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昆侖

第20回 隔花小犬空吠影

正文第20回隔花小犬空吠影月明星稀,翠湖如鏡。

五華山下美景無邊。

又複是滿月之夜,每一回,簡昆侖舉頭向明月悵望,心裏即有說不出的激動……九公主失蹤已近二十天了。

種種跡象的顯示,證諸各類傳說,矛頭皆指向這裏——五華山宮,七老太爺挾公主以自圖,此刻正為平西王邸的貴客,公主朱蕾應是沒有例外,也在這裏了。

簡昆侖左思右想,硬是壓不下這一口氣,一路兼程而下,今夜便是探宮來了。

平西王吳三桂何等氣勢?這一點無庸多言,自入滇境之始,便已經看了出來。

這一霎,仰視山宮,卻隻見一片亭台樓謝,翠翹曲瓊,繁星點點,皆映自琉璃殿瓦,更似耀眼璀璨。

那一道疑是玉質的石階,氣勢如龍,一路伸延盤轉直上,卻有兩列千百盞繁燈,石馬石獸,間歇其間,將一行山道點綴得更增無限壯觀。

卻有那執戈持刀的錦衣衛士,鵠守長更,一路而上,為數千百。

即使像簡昆侖這等身藏絕技的高人異士,也不敢輕犯其鋒。

登山之前,切要細細盤量,不得失之大意。

前山不成,簡昆侖又自繞向後山。

也是一樣。

火光時聳,更見軍營的駐紮,行人來去,隻聽得一聲,“口令”的吆喝,看樣子不是什麽好兆頭。

簡昆侖又自繞了個方向,改向側麵攀登。

這一麵碧森森滿是綠竹。

依然有明燈點染其間,卻是說不得了,便自選擇這裏。

簡昆侖周身是膽,心念既經決定,再無反悔。

今夜,他特地穿著一套黑色緊身衣,前此為了七老太爺所中的掌傷,經過多日調養,總算已完全複元,這一霎隻覺得全身是勁,活力無限。

風引竹梢,悉悉有聲。

有一道窄窄石階,蜿蜒直上,時而掩飾在竹影婆娑之間。

沿山一帶,雖不失林木蔥蔥,卻有明滅燈火串聯其間。

乍看之下,宛若一天星辰,撒落在遼闊的天際雲海,卻是別具姿態。

隻是,如果有意做進一步深入觀察,即可領略到,那如同星海的一山燈火,其實俱是布防其間的石堡暗卡,駐紮著用以捍衛平西王邸安全的親軍衛士。

簡昆侖佇立竹下,盯衡當前形勢,越加心懷謹慎,不敢大意。

思念中,即見前道燈光晃動,走出來個年老差弁,披著個汗褂,一隻手提著籃子,一隻手打著個燈籠,一路步履蹣跚,顯然酒喝多了。

簡昆侖佇立竹下,婆娑樹影,正可用以隱身,倒不慮為他發現。

老差棄一路歪行來,卻不怕失足滾落山下,一邊行走,嘴裏也不閑著:“五香牛肉,棒棒雞,你媽是個閻婆惜……”也不知是在罵哪一個,看來這一趟子差事,便是專門為采辦五香牛肉和棒棒雞了。

後麵一人啞著嗓子大聲嚷著:“老曹,老曹……”前行的老弁扶著棵鬆樹,緩緩回過身子:“啥事兒?”“給捎兩斤豬頭肉來,張管事家裏的要……”老曹哼了一聲:“曉得啦。”

