名小小參將,即使心懷大義,但官卑職小,隻能聽人指使,卻難以成就大事,朱蕾這幾句話,說得他既羞又窘,心裏好生不安。

猛然一驚,才自記起眼前使命,當下由翻起的馬蹄袖子裏,拿出了一個紙卷兒,打開來看一眼,鼻子裏冷冷哼了一聲,眼睛看向二人。

“這位簡姑娘一番大道理說得很好,今天是遇見了我,換了另一個,隻怕不會這麽輕鬆地就放你們離開了!”朱蕾心裏一鬆,脫口道:“這麽說,我們可以走了?”馬上參將嘿嘿笑道:“你們的福分不小,早有貴人為你們說情,也就不必跟著回去了。”

回過頭高叱了一聲:“湯萬有!”前見的紅纓小武官,立時應了聲:“有!”躬身抱拳聽令。

“帶他們到船上去吧!”靜靜江水,時泛微波。

這一麵楊柳低垂,青青柳條,低落到觸及水麵,便在這裏,窩聚了無數小魚兒,首尾相接,鶼蝶情深。

大船上湘簾高卷,兩個青衣小婢,眼巴巴地向岸上瞅著,忽似瞧見了什麽,高叫著:“來了,來了。”

便轉身進內去了。

小武官湯萬有站定身子,向著二人抱了一下拳:“這便是了,二位自請,我就不再多送了。”

打了一躬便自轉身回去。

“船?”朱蕾靜靜地向簡昆侖望著。

淺粉、黛綠二色裙衫,蝶兒般迎風起舞,適襯出她玉立的長長軀體,條線分明,細腰、豐臀,尤其是一雙修長圓實的腿,透過輪廓的渲染,迫人眉睫。

好美的身子……她正自雙手輕分,把鵝黃色軟笠四麵的垂紗,輕輕分開,向著當前這艘華麗大船打量不已,一雙美麗的眼睛,隨即轉向簡昆侖:“哥,這又是怎麽回事?”簡昆侖笑說:“已離險境,再無可憂,既來之,則安之,卻不要辜負了主人的美意,我們上船去吧!”船上珠簾一響,一人嗬嗬笑道:“迎駕來遲,勿罪,勿罪啊……”隻聞聲音,不必看人,也知道是誰來了。

七老太爺,一身寬大寶藍羅衫,周身上下,佩件齊全,寶氣萬千。

他終是不改故態,國字臉上,堆滿了笑容,永遠顯得那麽和氣,直向著當前二人,深深打了一躬。

“萬花門聚眾恣能,少俠縱是不懼,令妹隨行,卻也不便,是我多事,幫了個小忙……”嗬嗬一笑,大聲道:“方才那頓飯,想是沒有吃好,我這裏特地備有幾樣小菜,就算是為簡小姐壓驚吧,請……請……”簡昆侖一笑道:“老先生見愛,恭敬不如從命,愚兄妹叨擾了。”

便自同著朱蕾步上大船。

雖是擱淺泊岸,船舷亦設有扶手。

當下朱蕾在前,昆侖殿後,上得船來。

日來連經大敵,難能簡昆侖渡險如夷,終能相安無事。

眼前上船,早已有了事先觀察,河水不寬,必要時,即使背負朱蕾,舍舟越水,也非難事,更何況眼前的七老太爺,深沉圓滑,一再的特意示好,顯示著事機的未趨成熟,在此之前,或許可保平安無事。

卻是,未必真能就此認定。

是以,長劍月下秋露一直在手,外弛內張,警惕著隨時的出手一搏。

好講究的船上排場。

楠木桌上,杯箸齊列。

地上漆板,光可鑒人。

一麵長窗,邀來清風幾許,溢出來陣陣荷香,卻發自臨窗一麵,古意盎然大氣磅礴,盛有巨荷盆栽的三彩巨缸。

這應是大戶人家的,卻被布置在主人的畫舫,倒是別出心裁,準此而觀,主人應不隻是一介赳赳武夫,倒像是文采斐然的一個雅士。

“不要客氣,這就請坐吧!”七老太爺拍了兩下手,前見的一雙婢子,又複現身,雙雙向二人請了個萬福。

七老太爺吩咐了一聲上菜,便自向二人嗬嗬笑道:“主人貴人事多,我就一切全權代理,也算是半個主人吧!”簡昆侖微微一笑,湛湛目神,直向著當前的七老太爺注目不移,太多的疑惑,要他說個明白。

