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昆侖

第23回 把臂一笑結風塵

正文第23回把臂一笑結風塵簡昆侖像是醉了!其實似醉非醉。

過去從來也沒有過的經曆,竟然與三個不認識的陌生人,把臂言歡,那麽**不羈,語涉風流的飛觴豪飲,更何況佳人在抱,紅袖添香……簡直是放浪形骸……這番滋味,不啻是人生第一遭,快意極了。

多日的沉鬱、悶結,像是一下子得到了解脫。

飄飄乎羽化而登仙,人生難得幾回醉……簡昆侖心裏已有了準備,寧願今夜真的醉倒……隻是,一個具有他如此武功境界的人,豈能真的便輕言醉了?簡昆侖便是在那種一廂情願的情況下,一杯杯向喉嚨裏灌著苦酒。

他甚而偏身向身邊那個高髻姑娘的一雙玉膝臥倒,下意識裏,當她是潛在心田的朱蕾,一霎間,高髻姑娘的那張臉蛋兒,在朦朧裏便真個與朱蕾酷似了。

心兒恍惚,夢境迷離……難得一刻的旖旎繾綣,卻為莫名其妙的一陣馬蹄聲驚破。

像是大隊人馬的忽然聚集,靜夜裏聽來尤其有驚人之勢。

簡昆侖猶在豎耳傾聽。

驀地,那個疑為朱蕾的高髻佳人臉旁,多出了另一張臉來。

錦衣老人含笑的臉……時候差不多了,該走了。

簡昆侖一驚而起。

才自發覺到麵前三人,俱已站起,分明是待將離開。

姓宮的白麵胖子哈哈笑道:“風流是好事,因風流而喪失了性命,可就焚琴煮鶴,有煞風景。”

一麵說,連連拍了幾聲巴掌:“姑娘們快走吧,遲了可就沒命啦!”幾個妞兒聆聽之下,為之一愕,卻聽得樓梯咚咚直響,這才覺出不妙,一時花容失色,驚叫聲中,紛紛奪門而去。

簡昆侖一驚之下,卻又好整以暇地緩緩坐了下來。

彼此相視一笑。

姓秦的錦衣老人點頭笑道:“這就對了,一動不如一靜,在這裏等著也是一樣。”

說時各自落座,相繼舉起了酒杯。

姓宮的白臉胖子笑了一笑:“這個機會甚是難得,小兄弟,你多日以來的一口悶氣,今天總可以出了。”

說話時,三個人臉上都出現了神秘的微笑——那意思分明是早已算定了有此一劫,卻又欣然樂於介入。

這就不免使得簡昆侖大為奇怪:“你們原來……”“不錯!”錦衣老人臉上依然帶著微笑,“我們早已恭候,希望這一次不致落空,讓那隻老狐狸跑了。”

話聲方落,門簾子刷拉一聲倒卷開來,一個賣相英俊挺斯文的漢子,已自當門而立。

一襲雨過天晴的宮紗長衫,腰上紮著根杏黃色的絲絛,卻墜著塊巴掌大小的玉佩。

更醒目的卻是來人那一根黑光鋥亮的油鬆大辮子,長蟲似的甩過左麵肩頭。

來人有著濃黑的一雙炭眉,猿背蜂腰,極是魁梧矯健。

雙方目光一經交接,簡昆侖頓時心中一驚,這張臉對他來說絕不陌生。

如果他沒有認錯,正是此前於吳三桂五華山宮,有過一麵之緣,並曾交手的那位寶二爺。

他也是吳三桂身邊第一能人,姓寶名柱,隻瞧他這一身穿著打扮,也可猜知他出身滿族,是一位來自關外的武林奇人。

簡昆侖那一夜與他曾作生死之搏,雖然險勝,卻知其實力大有可觀。

這時乍然相見,自不免暗暗吃了一驚。

“姓簡的,這一次你可是跑不了啦,自己出來吧!”簡昆侖正待站起,心裏一動,頗似有些意外。

原來這位寶二爺嘴裏稱呼自己的名字,一雙眸子卻向著姓方的那個偉岸漢子瞪著。

這個微妙的發現,使得簡昆侖一時心存費解,緊接著他隨即恍然大悟。

原來五華山夜戰之時,自己戴著遮麵虎,除一雙眼睛之外,別無所見。

當時既是黑夜,又當刀劍來往的激戰,自然他無能認清,眼前這位姓方的朋友,身材與自己極其仿佛,穿著如此考究,與那夜自己所著,頗有幾分相似,莫怪寶二爺一瞥之下,即率先認定是他了。