回過身子卻嘟嚷著:“還給她捎個捶子,問她要不要?”便自晃晃悠悠一路去了。

簡昆侖早在他們彼此答話的當兒,施展身法,一連三四個起落,已進身當前。

先時說話那個啞嗓子的人,是個高大的胖子,身上圍著油兮兮的圍裙,敢情是廚房的一個夥夫。

平西王府人口眾多,王爺以次,眾口難調,光是負責各房飯食的廚子,就有十來個之多,若加上點心師傅,負責打雜、采買的各類役卒,人數可就大是可觀。

灶房裏爐火竟夜不歇,應付了主子,還得應付奴才。

像眼前張管事家裏的一句吩咐,應付不足,便得專人上一趟夜市,時已深夜,莫怪乎負責采辦的老曹,嘴裏不幹不淨了。

盡管是早已過了晚飯時刻,廚房裏依然十分熱鬧,七八個灶台,爐火不熄。

幾名打著赤膊的漢子,雙刀齊飛,俎板雷鳴,正在剁肉。

今兒個,上麵交代下來,九十六份頭兒的消夜點心——雞肉三鮮餡兒的餛飩,外帶甜三角,豆沙包兒。

瞧著這個份兒知道,八成是給娘兒們吃的。

吳三桂本人,他不吃這個,一式蔥爆羊肉、醬爆雙脆、韭黃肉絲,鮮有花樣例外。

來雲南以後,中意了本地三和園的簍子醬菜。

小米精粥就三和醬菜,簡直成了他的日常專食,百吃不厭。

原來吳三桂他是遼東人,武舉出身,有一身好功夫,傳說這位王爺,有一個持久不易的養生習慣,每天夜裏子時,一定要練一陣子功夫,搬動百四十斤的石鎖一百次,開二百石的強弓一百次,隨後大吃一頓,才自就寢。

刀俎聲裏,簡昆侖一連越過了兩層房舍,踏進了王邸內院。

當前一片院子,深邃遼闊,更不知何人所居。

一式繁花高拱的落地罩門,阻住了眼前去勢,在拱門兩側,矮小的冬青灌木,一路蜿蜒,形成了形勢上一道阻攔,用以區分內外,一般閑雜人等,自是不能擅入。

簡昆侖隱身暗處,心裏卻是舉棋不定。

平西王邸如此大的氣派,高堂邃宇,連檻層軒,若非輕車熟路、乍然上來,又去哪裏摸索?他這次來,主要為探測九公主朱蕾的下落虛實,對於吳三桂的興趣不大,至於七老太爺——貝錫這個人,卻要仔細謹慎,以免再次著了他的道兒。

若是機緣適當,便自下手剪除了這個禍害。

心裏正自盤算,卻見兩名短衣漢子,打著燈籠,由一邊岔道走出。

簡昆侖忙即收身壁下。

打量二人,一色的青巾紮頭,各人掛著腰刀,背荷長弓,紅色短號衣上印著一個勇字,料是王府例行巡夜查更的兩個把式。

這類事極其無聊,惟其每日例行,更為日久生厭。

兩個人一路行來,嘴裏胡亂說著閑話,目光所及便隻是燈籠照射方丈之處,卻不意簡昆侖這個要命煞星,忽地自暗處閃了出來,二人突地一驚……“是誰?”其中之一,拔刀不及,已被簡昆侖飛起右手,點中腋下,驀地雙腿一軟,便自倒了下來。

另一人刀勢方自掣出了一半,隻覺著肩上一麻,已為簡昆侖一隻左手抓了個結實。

隨即,這口刀便自到了對方手上。

“你……是誰……幹什麽……”這口刀隨即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隻嚇得這人頭上青筋直跳,全身連連戰抖不已。

“想活命就照實直說,要不然管叫你人頭落地!”話聲出口,刀勢加力,鋒利的刃口,幾乎已經切進了他的脖子裏,便隻得一連口地討起饒來。

簡昆侖右腳挑動,把地上被點了穴道的一個,挑落暗處,就勢把地上的一盞燈籠踏熄,刀勢前送,迫得這個人不得不移步向前,走向暗中站定。

“把燈吹了!”那人還真聽話,刀既架在脖子上,吹燈籠還真不方便,費了老半天的勁兒,方自弄熄了。

燈籠既熄,黑黝黝一片,啥也看不清楚,倒是那口刀,冰冷的刀鋒接觸在脖子上,令人印象深刻。

隻覺著兩片牙骨連連戰抖,要不是簡昆侖一隻手用力地抓著他,這個人真個軟了下來。

“有一個新來的姑娘,把她藏在什麽地方?”“哪……一個新來……的姑……娘?”“有個叫七老太爺的人,現在哪裏?”“誰……是七老……太爺?”雖是在暗中,簡昆侖卻也把他打量得很清楚,這兩句話料是不虛。