七老太爺說:“少俠覺著奇怪麽,其實,官場裏的事情,一向如此,這裏的周大人原與我有些交往,打個招呼,也就大事化小,什麽事也就過去了。”

簡昆侖微笑道:“又有什麽事,大事化小?”“哈哈……”七老太爺笑了兩聲,擺著一雙胖手說,“有人密告,說二位的形跡可疑……周大人駐防有責,不能不管……我既然知道了,湊巧能幫個小忙,特地請他放個交情,哈哈,就是這麽回事。”

朱蕾點頭,笑道:“原來這樣,這麽說,可真得要謝謝你老人家呢!”“好說,好說!簡小姐不必客氣,我與令兄一見投緣,以後還要深交呢!”簡昆侖哼了一聲:“老先生富貴嬌人,在下一個布衣,焉敢高攀?”“錯了,錯了……”七老太爺低聲笑道,“倒不若說我是一身銅臭,見利忘義的一個奸商來得更要恰當,是不是這樣?”說著他又宏聲嗬嗬大笑起來。

這當兒,酒菜已陸續擺起,隔著一片垂簾,傳過來悅耳的陣陣絲竹。

放眼窗外,沿著柳陰堤岸,一片翠綠姹紅,賽似江南的鶯飛草長,耳畔絲竹,一如佳人的清訴,此時此刻任你熱血沸騰,也把你化為繞指柔,卻是惱不得也!簡昆侖眼睛夠尖,留意到幾個執長戈的衛士,隱現於沿岸柳陰之間。

不用說,是特地為這華麗畫舫在設防了!簡昆侖的眼睛再次移回船艙,確是為艙內淡雅的布置而陶醉。

“請恕冒昧,這是周大人的官船麽?”所謂的周大人,正是坐鎮本地的總兵周誌信,他兒子周山,昨日在湖心亭,墜水受辱,若為其父所知,保不住為此生事,倒也不可不防。

卻不意七老太爺嗬嗬笑道:“錯了,錯了,再猜猜看?”簡昆侖正自思索,朱蕾卻已微笑道:“哥哥還想什麽?如此氣派、排場,舍了那個附庸風雅的吳三桂吳王爺之外,還會有誰呢!”七老太爺一聲讚歎道:“妙呀,小姐高見,一語中的,一點都不錯,這號官船,正是平西王十七艘錦繡畫舫之一,卻為小姐一眼看出,可謂之慧眼獨具,卻不知小姐又是怎麽看出來的?”朱蕾一笑說:“吳三桂的好大喜功,講究排場,無人不知,他這個人文通武略,倒不失是一個人才,隻可惜……他的意誌不堅,賣主求榮,雖然討得了一個王爺封號,隻是大節不保,終將於身後遺臭萬年!”說到這裏停了一停,妙目一轉,盯向七老太爺道:“老先生你認為我說的這些可有道理?”七老太爺先是愣了一愣,繼而大笑起來:“好!”他挑動著戴有寶石戒指的右手拇指,大聲說道,“簡小姐這幾句話,真正是擲地作金石之鳴,了不起,了不起……”說時由不住又自宏聲大笑起來,“令妹雖不曾習武,卻有巾幗雄風,隻此氣勢,便令老朽拜服不置……”這幾句話,七老太爺卻是看向簡昆侖而說,話聲一頓,打鼻子裏冷冷哼了一聲道:“當今此刻,尤其是在這個地方,膽敢直言無諱指罵吳三桂的,又有幾個?況乎令妹一個弱女子,真正令人肅然敬之……”說時,七老太爺特意轉過身來,向著未蕾連連抱拳不已,一雙白眉頻頻挑動,倒也義氣軒昂。

簡昆侖一聲朗笑道:“舍妹年幼無知,嘴無遮攔,冒犯了吳王爺,老先生還請擔待一二……”語氣一轉,忽地冷笑一聲:“明人麵前不說假話,吳王爺既肯以座舟畫舫相與,當知與足下交非泛泛,舍妹話既說明,本諸漢賊不兩立,老先生你卻要明示立場,才好說話。”

隨著簡昆侖的話聲出口,一股淩人氣道,直襲向七老太爺座前!眼前絲竹不輟,歌聲韻繞,卻又誰知其間所暗藏的盎然殺機!簡昆侖鋒銳的目光,直逼向七老太爺,一隻右手,不自知地已緩緩握向長劍。