心裏正自好笑,卻發覺到對麵姓秦的老人,正向自己微微一笑。

顯然他也瞧出來了。

姓宮的胖子也在笑,若無其事地緩緩舉杯自飲。

寶二爺往前跨了一步,怒叱一聲:“你……裝什麽糊塗?”炯炯眼神,仍然直逼著姓方的。

這就使得被稱為來自秦嶺的這個馬販子為之好笑了,卻為此正中下懷。

原來他們三個人的突然現身,誠然老謀深算,正如姓秦的錦衣老人所說,誌在那一隻狡猾的老狐狸,解救簡昆侖這位少年奇俠的一時之難,未必不在設計之中。

這其中容或另有一番關聯,卻不是簡昆侖一時之間所能臆測。

眼前姓方的這個偉岸漢子,被對方這麽咄咄一逼,便自緩緩抬起頭來。

“你是在叫我?”寶二爺冷冷一笑:“你的案發了,少給二爺來這一套……”話聲一頓,霍地後退一步,叱了聲:“拿!”一條人影,陡地閃身而前。

由於來人的身材過於高大,猝然而現,簡直似門神一般,倏忽而至,自不免使在座眾人,俱為之吃了一驚。

哪來的這麽個大個子?八尺以上的壯大高軀——頭如笆鬥、眼似銅鈴、眉赤如火,卻生著一臉的落腮胡子,身上肌肉,盤龍虯結,卻穿著件顏色極是鮮豔的大紅坎肩。

這麽高大的一個人,如此氣勢,乍然入目,真把人嚇上一跳。

寶二爺特地把此人帶在身邊,自有其特殊意義。

隨著這個人半截鐵塔也似的忽然現身,手上一道鋼索嘩啦一聲,脫手而出,竟自向座上姓方的頭上套來。

姓方的,乍睹來人這般氣勢,不免吃了一驚,卻也極不含糊,手勢輕起,錚然作響聲中,已把這截飛來的鎖鏈,緊緊操在手裏。

紅衣巨人嘿地一聲,向後麵用力一帶,嘩啦一響,把一根核桃粗細的鎖鏈子扯了個筆直。

憑著他天生神力,哪怕是個石頭墩子,猝加之下,也能給掄飛了,卻不知姓方的這個漢子,一身精練功夫,亦以神力見長。

兩相力較之下,但聽得喀喀一陣聲響,姓方的座下那個木頭凳子,竟似吃受不往,連連晃動起來。

緊接著,卻又為之安靜了下來。

那巨人這般架式,單臂力挽之下,怕有千斤之力,可是,今天卻是碰見厲害的對手,對方那個姓方的漢子,雖然隻是坐著,卻與他站著相互頡頏,毫不遜色。

隨著那巨人的一聲厲哼,單臂力挽,整個酒樓都似戰抖起來。

這人名叫段天雷,出身遼東,早年即隨吳三桂從軍,論及身高力大,萬軍之中無人出其右,其人生具異稟,力大無窮,施一口九耳八齒砍山刀,兩軍對陣相交,大刀揮處,殺人如同砍柴,刀身落處血肉橫飛,亦能生裂猛獸,真有萬夫不當之勇,隻可惜智力不及,目不識丁,否則論功行賞,少不得今天已有一份顯赫功名。

吳三桂愛其神威,便把他留在身邊,這兩年所憑寶柱**,教以手、眼、身、步,舍卻長槍大刀,而兼及徒手技擊,一時見效甚速,因此博得霹靂神雷這個綽號。

姓方的又豈是易與之輩?長白習藝,大漠成名,騰雨嘯風,縱橫來去,原已是風塵俠隱一類人物,可是身在草野,心念社稷,與同行三人,惺惺相惜,各懷不世之技,結義天涯,遂稱莫逆。