轉念一想,七老太爺隻是貝錫寄身江湖的一個稱呼,這裏是平西王的府邸,哪裏輪得到他這個大爺的呼喚?再說王府女眷眾多,隻是丫鬟婆子,每日更換都應不在少數,對方不過是巡夜的一個把式,如何弄得清楚?“好吧,我隻問你,王爺現在哪裏?”“這……”發了一陣子怔,這人才點頭說,“剛才在大廳看戲……說是散了……現在哪裏……可就不知道了。”

這幾句話,想來也是實話。

“好吧!”簡昆侖冷冷一笑,“那就麻煩你一趟,頭前領路,帶我到大廳去吧!”刀勢一緊,輕叱一聲:“走!”走了幾步,簡昆侖站住腳道:“還有多遠?”“遠著……咧……”一隻手往前麵指著,“還得繞過七八層院才到。”

簡昆侖哼了一聲:“說清楚一點!”隨即鬆下了刀,改比在對方肚子上。

這人連說帶比,總算把大廳所在說了個清楚。

簡昆侖打量著他,冷冷說道:“今天夜裏,你用不著查更了,就睡在這裏吧!”這時右手突翻,已點中對方肋下麻昏一穴,這人和他那個同伴,身子一軟,便自癱了下來,隨即人事不醒,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簡昆侖施展輕功絕技,按照那個巡更把式所示,一路兔起鶻落,來到了前院大廳。

卻是晚了一步,正如那更夫所說,宴會已然結束。

此時此刻,大廳裏燈火闌珊,早已曲終人散,偌大的廳堂裏,隻幾個仆役婆子,正在收拾桌椅殘局,彼此相互調笑,說些不相幹的閑話。

簡昆侖側身殿廊,隔著一片軒窗向裏麵窺伺,由於廳堂廣大,且多拱柱。

玻璃屏,噴金獸,古董玉器,擺設既多,極易障身,倒也不愁為人發覺。

卻見廳堂地勢極大,足可容下數百人盛宴,繞廳四周,設以環梯,一路迂回而升,皆鋪著鮮麗藏毯,整個大廳,就其地勢之高低間異,點綴著數百盞不同形狀的各式宮燈,雕梁畫棟,繡檻文窗,翡帷翠幔,極具富麗堂皇之能事。

廳內設有仿似盛朝天子的四方雕楠玉座一方,僅差著沒有雕龍附鳳而已;居中偏後的丹墀玉池,想是用以歌舞獻藝之所,兩廂樂台,琳琅滿目,舉凡笙管蕭笛,絲竹琴瑟,應有盡有,左麵金鍾,右麵玉磬,較之宮廷的中和韶樂,亦相差無幾。

料想著吳三桂在此接見屬下百官,或頒發旨令,金鍾響、玉磬鳴的一番盛況,或是夜宴觀舞,千燈齊明,玉池獻舞的一番旖旎風光,該是如何一番景況?所有的這一切,無非隻是為滿足他一個人的權勢威望、聲色之欲而已。

對於吳三桂的強顏事敵,賣主求榮,衝冠一怒,隻為紅顏故事,天下誌士,無不嗤之以鼻。

任何一個稍有血性的人,都應不齒其人,簡昆侖更不例外。

看著看著,簡昆侖情不自禁的心裏滋生出一種激動,恨不能立刻尋著這個人,一劍結果了他的性命。

當然,這可不是他此行的主旨,像刺殺吳三桂這等壯烈大事,絕非僅憑一念之興的血氣之勇之可為,目下卻是莽撞不得。

退出了署名召賢殿的大廳,簡昆侖四顧茫茫,一時真不知何所去從?眼前一道水磨方磚的垂直甬道,直通向前麵的一處石樓,燈月之下,花葉扶疏,時有微風,飄散著鬱鬱清芬。

卻有兩個執戈禁衛,遠遠站立甬道盡頭——那裏立著一個六角形的宮門,門內禁地所在,顯然又是一番世界。

簡昆侖原以為不費吹灰之力,便可查知朱蕾下落,卻不知一入宮門,宛若置身汪洋大海,想要找尋朱蕾這個神秘人物,還是真不容易。

自然,憑他一身武功,不難大肆發難,隻是那麽一來,打草驚蛇,其與九公主朱蕾之未來禍福,可就難料,更何況朱蕾身邊還有個老謀深算,技藝超人的七老太爺,若為他知道了自己此來的意圖,朱蕾下一步的命運,可就令人擔憂。