七老太爺哈哈一笑,刷!抖開了手中折扇,緩緩扇著。

“少俠說得好,這麽一說,老朽可真藏私不得了。

哼哼……好說,好說……”一霎間,那一張國字臉上,顯現出無比深沉,卻是十足神秘地微微笑著:“老朽的身分,早已對二位表明,少俠豈有不信之理?果真如此,卻又置老朽於何地?倒要洗耳恭聽。”

在簡昆侖淩厲的劍氣充斥之下,七老太爺卻也不曾亂了方寸,其人之沉著深鷙,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正為如此,七老太爺也才更為諱莫如深。

然而,下意識裏,簡昆侖卻已認定,此人終是敵人。

所謂的伸手不打笑臉人,七老太爺的一再示恩,待之以禮,終使他無能發作。

麵對著七老太爺的笑臉攻勢,他隻得再一次鎮定下來。

歸根結底,倒要看看他葫蘆裏是賣的什麽藥?心裏這麽盤算著,簡昆侖望著他隻是微微一笑。

七老太爺嗬嗬笑了兩聲:“二位的坐騎,已有專人打點,送回客棧,其實此去花鼓樓,水路卻遠較陸路要方便得多,是以特別為二位安排了這個遊河的節目。”

話聲方頓,大船已緩緩移動,直放江心。

原來滇省境內河流,秀麗多媚,這道江流雖不知名字,看上去景致絕佳,兩岸柳綠花紅,襯以碧藍流水,真個美不勝收,妙在船移生風,習習涼風,自敞開的兩麵軒窗徐徐舒入,不啻暑意全消。

朱蕾終是天真未泯,見狀輕輕讚了聲:“哦,好美!”便自姍姍移步,走向窗前。

此刻,她重又放下了麵紗,然而在天光映襯之下,姣好麵容,依稀可見,更似有一種朦朧之美。

簡昆侖手托香茗,便自站立在她身後,任何情況之下,他心裏都存著小心。

眼前江麵不寬,一旦有意外情況發生,他自信可以背負公主,涉水彼岸。

七老太爺更似悠悠,倚身在鋪有細草軟墊的藤椅上,兩隻眼睛笑成了兩道縫。

“等一會要經過一個地方叫紅石岩,石頭全是紅的,沙灘水鳥,很美,很美,值得一看,我們可以在那裏停一下!”簡昆侖說:“這麽一來,可又為船家添了許多麻煩,不大方便吧?”七老太爺說:“哪兒話,剛才我不是說過了嗎,吳王爺的船既然借給我,就是我的,難得二位賞光,何不盡興一遊?”驀地珠簾倒卷,嘩啦!艙裏突然閃出了三個人來。

為首一人嘿嘿笑道:“七老太爺的貴客,也與我們引見引見,別教人家笑話咱們老粗,不懂理兒!”說話的當兒,三個人已來到跟前,一字橫開。

七老太爺啊了一聲,忙道:“怠慢!怠慢……竟把三位壯士忘了,失敬,失敬……”隨即向簡昆侖道:“我疏忽了,這是王爺身前的三位壯士,倒要給二位引見引見!”簡昆侖心裏一驚,外表越是不動聲色,放下茶碗,衝著三人抱拳說了聲:“失敬!”目光轉處,卻已把來者三人瞧了個清楚,一個發須皆黃,一個麵有虯髯,另一個短發灰眉。

三個人相貌各異,各有特色,卻令人一望之下,即興出狂放不羈的江湖之色,卻不似出身軍營,受過訓練的赳赳武夫。

他早聞吳三桂身邊,有所謂的七太歲之一說,並知七人與萬花飄香數次接觸裏,損兵折將,吃虧不小。

眼前三人,莫非便在此七人之中?心中方自動念,七老太爺已出聲為對方引見道:“這位是簡先生及其令妹,簡小姐……”話聲未頓,即見三人之中,那位短發灰眉的黃臉漢子嗬嗬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想不到在這裏與簡大俠又遇見了,幸會之至。”

說時,這人頻頻翻著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珠子,便是這個特殊的動作,好生眼熟,陡然使得簡昆侖記起,仿佛在哪裏見過他……“哈哈……”灰眉瘦削漢子跨前一步,揚起了尖瘦的臉,用著濃厚的一口川音道:“如果在下這雙眼睛不是真的瞎了,去年在桂南一個大雨的日子,好像咱們在一個叫快活居的飯館子裏見過。”