便是飄忽來去慣了,認識他的人,乃自送了他一個黃風客的綽號。

他真實的名字方天星,卻是罕有人知,大漠一帶,若提起黃風客,頗被人敬為神明。

不期然這個人現身紅塵,卻來到這裏。

巨人段天雷做夢也沒有想到,對方這個比自己少說短上一頭的漢子,竟然有此神力,一時間真嚇傻了。

黃風客方天星也不禁有些兒暗暗驚心。

若非他巧施真力,運氣三轉,以段天雷這般巨無霸的蠻力,怎能當得?一旁目注的寶二爺,一時間亦為之霍然變色。

那天交手,他領受了簡昆侖的神乎其技,劍術尤其高超,卻不知對方竟然有如此神力,誠然是不可思議,驚人已極。

兩般力扯之下,那一根核桃般粗細的鋼索,無異扯繃得筆直,砰地一聲,斷成兩截。

力道之大,簡直駭人。

便在這一霎,巨人段天雷,嘴裏發出了淩厲的一聲怒吼,竟自把手裏的半截斷鏈,摟頭蓋頂,刷拉拉,直向著方天星身上猛抽下來。

一抽之力,何止千斤?不要說抽著人身,非死不可,便是沾著一些邊兒,也不是玩的。

方天星長眉乍挑,待將以手上另外半截鋼鏈迎上——那麽一來,勢當驚人。

便在此一霎,一片衣影,自姓宮的那個白臉胖子手上飛起。

宛若出穴之蛇,隻一下纏住了段天雷猛力落下的半截鋼索。

這番舉止,大出眾人意外,一時驚得目瞪口呆。

段天雷那般力道,竟似不逞。

看看對方那個姓宮的,手裏不過是一襲緞質長衣,卻能接住了段天雷千斤力道,與方天星各占勝場。

一旁觀戰的寶二爺,不啻又自吃了一驚,一句話,對方桌麵兒上的這四個人,看來都不是好相與,一個也不好應付。

他既然錯把方天星當成了簡昆侖,已然動了手,自不甘就此而縱。

眼前段天雷既為白麵胖子出手所阻,寶二爺自忖手下能人雖多,卻都分布樓下四周,如不欲簡昆侖自此脫逃,便隻有自己親自出手。

那夜他雖然在簡昆侖手裏吃了大虧,卻是並不甘心,還有幾手絕活兒未曾施展。

仇人見麵,分外眼紅。

還有什麽好說的?一念之興,再也不加深思,冷叱一聲:“全給我拿下來,一個也不許放跑了。”

話聲出口,已率先發難。

身勢一長,疾風一陣已自飄向方天星身邊。

“姓簡的,你跑不了啦!”話聲出口,一隻毿毿巨掌,直向著方天星肩上落了下來。

方天星嗬了一聲,左掌倏起。

噗!雙掌迎在一塊。

卻是一觸而分,連帶著雙方的身子刷地兩下分開。

這一瞬,好不熱鬧!寶二爺撲身方天星的同時,現場已是大亂,隨著他的一聲喝叱,身後一幹王府侍衛,早已一擁而上,奔向座上眾人。

簡昆侖原本欲保持沉默,隻是默察眼前情勢。

同座三人,分明各懷絕技,實力絕不在自己之下。

言行舉止更似有代自己掩飾之意,貿然吐實道破,反而不好,心裏領會,也就聽其自然。

這一霎,情勢既然演變如此,想不出手,也是不行的了,思念的當兒,一名凶惡漢子,已躍近身邊,手上一口魚鱗刀,不容分說,劈頭直砍而下。

卻是——刀身才掄及一半,卻由斜麵飛來一樣物什,取勢極準,不偏不倚,正正擊中在他那一隻拿刀的手上,正當關尺脈門,是以那口鋼刀無論如何萬難為繼,叮當一聲,為之墜落地上。

暗器是一隻細瓷酒杯,緊接著墜落地上,跌為碎片。

出手的人——那個姓秦的錦衣老人,早在出手的同時,巧翻玉手,隻一下,點中了另一個來人前胸穴道。

這人身勢方進,未及施展,便自石頭人兒一般地定在了當場。

再看奔向簡昆侖的那個施刀漢子,非但鋼刀落地,人也定在當場,動彈不得。

錦衣老人以飛杯打穴兼施,一霎間使得兩個人定在現場,身勢更不稍緩,眼望著簡昆侖哈哈一笑:“咱們下麵涼快去!”話聲出口,身子霍地騰起,隨著他推出的雙掌,發出了極具力道的劈空掌力。