是以,今夕夜訪,萬萬莽撞不得,實應謹慎為先,非萬不得已決計暴露不得,正為有此一念,行動上不免大生阻礙,這一霎不禁有進退維穀之感。

獨自佇立在一棵雪鬆前,正自納悶兒。

驀地,一條人影有似燕子般輕飄,直由身後瓦脊間躥身而至,身形一落,急速向著一座聳立的假山隱身過去。

簡昆侖心裏一動,本能地向後收了一收。

卻在這一霎,另一條人影,海燕掠波般,緊接著先前那人之後,突地飛身而至。

好快的身法。

正因為簡昆侖自己輕功造詣極佳,目睹之下,才自更為驚心。

毫無疑問,眼前兩個人,俱可稱得上輕功中一流身手,後來的這人,身法尤其驚人。

好在簡昆侖站立的這個地方,角度適中,借助於大廳當前一溜高挑長燈的映射,正可將當前二人看得十分清楚,而他本人由於背光之故,加以樹身的掩飾,卻是不虞為對方所發現。

先來的那人,乍現即隱,動作太快,簡昆侖一時未及看清,後來的這個人,似乎並不顧忌行藏的敗露,更無絲毫掩飾之意,乃致身形乍現,即為簡昆侖看了個一清二楚。

好高的個子,足足有六尺高下,卻是穿著講究。

一身寶藍色緞子直裰,在燈光映襯之下,閃閃而有光澤,卻把前麵一片大襟扳起腰間,露著裏麵月白色的緞子褲腳,足踝處綁紮得極為利落,襯著那等氣勢,稱得上是個漂亮人物。

這人年歲看來約在四旬上下,唇間留有短髭,一雙眸子,深陷目眶,轉側之間,精光內斂,這一切顯示在刀板也似冷漠的臉上,尤其給人以精悍陰沉之感。

比這些更使簡昆侖注意的,卻是緊緊纏繞在對方脖子裏,結有辯花的一條油鬆大辮子,不啻說明了,對方滿族人氏的身分。

那麽,此人在這所巨宅裏的身分職掌,已是呼之欲出了。

似乎認定了先來的那個人,就藏身附近,對方這個長身漢子,顯得異常的沉著,一副從容鎮定模樣,卻把一雙光華內斂的眸子,緩緩在眼前搜索逡巡不已。

如此情況之下,那個匿身假山石後的人,越加噤若寒蟬,不敢顯露出一點點聲音來。

簡昆侖從而也為一襲緊張氣氛所籠罩,隨即提高警覺。

悄悄取出早已備好的遮麵虎,罩落頭上。

長身漢子一雙目光,繼續在附近緩緩搜索,刀板也似冷漠的臉上,忽然顯現出兩道深刻笑紋,表情頗似不屑。

“大姑娘出來吧,二爺已經瞧見你啦,還藏著幹嘛,跑不了的!”正為其這麽出聲一招呼,才使得簡昆侖倏然警覺到先時那個人是個女的。

長身漢子一麵說著,卻把一雙湛湛目神的眼睛定睛向側麵假山。

這個動作,使得簡昆侖心中為之一驚,由不住為著暗中姑娘捏上一把冷汗。

這一霎變化,波譎雲詭。

長身漢子似已猜知,暗中姑娘藏身石後。

石後姑娘,卻也測知自己的形跡敗露。

無獨有偶的是,雙方俱都選擇了這一霎有所行動。

於是,長身漢子猝然騰身而起,向著假山逼近的一瞬,也正當石後姑娘躥身而出的同時。

“刷……刷……”兩條極快的人影,空中交叉而過,宛若翩躚天際的一雙巨鷹。

更為吃驚的卻是,那個姑娘猝然落下來的身子,距離簡昆侖藏身的雪鬆,極為接近,使得後者立刻感覺出有被迫現身之危。

果然是個坤道人家。

錦帕紮麵,腰肢款款。

一身紫色勁裝,身後背著口寬麵薄刃的三尖兩刃刀,身子骨輕盈利落,顯然身手不弱。

無獨有偶的卻是她也留著條辮子,卻不似長身漢子那樣盤在脖子上,而是長長地拖在身後,每有跳動,辮子先自甩起,一撂老高,平增無限情趣——自然這情趣二字,卻要分別時地,眼前這般場合,無論如何是難能領會的了。