這麽一提,簡昆侖便自陡然記了起來。

“噢……”那一日紅鱘上市,適逢大雨,簡昆侖身著黃衣,冒雨而至。

為解永曆帝一時之難,曾經混身快活居,與當日座上群雄,有過一麵之緣,此人偽裝為一個睜眼的瞎子,正是七太歲之一,人稱無眼太歲公冶平的一位。

當日情況,八方風雨,各人俱思對永曆帝誌在必得,乃至劍拔弩張,由於萬花飄香中九尾桑弧的介入,乃使得眾人知難而退,铩羽而歸。

這個冒充瞎子的公冶平,由於當日的不自量力,極可能便在九尾桑弧的手裏,吃了大虧。

而九尾桑弧功虧一簣,臨終卻又敗在了簡昆侖的手上,乃致把幾欲到手的永曆帝,拱手讓人,為此簡昆侖才與萬花飄香一麵,結下了難解的深仇大怨。

無眼太歲公冶平的陡然現身,致使簡昆侖一刹那間觸及了許多當日之事。

尤其堪驚的是,對方今日之立場為何?友耶?敵耶?瞬息間倒也難以分辨,費人思忖。

“閣下是真人不露相!”假瞎子公冶平臉上訕訕地道,“我們那麽一大屋子人,都被尊駕一個人給耍了,哈哈……硬是要得!”笑聲一頓,霍地偏過頭向著身邊二人,嘿嘿笑道:“這便是我常常給你們提起的那個姓簡的,格老子,人家才真正稱得上一個高字,我們哥兒幾個龜兒子!在人家麵前,簡直是耍不開,給人家提鞋都不配。”

除公冶平之外,餘下二人發須皆黃的漢子,年歲較長,約在六旬開外,聳肩弓背,麵相深鷙,狼顧鷹視,頗似機警。

麵生虯髯的一個,黑而壯實,卻現著陰詭剽悍之氣。

一句話,三個人看上去,均非易與之輩,都是棘手的角色。

聆聽之下,黃發者先自森森一笑,抱起的一雙瘦手,向著簡昆侖拱了一拱:“這話倒也不假,尊駕大名如雷貫耳,老五的話,一點也沒有誇大,就是前幾天,尊駕可不是如法炮製,又玩了這麽一手?如果傳言不假,聽說連洪老大人的人,都在尊駕跟前栽了大筋鬥,聞名不如眼見,今日得托七老太爺的宏福,總算拜賞了尊駕的廬山真麵,嘿嘿……幸會得緊!”隨著他分開的雙手,三個人各自退後,形成了一個拱立之勢,有意無意,卻把簡昆侖圍在了正中死角位上。

簡昆侖當然立時有所體會,微微一笑,卻把一雙眼睛轉向七老太爺看去。

這裏他是主人,倒要看看這隻老狐狸如何處置?抑或這一切原來就在他的預計之中!七老太爺嗬嗬笑了兩聲,站起來分按著兩隻手:“三位壯士,稍安勿躁,有話好說,”堆滿了一臉的笑,他連連說道,“想不到,各位英雄相惜,原來是舊相識……這其間必有誤會……”他隨即為簡昆侖引見那個麵相陰沉的黃發老叟道,“這位是黃元甲老壯士,人稱血手……無常。”

黃元甲嗬地一笑說:“得啦,七老,您就別提我這個丟人的諢號了。”

七老太爺一口京腔地道:“哪兒話……”隨即介紹那個虯髯大漢道,“這位是一掌開山謝威,謝英雄,王爺身邊的七位太歲,大名遠播,不知簡少俠可曾有過耳聞?”“久仰之至!”簡昆侖莞爾一笑,證實了心中所猜。

對方果然是七太歲其中三人。

還記得當日自己為時美嬌擄獲乘船返回,中途在江中,與吳三桂所屬部將的水師邂逅,時美嬌冰雪聰明,窺破了對方詭計,將滿盛炸藥偽稱黃金的木箱,原物壁還,當場爆炸,將對方全船炸為飛灰,死傷無數,其中尚揚飛,金大開二人,據稱便在七太歲之中,果真如此,七太歲如今隻剩其五,應是五太歲了。

眼前一次卻出現了三人,巧的是,俱在七老大爺的畫舫之中,這情形豈又能謂之偶然?或是出於七老太爺的事先安排?隻是看眼前情況,七老太爺卻又插於其中,充當好人,他的真實居心,到底又是什麽?簡昆侖冷眼旁觀,直覺地當它是一場戲。