但聽得喀嚓一聲爆響,正麵順窗,頓為之片碎紛飛。

木屑四濺裏,錦衣老人怒鷹也似的已自越窗而出,直向著樓下墜身直去。

簡昆侖幾次待將出手,皆為對方代勞,眼前錦衣老人既已出聲招呼,自不能再坐著不動,應了一聲,便自騰身而起,緊循其後,縱身長窗之外,直落下去。

外麵比裏麵更熱鬧。

簡昆侖才一墜落,立時便有人怒撲麵上。

一口鬼頭刀摟頭蓋頂直砍下來,簡昆侖早有防備,左手輕攀,一式分花拂柳,反手叼住了對方落下來的刀勢。

這人膀大腰圓,滿臉虯髯,圓睜著一雙牛眼,乍看起來,真像畫上的鍾馗,想是震驚於簡昆侖的神乎其技,有點嚇傻了。

簡昆侖已是容他不得,右手輕翻,掌勢橫切,施了一式切手,噗地擊中對方頸項,虯髯漢子喉中喀地一聲,牛眼一翻,便自直直地倒了下來。

不知何時,這裏已有了嚴密部署。

一片燈光璀璨,到處都是幢幢人影。

於此同時,錦衣老人也自施展身手,連繼點了多人穴道。

這老頭兒出手極快,似乎對於點穴一道,獨擅妙手,遠近兼施,從無失手,被點中各人,自然一個個動彈不得,俱已像泥菩薩似的愣在了當場。

兩個人這麽一陣大鬧,現場頓時為之大亂。

人聲鼎沸裏,無數道燈光,自不同角落裏直射過來。

簡昆侖既已認定,對方這些人是來自吳三桂的陣營,基於仇恨,也就不必手下留情。

如此一來,和錦衣老人形成了一幕奇妙搭配。

原來簡昆侖昔日在飄香樓從二先生所習的一套空門八式身法,雖說當日時間甚短,卻因他具巧慧,自有非常領悟。

這套身法,很有可能得自二先生的靈心獨創,前無古人,一經施展,大脫習見常規。

簡昆侖一直還不曾有機會盡興施展,眼前這個機會,倒是大可拿來試試身手。

果然奇妙之至。

當初二先生始創這套身法,其微妙處在於氣機的隨心所欲,即所謂意到力到,其難處也在這裏,施展之人本身若沒有極精湛內功為根基,簡直無能著手,反之自有非常效果。

眼前簡昆侖一經施展,頓時形成一種非常氣勢,乍看之下,有似一隻翩翩蝴蝶,飛舞於花叢之間,所過之處,那些近身之人,無不被球也似飛擲而起,即使為衣襟所帶,沾著了一些邊兒,也都似重心突失地跌倒一邊。

簡昆侖自己也沒有料到這套空八式如此神效,妙在八式之間,似有一股自然氣勢,前後貫通,相生相衍,隻要順其氣勢施展,無不得心應手。

這麽一來,現場大是熱鬧,像是陳現出一出大摔活人的鬧劇,燈光炫耀之下,看得人眼花繚亂,簡直不知是玩的什麽把戲。

一旁的錦衣老人,正在運施點穴手法,瞧見這般光景,先是怔了一怔,繼而大笑道,“妙呀!好小子,這是誰教給你的?”說話之間,雙手運施如飛,又為他點倒了數人,起落之際,向著簡昆侖身邊接近過來。