卻是這條長長辮子,使得簡昆侖記起了一個人來——便是那日與朱蕾在解金刀用餐時,所遇見偽作賣花的那個姑娘——巧手金蘭向思思。

後來知悉她竟是萬花飄香幫下的一門之主。

莫非真的是她?思念之間,長身漢子卻已緊躡著辮子少女身後,猛地襲身過來。

“你還想怎麽?乖乖與你二爺留下來吧!”說話的當兒,一雙箕盤巨掌,直向著少女的纖纖細腰上力拿下來。

辮子少女霍地一個翻身,猝然飛起右腳,卻以腳尖直向對方眉心點來。

長身漢子嘿地一笑,右手如封似閉,兩根手指改向對方腳上拿去。

手法利落、快捷,卻很輕薄。

辮子少女就空一個疾翻,落身於對方漢子左側,氣得哼了一聲,猛地一個下腰,腦後長辮刷地飛撩而起,挾著一股淩厲尖風,直向長身漢子臉上力拍過來。

原來她這條長發辮子,竟然還有絕技。

眼前這一抽之力,饒是可觀,隻可惜長身大漢的身子滑溜得緊,輕輕一個點頭,便自閃開了對方狀若長鞭的一勢急抽。

那條長長辮上的伎倆,何隻如此?隨著對方姑娘意念,緊跟著空中長辮的一個急轉,迎合著對方的頭勢方起,宛若一支利劍,改向著長身漢子額頭上刺紮過來。

霎時間,二人已戰在一團。

即見那條長長發辮,在對方姑娘運施之下,真個勁道十足,卻是變化萬千。

抽、刺、掃、挑、纏、紮,無所不用其極。

長身漢子身法更不含糊。

閃、挪、騰、躍、起、轉、翻、伏……轉瞬間,已是十來個打轉。

暗中窺伺的簡昆侖,冷眼旁觀之下,乃自看出,辮子少女雖說身法不弱,那一條長長發辮更是詭異莫測,但是以之敵對長身漢子的從容不迫,僅就氣勢而論,已是相去甚遠。

長身漢子若非是心存玩耍,便是另有居心,要不然斷不會,拖延如此之久仍然未能分出勝負。

心中正自奇怪……猛可裏,長身漢子嘿地一笑,隨著他左手的一個飛轉之勢,辮子少女那一條黑油油的大辮子,已自抄在了他的手裏。

不用說,這一抄之力,勁道極大,以至於使得辮子少女腳下一個急蹌,幾乎倒了下去。

辮子少女心裏一驚,往後一挺。

登時之間,一條發辮扯了個筆直。

雙方力道都強,可就借著這條辮子較起了勁兒。

長身漢子目光閃爍,臉現狡笑,左手隨轉兩轉,已把對方辮子綁在了手上,硬是要迫使對方俯首認栽了不可。

他似居心叵測,是否有更歹毒的出手,眼下卻是不知。

可是透過那一雙鷹樣的眸子,以及臉上的一絲狡笑,可以斷言其用心可誅。

辮子少女功力甚是可觀,可是今日遇見了厲害的對手,眼前這個長身大漢,確非易與之輩,即是在暗中簡昆侖的目睹之下,亦視之為一個勁敵,不敢輕言取勝。

辮子少女越是頭上不鬆,對方手上越是加勁。

漸漸地,辮子少女已現不支,再堅持片刻,她乃至發出了籲籲嬌喘之聲,粉頸間實已汗汙濡濡。

“怎麽樣,還不服輸?”長身漢子嘿嘿冷笑兩聲,“好倔強的丫頭,你的這點身手,在你寶二爺麵前,還差得遠呢,不打聽清楚了,就敢往裏麵亂闖?今天落在了你家二爺手裏,丫頭,你認了命吧!”這寶二爺三字一經進入簡昆侖耳朵,禁不住使得他為之悚然一驚,正是前此船上,耳聽得假瞎子公冶平與禿鷹吳元亮一番對白時所曾道及。