隻是他卻並不能真的像觀戲人那樣輕鬆地置身事外,因為他與公主朱蕾都是戲中的真實人物,而對方演戲的目的,正是在對付自己。

隻說了久仰之至四個字,他便一言不發。

七老太爺原以為他會說些什麽,等了一會,才幹笑兩聲,轉向黃元甲等三人,抱了一下拳:“事情的來龍去脈,我是壓根兒一概不知,不過湊巧了,今兒個簡先生、簡小姐是我的客人,這就要請三位壯士賣個交情……”話還沒有說完,黃元甲咳嗽一聲,岔口道:“好說,七老,您這是看得起咱們底下人,照說,您老關照的事,還不是一句話?可是眼前這件事,關係重大,請恕卑職不敢自做主張……”七老太爺噢了一聲,有些事出意外的樣子。

假瞎子公冶平冷冷一笑,卻在一旁插口道:“不是我們不知天高地厚,不遵照您老的指示,實在是此人關係重大,萬不能輕易地放過了他。”

麵色猛地一沉,公冶平麵現陰森地直視向簡昆侖道:“姓簡的,明人眼前不說假話,我們是幹什麽的,你是幹什麽的,大家心裏有數,我們就幹脆挑明了說吧,朱由榔今天是朝廷的要犯,王爺有令捉拿,誰也不能違抗,他如今在不在你手裏,還說不準,不過你們是一條線上的,這可是不假,就衝著這個,今天我們就放不過你!”話聲出口,倏地向下一個折腰,已把緊插在雙膝的一雙手插子拔在了手上。

嘩啦一聲,黃元甲的一把鏈子槍也掣了出來,緊接著嘩啦啦一陣子響,纏在了右胳膊上,身子骨向下一蹲,霍地矮下了半尺,一雙黃眼珠子瞬也不瞬地直向簡昆侖盯著。

一掌開山謝威可也沒有閑著,隨著他張開的兩腋,呼!雄雞也似地翩然掠起,落身於一張長桌之上。

倒是隻有他還沒有掣出兵刃。

三個人六隻眼,精氣內蘊,各具猙獰。

明眼人如簡昆侖一眼即已看出,對方這個三人陣仗,正是傳說中的一個內三才,又稱三翅飛鷹,厲害之處在於,即使局限於極小的空間,也能如意施展,一經施展之後,三個人首尾相銜,結結扣環,宛若鷹之展翅,乃至將敵人堵向死角,轉動皆難。

立刻,便有一股淩人氣機,充斥於眼前船艙,勁道所過之處,兩側艙壁咯吱吱震動有聲,可以想知,勁道該是何等驚人了。

七老太爺嗬嗬一笑,說:“好,好……不管,我不管。”

身子一轉,便到了朱蕾一邊。

簡昆侖心頭一驚,待將向朱蕾身邊欺近的一霎,對方那個淩厲的三才陣勢已自展開。

呼!一股疾風發自側麵,銀光璀璨裏,黃元甲的一條鏈子槍,已兜頭直落而下。

幾乎在同時,簡昆侖手中長劍已脫鞘而出,有如一道銀蛇,錚然作響聲中,已與對方鏈子槍尖迎在了一塊。

這一劍功力內粹,更何況長劍月下秋露原就是一口寶刃。

隨著爆起的一點星光,鏈子槍的槍尖,已為之削下了老長的一截。

像是早有先見之明,緊接著一劍之後,簡昆侖整個身子刷地一個疾轉。

便在這一霎,迎著了公冶平的一雙短刃,叮當脆響聲裏,公冶平身子已旋風似地飄了出去。

饒是這般,左手短刀,亦為對方手上寶刃削落一半。

卻在這一霎,一團黑影,陡地自空而降,顯示著一掌開山謝威偌大身軀。

這個人外表粗魯,其實細致精明。

眼前一式出手,確是透著高明。

隨著他落下的身子,有如收翅巨鷹,一起乍落,正當簡昆侖頭頂之上,一隻右掌霍地張開如箕,帶著沉重如山的一股巨大力道,直向簡昆侖頭頂直叩下來。

整個船身,在他掌力之下,俱為之大大搖蕩起來。

簡昆侖陡然吃了一驚。

卻是沒有想到,在這般窄小的空間,對方竟然如此施展!眼前情形,絕非偶然,小小船艙,竟然安排了如此一個三才陣勢,看來早已在對方的預算之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