現場官兵,少說也在千人之譜,並在酒樓附近方圓裏許,設下了重重埋伏。

燈光火炬,簇擁聚散,聲勢極見淩厲,卻是忙而不亂,顯然是一支經過特別訓練,慣於徒手交戰的部隊。

妙在負責指揮發號的十幾個官長,俱都藏身暗處,並不親自現身交手,隻是透過燈光旗號,發下命令,即能如臂施腕,將此一個十麵攻殺陣式,運展自如。

簡昆侖與錦衣老人,雖說身手矯健,傷人無數,隻是敵人大多,前仆後繼,源源不絕,一時想要脫身重圍,大非易事。

人群裏再一次爆發出叫囂之聲。

顯然是又有人自空中墜落。

不用說,也可以猜知,當是姓宮的白麵胖子和那個叫方天星的魁梧漢子,雙雙加入戰局。

他二人身子方自空中飄落,立刻陷身於似海的人潮之間。

四人身手,各有千秋。

拿來對付眼前這些官兵,簡直是大材小用,勝之不武。

隻是,敵人卻也不是傻瓜。

燈號、旗令之下,更有源源強兵為繼,分由四麵八方補繼而來。

這場仗看來方興未艾,還有得打呢!簡昆侖連續施展習自二先生的空門八式,越見得心應手,來犯眾人,照例是一經近身,便自跌倒,或飛彈而出,時間越長,越為他悟出了許多妙諦,許多把式之神奇變化,由於自己的活學活用,更見微妙,即使是間插些自己本來身手,更見莫測高深。

想不到這場徒手搏鬥,竟然給了他一個實習活用的機會,真正始料未及大快人心。

他這裏不慌不忙,從容施展,心中未始沒有想到,此乃敵人的詭計。

便在這時,耳邊傳過來一絲聲響,乍聽之下,宛若蚊訥。

“小夥子,好身手,有本事你就摔吧,反正有的是人,今天讓你摔個夠,好不好?”聲音極是耳熟,縱使在他出手轉動之間,亦能徐徐傳送耳鼓,即以傳音入秘功力而論,亦屬個中翹楚,一等一的高手無疑。

簡昆侖立刻聽出來,傳音的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把自己害得好慘的七老太爺——九翅金鷹貝錫。

他原來也在場。

一個寶二爺已是可觀,再加上這個老狐狸,沆瀣一氣,聯手調度之下,難怪有如此排場氣勢。

當下一麵動手應敵,一麵運目四下逡巡,卻不能判定這個狡猾的老人藏在哪裏?七老太爺顯然對於眼前戰局,觀察入微。

簡昆侖的每一舉動,都逃不開他的眼睛。

隨即傳聲冷冷笑道:“你這一套身手,確實高明已極,隻可惜殺雞用了牛刀,哼哼,我一直以為你是獨來獨往,卻是沒有想到,原來你與他們三個可惡的東西,竟是一路的,今天晚上正好一並把你們都打發了,卻也幹脆。”

話聲出口,即聽得鑼聲三響。

原來大舉而進的場麵,忽然收住了陣式。

鑼聲再響,現場官兵,驀地向後急撤退開。

這番動作,顯然大異尋常,便是不明事故的人,也應知道有所突變了。

便在鑼聲初響的一霎,簡昆侖已自覺有異,似乎在四周黑暗的樹叢裏,有著火光的晃動——卻不是燈光火把,而是點點的星星之火。

這番發現,由不住使得他為之大吃一驚,值此同時,其它三人也都有了警覺。

隨即在姓秦的錦衣老人一聲吆喝之下:“那話兒來了,散夥!”像是早已約好的暗語一般,隨著他的一聲吆喝之下,眾人已騰身躍起。

三個人,三個方向,有如衝天燕子,一起而分,電閃星馳地已掩身黑暗之中。

簡昆侖早在火光甫現的一霎,意識到是什麽玩意兒了。

一驚之下,身形猝轉,閃身於眼前一棵巨鬆之後。

若非是這個動作夠快、夠疾,要不然可就來不及了。

隨著他身形的一式猝轉,火光乍閃,轟然一聲大響,鐵砂子兒刷拉拉豆子似的直噴過來,緊接著震天價響的連珠串響,天搖地動,耳鼓雷鳴。

鐵砂子兒漫天橫飛,激蕩起一天的枝葉,泥屑紛飛,聲勢好不驚人。

原來在七老太爺與寶二爺的聯手策應之下,竟然連吳三桂的親軍侍衛,其中最具實力的火器營也為之大舉出動。

眼前這個陣仗,出動了火藥抬槍十二杆,稱火槍哨,由一個姓呂的哨長,事先精心部署,十二杆抬槍,分別掩飾於不同角落要隘,目的在於將簡昆侖一舉成殲。

此番部署早在簡昆侖進入酒樓之始,便已暗中展開,隻等他一離開,便可迫使就範,立即成擒,卻是沒有料到,這番舉止,竟然落在了三位風塵俠隱耳目之中,一番巧施安排,乃至有了現在一番局麵。