現在簡昆侖總算知道了。

眼前這個長身漢子,原來就是吳三桂身邊最稱得力的護侍,人稱寶二爺的那個人物,無怪乎手下功力如此驚人了。

辮子姑娘施出了吃奶的力道,才自抬起了臉來……雖說臉上蒙有錦帕,看不見她的表情如何,隻是那一雙露在帕外的眼睛,卻是充滿了淩厲倔強,直似要噴出血來的樣子。

“姓寶的……我知道……你……你想把你家姑娘怎麽樣?”“嘿嘿……好說。”

寶二爺語氣輕浮地道,“看在你自己送上的份兒,二爺豈能虧得了你?少不得要盡情玩樂一番……無論如何,可不能辜負了你的美意!”“姓寶的……”辮子姑娘咬牙切齒地道,“姑娘今兒個落在你的手裏,自認栽了……不過你……卻也別得意過早……”“怎麽著,想嚇唬你家二爺?”寶二爺打著一口流利京腔,“告訴你大姑娘,你二爺頂天立地的身子,是練功夫練大的,可不是嚇大的!”手下加了把勁,辮子姑娘腳下盡管不情願,仍然由不住向前邁了半步。

“你想……怎麽樣?”“怎麽樣?”寶二爺說,“不是已經告訴了你?”“姓寶的……”辮子姑娘低頭說,“你要是敢動我一下……你應該知道,姑娘身子後麵的人,可是饒不了你。”

“啊?”寶二爺目**光地道,“報出來給二爺聽聽。”

“飄香樓的柳先生,諒你有個耳聞吧!”這句話果然使得姓寶的為之一愣,可是緊接著他臉上現出了一種陰悍的狡笑。

“柳蝶衣?”“不錯……”辮子姑娘死命地向外掙著,一麵冷聲道:“萬花飄香的勢力你應該知道,得罪了你家姑娘,你可仔細著點兒……”寶二爺嘿嘿連聲冷笑不已。

“太晚了。”

他說,“要是剛才你早報出姓柳的名號,寶二爺不賣個交情,算我不懂規矩,現在可是晚了,再說,姓柳的管天管地,可也管不了人家**……”“你……就不怕我回去說去?”“那可得看你回不回得去?”姓寶的冷森森笑著,“你這條小命可操在二爺手裏,你還想活著回去?”一番對答,簡昆侖可都聽清楚了。

他果然沒有猜錯,眼前這個辮子少女,正是那日解金刀酒店所晤,萬花飄香的手下的那個叫向思思的姑娘。

她必是風聞九公主朱蕾落身這裏,心有不忿,打算出其不備的下手劫取,將功折罪,卻不意落在了姓寶的這個厲害角色手上。

錯在她不該自報身分,這麽一來,姓寶的更是放她不得,而致進一步動了殺機。

向思思此番危矣!卻不意這個姑娘,情急之間,竟豁了出去——隨著她急出的右手,一片刀光閃自後背,竟自把緊係後背的那一口三尖兩刃刀掣了出來。

如此情勢之下,自然難以傷害對方——她原本就不是向對方出手,這一刀純然是照顧自己。

刷地一聲,竟把緊握在對方手上的一根發辮,揮斬為二。

如此一來,情勢立刻為之改觀。

就是暗中觀察的簡昆侖,亦為之吃了一驚,決計沒有想到對方情急生變,竟然還有如此一手。

寶二爺更不曾料到有此一手,嘴裏喲了一聲。

巧手金蘭向思思揮刀斷發,心態之悲痛,可想而知,自是把眼前這個姓寶的恨之入骨。

發辮既斷,更不稍緩須臾。

一式寒鷹探爪,三尖兩刃刀上奇光刺眼,隨著她一個急躥之勢,猛地直向姓寶的當胸紮來。

寶二爺嘿了一聲,壯軀霍地一長,滴溜溜就勢打了個轉兒。

向思思那般勁道的一勢狠紮,卻是刺了個空。

她的忿恚,一如背後長發——在一片刷地作響聲中,身後長發,全數散了開來。

跟著她一個擰身的妙姿,三尖兩刃刀挾著一股尖銳疾風,直向姓寶的當頭劈落下來。

刷!寶二爺哼了一聲:“好!”隨著他遞出的左手,那一截纏握在手上的斷辮,怪蛇也似的飛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迎著了向思思迎頭劈下的刀鋒。

兩下裏一交接,頓時搭在一塊,纏了個緊。

寶二爺一式得手,更不留情,嘴裏一聲低叱道:“撒手!”手腕力振之下,一腔內力,借助於手上發辮,驀地傳送過去。

巧手金蘭向思思,驚呼聲中,手上的三尖兩刃刀已脫手而出,嗖地一聲,直飛出三數丈外,猛落花叢。

至此寶二爺再不手下留情,低笑一聲,腳下一式輕點,猛地逼向當前,待將以手上半截發辮作勢向對方當胸點去。

斜刺裏忽地傳出了一聲冷笑道:“慢著!”聲音冷峻,近在咫尺。

寶二爺猝聞之下,驀地一呆,止住了即將向對方的出手,緊接著肩頭輕輕一晃,鬼影子般地飄向七尺開外。

巧手金蘭向思思何嚐不為之吃了一驚?雙方目光逼視之下,才自側麵那濃密的雪鬆之後,緩緩走出了一個人來。

自然,由於臉上的一方遮麵虎,僅僅隻能窺見他的一雙眼睛,使得他一時更為之諱莫如深。

便是那種強者的風範,使得他乍然現身之始,即大大的透著不凡。

寶二爺立刻就警覺到了,濃黑的眉毛,倏地向兩下一分,眼睛裏淩光四射。

“你是誰?”說話的當兒,一隻右手,已自緩緩收回。

狀如雞爪,指尖朝下。

簡昆侖哼了一聲:“足下想必就是吳大爺跟前第一能人的寶二爺了,幸會之至!”寶二爺低沉地發出了一聲冷笑:“我姓寶……你是誰?”說時踏前一步,阻住了對方正麵出路。

這一片林木森森,花葉扶疏,時當深夜,勝宮禁地,若非出聲呐喊,更無閑人接近。

以寶二爺其人之自負托大,若非情非得已,他是絕不會出聲招呼。

這麽一來,便暗合了簡昆侖甚而向思思的心意。

簡昆侖一旁觀戰,大致把對方路數瞧了個三成,這一霎現身而出,正是進一步拿捏對方斤兩。

若是機緣湊巧,更不會手下留情,以便即時剪除了吳三桂跟前的這個心腹能人。

“姓寶的,咱們手底下見高低吧,何必多問?”說話的當兒,簡昆侖足下輕邁,倏地一個快閃,掠身於三尺之外。

便在這一霎,寶二爺偉岸的身子,一團疾風般地已自旋身而進,那一隻拳若雞爪的右手,霍地反手擰起,一勢金風送爽,直向簡昆侖臉上抓去。

卻是簡昆侖的先見之明,使得他撲了個空,嘶!尖風一縷,險險乎擦著前者麵門滑了過去。

看上去真個千鈞一發,險到了極點。

簡昆侖以奇快身法,閃開了對方極具實力的一擊,緊接著反身左擰,呼地劈出一掌。

這一掌,直襲寶二爺後胯。

寶二爺也防著了。

鷹樣的一個疾滾,兩隻手掌乃至接觸到了一塊。

“嘿!”像是一雙閃翅而過的飛鷹。

兩個人驀地又為之分了開來。

簡昆侖才知道對方力道竟是如此驚人,若非是自身已然複原,隻這一掌,便無論如何也吃受不住。

寶二爺也是一樣。

自他駕護王爺以來,這還是第一次遇見像簡昆侖如此強硬的對手,若非是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