簡昆侖目睹這番陣仗,自是吃驚不小。

猛可裏,眼前人影一閃,一人欺身而近。

簡昆侖右手乍翻,掣出了長劍,待將出手的當兒,忽然認出了來人的一張胖胖白臉,正是那個姓宮的白麵胖子——後者已倏地轉身而揚,一聲低叱道:“跟我來。”

動作極快,轉側間,已飄身兩丈開外。

簡昆侖應了一聲,點身而進,施展出輕功極上境界的六隨身法,倒也不離前行宮胖子左右。

他身子方自轉移,耳聽得火槍聲轟然做響,先時立身之處,一片枝葉飛墜,木屑四濺。

若非是宮胖子的及時接引,眼前怕已身遭不測。

一念之興,簡昆侖由不得嚇出了一身冷汗。

先時的輕敵之心,頃刻間打消了個幹淨。

宮胖子身勢好不巧妙,隻見他左舞右閃,忽長又縮,大袖翻動之間,幻化幢幢迷離身影,似實而虛,倏忽來去,微胖的身子,絲毫不見拖累,更似無比輕靈,轉動間勢若飄風,身法之運轉自如,幾至歎為觀止。

卻不是存心賣弄,自有其深刻用意。

簡昆侖若非是新近精通的一套空門八式身法,眼前還不易與他取得一致。

兩個人一經施展之下,現場滿是晃動人影,撲朔迷離,飄忽不定,一經注目,直看得人眼花繚亂,難定取舍。

現場的幾杆火器抬槍,由於一發之後的再次添裝,頗費周章,非到目標確定後,誰也不願貿然發射,偏偏簡昆侖、宮胖子兩個人身法如此巧妙,飄忽不定,似幻又虛,弄得幾個抬槍手,直翻著白眼兒。

其中這個姓呂的哨長,自個兒端著杆白木長槍,卻由兩名哨兵,各執著一盞孔明燈,滿場的追逐照耀,另一人亮著火種,以供隨時點燃火繩,便可發射。

卻是感於簡、宮二人的飄忽不定,難定取舍,早已按捺不住,一張長臉,在火光映照之下,竟似無比陰森。

轟!轟!有人忍不住開了兩槍,大片硫磺煙霧,散置空中,就像是過年時節,燃放花炮的那種氣味。

顯然是打空了。

像是幽靈般的,那兩個人—一簡昆侖、宮胖子,隨著槍聲而後,乍然複現,又自滿場翩翩飛舞。

妙在槍聲轟響的一瞬,俱似中彈而仆,槍聲之後,竟自又雙雙起死回生,簡直形若鬼魁,莫測其虛實高深。

姓呂的哨長,怒嘯一聲,由身邊那個哨兵手裏,搶過來火把,獨自操著杆火槍,霍地向外就縱。

此人姓呂名方,人稱飛天老虎,從軍之先,在遼東地方,原來是一個有名氣的黑道人物,兩膀孔武有力,頗精技擊,腳下飛快,有高來高去之能,因以博得了飛天老虎這個綽號。

眼下情急,呂方操槍而上。

卻不意身方縱出,一條人影,自上方樹梢飛猿也似的墜落直下,現出了姓秦的錦衣老人瘦削身影。

呂方嘿了一聲,火槍太長太重,掄動不便,就把手裏的一截火把,直向著錦衣老人頭上猛掄下來。

錦衣老人豈能把他看在眼裏?就手一掠,已把呂方手裏火把抓住。

火焰哧哧盡自在他手上燃燒,卻似不能傷其寸膚。

隻是這一手避火真氣功力,便自將呂方嚇了個目瞪口呆。

自然這隻是極快的一霎,簡直不容呂方轉過念來,錦衣老人已施展出厲害的殺手,右手揮處,一片袖影,扇麵兒似的,已襲向呂方麵門。

仿佛著了一刀那般的淒慘,大片血光噴處,呂方啊呀一聲,便自直直地倒了下去。

錦衣老人施展了一手武林中極罕見的掄衣為刃功力,當場將呂方劈殺就地。

卻是眼明手快,左手一抄,已把對方手裏的火藥抬槍掄了過來。

身勢猝轉,燕子也似的飛縱了出去。

值此同時,那個叫方天星的偉岸漢子,卻也在敵人陣營的另一麵發動了攻勢。

直若神兵天降,帶著大股疾風,方天星霍地自空而降,隨著他落下的身子,雙手齊出,發出了大股勁道,身前二人首當其衝,立即仰倒斃命。

原來十二杆火藥抬槍,分設眼前不同角落,每一杆抬槍,皆由四名火槍哨手負責操作。

方天星與姓秦的錦衣老人,早已在暗中窺伺清楚,這一霎的忽然現身,正是欲有所為。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奇快身法,驀然自空而降,方天星的出手,較諸姓秦的錦衣老人,更不少讓,雙掌力劈之下喀嚓一聲,碗口粗細的火槍槍身,竟為之齊腰而折。

方天星、錦衣老人的聯手出襲,雖然現身於不同地方,卻是早有默契。

身法行動,更似一致,一經得手,立時隱身於黑暗角落之中。

妙在簡昆侖與宮胖子的翩翩身影,並不稍形掩飾,仍然若隱若現出沒現場。

轟!轟!火光迸現,鐵砂子漫天而飛,又有人開了兩槍。

不用說,在簡、宮二人形同虛幻的曼妙身法裏,這兩槍依然打了個空。

卻是為此,再一次暴露了隱藏在暗中的火槍位置,緊接著錦衣老人、方天星這一雙要命煞星的忽然出現。

槍毀人亡,一如前轍。

這番配合,極其微妙。

顯然是以簡昆侖、宮胖子夢幻飄忽的身影為餌,誘使暗中藏匿的火槍發射,如此一來,敵方便不自覺地暴露了火槍的位置,暗中的錦衣老人與方天星,便為之即時現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奇快手法,在對方來不及換裝火藥的一霎,將火槍手連同火槍一並消滅,由於配合得當,效果卓著。

敵人陣營裏自然不乏智者。

七老太爺與寶二爺俱是聰明絕頂的人物,可是事情發展得太快,由於十二杆抬槍的布置,麵積既廣,兼顧不易,這當口全靠居間傳遞聯係,呂方的猝然身死,聯係中斷,容得發覺不妙時,十二杆火藥抬槍,已幾乎毀滅盡淨,餘不及二三之數。

於是,在一陣緊迫的鑼聲裏,十餘火槍頓為之銷聲匿跡,再不敢妄發一彈。

首度交鋒,簡昆侖一麵大獲全勝,七老太爺這麵卻損失慘重,火槍哨幾為之全軍覆沒,若是連同被擊斃擊傷的其它親軍侍衛,數目可就大大地驚人了。

簡昆侖運施空門八式身法,身子一連晃了兩晃,隱身於一堵太湖石後。

這座醒春居酒樓,占地極大,四處又有高牆與外隔絕,院內亭台閣榭,一切部署,足可與公侯府第媲美。

寶二爺等一行大舉前來,酒樓事先早已知會,一幹酒客,均已先行遣散,來不及離開的客人、妓女,連同酒樓雜役人員,悉數藏身樓內,不敢擅出一步。

七老太爺與寶柱此一行為求全勝,確實用了一番心機,除了調動了平西王的大隊親軍,出動了火槍哨之外,便是深精技擊,擅運輕功的公門捕快,也出動了不少。

醒春居酒樓院牆內毋庸多說,便是院牆外。

各個交通隘口,懼有專人把守,務期將簡昆侖手到擒來。

卻是,吉人自有天相,鬼使神差地來了錦衣老人一行三人。

便是這三個人,粉碎了他們的一切計劃,眼看著死傷慘重,白費心機,自是始料未及,痛悔莫名。

簡昆侖與錦衣老人一行三人,雖說相知不深,卻也1/2